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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枭起青壤-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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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转过脸,不跟许安妮打照面,但于她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听到她嘱咐聂九罗小心点、慢慢上车,又说什么“我讲的话,你好好想想”,末了,还突然很大声地“呸”了一声。
  炎拓不明所以,但他有很强烈的直觉:许安妮这声“呸”,是冲着他来的。
  车子开出去一段之后,他问聂九罗:“你们都聊什么了,聊这么久?”
  又说:“看不出来,你跟陌生人还挺能聊。”
  好一会儿,都不见聂九罗回答。
  炎拓觉得奇怪,转头看向聂九罗,这才发现她目光有点涣散,脸色也很奇怪,嘴唇微微翕动着,偶尔还焦灼似地舔上一下。
  “聂小姐?”
  聂九罗全身一震,似是这时才缓过神来,她转头看炎拓,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发颤。
  “炎拓,许安妮怀孕了。”
  许安妮……怀孕了?
  炎拓脑子里轰一声,下意识就去踩刹车,蓦地又意识到聂九罗的身体经不住这样猛停猛顿,赶紧止住。
  末了车身缓行,靠边停车。
  两人在车里默坐,谁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炎拓打破了沉寂:“这不可能啊,人和地枭,怎么可能生得出孩子来呢?”
  聂九罗轻轻笑了笑:“很震惊是不是,我在餐馆里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把汤碗都给打翻了。一直缓到现在,才渐渐缓过来。”
  “有两个可能,一是,他们已经打破了这种生殖障碍,可以和人结合、生得出后代。”
  炎拓想说什么,聂九罗示意他别着急、先听自己说:“第二个可能是,许安妮以为自己怀的是吴兴邦的孩子,但其实不是。”
  脑子一时还缓不过来,炎拓索性当伸手党:“什么意思?”
  聂九罗犹豫了一下:“你还记不记得,林伶曾经怀疑自己夜半被人猥亵、却又怎么都醒不过来?我想说,许安妮一定不会拒绝男友和她欢好,可是,如果是半夜、没灯,又意识恍惚的时候,谁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呢?”
  炎拓一字一顿:“你的意思是,吴兴邦安排人,和自己的女朋友……”
  聂九罗低下头:“什么女朋友,血囊而已。”
  说话间,眼前似乎又出现了许安妮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她那么认真,跟她说:“姐姐,你要果断一点,该分就分,你要相信,前头的风景一定会更好。就好像我,遇到我男朋友之前,我自杀过好几次,遇到他之后啊,我经常想,幸亏没死成,真的。”


第79章 ①⑧
  炎拓迟迟不开车。
  聂九罗猜到他的心思:“是不是很想回去;把她给救出来?”
  炎拓说:“或者你说几句话,打消我这想法。”
  聂九罗笑了笑,很不想说;但还得硬起心肠。
  “首先,她不会相信你;吴兴邦对她来说;不止是爱人;还是恩人,你想短期内说服她,不可能;其次;你把她救出来;安置在哪儿?一个陈福就已经让你焦头烂额了;第三,现在带走她,容易打草惊蛇;你别忘了,林伶还指望你呢。”
  除了林伶;还有EXCEL表格上的人。
  炎拓沉默半晌;长叹一口气,缓缓开动了车子。
  车子动的那一刻;聂九罗真切地觉得,车身沉重;车轮动得好艰难啊。
  ***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都在赶路,两人很少交谈,只在停车休息时说几句“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去洗手间”之类的必要话。
  打包来的那份饭,聂九罗让炎拓带出去扔了——许安妮那直来直去的脾气;保不齐会在饭里唾两口。
  晚饭是在街边一家馄饨店吃的,荠菜虾仁的薄皮小馄饨;汤里拌了蛋皮、紫菜和小葱花,色彩满满,热气腾腾。
  饭到中途,聂九罗给卢姐打了电话,说是晚上十点来钟能到,让她先准备起来,又特意叮嘱今天要留客,把客房打扫一下。
  留客这事,她事先没问过炎拓,不过反正电话是当着他的面打的,他也没表示异议。
  电话打完,炎拓问她:“邢深那边……有消息吗?”
