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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枭起青壤-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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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间,真是说不清是人倒霉呢,还是床倒霉。
  聂九罗又想笑了。
  ……
  刘长喜天不亮就去店里了,给炎拓留了张字条,说是阿姨大概十点钟就能过来接班,他要是不着急,等阿姨来了再走也行。
  也不赶这三两小时,炎拓去小区外头买了早餐,回来的时候,聂九罗已经醒好一会了。
  炎拓问她:“洗漱吗?”
  聂九罗点了点头,反问他:“昨晚睡得好吗?”
  炎拓偏不让她如愿:“睡挺好的,好久没睡这么安稳了——在家老睡不好,果然还是在外头心里踏实。”
  是吗?
  看他脸色很是诚恳,聂九罗也有点不确定了:该不是自己日有所思、做的梦吧?
  梦得还挺逼真。
  ……
  洗漱完了,在床上支起小桌吃饭,聂九罗胃口不大,粥只喝了两口,烧麦也只啃了半个。
  炎拓注意到了:“不合胃口?阿姨做的饭呢,你适应吗?”
  聂九罗没吭声,顿了顿说:“炎拓,我想回家养伤。”
  炎拓哦了一声,低头把剩了一半的包子填进嘴里。
  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聂九罗解释:“阿姨挺好的,但对我来说,这是别人家,待着不习惯,回自己家,会自在点。家里有卢姐,跟我那么久,有她在边上,什么都方便。还有,我有开私家医院的熟人,去复查或者复健,不用遮遮掩掩的。”
  毕竟是枪伤。
  炎拓点头:“挺好,挺好。你准备……怎么回去?你这种情况,自己走不行吧?”
  听这语气,没有送的意思。
  聂九罗说:“包个车呗,实在不行,我让老蔡……就是我朋友,找个靠谱的司机来接我。”
  她刚睁眼时,看天气怪不错,现在突然觉得,也就这么回事吧,说出太阳,又不是大太阳,光照恹恹的,软耷耷。
  炎拓几口喝完了粥,扯了张纸巾擦嘴:“一客不烦二主,要么这样,你先养两天伤,等差不多能走路了,我过来送你回去。”
  聂九罗想了一会儿,无可无不可地说了句:“也行啊。”
  说完了,转头看窗外。
  窗外有棵大树,一只黑脑袋鹅黄腹的山雀正挪着小脚爪,在枝丫上走来走去,阳光从树冠顶上漏下来,这漏一点,那漏一点。
  其实,天气还是可以的。
  ***
  吃完饭,收拾好碗筷,炎拓把聂九罗最关心的两样东西拿给了她。
  刀和手机。
  说来好笑,两样东西拿过来,都套着密实袋,像是呈堂证供,尤其是那把刀,能看得出刀身血迹斑斑。
  炎拓说:“怎么样拿到,怎么样给你,我看这刀像是有年头的东西,就没帮你清洗。”
  万一这刀金贵,跟清洗溶剂起了反应、洗坏了,他可担待不起。
  至于手机,机身上多了不少划痕,屏幕还裂了一道,于无声处昭显着机井房的那场厮杀有多么凶险。
  聂九罗没急着充电开机,这么久了,再急的事也过去了,迟开个一时半会也无所谓。
  她朝门外示意了一下:“你留着陈福,说是想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是想问关于你妹妹的事?你确信他知道?”
  炎拓相信自己的直觉:“十有八九知道,他们这些地枭,可能都是把我家里的事情当笑话讲的。就是这人性子死硬,宁死不说。”
  说到这儿,不觉苦笑:“狗牙真是死早了,如果是逼问狗牙,没准有希望。”
  聂九罗不置可否:“那陈福你准备怎么办?先带着?”
  “先带着吧,早晚检查一遍,防他诈尸。实在不行,快活过来的时候,再送他死一回呗。”
  聂九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活而又死,死而又活,死死活活无穷匮简直。
  她说:“要么,这几天把他留给我吧,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真醒了,帮你问问看。”
  炎拓一愣:“留给你?不行吧,你伤成这样……”
  聂九罗斜乜他:“伤成这样怎么了?只要你把他绑好、嘴巴塞好,他就算活过来,不也还得在箱子里待着吗?而且我问比你问有用,你是关心则乱,我不一样。再说了,你带进带出,就算林喜柔那些人没察觉,你就不怕碰上警察临检吗?”
