折金枝-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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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言岐抬眸朝她望去,眉眼浮笑,勾了勾食指。
读懂他的暗示,初沅慢吞吞向他挪近。相隔一步之遥,谢言岐伸手揽过她的腰肢,将她抱到了腿上。紧接着,晃漾深褐涟漪的汤药便泛着苦涩,递到了她面前。
初沅颦蹙秀眉,眸中噙着可怜的水光,抬头看他,“世子,这是什么呀?”
知道她不爱喝药,谢言岐握住她的肩膀,轻轻揉捏着,道:“解药。”
闻言,初沅双眸圆睁,诧异地眨了眨眼。
难不成,是云姨娘给她下的毒还没解完吗?
凝视着那双澄澈的眼眸,一时间,谢言岐竟不知从何处开始解释。
他的情蛊来得蹊跷。
每一次的肌肤之亲,都会让她跟着染上余毒,让他们牵扯得越来越深。若不及时解毒,他的情蛊发作,她也幸免于难,不会好受。
而情蛊余毒的解药又不同于其他,随便动一味药材,都会对药性有极大影响。所以,就只有先委屈她了。
谢言岐俯首吻了吻她的唇角,嗓音是难得的温柔:“先喝,嗯?”
他都这样了,初沅也不可能拒绝,迟疑片刻之后,到底就着他的手,将杯盏中的汤药尽数喝完。
苦涩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初沅难受地皱着眉头,低咳两声。
旋即,空置的杯盏被搁到桌案,谢言岐转而捏起她的下颌,仰首,将唇印上她的。
齿关猝不及防地被抵开,谢言岐借着深吻,将一枚蜜饯送给了她。唇舌间的苦味悉数被掠夺,伺机沾染补缺的,是蜜饯的丝丝甜意。紊乱的鼻息交|缠着吸入,又呼出,渐渐地,初沅只尝到了他送来的甜。
谢言岐覆着她柔软的唇|瓣,喉结提起微动,良久,他抑着略显粗重的呼吸退开些许,抬手捧着她的小脸,鼻尖抵着她的,轻笑出声:“还苦吗?”
初沅被他的气息灼得微一瑟缩,鸦睫不住轻颤着。她咽下蜜饯,缓慢睁眼,眸中蒙着一层显而易见的迷离水雾,“不、不苦了。”
闻言,谢言岐又是一声极轻的低笑。
初沅浑身绵软地偎在他怀里,静歇须臾,细白的指尖隔着深绛袍衫,在他的胸膛上轻画着圆圈,“世子,这到底,是什么解药呀?”
味道虽然有几分熟悉,但明显不是云姨娘那味毒的解药,反倒像是他们初次之后,那碗她所以为的“避子汤”。
谢言岐握住她作乱的细指,揉捏把玩着,陷入了片刻的沉思。
他既然因为情蛊认清心意,有了打算,便不可能在漫长余生中,继续瞒着她。
这件事,还得从头说起。
“知道我是谁吗?”他眼珠不错地凝着她的眉眼,忽然低声问道。
于亲密无间、耳鬓厮磨的两人而言,这应该是最简单不过的问题,可初沅听了之后,却是懵然一怔,嘴唇翕动,如何都回答不上来。
她只知道,他来自长安,是世子,姓谢,是比刺史大人、永宁侯,还要尊贵的存在。
但他的身份,他的背景,她半点不知。
他们之间,隔着天堑。
她不敢,更不愿,去度量他们相差的距离。
初沅屏息回望着他,仿佛他接下来的话,便是对她残喘妄念的裁决。
好在,忽如其来的一阵叩叩之声,中断了一切。
尽管隔着影影绰绰的珠帘和山水屏风,但初沅还是觉得不妥,要从他的身上下去。结果甫一动作,便被谢言岐扣紧了腰肢,“何事?”
奚平站在门口已久,难免会听到之前的一些异动,他不自在地握拳抵唇轻咳,道:“世子,属下已经将那些府兵都赶到关雎苑外了,不会由他们打扰到您,另外……先前抓到的那个宦官,说要见您。”
谢言岐轻声冷嗤:“见我?”
