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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折金枝-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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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他接过奚平递来的大氅,披在她身上,慢条斯理地系好绸带。从始至终,他的目光都胶着于她的眉眼间,提起唇角轻笑,“怎么,殿下是要处置微臣吗?”
  他疏懒的语调,是一如既往地玩世不恭。
  一点都没有将她如今的身份,放在心上。
  初沅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清过他。
  她看不懂,也想不通,他为什么可以这样从容自如——既可以是有情,又可以是无情。
  就只有她,还在对过往念念不忘?
  “既然如此,那谢大人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会突然带着大理寺衙役过来,破坏这场宴会?
  又为什么吩咐奚平,当着众目睽睽掳走她,将她带到此处?
  初沅凝眸深望着他,安静等待着他的答复。
  眼里盈盈流转的泪光,让谢言岐心口钝痛。
  他逐渐敛去唇畔笑意,低头,朝她寸寸靠近,直至彼此的鼻尖,只有一指间隔,呼吸相闻,方沉着嗓音问道:
  “殿下想要怎样的答案?”
  “……是于公,还是于私?”
  于公——
  他能猜出这场宴会的真正意图,想必那个幕后之人,也不例外:尽管之前他已经失过一次手,但只要还有机会,他就绝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他就让奚平率先上演这么一出,好引蛇出洞。
  于私——
  他承认,他确实无法接受,她和旁的男子言笑晏晏。
  光是他的想象,也不行。
  尽管有往昔的纠葛束缚着他,有剧痛的毒发牵绊着他,他也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要允许她嫁给旁人。
  谢言岐眼珠不错地凝视着她,眸色深沉,几乎是要将她吞噬。
  初沅斜靠在他怀里,他的一只手正搭在她的锁骨处,牵着大氅的系带。
  就像是拉着她的心弦,不允她有任何逃脱的余地。
  没由来的,初沅在他的逼视下,骤然错乱了心跳。
  她没有想到,他今日的这个举动,竟还有公私之分。
  “……敢问在谢大人眼里,何谓公,何谓私?”她问道。


第102章 
  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 让原本觥筹交错、其乐融融的盛筵,变得杯盘狼藉、杂乱不堪。
  十字海棠方砖铺设的庭院里,横陈着那些黑衣杀手和几名大理寺衙役的尸身; 殷红鲜血蔓延流溢,弥散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经受此般变故的宾客自是不会在庭院久留。
  他们一齐聚在庭院附近的某处厢房; 低声议论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无不是心有余悸。
  而幸存的大理寺衙役,则和侍卫们配合着,在院中找寻蛛丝马迹。
  这时; 太子身边的东宫侍卫; 行迹匆遽地穿过庭院,走过回廊; 最后,进到了东面的厢房。
  他对着高座上的太子; 顿首谢罪; 神情凝重地回禀道:“殿下,恕卑职无能,还是没有找到公主的下落。”
  因着右肩中箭,太子半褪上衫; 露出伤处,任由长公主府上医工,帮着处理穿透肩膀的箭镞。
  他紧皱着眉宇; 咬着齿关; 额上冷汗涔涔; 一张清俊的面庞亦是在剧烈疼痛中; 惨白如纸。
  太子妃则坐在他旁边; 握着他没受伤的那只手; 眉间蹙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闻言,不消太子忍着疼痛回应,她便扭头看向伏地顿首的侍卫,道:“那就继续找。”
  素来温和的嗓音里,难得显出几分威压。
  东宫侍卫得令,连忙从地上爬起,躬着身子就要退出去。
  见状,始终杵在屋里的侍卫十五,也局促地拱手一揖,道:“殿下,太子妃,不如让卑职也去帮着找一下吧?”