  聂九罗打开微博看了看,摇了摇头。
  其实她今早才跟炎拓说过这事,他现在又问,是真的着急了。
  炎拓也觉得自己太急了,自嘲地笑笑:“我现在挺后悔,这么多年,没给自己发展出帮手来,可是转念一想,发展谁呢,把人拉进这种事来,得被骂死吧。”
  如今,邢深这干人,居然成了他拼命想抓住的救命稻草了。
  也不知道这些人脾性如何,好不好相处。
  ……
  晚上十点半,车子驶进聂九罗家所在的巷子。
  这一天再怎么低气压,归家在即,聂九罗还是止不住兴奋,隔着大老远,她就看见了站在大门口、伸着脖子张望的卢姐。
  卢姐不认识炎拓的车,却又怀疑这辆就是,于是一直盯着看,聂九罗咯咯笑着揿下车窗:“卢姐。”
  卢姐笑着迎上来:“我还说呢,算算也该到了。”
  车子停稳,卢姐帮着拉开车门,原本堆了笑的脸,在看到她的拐杖和吊起的胳膊后,真个悚然变色:“你,你这是怎么了?”
  聂九罗轻描淡写:“不是看石窟吗,从上头摔下来,胳膊摔断了,多亏这位炎先生……”
  她示意了一下刚下车的炎拓:“喏,把我送去医院,还开车把我送回来。”
  卢姐赶紧上来扶住聂九罗,又向着炎拓感激地笑:“炎先生,谢谢你啊。”
  炎拓对自己的新身份适应得很快:“不客气。”
  他打开车后厢,把行李箱等都取下来,帮着拎进院里,刚走到中庭,就闻见一股淡淡的幽香,忍不住说了句:“好香啊。”
  经他一提醒,聂九罗也注意到了:“是不是什么开花了?”
  卢姐指向院子一角:“前两天就开了,开可好了,老汤说,今年暖冬,提早开了。”
  炎拓这才看到,角落里有棵两米来高的梅花树。
  是棵白梅,树形疏朗,枝条细而有劲,仿佛有骨支撑,枝条上星星点点,绽着一枚一枚,白瓣黄蕊,朵朵灵动,当然,更多的是花苞,有的细瘦,有的饱绽,笼在屋里透出的微光下,一树花,一树无声的热闹。
  他有点惊讶:“你还会种花?”
  聂九罗还没来得及开口,卢姐先笑了:“聂小姐哪会种啊,她请了个花匠,老汤,两周来一次,人家退休前是市植物园的,专会摆弄花花草草,可厉害了。”
  这样啊,炎拓也想起来了,聂九罗是有个花匠。
  他忍不住又看向那树白梅,长得真好,恣意又张扬,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认真看花,是在什么时候了。
  正晃神间,听到聂九罗问他:“炎拓,饿不饿?让卢姐给你下碗面吃。”
  炎拓摇头:“大晚上的,吃多了睡不着。”
  聂九罗吩咐卢姐:“给他来一碗,我也吃点,都少少的就行。”
  炎拓又好气又好笑,压根就不听他的意见,还问他干什么?
  不过,既然“少少的”,那就吃点吧。
  ***
  客房在一楼,收拾得很干净,炎拓把装陈福的行李箱放进衣柜,合衣躺下眯了会。
  只一小会,就梦见了农场、地下二层。
  梦里一片漆黑,身周包裹着浓重微湿的泥土气息,有个喑哑而哀伤的声音,一直时断时续地喃喃:“安安,我家安安……”
  炎拓循声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人。
  正在黑暗里摸索,前方远处,隐隐亮起了光,有个小小的女童身影,瘦骨伶仃,在光里踽踽独行。
  炎拓大叫:“心心!”