奚平道:“是,说是见到您之后,就如实交代,有关情蛊的事情。”
听了这话,谢言岐微蹙眉宇,终是放初沅起身。
***
来风的松口,也是有条件的。
“只要公子肯答应我的请求,放我离开,我便把我知道的一切,悉数告知。”来风被锁在关雎苑的一间房屋,虽然没有被捆缚手脚,但还是被看守的暗卫限制着行动,不得随意出入。
谢言岐隔着条案,坐在他旁边的圈椅上,屈指轻敲桌面,漫不经心地笑道:“你若是真的想离开,又怎会跟着我们从水云居,到了平泉别庄,甚至还想方设法地,潜伏在关雎苑?”
来风登时被问住。
他们这行人的任务,完全是对外保密,除却帝后与其心腹,几乎无人知晓。
因为,他们在暗中找寻一位公主的下落。
十五年前的宋氏谋逆之乱,导致宫廷出了件丑事——
乱臣余孽和金枝玉叶在同时出生之际,被互换了命运,经多方查探,真正的公主似是流落于烟花之地。为了公主的名声着想,他们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找寻,所以便假借采选美人的花鸟使之名,于扬州各处的青楼逐一排查。
但不知为何,他们的行动像是走漏了风声,最后没有在青楼找到公主,反倒招来了刺客的屠戮。
同行的十一名宦官尽数被杀,就只有他凭借极佳的水性,暂时逃过一劫。
原本他以为,他注定不能回宫复命。
可天无绝人之路,他竟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看到了和皇后娘娘有几分相似的初沅,并且跟随着前来,用贴身特殊保存的凤血,滴血认亲。
他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公主。
但因为眼前这个男人,他却始终没有机会靠近,甚至到如今,还被限制了行动,无法联系援兵。
来风深深闭眼,无助的绝望缠绕心头。
“公子只需要知道,我并非为您而来,也不会对你们有任何不利。我单枪匹马的一个人,又无任何功力,如何能祸害你们?”他无奈地叹息一声,道。
这个道理,谢言岐自是知晓。
他回想起先前,站在初沅旁边的那道清瘦人影,以及情急之中,这人对初沅过分的担忧,若有所思地,轻轻捻转扳指。
“你怎知,不会是祸害?”谢言岐眉眼稍抬,侧眸看向来风。
“因为我只是来找……”他的话带着几分诱哄几分逼供,来风被牵带着下意识辩驳,险些说漏了嘴。一愣之后,他忙是抿紧唇线,重回正题,“我若是想祸害公子,就不会主动提起解蛊之事了。”
他深吸一口气,亮出了底牌,继续道:“我想,公子所中的,应该就是朝廷禁断的情蛊吧?中蛊者,不得有过分牵记之人,否则蛊随情动,痛不欲生。如果我所料不错,抓到我的那天晚上,应该正值公子蛊毒发作之时。”
说着,来风转过头,朝他看来。
四目相视之时,谢言岐扯了下唇角,轻声嗤道:“是又如何?”
来风道:“我有办法为公子解蛊,但只要公子答应我两个条件:放我走,并且让我带走公子身边的一个人。”
谢言岐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眉眼间的笑意渐退,黑眸晕开浓郁暗色。
有一种,无声流露的威势。
仿佛在说,你敢提那人试试?
哪怕来风伺候的,已经是这世间最尊贵的一位主儿了,但这时,他竟然还是颇为意外地,为此出神了片刻。
他顿了顿,正准备补充一句:那人应该并非公子的至亲挚友。
因为公主跟在他身边,小心翼翼,明显不是以正室的身份。
高门大户之间,赠妾向来是常事。不过割舍一个宠妾,换蛊毒的解除,怎么想,都该是划算的。
就在他几欲开口之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天的动静——
“不好了!河堤决口了!”
“洪水来了!”
“快逃,快逃啊!”