  ***
  一切交接妥当,离十点还差半个小时。
  炎拓陪着聂九罗玩了三局飞行棋,因为这飞行棋在她枕边躺好几天了,她好奇。
  游戏名叫《大英雄逃离魔窟》,玩法很简单,掷骰子决定逃离的步数——逃生路上设置各种陷阱,一脚踏进去,基本就完犊子了。
  三局,炎拓都输了。
  第一局,误喝毒酒,七窍流血而死。
  第二局,吃面条噎死。
  第三局,误入美女蛇的毒窟,被美女蛇吞噬。
  炎拓也是服了:“怎么每次都是我?就算按照几率,也该你来一回了吧?”
  聂九罗说:“你运气不好呗。”
  阿姨进门的时候,两人开始了第四局。
  这一局开局不久,炎拓终于发现了聂九罗久赢不输的秘密。
  比如,她掷到个“5”,理应走五步,而第五步就是陷阱“被天上落石砸中,脑瓜破裂而死”。
  她拿起棋子,说:“走了啊,五步。”
  然后棋子走格,边走边数:“一、二、三、四、五。”
  数是数了五次,手上动作也很花哨,其实走了四格,堪堪于陷阱前停住,还得了便宜卖乖:“好险啊,差点死了。”
  第四局结束,炎拓又输了,这一次死法是,遇到村落之花,对你笑了一笑,一时激动,心梗而死。
  阿姨在厨房备餐了,又切又削,又煮又捞,刀声笃笃,水声鼎沸,一派热烘烘生活气象。
  窗外的那棵大树上,小山雀惊飞跃起,树枝晃摇,荡起一树光影碎金。
  炎拓棋子一丢,起身告辞:“不玩了,这世道,老实人吃亏。”


第72章 ①①
  聂九罗手机启用;第一件事是联系邢深。
  没能联系上,他关机。
  不过也不意外,邢深是个很小心的人;之前分别的时候,他就提过要通知剩下的人早做准备;这“准备”;无外乎更换落脚点或者关机换号。
  这可有点麻烦;板牙那头,除了蒋百川和邢深,其它人她基本都不认识。
  聂九罗犹豫了一下;打开微博;发了条博文。
  ——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
  作为艺术类博主,她的粉丝活跃度远低于网红;但好歹有几十万的粉,瘦死骆驼比马大;很快;博文下的评论高楼就垒起来了。
  不爱吃蒜的小葱:啊啊啊啊啊,我看到了什么?桃花!大大是在暗示什么吗?
  月亮五十斤:我怀疑我被喂了一把狗粮。
  马蹄甘蔗SZD:楼上的;不懂就去度啊,这明明是李白大大的诗嘛;《访戴天山道士不遇》。
  ……
  没想到这么快,诗题就被扒出来了,聂九罗不觉惆怅了一下。
  的确是《访戴天山道士不遇》。
  那时候才十七岁,高二暑假;去蒋百川那儿参加为她量身定制的特训,遇到邢深。
  少男少女;都是情窦初开,然后一见钟情。
  后来想想,一见钟情,太看运气了。只是相中了一张脸,就寄望于皮囊包裹之下的人品、三观、性格、爱好等等都能适配,实乃做梦加幻想的梦幻之举。
  面临升高三,课业压力不小,暑期资料堆成山,其中包括各类古诗文。
  有一天读到李白这首诗,读着读着,心跳如鼓,觉得缘分天定,这诗不就是在写她和邢深吗?
  犬吠水声中——邢深刚好是狗家人。
  桃花带露浓——难道不是暗示两人间情愫暗生?
