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压枝-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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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占了你第一子作了这孩子便宜娘亲,无论日后发生何事,我都会在宫中护着他长大,这点你放心。”
平珠看着锦囊不敢动手。
许襄君又抿口茶,日常谈天般问:“你可有给孩子取小字?我从未听黎至或盛松提过,这孩子还有二十多日就出世了,能告诉我么。”
平珠人局促着,缓缓端着茶入口,参味干涩一下入喉,暖了心肺。
话却更涩口:“娘娘的孩子,奴婢不敢取字。”
眼中浓郁悲色难化。
许襄君拧眉:“是我不想无子殉葬,也想在宫中母凭子贵,故而作孽挟了你一子。”
“虽说寻常富贵人家常拿她生子充作自己膝下,但我自小不耻这些,以子侍君实乃下作。无耻分开你们母子是我亏欠与你,这孩子要得不了亲娘赐字我妄为人了。”
她将锦囊再推近几分,直到平珠手边。
平珠瞪大眼睛看着许襄君,像是没想到许襄君竟将话摊成这样。
她怯怯嗫喏:“奴婢无知,书读得不多,还是请娘娘赐字吧。”
几分推诿也是真情实感,没有遗憾不舍。
许襄君罢手:“才不是,我娘说小孩第一个名字是父母给的福气。如今这处境夏明勤给不了这孩子什么福气,再说你十月怀胎辛苦,你给的福气才最大。名字是要真心,那些劳什子也没什么用,都是漂亮话。”
许襄君凑近,手慢慢探到平珠腹上,歪头问:“书上说这孩子在你肚子能动,真的假的?”
平珠见过她肃杀生戾模样,这般温和总是会叠向黎至那种表里不一。况且她们所行之事乃灭族死罪,故而总让平珠对他们二人生出惊惧。
她轻轻一抖:“会动的。”
“娘娘这样说,那奴婢大胆想一个小字?”
许襄君点头,好奇盯着她的肚子:“自然是亲娘取。”
一副理所当然。
平珠低头看着肚子:“那就叫安安,奴婢只想这孩子能平安长大。”
这是她入宫以来至今最直白的诉求,不免嵌在孩子身上。
许襄君一怔,她游走的地界可谓这二字才是最难。
嗓子顿时凝涩,半响才触了触平珠肚子:“好,安安,我尽力护这孩子一生平安。”
在许襄君唤这名字时,平珠肚子一动,狠踢了她掌心脚,许襄君骤然受惊直了身子,呆看她肚子。
平珠肚子一动一动好似活了般。
她掀眼看平珠,平珠却流下泪。
一把攒紧她手咬着哭腔:“这孩子认了这名字,娘娘也应下护他,那奴婢求您救命。”
许襄君拧眉。
平珠攒着她手跪下,佝俯肩胛:“黎先生说明日初一,乃新年伊始之初,让奴婢用药产下皇子,娘娘可踩吉祥出宫诰赏,日后一路直上乃国中至尊至贵。”
她压着哭声:“奴婢求娘娘,这孩子若是女子,您能保下她吗?”
“娘娘倘或有人查出这孩子身世,托人丢去弃婴堂即可,奴婢也可保证这辈子不寻她。若觉得出宫不安全,这一路可由奴婢亲自走,被人发现奴婢自认此事,绝不牵累娘娘。”
她肩脊彻底塌下:“您能救安安吗?”