  原本太子的箭伤,应是要比眼下更为严重。
  幸得十五提前得过谢言岐的吩咐,带着镇国公府的侍卫及时赶到,帮忙用剑挡去那支箭矢,太子这才勉强避过。
  然而暗箭难防,就在他们好不容易将院中杀手斩尽,抓到两个活口的时候。
  其中一个杀手竟是趁机放出袖中暗器。
  当时,太子正坐在高座的黄花梨透雕靠圈椅上审问,和杀手相距不远。纵使一旁的东宫侍卫当即察觉到杀手的动作,却也只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扑倒放箭的杀手,让射出的箭镞失去准头……
  从抓着这两个杀手过来,一直到太子遇刺以后的现在,十五始终没有得到应允,离开此处。
  他一个不相干的人物,在这里看着太子的狼狈治伤,终究是,心有惶恐,局促不安。
  然,听过他的请求以后,太子却是出言制止,咬着呼之欲出的痛吟,道:“先等等。”
  太子抬起沉重眼皮,压下心里的千般不解、万般疑惑,看向不远处的十五,只问:“你们世子,有消息吗?”
  彼时变故横生,突如其来的黑衣人当众掳走初沅,是谢言岐首先追上去。
  倘若真有初沅的行踪,也应是他首先得知。
  可惜十五并未和谢言岐同行,他是在接到飞鸽传书以后,这才调动镇国公府的侍卫,往这边赶来。
  对于谢言岐和奚平的计划,他全然不知。
  瞧见十五摇头,太子心潮起伏,扯着伤处更痛。
  太子妃忙是将他的手握紧。
  自知此般境况下,任何安抚都是无益。
  思来想去,她索性替着太子,亲自去找。
  ——总归太子这里还有医工在场,没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她也确实放下不下,至今不知去向的初沅。
  厢房外面的回廊上,长公主亦是在焦急地等待着。她在廊道来回踱步,始终抻着脖颈望着远处,察看有无侍卫归来回禀。
  “都怨我,若非我执意开设这场筵席,阿妧也不会遇此横祸!”
  “……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混账,竟敢如此胆大包天,连本宫的阿妧都敢下手!要是抓到他,本宫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长公主既然能有当年的惊世之举,自不是寻常女子。她絮叨谩骂的这几句,不止是隔壁刚出门的太子妃听见了,便是回廊转角那边的来人,亦是听得一字不落。
  因着摔落斜坡时,初沅不慎擦破膝盖,是以行路略有不便。
  起先,她沉默着,打着趔趄走在前面,一直不肯示弱。
  谢言岐则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她后边。
  初沅身子腾空,被他拦腰抱起的时候——
  她用手抵住他的胸膛,抵触之意尤甚。
  他侧过头看她,箍着她的力道,在长久沉默的对视中,愈发收紧,“……臣送殿下回去。”
  不容推却的话里,却莫名地,掺着几分臣服认输的意味。
  初沅就这样蜷在他怀里,任由他抱着回到此处。
  庭院幽篁丛生、碧影斑驳,影影绰绰地挡住回廊转角那头的情景。
  听见长公主的声音,初沅忙是推着谢言岐的肩膀,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她没敢出声,生怕引起长公主的注意。
  谢言岐倒也配合,一言不发地卸去手劲。
  正当她勾着他的脖颈,缓慢放下足尖落地之时,长公主却是先一步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是谁,谁在那边?”