  林深时见鹿——里头有个邢深的“深”字。
  溪午不闻钟——溪,夕,谐音相关,指的就是她自己啊。
  因着这个,她对李白倍觉亲切,此后每当唐诗界掀起李杜之争,都坚定不移地捧诗仙。
  和邢深关系明朗之后,她还把这诗念给邢深听,叮嘱他务必记牢,因为这是“我们的诗”,保不齐婚礼葬礼,都得诵念一番。
  ……
  如今失联,只能通过这种隐晦的方式了,希望邢深尽早看到,及时跟她联系。
  当然,也希望他别多想。
  ***
  接下来的几天,聂九罗安心养伤,胳膊上的伤没办法,伤筋动骨一百天,逃不掉,枪伤倒还好,仗着人年轻、底子过硬,已经可以扶着墙、自己在屋里挪两步了。
  养伤之余,做两件事,一是看书,二是网购。
  看书自然是看炎拓带来的书,网购就包罗万象了,什么美妆衣饰,蒸锅吸尘器,什么都买。
  前者是给自己买,后者是为刘长喜——她还记得炎拓说刘长喜用钱很俭省,自尊心又挺强,自己在这打扰这么多天,帮他把某些家用品更新换代一下,权当谢礼了。
  当然了,明面上,她绝不这么说,或是一句“你家蒸锅不好用,蒸出来蛋羹口感不好”,或是一句“掸子掸灰太呛我了,吸尘器不扬尘、还快”,反正,样样都是为自己买的。
  这导致刘长喜对她的好感打了些折扣,心说这姑娘也忒大手大脚了,一点也不持家,以后真要跟小拓成了,可不能让她管账。
  ……
  这天中午,阿姨给她蒸了条榄菜鲈鱼,炒了碟芦笋百合,还配了一小碗养生五谷饭。
  口味刚好,糯的糯脆的脆,吃得人身心爽利,聂九罗这么多天以来、头一次饭量大增。
  心情也颇愉悦:咽下去的,都是能壮她筋骨的营养啊。
  筷头正拈向菜碟,竖放在床侧的行李箱里,忽然传来极轻的沙沙声。
  聂九罗的筷子停在了半空。
  过了会,她搁下筷子,身子倾向床侧,右耳慢慢贴到了箱壳上。
  嗯,是有。
  她打开手机,随便拣了首闹腾的歌外放,阿姨过来收拾碗筷时,还同时收获一重意外之喜:今晚给她放假,不用陪夜了。
  阿姨跟她确认:“真的啊?不……扣钱吧?”
  聂九罗笑盈盈的:“不扣钱。”
  今晚上,她该以什么样的面目出现呢?得有几个关键词。
  嗯,就妖艳、和善,而又略变态吧。
  ***
  陈福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只是越睡到后来、喉间越痒,那种新肉长成的奇痒——他下意识就想伸手抓挠,然而手也不知哪去了,只能不断地挪动身体,四面擦蹭。
  再然后,眼前一轮猩红而巨大的落日,渐行渐远,陈福大吃一惊,拼命想去追,可四肢好像被人摁住了,怎么都使不上力,他汗出如雨,看落日越来越小,到末了,小成了烛焰一般。
  陈福心头大急,急到后来,双目陡睁,醒了。
  还真有一抹猩红焰头,飘在深得不见底的黑里。
  他瞪大眼睛,又闭上,再睁,几次之后,视力逐渐适应,终于看清楚了。
  这是半夜,屋里,看内部陈设,应该是民宅。那抹烛焰是真的,是桌子上一根燃着的白蜡烛,蜡烛立在一个小碗里,烛泪正慢慢往下滴。
  桌面上很乱,堆了不少物件,有是化妆品,也有小碟小碗,桌旁有把正对着他的椅子,椅子上坐了个年轻的女人。
  太诡异了,这个女人内里穿的是睡衣,翘着条腿,抬起的那只脚上勾挂着颤巍巍的棉拖鞋,睡衣和拖鞋都是可爱家居风,但外头罩的却是件版型很正的纯黑女用大衣,仿佛一层冷冽肃杀当头罩下,罩得下头那点可爱压根也不可爱,反而趋近挑谑。
  她有很长的头发,细密压眉的刘海,刘海的暗影投进眼睛里,一对眸子幽深如潭,眼线是全包的,挑起桀骜的细尾,皮肤苍白,嘴唇却涂抹得鲜红,烛光映照下,近乎暗红,还镀上了一层细腻油润。
  聂九罗柔声细气:“你醒啦?还认识我吗?”
