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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枭起青壤-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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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期间,刘长喜回了由唐,林伶经老蔡介绍,报了个什么雕塑速成班,卢姐依然在小院待着,委婉地朝他打听过一次聂九罗什么时候回家,说是自己的家政合同快到期了。
  每次接到这种电话,炎拓都草草敷衍过去,他现在被自己给陷住,全然赌徒心态,离不开金人门了:已经等了这么久,万一转身一走,对岸就来人了呢?
  再等几天,再多等几天吧。
  余蓉跟他说准备撤出的时候,炎拓猝不及防:“啊?”
  余蓉无奈:“我在这两个多月了都,总不能把这当家吧?蒋叔这头差不多了,也是时候忙后面的事了。”
  又说:“看在大家交情的份上,我间或陪你来个一次两次可以,长住我可吃不消啊。”
  炎拓设法找补:“那……其它人呢,我可以出钱,继续雇他们一段日子。”
  只要有人在这帮他守着金人门,有骡夫赶着骡子进出保障物资,那现状就还能维持。
  余蓉:“你没听我说吗,要忙后头的事了,还要去探探南巴猴头呢,这里得放一放了。你也出去过段正常日子吧,老在这耗着,跟外头都脱节了。”
  雀茶在边上听着,一时嘴快:“是啊,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说不定要长期抗战……”
  蓦地想起要给炎拓“信心”,赶紧住了嘴。
  “长期”两个字,跟一盆冷水似的,浇得炎拓透心凉。
  他其实不怕“长期”,三五年,七八年,想想并不难捱,他在林喜柔身边,不也捱了很久吗?
  怕的是这长期“长”得没边。
  ***
  既然是准备撤出,最后的几天,炎拓往涧水跑得更勤了,每趟都尽量带更多的电池,沿着涧水河岸不断地走,不断给夜光漆喂光——走着走着,身后就迤逦开一道长长的光带。
  有时,他会驻足岸边,考虑着心一横、入黑白涧的可能性,终究是下不了决心:进去了,就回不了头了。
  这一天,和往常一样,他一路沿着涧水喂光,那些暗下去的大字,随着光线的摄入,又依次亮起,明明暗暗,看上去有点悲凉。
  走着走着,炎拓无意间一瞥眼,看向涧水。
  触目所及,忽地毛骨悚然。
  涧水上,有些高垛互对的地方悬了箭绳,应该是之前白瞳鬼越涧时留下的,余蓉她们觉得没必要毁去——又不是钢筋水泥造就,毁了的话,射一箭就又架上了——所以,也就留着了。
  之前,炎拓经常看到这些绳,孤孤单单,在水上凌空飘摇。
  但现在,有个女人站在绳上,正低着头,看脚下汹涌而过的涧水,俄顷又转头,看就近的高垛,以及高垛上喷绘下的话。
  炎拓只觉周身的血一下子涌向颅顶,大叫道:“裴珂!你是不是裴珂?”
  他几乎是冲过去的,脚下几度趔趄,到河岸时,差点没收住脚、一头栽进河里。
  那个女人向着他转过身来。
  炎拓眼前一糊,真是裴珂。
  也许是在地下久不见光的缘故,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似乎只二十五六年纪,一头乌黑长发,不看那双眼睛的话,容貌很美。
  身上的穿着也跟上次不同,上次的比较简单,适合打斗,这次的,有袍裙的感觉,更日常,也更飘逸点。
  他之前没留意过,聂九罗跟裴珂,其实长得很像。
  裴珂看了他一会,终于开口了:“我没猜错,你果然回来了。”
  又说:“你知道我啊?”
  炎拓心跳得厉害:“知道,阿罗……阿罗怎么样了?还有,还有上次你身边的那个小女孩,是不是叫心心?”
  涧水的澎湃声太过嘈杂,裴珂身形一晃,已经溯绳而上,连过几个高垛土堆,落在了距离河岸较远、也相对安静的地方。
  炎拓三步并作两步,急急过来。
  裴珂先开口:“你和夕夕很熟啊,听说聂西弘死了?”