平珠哭声不大,却声声涕血。
许襄君闻此摁顶住太阳穴:“他还是这样准备的吗。”
声音透着股疲倦。
早先便提过让黎至不要至此,怎么还是这样准备,他的执念过深了。
平珠哭声不能传到楼下,她只好掩着嗓子哭,悲恸怆痛全在胸腔於着。
她伏地诚心叩首:“奴婢求您救一救她,日后无论何事奴婢都听,哪怕您不按契送奴为妃,一辈子作您替身侍寝都行。”
平珠不知这孩子是男是女,却先为女儿讨条生路,这般恳切直述其实为难。
宫中前脚有皇嗣降生,后脚便有孩子出宫,一旦被发现,这多重的罪责不必言清。
行此事,死路一条。
许襄君感受着掌心握力,回紧她的手:“我从不害无辜之人,你本不该过这般人生,是我强迫。”
“我这几日身子大好,冒险接你来上辰宫本就是为了护你一护。”
平珠闻言抬颈,泪眼婆娑地看着她,神色有几分不明。
许襄君拉不起平珠,只好蹲下身与她平视:“你莫怪他,黎至只是护我偏执了些。”
“明日宫内不会有子嗣降生,本宫也不知自己会诞公主还是皇子。”
“你明白了吗。”
平珠听罢嗓子涌了更多气声,颤颤巍巍分辨着许襄君真假。
再三看许襄君坚毅神色,她重重磕下头:“奴婢谢娘娘大恩。”
许襄君温言:“你与本宫亦是大恩。”臂膀再次用力,才将人从地面扯起来。
茶水已凉,她给平珠换了盏参茶。
两人絮言这孩子许久,直到夜色降下宫宴开始。
入夜宫中殿宇各处点灯,各殿辉煌刺目,就连她墙头也匀了些灯光来。
外头热闹隔着墙传进来,许襄君则一个人在小厨房倒腾许久,掐算时辰,在黎至来之前备好两碗水饺。
黎至提着食篮推门,瞧见许襄君一袭红袄坐在桌前看素笺,右手是非比寻常的厚厚一沓。
他拂下肩头雪,翻手阖门,缓步走近:“看什么呢。”
屋内烛火因他曳动晃影。
走到桌前看清素笺内容,黎至却伫步走不动,攒眉凝眸:“李嬷嬷把御前奏折誊了份给你?”
他将食盒放上桌面,喉咙涌动,惊怕道:“襄君,你要做什么。”
许襄君搁下手上素笺,用只盏子压好。
摇头:“我就看看你想做什么,夏明勤那些我不感兴趣。”
见黎至肩头被雪侵湿,许襄君起身伸手解他腰带:“冷不冷?换件衣裳喝杯热茶,我烹煮的有,等了你许久。”
屋内炭盆燃着,灯光也暖了殿,黎至却觉得周身寒凉。
翻手握住她纤巧的腕子,眸色深沉:“你想说什么。”
这么多素笺就说明许襄君不是第一日看,往日他从未发现过李嬷嬷做过这等手脚,那便是许襄君瞒的好。
可今日为何要露他眼皮子下了。
许襄君不言不语,轻慢的给他更换衣裳。
薄袄换好她拥上去,抱着暖暖和和的黎至,许襄君会心一笑:“今日过节,先尝尝我包的饺子,我做了许久,旁的事一会儿再说。”
仿佛那叠朝政折子不打紧。
黎至疑窦深重,却在这话下没想其它。
自然携过许襄君手在桌前坐下:“你病了这许久好不容易才能下地几日,作甚糟践身体做这些,你要想吃早说我可以给你包的。”
他将碗碟重新给许襄君摆一遍,碗中汤水温度正好,饺子看着也是刚出锅没多久,足够新鲜。
可见许襄君将他来的时辰掐的多准。
“你御前辛苦,我清闲着怎么不能做,你这袍子也是我缝的,喜欢吧。”
她握住黎至的手,将他舀起的第一只饺子喂进自己嘴里,咕囔着嘴邀功般说。
许襄君笑靥实在好看,黎至眼中神色一半都归了她去。
他照葫芦画瓢,捏着她腕子喂自己,还不等他动手,许襄君先他一步喂他嘴里。
黎至贸然被塞了满口,露出几分窘相。
许襄君瞧他惊愕笑起来:“我放了铜钱,吃的时候小心咬。往年都是你送我那枚钱,今年饺子不多,总该我送你了吧。”
闻声黎至笑了笑,伸勺又舀了饺子放嘴里:“不知道。”
许襄君埋头咬饺子:“往年为了送我,你最多吃了五碗,常是三四碗才吃出来,然后一年再也吃不了饺子。”
“近两年你运气好点,一碗就能吃出来。。。 。。。因为是我让人多放铜钱,免得你又为难自己吃下许多。”
话到这里黎至骤然抬头,许襄君正色等他看过来,毫不躲掩对视上。
“你一碗吃出一枚就以为只有一枚,不喜欢吃饺子所以不会再往下吃。其实你吃下去或许还会有,那时我便穿帮了。”
“。。。 。。。”
许襄君在说她足够理解他。
黎至问:“所以呢?”勺子又舀了个放嘴边。
这屋内流光虽温馨,却比不过他一路过来的热闹。
宫内半月前四处就开始张灯结彩,人人穿新衣贺亲年,与好友亲人聚坐一桌。
他的许襄君被人扔到这样安静的地方过年,无人管顾。
黎至埋头,许襄君伸手从碗沿捞起他的脸,搁到自己面前:“你对皇位有觊觎吗。”
他眸中火苗细微颤动下,唇线绷紧。
许襄君抿唇,淡下声:“这样说不妥。”
“黎至,你对朝政有什么欲望吗?你对我做太后有什么执罔吗?对挟天子令诸侯有兴趣吗?”