像是为了印证这件事似的,支摘窗之外很远的地方,忽地在大水的冲击下,倒塌了一棵大树,轰然砸落巨响。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四章
瓢泼的大雨连降整夜; 致使扬州段运河及樊良湖水位暴涨。
翌日,未时二刻,春修夏防严重疏忽的堤坝终是决口数处; 洪水似山崩地裂顺流南泄。
听见远处洪水喧嚣奔涌的声响,庞延洪靠坐在美人榻上; 张嘴接过云锦珊剥好递来的葡萄; 端的是悠闲自在。
“啧,好不容易盼到头了,没想到; 心里反倒是有些不舍了。”庞延洪用绸帕擦了擦嘴角; 如是感慨道。
听了他这话,云锦珊略微扯动红|唇; 冷笑出声:“呵,你是刺史大人; 你当然舍不得了。”
庞延洪笑得温厚; “我是扬州刺史,那你不就是刺史府说一不二的云姨娘吗?这些年,难道还委屈你了不成?”
闻言,云锦珊翘起芊芊尾指; 继续剥她的葡萄,嗤道:“这一天天如履薄冰、胆战心惊的,也就你稀罕。”
“反正; 不是马上要结束了么?”庞延洪憨笑着向她凑近; 又想衔走她捏在指尖的葡萄; 却被云锦珊忽然拿远。
她媚眼凝望着他; 甜腻的嗓音却是一本正经:“你就这么放心我们的计划?那位镇国公府的世子爷; 可不像是个好相与的啊。”
庞延洪也有这个疑虑; “但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不曾有异动。再说了,就算他真的深藏不露,有点本事,难道还能和上天相抗不成?”
然,他还真是料错了。
探子很快来报:“大人,不好了!主要的通门闸并未没溃决,本该直泄城内的洪水,大都被排到了里下区平原!另外,那个高游县的县丞罗钧,竟然从苏州那边借了两千精兵过来,眼下,正在奋力抢筑堤坝!”
庞延洪这些年的筹备,都是为了等待如今的天灾大潦。
是以,他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在堤坝这方面做的手脚亦是滴水不漏——他都是在暗中,将筑堤所用的材料替换。
若非仔细查勘对比过近几年的账目,或者原本就置身局内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这闸门河堤中存在的致命缺漏。
按理说,洪水来袭,首先被冲垮的,就该是动过手脚、不堪一击的通门闸,只要通门闸一倒,整座扬州城都难逃洪流侵袭的命运。
又怎么可能,至今屹立抵挡着洪涝?
难道,是被人提前加固了么?
——再者,一个小小的县丞罗钧,又哪儿来的未卜先知的能力,和请动苏州刺史的能耐,可以从附近的苏州及时调来两千精兵抗洪?
瞬息之间,以往的种种端倪悉数浮现脑海。
庞延洪记起月前,闯入刺史府的不速之客,以及,苏州刺史和镇国公府的关联——苏州刺史,曾经是镇国公的门生。
想来,那个平日里瞧著庸碌的县丞罗钧,怕也是谢言岐的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呼吸发堵,震惊之下,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我还真是小看这个谢言岐了!”
表面玩世不恭、纵|情声色,没想到,暗中竟是掌控了一切。
他们筹谋了这么多年的计划,就这样败了一头。
不过,也还好,既然是天降的灾异,那他们的计划,就不可能全数落空。
***
尽管泛滥的洪水开坝引流至平原,但樊良湖满溢,飓风刮起湖啸,仍是不可避免地将邻近村舍淹没成一片汪洋。
来不及逃离的百姓宛如蝼蚁,转瞬即被洪流吞噬。
终究是,如何都算不过天意。
幸而平泉别庄地势颇高,尚且未被浩劫波及。
仓促逃难的百姓纷纷奔向别庄,寻求庇护。
一时间,难民涕泗交颐,悲声载道。
然,长安和扬州相距千里,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就能收到消息,派遣官员过来赈济。
而扬州这边,身为刺史的庞延洪既是罪魁祸首,便注定在此无作为,选择冷眼旁观。
此般境况之下,谢言岐这个所谓的纨绔子弟,终是无可奈何地忙碌起来。
他不能堂而皇之地将庞延洪取代,便只有在幕后运筹帷幄,控制住庞延洪以后,就借着其部下之名,调动扬州府兵收拾灾后残局。
一连好几天,来风都被关在先前那幢小屋,见不到他的人影。
他们之间的对话,也尽数终止于那日,谢言岐的起身离去——
“难道公子就不想摆脱情蛊所困之苦吗?”