  然后一惊而醒。
  醒来的时候,灯光柔和,窗子上映着白梅的姿影,原来那株梅花,就开在他的窗外。
  门外传来卢姐的声音:“炎先生啊,面煮好了,我送上去了,聂小姐走路不方便,你上去吃吧。”
  ***
  老实说,上二楼,炎拓还真有点心头忐忑:他上次来,在这儿狠狠造过一次,临走还推倒一尊泥塑。
  如今又来,很像亲临犯罪现场。
  跨完最后一级台阶,大工作室尽收眼底,炎拓松一口气,还好还好。
  他偷溜了一眼那尊自己掀翻过的水月观音,修复过了吗?隔着塑料罩膜,看不大出来。
  聂九罗突然冒出一句:“别看了,再看让你赔。”
  炎拓吓了一跳,心思被戳破,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他在工作台前坐下,看自己那一小碗面。
  怕汤汤水水弄脏工作台,碗筷和筷搁都放在黑漆绘金的小托盘里,真是好小一碗,细瓷透光的米花玲珑碗,鸡汤煨的小份龙须面,里头撒鸡丝、木耳丝,点着几粒枸杞小葱花,还切了两片荸荠。
  炎拓说:“那你还咬人了呢。”
  这是要跟她battle吗?
  聂九罗:“那谁把我淹水的?”
  炎拓:“淹水……没破皮没流血的,咬人留一辈子疤啊。”
  聂九罗:“淹水,心理阴影也是一辈子啊。”
  一扯心理阴影,炎拓就没辙了,心理上的事,他不敢发表意见:“那我,后来也救了你啊。”
  聂九罗:“我没救你?我还请你吃了碗面。”
  这要掰扯下去,可就没完了,炎拓主动求和:“碰个碗,算了,行不行?”
  聂九罗乜了他一眼,摆了两秒姿态,碗推过来,和他的咣啷一碰,噗嗤一笑,算是清账了。
  面的味道真是不错,炎拓连汤水都喝了个精光,这点量,吃下去不致压胃,又滋味无穷,十分满足。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卢姐一直称呼你‘聂小姐’?”
  这种住家阿姨,又是做久了的,居然还叫得这么客气。
  聂九罗说:“这是人家卢姐的坚持,她说毕竟是雇佣关系,不能没了界限,所以也就随她了。”
  “那熟人怎么叫你?”
  聂九罗随口说了句:“叫阿罗咯。”
  阿罗。
  炎拓低声念叨了一次,说:“怪怪的。”
  聂九罗奇道:“哪里怪?”
  老蔡这么叫她,邢深也这么叫她,蒋百川是“聂二”这个名字叫顺口了,不然也会这么叫她。
  炎拓屈起手指蹭了蹭鼻侧:“反正就是有点奇怪。”
  聂九罗没好气:“那是你没叫习惯,多叫几次就好了。”
  炎拓哦了一声,又点了点头。
  那他以后就这么叫好了。
  ……
  吃完饭,聂九罗把餐盘都推到边上,拣了支笔在手,又从台子上的一堆文具里抽出一张淡金色的长纸条。
  看那架势,是想在纸上写字,但一只手不方便操作,她吩咐炎拓:“帮我按着纸头。”
  炎拓起身过去,站到她身边,略弯下腰,帮她按住纸端。
  聂九罗笔在手里拈了会,沉吟片刻,低头写字。
  她已经换过衣服了,深空蓝色的薄款丝光缎面家居睡袍,低头时,长发从两旁拂下,露出颈后白皙的一片,还有后领口上一颗小小的、金线绣出的星星。
  有些衣服是花哨在外,给别人看的,有些衣服美得小心翼翼,只自己知道。炎拓很喜欢这颗小星星,撩开长发的时候,这颗星星才半遮半掩地露面,想想都很美。
  他看聂九罗写的字。
  ——1,见到许安妮。2,炎拓送我回家。
  “3”想了好一会儿,然后写“面真好吃”。
  写完了,落上日期,搁笔。
  炎拓隐隐有些概念:“这是日记吗?也太偷懒了吧。”
  聂九罗把纸条递给他:“你有手,帮我打个结。”
  炎拓莫名其妙:“打结,绳结?那纸条不是扯坏了吗?”