  炎拓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她绑走了那么多人,总能打听出聂西弘的事的,说不定,对他也知道得不少了。
  “是,跳楼死的,说是因为你殉情的。”
  裴珂哦了一声,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是吗,别人也就信了?”
  “也不是吧,你的一个朋友,叫詹敬的,就不相信,一直说你被聂西弘给杀了。”
  裴珂有点疑惑:“詹敬?”
  想了好一会儿,才轻描淡写说了句:“他啊。”
  听这口气,炎拓觉得自己猜测得没错,詹敬在裴珂这儿,果然是可有可无的人物。
  他定了定神:“阿罗她……现在怎么样了?她有……变吗?”
  裴珂沉默了一会儿。
  这沉默让炎拓心生惶恐,正待追问,裴珂开口了。
  “我有话跟你说。”
  “你叫炎拓是吧,那个小女孩,是叫炎心,应该是你妹妹。”
  炎拓只觉双眸烫热,猜测终究是猜测,永远不及得到确认这么激动。
  他嘴唇微微颤抖:“那她人呢,在这附近吗?”
  裴珂声音冷硬,答非所问:“我绑走了一些人,我知道这些人不是全部,外头一定还有。你回去跟他们讲,不用来找,不用来救,这些人永远不会回去了。”
  “也不用再走青壤了,未来,不会再有地枭逃出来,这儿,也不会再有地枭了。”
  这是什么意思?
  炎拓脑子有点懵,不过,关键词他是抓住了。
  “‘你’绑走了一些人?”
  应该是白瞳鬼绑走了这些人吧,裴珂的说辞,仿佛这事是她个人行为似的。
  哪知裴珂点了点头:“没错,就是我要绑的。”


第145章 ④
  炎拓有点懵;但没贸然发问,他觉得裴珂这种性子,想说自然会说;自己只要听着就好。
  裴珂又说:“这么说,你们未必会死心;不妨给你讲清楚点。我为什么会去到地下;你是知道的?”
  炎拓点了点头:“听说是走青壤的时候;被地枭拖走的。”
  裴珂淡淡道:“差不多吧,人是被拖进了黑白涧,但没死。一来;我没那么好对付;二来;它们很快发现,我的血一点都不美味,咬到嘴里的;是颗毒蘑菇。”
  “可是,一入黑白涧;就回不了头了。变化不是先从面貌开始的;是从这儿。”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额头。
  “像吸毒上了瘾;对黑暗,对地底;有着抵抗不了的渴望,我明知道我在上头还有女儿,我还是要往地下去,那里;才是我的家。”
  炎拓周身发凉。
  怪不得她说那些被掳走的人回不来了,那些人;已经反认他乡是故乡了。
  那聂九罗呢,她怎么样?
  或许是怕这答案不如人意,他忍住了没问。
  “我横穿了黑白涧,一路上,整个人经常沉浸在幻像里,觉得自己像逐日的夸父,追着一轮黑太阳。然后,很幸运,在黑白涧的阴面边缘,我遇到了缠头军的……祖辈。”
  炎拓嘴唇微干:“白瞳鬼?”
  裴珂冷笑了一声:“你们把我们叫白瞳鬼吗,真会起名字,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我的到来,对他们来说,是件大事,毕竟千百年来,再也没有新人加入。再然后,我就跟他们一样了。”
  炎拓小心翼翼:“是用女娲像帮你……转变的吗?”
  “对,为了我,请下了供在神山的女娲神像。”
  难以想象,地底居然还有“神山”,那应该就是大众想象中的幽冥世界吧?