  本就是因为担心初沅的安危,留意着周遭响动,长公主一眼就注意到交错竹林后面的人影晃动。她想也没想的,就沿着回廊而行,径直走到拐角处。
  始料未及地,撞见不远处,亲密无间相拥的谢言岐和初沅。
  其时,初沅恰好踩上实地,细白手臂藤蔓般攀着谢言岐的脖颈。配合着她的动作,谢言岐也不得不躬着脊背,几乎是低头埋进了她的颈窝,而他的一只手,也还熟稔地扶在小姑娘的腰际。
  更为暧|昧的,是他们湿透的衣裳,水珠滴落,在他们脚边晕开一片湿迹。
  瞧见这样一幕,长公主瞳孔微缩,浮现几分惊愕。
  她是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个谢言岐,竟然是以这样出人意料的方式,把阿妧给找回来的。
  和长公主四目相对的瞬间,初沅几乎是心跳骤停,被撞破的无措、难堪……杂糅着涌上心头,隐约的,还有那么几分耻意。
  她忙不迭推开身前的谢言岐,“姑母……”
  孰料甫一动作,便牵着腿上的擦伤作痛,初沅不受控地往后踉跄半步,又被近旁的谢言岐伸手扶住腰肢。
  一点都没避讳。
  出于过往留存的习惯,初沅甚至没有当即推开。
  瞬息以后,她回过神,含着嗔,含着怯,瞪他一眼。
  然而他还真是没有一点隐瞒私情的自觉,不紧不慢地扶她站稳以后,这才朝着长公主的方向,拱手一揖,“见过长公主殿下。”
  楚楚谡谡,风度翩然,还真是个——
  正人君子。
  长公主悄然吐纳缓匀呼吸,半晌,笑着道:“初沅,过来。”
  只是,这话怎么听,似乎都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第103章 
  听到这话; 初沅不敢有片刻耽搁,她连忙推开身边的谢言岐,踉跄着往长公主那边走去。
  看着她脚下的趔趄步履; 长公主的眉头不由蹙得愈深。她上前几步,伸手扶住迎面走来的初沅。
  初沅外面裹着的大氅倒是干净簇新; 然而里面穿着的衣裳却湿透。托住她纤细皓腕的同时; 长公主手上也触到一片湿润的凉意。
  “素英。”长公主唤身旁的宫婢,“带公主去隔壁的暖阁更衣。”
  一边的素英连忙颔首应道:“是。”
  初沅就着素英的轻搀,沿着回廊走远。
  将要迈过暖阁门槛之时; 她顿步回首; 望向回廊那头。
  交错竹枝影影绰绰地将廊道里的情景掩映,她只能透过斑驳的碧影; 依稀瞅见那道身着深绯官服的身影,立如芝兰玉树; 挺拔高挑; 直如画中人一般。
  恍惚之际,初沅似乎又记起,粼粼波光中,潺潺静水旁; 那人和她相距咫尺,四目相对之时,轻声说过的话。
  ——“公和私; 皆是为你。”
  他嗓音蕴着暗哑。
  一字一句; 无比清晰地落在她心上。
  从始至终; 他漆黑的瞳眸都逼视着她; 汹涌而又克制的情意; 几乎要将她吞噬。
  可; 若是为她,又怎会这般吓她?
  望着斑驳竹影遮掩的那道挺拔身影,初沅没由来地心脏一跌。
  她将双手交握于腹前,缓慢攥紧细指,心潮起伏。
  她的打量,只在瞬息之间。
  旋即,她便未做迟疑地提起裙摆,迈过门槛进到暖阁。
  然而廊道这边的长公主,却还是对她的目光流连,有所察觉。
  长公主两袖合拢,冷着眼神,打量间距不远的青年。
  因为还未得到长公主的免礼,谢言岐眼睑半垂,始终维持着揖礼的动作,然而肩颈却挺括,镌刻着青松之风骨,清隽挺拔。
  很难不让人透过他,看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骁将谢大,和那个惊才绝艳的状元谢二。
  他兼具着,他大哥的劲拔,和他二哥的端方。
  然而此时此刻,长公主的眼前,却仅浮现着方才,他扶着初沅腰肢的那一幕。
  还真是,动作熟稔,一举一动之间,都流露着的风流。
  因着过往她和镇国公府的交情,她对谢家的这三位郎君,或多或少的,都有些了解。
  尤其是谢二郎谢言岭,昔年的太子伴读。
  她记得,那孩子最是恪守君子之仪。
  怎么他的三弟,就这么、这么……
  长公主细眉蹙紧,吐纳着,压抑着,须臾过后,终是出言问道:“谢大人,能解释一下吗?”
  谢言岐不紧不慢道:“是臣失责,未能护住殿下,让殿下落水。”
  然他语调疏懒平缓,实在听不出,他有什么忏悔之意。
  况且,长公主也并非是想问这个。
  她更想问,他和初沅,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又不是眼盲,看不出他们之间的情愫涌动。
  他们家初沅看着就很清纯,濯濯不染纤尘,又如何玩得过,眼前这位秉性风。流的谢三郎?
