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压枝-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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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松急急瞥向黎至,棉被新覆上的,但边角已染了鲜血。里头情况他不知,但有所耳闻,晓得黎至现在生死边沿恐是难料。
她不亲近瞧清黎至什么模样,怕是不能安定。
“是。”盛松步子退半步,将路让开。
宫道白雪皑皑,月晕昏昏,簌风夹雪。
“你去。”寒风中一声细哑,许襄君猛地回头,冷风正扑面,将眼底染得更红。
“今日。。。 。。。”
这话夹着风雪濒近闻不到。
许襄君闻他声音又掐下掌心,喉咙滚噎阵。
对盛松说:“你送他回去找御医,让白衡寸步不离守着。”
她解了自己斗篷,转身披到黎至身上。斗篷这么轻,覆压下他又是一阵搐缩。
这么放大凑看他,肌肤已然透了层死灰,青紫唇色看着都不像能撑得下去模样。
许襄君塌颈,狠掐掌心,刺疼袭来,她哑着嗓:“本宫稍晚些就回去,你无论如何都等等我,别有事。”
这话咬牙。
本有更多依依不舍要说,可众目睽睽下她与他主仆有别。。。 。。。心口绞疼让许襄君无话可述。
狱监听闻这个一个‘我’自称,忙垂下眸,心里清明瞬间忙掐断思绪,不敢胡思乱想。
盛松拧眉同在此字上,将几人轮看遍,沉嗓:“是。”
心中大起警铃。
寒风一裹,许襄君神思清朗起来。
遥看雪中一行人渐远,她独身速步朝含元殿阔去。
今日。
他们数年就为了今日。
黎至不提,她根本不想去含元殿,毕竟朝堂大局已定,权衡下他更重要。
她道含元殿时绪王已被押在殿外,无论如何声嘶力竭解释,含元殿中无一人反口。
陛下就是喝了他喂的药顷刻暴毙,御医又在他湿漉袍角验出毒。加上张宰辅手上证据,他已无资格为新君人选,独身捆锁在一旁瞧看着眼前幕幕。
夏辰安小小身影独坐在殿中一隅,安静看着殿内诸位臣工商议论审。
当许襄君进门,数十位大臣面面厮觑后才其声行了礼。
“你们继续商议,本宫就是来看看辰安。”她径直走到夏辰安身边,蹲下身,直视:“怕吗。”
夏辰安摇头:“他们不认我。”
许襄君冒雪而来,身上寒气冻人。
夏辰安拨了拨她发间未融的雪。
她笑笑,眼中明媚:“陛下只余你一子,只能是你。他们该是在论先定罪、大行还是立新君,今夜着实麻烦。”
夏辰安懵然:“二哥城门前刺杀大哥,不尊手足,无人伦之情。众目睽睽下毒杀父皇,无人子之道。可他们还是不能定局,说本王乃稚子未开智,想拥立其它族亲。”
他手抓住许襄君衣袖:“他们,大逆不道,本王要去呈告夏氏先祖。”
夏辰安一番话朝臣已然绝了部分声音,许襄君‘扑哧’一声,不少人循声看来。
张宰辅凝眸而来。
许襄君扶着她站起身,独身于诸位大臣对站:“陛下子嗣未绝,何来另立宗亲一说,自古无此规矩。”
“今日你们若敢越过陛下亲嗣私立宗室,明日新帝承天诏书,你们该如何写。新帝第一封诏是要向天、向祖宗呈书叩罪吗?他对我儿时该唤什么呢。”
许襄君声音不大,句句要害。
她对上张宰辅,他一袭紫衣金带,年逾五十却依旧身姿挺拔,一身威重。
“劳问张宰辅与诸位,陛下晏驾原因,你们可有查清?”
殿上目光聚焦在绪王身上,张宰辅余光不定,紧接沉眸:“宸妃娘娘,后宫不得干政。”
算半句好言提醒,身后窸窸窣窣小言。
许襄君点头:“新君立则国安,今日你们有权擅作主持国事吗?何时国事乃朝臣论而非君主论。”
“京内不少皇族庶支在,大音传出宫,宫外寺庙道观皆共钟一万余声,此刻怕还悬彻在上京城内。此时宫门前有多少具寮、皇亲,多少心思聚集,张宰辅与诸位可算得清?新君不立,宫门大开会发生什么景象,您清楚吗。”
在场诸位怎会不清楚。
国之大乱矣。
她逐一扫过殿内被此话震慑的人:“还是说你们早筹算有此一日,一早便要颠了陛下江山?”