闻言,顿步于门前的男人逆着光侧首,提了提唇角,忽而冷声嗤道:“你怎知,是情蛊更苦?”
话音甫落,他便撩起衣摆迈过门槛,挺拔身形没于影影绰绰的天光之中。
他话中之意晦暗难明,来风沉思了许久,逐渐被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占据了思绪——
难不成,这人是对公主动了真情?
若真是如此,他扣着公主不肯放人,那就有些麻烦了。
思及此,来风单手枕于脑后,躺靠在美人榻上,抬手捂住了眼睛,深深阖眸。
如果这个办法行不通,那他就只能,铤而走险了。
良久,来风的眼眸随指缝张开,愣神望着房顶承尘,眸色渐转沉肃。
***
时间转眼即逝,到了五日后。
这时,朝廷派遣扬州的钦差大臣终是姗姗来迟。
之所以说是姗姗来迟,是因为在查到账簿上的端倪之时,谢言岐便暗中着人送信到长安,联络亲信上书启奏,陈列扬州刺史庞延洪的数条罪状,恳请今上未雨绸缪,为扬州将至的大潦提前准备。
但不曾见天灾,一些朝臣便固执己见,认为这是多此一举,甚至千方百计地阻挠。
两方在朝廷如是拉锯些时日,使得赈济到底没能准时。
谢言岐为他们的行程延宕,数日都忙于灾情,未曾合眼。
如今终是将重任交托,日夜紧绷在他心里的那根弦,难免会断裂得有些突然。
初沅不过是去吩咐仆从为他布膳,一回身的功夫,他就坐在桌案旁,手抵眉骨,阖眸睡了过去。
初沅放缓脚步,小心翼翼走到他跟前,仔细端量着他的面容。
他似是清减了不少,眼底略微发青,原本风流恣意的眉眼间,也尽是疲色。
知道他近日忙碌,倒不曾想,他竟是忙成了这个模样。
初沅眼睫轻颤,莫名地,鼻尖有些发酸。
第五十五章
半开的窗牖吹进晚风; 沁着雨歇之后的凉意。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谢言岐便徐缓睁开了眼睛。
初沅刚把熬好的杏酪粥盛放在桌案上,一抬头; 便和他四目相对。她不经懵然一怔,有些局促; “世子; 是我吵醒您了吗?”
谢言岐眼珠不错地凝着她的眉眼,忽而牵唇轻笑,嗓音里抑着几分惫懒的低哑:“你紧张什么?”
说着; 他端坐直起身; 披在肩后的贡缎云纹外袍便顺势滑落。
谢言岐的目光随外袍而动,意外地挑了下眉。
——想也知道; 是小姑娘怕他着凉,就趁他睡着之时; 轻手轻脚披上的。
下一刻; 初沅便探出葱白指尖,轻轻抚过他泛着淡淡乌青的眼底,道:“怪我……世子都没能睡个好觉。”
谢言岐颇是无奈地低笑一声,随后攥住她的小手; 倏地将人抱到了腿上。他握着那把纤细腰肢,低声问:“怎么,心疼我?”
初沅极力将足尖踮地; 不去压着他。她勾着他的肩颈; 颔首瓮声应道:“嗯。”
谢言岐的目光流连于她的眉眼间; 听到她低低应的这一声; 蕴在眸底的笑意是愈发地深了。他偏首凑近; 鼻尖对着她的; “所以,是怎么心疼的?”
初沅连忙将桌上的白釉瓷碗端了过来,舀起半勺吹了吹,递到他唇边,“世子尝尝?”
谢言岐就着她的动作俯首,半碗粥见底之后,眉头轻抬。
确实是,在心疼他。
留意着他的神情变化,初沅心生忐忑:“是味道不对吗?”
谢言岐用指腹轻抚过她颊边的一抹黑灰,忽而轻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