  炎拓想起之前在书上看到的那句话。
  ——这是一个黑色的国度,所以叫做“幽都”。
  “融入这些祖辈,非常难。我一度像个哑巴,只能比比划划。他们的那种语言、腔调、以及发声,都太……”
  裴珂在这儿停了会,又说:“但没办法,被逼的,必须去学、去听。”
  一滴水,只能迁就一条河。
  “不过,语言沟通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还是在这儿。”
  她又用手指点了点额头。
  “我是一个现代人,和他们的年代,隔了差不多两千年。大家的想法、行事方式,完全不一样。地下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动物世界,既低等野蛮,又荒谬血腥,在那儿,没有做人的感觉,一个个的,都活成了野兽。”
  炎拓约略能明白裴珂的感觉。
  都说三年一代沟,那裴珂和缠头军先辈之间,隔着的怕是海沟了。秦朝虽然是封建社会,但还有奴隶制残余,那时候的缠头军,估计也不讲什么博爱、自由、平等,在这种兽性的世界里待久了,人性估计也所剩无几……
  炎拓没敢再往下想。
  裴珂说:“我始终无法适应,心情苦闷,经常进黑白涧散心。其实我们这样的,进了黑白涧属于逆行,越往上走,身体承受的不适就越大,但这反而给了我一种自虐式的快感。”
  说到这儿,她看向炎拓:“不过,也多亏了这种排遣方式,我才遇到心心。否则的话,她早被撕裂分食、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炎拓打了个寒噤。
  这一瞬间,他太感谢裴珂了:老天保佑,心心总算还有那么点运气,被抛弃在黑白涧之后,没有太受罪。
  既然说到了炎心,那裴珂索性多说点,她知道炎拓想听。
  “心心算是老天给我的慰藉吧,她跟我的女儿一般大小,很大程度上填补了我对夕夕的思念。那时候,她已经会讲话了,说得出自己的名字,记得妈妈、哥哥,还记得有个坏女人,把她扔在了这儿。”
  “我当然促成了她的转化,我很高兴,有她在,我就不孤单、有人说话了。不过,小孩子的学习能力和对环境的适应能力比成年人强,她学说下头的话比我快多了,接受得很快。反而是原有的语言,用得越来越生疏,尽管我常跟她说、帮她练,还是一再退化。你跟她说过话吗?跟她说话,真是让人着急,那语言能力,还不如三岁小孩。”
  “还有,说出来你可能会难过,有时候,恨比爱持久,在地下待了几年之后,心心已经不记得什么妈妈、哥哥了,唯独对坏女人,记得很牢,甚至能说得出她的大致长相。”
  “我跟她说,如果有一天,再见到这个坏女人,就带来见我,我能帮她问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坏女人,林喜柔,林姨。
  余蓉已经把林喜柔是血囊的事告诉了炎拓,对林喜柔,炎拓的感情很复杂,他恨她在自己一家的身上吮血食肉,可是转念一想,自己的妹妹炎心,在地下,同样需要血囊,不也扮演着一个“林喜柔”的角色吗?
  “那个林喜柔,你后来问她话了?”
  “问到了,也知道你的事、知道你和心心的关系,不然,我哪有耐心跟你扯这么多。”
  “那……后来呢,你杀了她吗?”
  “没有,心心要留着她玩,就让她陪着心心玩、给心心解闷吧。”
  一个“玩”字,听得炎拓毛骨悚然,顿了好一会儿才问:“林喜柔这样的,不是没法去地下了吗?”
  “是啊,她下去了很难受,老得很快,骨头软了,背也驼了。你不喜欢这样吗?她害了你一家,老天把报仇的刀递去你妹妹手上,你不开心吗?”
  炎拓说不大清。
  不开心,没有大仇终得报的欣喜,也没什么可难过的,更接近于一种麻木。
  林喜柔落了个下场悲惨又能怎么样呢,他的父亲、母亲,还有妹妹,都以各自的方式,永远“远离”他了。
  他问:“我能见见心心吗?”