黎至抿唇,鼻腔粗了声气。
反手捏住她腕子,指腹在她内腕摩挲:“我只想你权势最高,世上无人能定你生死。朝政在我全家被屠我受刑后便是无望也不喜,但为了你我能淌一淌。挟天子也未必不可,为你也做得。”
许襄君听到自己最不想听到的东西,心绪烦乱起来,之前做好的心理预设此刻没能让她第一时间冷静。
“你找死!”厉声吐出这话,自己松手又埋进碗里。
黎至也跟着吃饺子,温吞言:“你不拦着,我未必不行。。”
许襄君咽下这口,勺子恨不得扔他脸上:“这是行不行问题?你那里生出的狂妄。”
自古恋栈权位那么多人,能成者几何?
黎至不说话,想绕开这个话题去摸自己食盒,准备摆菜。
许襄君闷声:“不用打开,我不吃你带来的东西。”
他彻底搁下了勺,挺直肩脊,声音冷沉:“你知道多少了。”
桌面灯火闪烁,两人光影一道投向墙面,几乎是依偎在一块儿。
许襄君继续咬着饺子,直到吃到那枚咯牙的铜钱,她忙扔到一旁茶水中清洗。
随后捏紧在指腹,郑重其事地摊开黎至手放进他掌心。
她看着黎至不算好看的脸:“这枚钱会护你一年平安,以后每年我都送你。”
黎至垂颈,看着掌心的钱抿唇。
许襄君拖动高凳挤在他身前:“你想给我下药逼平珠生皇子,等我醒时大抵就是泼天富贵了,之后再步步为营助‘我’皇儿登位。。。 。。。”
黎至臂膀僵硬,许襄君语气轻松:“初一是个好日子,但太过残忍,非我妇人之仁,平珠与孩子无辜。”
她拢抱住黎至,攀他耳边缱绻温柔:“黎至,我入宫只想同你安稳一生,不是为了让你祸国。”
许襄君从头上拨下珊瑚珍珠簪,抵住黎至颈后:“我能不忠于夏明勤,能不忠于这个朝廷,但我不能不忠这个国。你如果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换个杂种入宫乱我皇室血脉,不如你殉了我。”
簪子往前,黎至颈后被刺出血。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48章 四季轮回
◎此刻他有种被神明保护的感觉。◎
黎至颈后刺疼; 眉角吊紧,嗓子软绵堵塞许多东西。
他无话可说。
少顷,他缓缓垂颈将头坠在许襄君纤弱的肩上。
“所以七日前你刚能下床便把平珠接过来; 就是想防着我这么做?”
如今年节宫内外正是热闹,行此事颇为方便; 且明日诞下皇子乃国之双喜。
换任何人大抵都会在近时催生; 搏一搏。
他特意备了明日宫内异景,就为了附诸这孩子乃国之祥瑞; 没有比当下更好的时机了。
屋内静默,烛火闪动; 他们的依偎闪在墙上; 暖意非常。
许襄君颓手松簪:“你身为内谒者监,掌仪法、宣奏、承敕令及外命妇名帐等事。深知夏氏旁支此时无子嗣让你调换; 所以这孩子是什么你明知而为。”
她又正色直言:“非我皇族血脉乃江山易主; 外头捡的野种也配坐我大夏江山?”