“若是如此,你们也不必装模做样,速速下手,本宫当即随陛下而去,求问陛下知不知情你们这等狼子野心!”
此话铿锵,字字落成实罪钉杀在他们头顶,同样带着绝决,仿佛她下一刻真能自绝请问陛下去。
张宰辅带头跪地,所有人跟随乌泱泱伏地一片。
“娘娘慎言,臣等不敢。”
“不敢,那便立决吧。”
她将夏辰安王人前轻送,指腹扶着他的肩胛。将他置于众人之前,独一小小身影对战诸位。
所有人跪在他身前。
夏辰安袖中握拳,目光闪烁间更坚毅看向眼前一切。
殿内静置。
许襄君平静看向张宰辅:“陛下亲笔,古来帝子,生于深宫,及其成人,无不骄逸,是以倾覆相踵,少能自济。望卿今严教子弟,欲皆得安全。”
张宰辅挺肩,慢挪目光道夏辰安身上。
他从来到含元殿至此都未成哭过,一直抿紧唇看着政向,遇此沉着冷静。虽为子,却更重国似般。
“陛下昨日也对辰安说,张卿久驱使朕手,甚知刚直,志存忠孝,选为子师。卿宜语泰,每对张卿,如见朕面,宜加尊敬,不得懈怠。
许襄君朝他徐徐一拜:“张宰辅,陛下与本宫先前便想你收辰安为学生,如今本宫亦如此。以你经论才学定能教好、辅佐好他。陛下也是如此,才亲笔书信承情。”
夏辰安回头,她神色昏昏看不清。
不知为何在此她求得依旧是老师之职,而非其他。
“早前本宫求陛下向他讨了柄戒尺,如今这柄戒尺本宫仍旧交由你手上,便是帝王,他日辰安犯错,张宰辅亦可训教。”
诸位臣工面面相觑,又看她端色,殿内气氛凝诡。
张宰辅瞧她明媚神色。
许襄君铿然:“本宫不会垂帘听政,更不问政,晋王也不会长于妇人之手。”
“今日突如其来平地风波,无人提前预知。若不是尔等入宫为太子讨冤及时,再晚些才是真变天。”
夏景立此刻在殿外咆哮:“本王被人冤枉,本王没有弑君弑父!本王冤枉!还求张宰辅、中邑侯、安德伯等诸位明察。”
却无人听他一语,夏景立冲怒嘶叫。
许襄君漠然:“此乃国事,本宫只听不论,眼下如何行事还请张宰辅主持。何时定下,宫门何时能开,皇亲、外臣才能拜送陛下。”
她往后一坐,一副缄口模样。
张宰辅来前便手握先太子冤屈,秦贵妃偷利诱秦贵仪家采买,将毒下在贡品、流入宫中数年之久,这份口供与人夏昭瑄都留书明确,只要按照信笺地址拿进宫一问便知。
先前康侍监在宫外捉问的不全,故而冤枉了皇后。
如今太子身上几处剑伤乃逃窜躲避形成,只消将黎至拿来一问,绪王刺杀太子之事便全清。
今日便是绪王不犯下大错,也没了继承权,更遑论做下这等。。。 。。。
张宰辅叩首:“陛下殉难龙体为重,先让礼部备下殡葬仪仗。”
他看向晋王,目光也穿透他的肩看向许襄君:“此事尚要与几位大臣商议,还请娘娘携晋王殿下在殿内伫候。”
许襄君点点头。
目光便云游到门外簌簌风雪中。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90章 拨云见日
◎我替襄君再清清局。◎
“辰安; 我身子不适,想回去小憩会儿再来。”
今晨夏辰安在百官拥护下灵前登基,这里事情落定。大半日处理余剩下不少事; 她总算能张口提及,虽然此时仍不合规矩。