  陈福茫然,一是因为刚刚复活,和一切都有点脱节,二是他跟聂九罗只见过一次,她状态前后相差太大,妆容变得也大,一时间还真认不出来。
  但她必然不是善茬,陈福意识到自己嘴里被团布塞得死紧,舌头都被挤压得没法动,整个人蜷曲着躺在箱子里,不是平躺,而是倚躺——箱子呈夹角斜靠在墙上,万向轮被刹车锁定,为防止箱体滑落,最底下还拿东西抵住了。
  聂九罗说:“咱们先定个规矩,我有点神经衰弱,不能听人大声讲话,咱们呢,就心平气和地慢慢聊。我在手机上,特意下了个分贝仪……”
  她一边说,一边把手机屏幕朝向他,同时立放在了手机座上。
  陈福看到了分贝仪的页面,上头是分贝刻度钟表盘,下头是分贝音量的变迁线,指针忽颤忽颤,分贝线忽高忽低,其实表达的是一个意思。
  “我设了六十分贝的警戒线,所以你别大声,一旦过线,就会有嘀音提示。过线的人,得接受惩罚啊。”
  边说边咯咯笑起来,不过笑得很轻,然后拈起一根刷头很细的化妆刷,在小碟子里蘸了蘸,稍稍弯下腰,从他右眉心处起笔,一路下拖,拖过眼皮,拖至下眼睑下方,写了个“1”字。
  “刷子上蘸的是油,说好了,你声音要是大了,我可就得用天生火给你烧一道了。”
  说着,伸手扯下他嘴里的团布。
  因着她的这一趋近,陈福认出她来了。
  “你,你是那个疯……”
  话刚出口,眼角余光瞥到手机页面上,指针和变迁线都在狂颤,赶紧压低音量:“疯……疯刀?”
  聂九罗夸他:“对,就这样,小声说。”
  又指了指被大衣盖住的身体一侧:“你把我这条胳膊给掰了,我可是很生气啊,气到分分钟都想送你下去、和韩贯团聚。所以你要珍惜生命,很温柔地跟我聊天,把我哄开心了,我今天就不杀你。”
  陈福打了个寒颤,韩贯,对,他想起来了,韩贯死了,一张脸瘪得像骷髅。
  聂九罗说:“你可别觉得,今天不杀你没什么了不起的,做人呢要坚持,要满怀希望,你看我,我当时就坚持到最后、等来炎拓救我了不是吗?你也坚持坚持,保不齐林喜柔就来救你了呢。”
  她越是和颜悦色,陈福后脊心就越是凉得厉害,觉得这女的脑子不正常。
  “我问你啊,你的血囊怎么样了啊?身体还好?”
  陈福干咽了一口唾沫,脑子里不断嗡响:这女的,这女的怎么会知道血囊的?
  聂九罗面色一沉:“问你话,你还不爱搭理我,你这样,我可就不高兴了啊。”
  说着,桌面上拣了根火柴,凑向火头。
  火柴头包磷,燃起时哧啦一声轻响,陈福被这火光小爆惊了一下,只觉得右眼皮上狂跳,赶紧说了句:“还好,还好。”
  表现不错,聂九罗横拈火柴梗,轻吐一口气吹熄,又左右晃了两下防复燃,才又慢慢道:“那你的运气,比隔壁的可好多啦。”
  说着,朝隔壁努了努嘴。
  隔壁的?隔壁还有谁?
  陈福一头雾水。
  聂九罗嫣然一笑:“就是那个姓李的小姐姐啊,她好可怜哪,一直咳嗽,腰都直不起来。你说和她相比,你是不是运气好太多了?”
  姓李?李月英?
  陈福头皮发麻:“你把她……她也弄来了?”
  聂九罗奇道:“有炎拓当内应啊,谁我弄不到?再说了,就是因为把你们给绑来了,林喜柔才急得要命,派人四下里找啊。别说我没给你机会,我等着她呢,就看你能不能哄我到那时候了。”
  陈福又咽了口唾沫。
  其实依他的脾气,早恨不得暴跳了,但一来韩贯的惨状犹在眼前,二来聂九罗有句话说得没错,也许多撑点时间,就多点希望呢?林姐是个聪明人,也许……也许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拖得一刻是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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