“黎至; 此事你行的糊涂。”
黎至扼气。
他焉能不知?
可许襄君有皇子傍身总是能在陛下、百官面前多容情的。
他是阉人; 若有朝这份关系曝露分毫; 她也是皇子生母; 罪不置诛。
许襄君顺势拥紧人,完完全全依他怀中; 侧颈对他耳畔轻声:“平珠生男生女我根本不在乎; 你收手; 我们安稳过日子。”
“既然你对朝政无欲,这孩子出生你便从夏明勤身边退下来; 回到我身边行吗。”
说到后面她语间闪烁; 越说越慢。
黎至去御前半年多; 该扎的根扎得差不多; 这时退下来实在浪费之前各种尽心,还有他累年所学便无处施展。
困局在后宫不该是他的余生。
黎至拧眉。
日日见她也是出了上辰宫后每时夙愿,他倒也不是没想过,可此时怎么也应不下这声。
手攀上她腰腹,将许襄君揉紧,试图沉淀纷杂思绪。
许襄君从他怀中退出,望着黎至半隐涩雾蒙蒙的眸子。
这个抽离让黎至本能牵紧人,指腹骤地绞住她指节,神色震荡。
许襄君低头,用力钩紧他手,肌肤温润下多缱绻。
嗓子凝动几番,许襄君:“黎至,我们赌一把。如若平珠诞下皇子,你就留在御前为我筹谋,若是女儿,你回来陪我一起养她成人。如何?”
进一步是黎至经年所学能得施展,退一步未尝不是另一种绕膝之欢。
短思片刻黎至慎重点头:“好。”
声音刚落地,许襄君单手将桌上碗端他眼前,俏媚轻语:“今年的你还没送我,劳你忍苦再吃几个饺子?一会儿该不好吃了。”
许襄君钩住他袖口:“你也要祝我来年平安不是。”
黎至捧住碗,她给的平安钱在掌心、扣在碗底。
“遵夫人令。”
欣然在她目光下一口一口咬破吞下。
许襄君乖巧两手捧着茶碗等他吃出铜钱。
烛火下她五官愈发温俏,粉腻酥融娇欲滴,眼波流动得让人挪不开眼。
她虔诚怡悦模样实在让人宁静。
他知道许襄君此刻求的平安一定是他。
佛前诵过千万次经文的他不信此道,但此刻他有种被神明保护的感觉。
黎至放慢速度,自私的希望此刻长点,再长点。
饺子也没那么难吃。
到碗底最后一只,许襄君捧着茶盏凑近,弯起的明眸笑意流盼。
仿佛她接到手的不是自己的平安,而是他的。
黎至缓缓启唇吐出铜钱,闷声坠进水中击响茶碗。
许襄君晃动茶盏将铜钱洗净,再将盏子递给他,黎至垂眸看着水底的铜钱。
他今晚得了两份平安,一份他保管,一份她保管。
黎至拨指收袖,从水中捡起这枚铜钱,将两枚钱合在掌中,以性命对天发愿。
愿眼前女子余生每日平安、喜乐、无忧。
“你在许什么。”许襄君凑近,鼻尖蹭到他合十的指尖。
睁眼,许襄君完完整整落入他眼底。
“你。”
这一声轻,又重。
许襄君冁然而笑捧住他合十的手:“黎至,宫中烟火是不是要开始了,我们去看烟火吧。他们怎么过年我们也要怎么过,才不要比人少一环。”
指腹是她唇边热息游走,蹿进体内绊住他心口,密密麻麻酥得紧。
黎至瞥眼窗外:“时辰是差不多了,我们去阁楼窗边看,会清楚些。”
可今年比往年少了许多环。
但许襄君依旧开心。
许襄君亟亟起身,黎至握住她手:“外头有雪,我取件衣裳给你披上,路不远,但你身子刚大安,切莫再受风。”
他起身将掌心那枚铜钱放在她枕下,愿许襄君来年高枕平安。
黎至从一旁架子上取了件最是软厚的连帽斗篷,走近给许襄君细细披上,勾指盘系好长带,将人裹得密不透风。
“今夜我们需要燃灯照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