两日胆战心慌; 即便白衡来报说他无事; 也总想回去亲自看一眼才能安心。
御前事大事多绊人,舆情礼法摆在此处她实难抽身。
夏辰安敛眸; 哑着嗓尽可能温声:“母妃在此两日没合眼了,回去好生歇歇; 儿子一人能行。”
他将火纸扔进盆中; 身后无数哭噎抽泣,乌压压盖在殿中; 却将他小小脊背衬得更笔直。
许襄君心口舒然; 刚起身。
夏辰安腕子一重; 将她扯住。
他仰头; 目光超越他年龄的锐利:“听闻母妃将黎常侍养治在上宸宫; 他若能开口; 教人抬来,张宰辅等人有话要问。”
这是他登基后要行的第一件事; 定绪王的罪; 要行效给百官天下看。
“。。。 。。。”许襄君瞧他满目肃重沉稳; 那种不容拒绝神色落钉在人身上。
稚嫩面容没变,又变了。
“好。”她半分被压着启唇。
“有事朕; 我会让人寻您; 这几日您辛苦; 多休息休息; 母妃脸色不好。”对她改口改得倒是顺。
袖口力道松开,她速速转身从侧道出门。
出门后许襄君抬腕捧心,身上一阵颤栗,正名后夏辰安不一样。
出殿时白衡给她披上斗篷,替她盘系领口,拧眉忧心道:“娘娘是不是累了,您神色有些不好,要不宣位御医瞧瞧?”
这天白衡冻得指尖发颤,眉头蹙得越发厉害:“前儿雪、昨儿又下了半夜的雨,路上正滑,轿辇一会儿便来。娘娘进去候吧,莫出来着了风。”
冷风一过,许襄君清明几分,抬眸看着几近无边的殿庭,萧肃凄清。
“无事,回去休息会儿就好。”
身后大殿素白嘈杂热闹,是她融不进去的地方,且与她越来越割裂,这种距离让她欣喜又惶恐。
许襄君素着张脸点头。
她惊得是夏辰安变化之快,恐得心上石即将落地却依旧不安,脑中盘算此局可还有未成之境需要弥补之处。
坐上辇,直到行了大段,她翻手扯了头上白花,狠狠扔在脚下。若不是国丧服制须得如此,这身衣裳她也不想替夏明勤着。
许襄君指尖拨开厚缎,入眼又是这样长到无尽的凄寒宫道,敛息:“再快些。”
闻她急切,白衡支使人动作再麻利些。
到了上宸宫,下辇,她按照白衡先前所说疾步去侧室,院中诸多行礼她一概无视。
一掌推开门,床榻边是位宫婢,手中碗空该是刚喂完药,瞧见她忙搁碗跪礼。
许襄君朝后半侧颈:“本宫有事要问,吩咐让人站开。”话紧密着慎重。
上宸宫都知道黎至因何在此修养,许襄君此时发话,白衡忙召所有人出殿。
她规规矩矩合上门,独守在门外,确保此处秘辛。
周遭无人,许襄君再也端不住神色,疾奔到床前。
临到床前她收了疾步,拎着慌颤不止的心吞气,怕惊着修养的他。
床榻上他双眼被白绸束着,面颊红润血气比那日好上许多,只是唇角还有些干裂。
前后不过三十个时辰未见,下颌与颈子裸。露在外之处消瘦得当真明显,可见制狱酷辣。
她不敢想那半日光景黎至是如何扛下的。
许襄君心急再半步踏近,闻他气息吐得匀,只是怕是伤及肺腑了,吐息下沉浊偏重。
她喉头眉禁住哽咽,徐徐俯身撑在他身边,想将微弱气息再听听。
肩胛细细颤着,却不怕了。
“你来了。。。 。。。掐算日子事未完,你不该今日来的。是喊我去呈供么,殿上可是按照你所算发展?”