  裴珂不咸不淡回了句:“要见也可以,不过没什么必要。一是,她并不喜欢上来;二是,我把问出的事都跟她讲了,她知道有你这个人,但她不记得你了,也没那么想见你。”
  又说:“你不会以为,她见了你,会泪眼汪汪,或者跟你抱头痛哭吧?不会了,现在的你,对她来说,跟一块石头没什么分别。听说你一直想找回妹妹,其实丢了就是丢了。”
  炎拓强笑了一下,没说话,有苦涩的况味慢慢爬上心头。
  其实丢了就是丢了,那个说话透着小奶音,会护着他、不让妈妈打他的心心,早就丢了。
  他是终于找到心心了,也终于永远弄丢她了。
  恍惚中,听到裴珂的声音:“说完你妹妹了,说回正题吧。”
  “你或许知道,我们在地下,有个坑场。所谓的夸父后人,在地下,小部分是野生,大部分被抓来、当畜生一样圈养,它们只有两个用途,一是吃食,二是为我们生养血囊。”
  “但麻烦的是,它们又不是畜生,是人,有想法,有筹谋。所以长久以来,矛盾不断激化,冲突不可避免。逃跑这种事,时有发生。缠头军当然不希望这种事发生,谁会喜欢资源外流呢?”
  “所以枭鬼是布置在黑白涧阴面、阻止地枭外逃的屏障,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外头的人走青壤所获有限、蒋百川几次都是空回?就是因为从源头上被遏制住了,黑白涧里,寥寥一些游窜在外的,能被他撞上的几率,就更低了。”
  “但意外时有发生,林喜柔就是例子。这女人很聪明,她不但自己逃了,在外头立下脚、打开了局面,在地下,她也有自己的渠道,有点类似于偷渡,蚂蚁搬家一样,一个一个把地枭安排出去。”
  炎拓脑子里,蓦地闪过那张Excel表格,原来那批人,并不是一次逃出去的。
  裴珂说:“我很不喜欢这样,其实何苦把事情搞这么复杂呢?那些地枭,只要你聪明点,给它们施点恩惠,把它们略微当人看,它们就会感激涕零、安于现状。毕竟,从本质上讲,它们也是人。”
  “是人,就有人的各种奴性。多的是愿意当奴隶的,也多的是以能为你生养血囊为荣的,只要你聪明,会安排。一切都会井井有条。咱们都上过学,学过历史,学过政治,当矛盾过于激化,你不妨改一改体例。地枭死绝了,对我们没有好处,为什么不能适当让利、给它们点甜头,让它们更好地服务我们呢?”
  “那些没脑子的缠头军,把下头搞得水深火热,两千年,原地踏步,一点发展和进步都没有。那儿可是我的家啊,我要永远活在这么个没指望的地方吗?”
  裴珂的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丝傲慢的微笑:“有一天,我忽然就想通了。既然这群废物没这个能力,那就给我挪地方,让我来吧。”
  炎拓一下子就明白了:“你想和他们斗?”
  裴珂反问他:“人在哪儿不斗呢?”
  在地下,想解决分歧,难道要靠讲理?笑话,话没说两句,就叫人生吞活吃了。
  她要不动声色,慢慢培植势力,一步一步,让地下变天。
  “我当然没有脑袋一热就去斗,没把握的事我不做,想斗,得有足够的实力。你看到了,我这些年混得不赖,心心是我的心腹,除此之外,我已经能驱使一些人、发号施令了,但这远远不够,那些,不是自己人,不是和我有同样想法的人。”
  炎拓心头直冒凉气:“所以,你绑那些人……”
  裴珂点头:“青壤里,还能有什么人会来呢?我老早就相中缠头军了。只不过那时候我还不成气候,没人听我使唤。另外,我也不知道缠头军什么时候会来,蒋百川的做派,几年才来那么一次,我总不能派人在外蹲吧?再说了,即便蹲守,等我们得到消息、从地下赶过来,也来不及啊。”
  于是,这想法一直盘桓心头,伺机欲动。
  炎拓听到这儿,忽然想笑。
  他几乎要可怜起蒋百川和邢深这些人了。
  这么多年来,他们自以为守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挨靠着摇钱树,甚至雄心勃勃,想更进一步,得到什么女娲肉。
  他们自命不凡,以为自己是超然不俗的一群,谁承想在这千年的棋局、长久的谋划中,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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