  只不过当今世道,亲密之举,终究是于女子的名声有损,长公主也不好提及方才之事。
  她没想重提,谢言岐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将两手平合于胸。前,脊背躬得愈低。
  这就显得有些郑重了。
  他道:“今日之事,臣,自会担责。”
  担责。
  担的是哪门子的责?
  是未能相护之过,还是逾越亲密之举?
  这话,长公主还真是没法答。
  倘若他指的是前者,她确实想让他领罚。
  若是后者……
  不、需、要。
  应,或是不应。
  都让长公主意难平。
  她微抿唇角,尚未来得及言语。
  这时,隔壁太子的厢房,忽然“吱呀”拉开门扉。太子妃将初沅安然归来的消息告知太子以后,太子便让她出屋,去叫谢言岐回禀事情始末。
  太子妃莲步轻移走近,站定于长公主身旁。她的目光在无声对峙的两人之间梭巡,最后,捺住心中的不解,望向对面的谢言岐,温柔笑道:“谢少卿,还请换身衣服,随我去见太子殿下罢。”
  闻言,长公主微抿唇角,迟疑着,没有说话。
  ——迳儿的这位太子妃,就是过于心善。
  理该让这谢三郎,多受会儿凉的。
  但她又不好制止,告知方才的事情。
  省得这事越闹越大,到最后,不好收场。
  长公主看着谢言岐施然一揖,随即,跟着太子妃身边的宦官离去。
  没忍住地,白他一眼。
  ***
  谢言岐在隔壁的一间屋里换过衣裳以后,便随着太子近旁的宦官,进到太子所在的那间厢房。
  这时,太子肩上的箭镞已经拔出。
  医工为他将伤处包扎好,雪白纱布层层缠着他的右臂,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渗出小片的殷红血迹。
  因着伤痛,太子的面庞尤为苍白。他欹靠在美人榻上,询问的嗓音亦是单薄得虚弱,“你是如何得知,这些人……咳,会在今日再次动手的?”
  初沅如今是隐瞒着身份,留在长公主府上。可她自个的府邸,仍是有金吾卫严阵把守。外面的人见状,只会以为初沅还在公主府。原以为这样会万无一失,谁曾想,那个幕后黑手竟还是找到此处,趁机动手。
  思及彼时的惊心动魄,太子不免心有余悸。
  谢言岐若有似无地笑了下,抬臂合手行揖礼,道:“是臣之过。”
  随后,他如实地将今日筹划全盘托出。
  包括通过林评事的告假,猜出诗会的真正目的。
  以及,由此自然而然地想到,那个神鬼莫测的幕后黑手。
  于是他就让奚平扮成那伙黑衣杀手,掳走初沅,先发制人。
  而筵席这边,因为顾虑金吾卫不能及时赶到,他便飞鸽传书至镇国公府,于府中调兵,过来护佑席上宾客的安危。
  熟料意外横生,初沅竟在挣扎之时,不慎落水。
  是以,他们才会这般浑身湿透,狼狈而归。
  听完,太子豁然之余,又不禁蹙起了眉头。
  按理说,这个谢言岐既能有如此城府,步步缜密地推测、布局,应是能有更好的法子平息此事,譬如提前告知他们这场潜在的刺杀,来个里应外合,为何就,选了最骇人、最麻烦的一种?
  他们受些惊吓倒无所谓,骇着初沅,那就不是小事了。
  太子看着如松如竹立于不远处的谢言岐,莫名地,觉得有些胸闷。
  他摆摆手,叹道:“既然谢少卿深谋远虑,那么这件事情,就交由你来处置罢。还请谢少卿能在五日之内查出真凶,还我们一个安宁。”
  尤其是,能让初沅恢复以前的生活,不必再像如今这般提心吊胆。
  他这话,明是认可,可似乎,却还藏着那么几分为难的意思。
  要知道,之前由金吾卫追寻真凶,并未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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