  聂九罗差点被他气乐了:“你就不能小心点?轻轻打个结,把折痕压平的那种,还有啊,别从中间打结,从这里,对,靠边这里开始。”
  炎拓依言开折,折了两下过后,就知道她要干什么了——他见过,上学的时候,班上很多女孩爱折这个,幸运星,兴致浓时一瓶一瓶地折,送这个送那个的,风头过去,又一瓶一瓶地扔。
  很快折好了,五个边角往里捏,捏成一颗胖嘟嘟的小星星。
  聂九罗从他手里接过来,往上一抛,然后伸手接住,又递回给他,指了指靠墙的一个旧式双开门大立柜:“喏,帮我从右边门上那个门神嘴里投进去,右边的,别投错了。”
  炎拓依言过去投了,到底没忍住,回头看她:“抛起来落下,这是什么意思?”
  “代表一天过去了啊,这一天的事落幕了。”
  还能这样,真是好有仪式感的一个人,炎拓指门神郁垒的嘴巴:“投进去呢,代表你的一天被吞噬了?”
  聂九罗真是没见过这么差的举一反三:“代表门神帮我守着!”
  炎拓似懂非懂:“能打开柜门看看吗?”
  聂九罗挥了挥手,那意思是“你随意”。
  炎拓打开柜门。
  居然有两大玻璃缸的星星,玻璃缸应该是根据柜子尺寸定制的,敞口,方便上头落星,左边的全满,右边的半满,再仔细看,边沿处还有标签,写了时间跨度。
  聂九罗说:“我的祖上是巴山猎,巴山猎的习俗叫‘见者有份’,你既然看到了,同意你捞一个看看。”
  炎拓犹豫了一下:“这不好吧,都是你的隐私。”
  聂九罗想了想:“当然我先拆,你可以看的话,再给你看。”
  那就行,炎拓左右看看,在左边“20022012”那只玻璃缸的深处捞起一个,缩回手时,两边的星星哗啦啦向内填满,感觉很奇妙。
  他把星星递给聂九罗,那是颗白色的星星,纸质已经有些泛黄。
  聂九罗用一只手仔细拆开,扫了一眼之后,把拆开的纸条推向他。
  炎拓拿起来看,这张纸条上记了两件事。
  ——捏的泥人拿奖了,奖金五百。划了色鬼老头的车,他活该。2011。10。18
  聂九罗说:“那个时候,市里组织迎国庆的活动,艺术组有画画的、书法的,还有工艺品,我捏了泥人,拿了奖,评委老师还说我有天分,让我认真考虑这一行,说必成大器。”
  说到这儿,她有些感慨,忍不住看满屋高高低低的作品:“大器”不敢说,还是成了点“小器”的,能用一技之长养活自己,是很有成就感的事。
  炎拓:“这个老头……”
  “是兴趣班的老头,教初级雕塑的,真恶心,纠正你手型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蹭你一下,摸你一下,不止是我,我打听了一下,被他占过便宜的女生不少。我就去地下车库等他,看到他过来,拿起钥匙就划车,划得他脸都白了。”
  炎拓愣了一下:“当时地下车库有人吗?”
  “没有,刚好没人。”
  炎拓真替她后怕:“那你怎么敢的?你当时才多大?”
  聂九罗无所谓:“我当时身上已经有点功夫了,不过就算没有,我也不怕他。我跟他说,要么你自己去修车,要么抓我去派出所,我会跟民警叔叔说,是你想对我不轨,我反抗的时候划到的,我这么小,又这么可怜,你看民警会相信谁……你是没看到他脸色,跟猪肝似的。”
  炎拓苦笑:“你真是,哪来这么多想法。”
  他依着折痕,把那颗白色的星星又折起来。
  聂九罗看着他折星:“因为普通的小孩儿,受了欺负,第一时间会找父母撑腰嘛,那你又没有,当然要早做准备。”
  她从十多岁开始,每次看到听到一些受害的事,都要设想一下,这要是我,该怎么办,该怎么保护自己,又怎么漂亮且不屑地报复回去。不管是骚扰还是其他,她都有招,见招拆招。
  划车?呵呵,小手段而已,她还没出大招呢,那老头太怂,一招趴了。
  她抽了张长纸条给炎拓:“有没有兴趣学我,也记点什么?等你老了,闲着没事的时候,翻一翻,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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