话音支离虚弱却条理清晰,许襄君忍不住狠狠吞声,眼眶倏得漫红。
絮被下伸出手。
许襄君怔愣着握上,温的。
和煦真切的肌肤温度加之心中眷恋、与这几日梦幻不清的绞杀落实,她颤微微将手贴到面上,细嗓呢哼,哭腔溢满喉咙。
“宫中都是人,我不能同你亲近。”满是委屈隐忍难过。
便是此刻触手可及,门外也全是人,她依旧身负点到为止的诸般规矩。
如此禁制时刻加身,这才是真的杀人刀。一下又一下搅着心口,教她生死不能。
黎至笑哼,削尖下颌晕开惨苍柔和几分,温润贴骨,一如他之初。
许襄君满眶婆娑水光瞧着他,却不能看见他的眸。
“这几年四处都是人,我们也过了。”他言下的满足温厚真挚。
“。。。 。。。”
许襄君骤然脑内一片空白,这几年怎么过的,她不记得了。
她就知道这两日每时每刻都好长,偏生还有那些费神的事让她难过、框束着她。
她整个人颤栗在他掌心,嗓子细细碎碎全是难过,但气息比方才要好许多。
黎至嗓子滚涌,轻轻道:“你莫难过,都过了,已经过了。”
“我没事,真的。”
许襄君呜了声,看着他眼上覆着的白绸:“御医说鞭子你伤了右眼,调理不好日后便不能视物。”
“我有没有说你护好自己我来,你为什么不肯。你为什么要用自己去推进此事,若是那日陛下心思再狠绝些硬保绪王,你哪里熬得过那半日。”
“那封亲笔若非我求得及时,那晚根本无法用陛下亲笔越旨出宫,张宰辅他们怎可能进宫目睹,将事闹大。”
“你将自己置于此那境地时,到底有没有想到我!”
许襄君压住声不敢大,门外有人,就连怒哮声音也控制得将好。
便是这般忍不得还要忍,他方得锥心,伸手狠狠握住她颈子。
将人拉扯到自己唇边,一字一句:“此局我心中推演万遍,那日若出了岔子何止是我会丢了性命,连同你的也是,我便是再不顾自己,也不敢伤及你分毫。”
“你若送不出,太子尸首自然会有人抛在张宰辅门前,我伪造的血|书依旧能到张宰辅手上。”
他将掌心颈子摩挲揉按,一阵怜惜:“便是陛下强护绪王,也会像护不住太子那时一样,证据确凿悖逆不了天下。”
“绪王派人上路那刻此局便成,他无路可退。”
“我们筹谋七年,为的就是那日。”
颈上握力十足,他才从制狱出来两日,宫中御医再厉害也不可将他养成这样。
除非制狱里对他额外开恩,可半日刑罚下来,他那晚便枯槁几分。。。 。。。
许襄君掐眸,狠手按住颈侧他手背,红着眼眶:“谁给你用了药,你又强撑着身子见我,第二次了!黎至,你非要如此折我的心?”
“上次我不戳穿,你便当我是傻的吗。”
颈侧掌心一颤,黎至唇角扯扯:“瞒不过你。”
指腹顺着颈蹭擦到眼下,还好无泪。
他话腔讨软:“不想那般难堪地见你,平故让你忧心。这两日我叫白衡同你传信我无事,你定是不会放心。短短数月国朝两次大丧,今日明明不能相见,你执意请退,我如何能教你再难受。”
许襄君心涧淤塞,胸腔胀疼。
为了拨散她此道心结,黎至伸手根据她的气息,嵌住许襄君下颚:“我身子如今不好,却依旧想与襄君算道秋账。”
他尝试撑身子,却无力可使,此状有些狼狈。
许襄君蹙眉,伸手扶他,被他脸上苍白笑止住。
“你想说长明?”
她长舒口气,该道是总跑不了。
她下颚捉拿力道紧紧,许襄君浑身心思全在他这处。
黎至启唇:“你应了他什么,他竟敢胆大包天到弑君。”
“长明心毒歹意,有赌性却胆子小,目光也非长远之人,康灯留他是因他阴鸷衬手,你单许财权他是不敢的。”
“所以襄君是如何让他敢有此行径的,这可不合他性情。”
既是算账,便是有黎至不能容之行。
她哑口:“你御前的人与事还问我?要如何你说罢。”
许襄君直接认了,毫不反驳挣扎,一副任他模样。
黎至胸前大浊口气,闷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