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芙蕖-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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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殃停顿几秒,转身走回来,接过碗,吃掉一整颗梨,把粥汁几口饮尽。
喉结随着他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脖颈微微扬起,拉出一道性感流畅的线条。
他喝完粥,捏着碗,慢慢用帕子擦拭嘴唇,直直看着她,浅淡的瞳眸在殿内隐晦的烛火下呈现出幽邃的深琥珀色。
半晌,他扯了扯唇,露出往常那般玩世不恭的笑意,说:
“成。”
作者有话说:
*古代及笄礼程序及公主册封资料查自书籍及网络资料。
第74章
夜色深重; 子时渐临。
温度突降,寒风呼啸,洋洋洒洒下起了冬雪。
这是今年冬天第一场雪。
皇宫渐渐变得银装素裹。朱闱黛瓦落了一层无暇的白; 干枯草地被覆上雪花; 走上去会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
内侍们彻夜未睡; 争取在后宫小主们起床之前将后宫地面的雪清扫干净。
子时,整个京城的人都闻讯而起。
原因无他——
景九爷要在午夜时分离开京城; 率领浩浩荡荡乌麟士兵; 前赴边疆。
整个京城,包括皇帝本人都将去京城城门送行。
鹿白只睡了一两个时辰就起来了; 她一反常态地换了身朱红色衣裳,坐在铜镜前梳妆描眉,裙裾层层叠叠地铺在脚边。
她五官本就出落得极为精致; 打扮之后更是漂亮得昳丽明媚; 肌肤瓷白,唇色嫣红; 清丽的荷叶花宛如蜕变而成了一团鲜火,能在冬雪的夜将人烤得炽热。
她放下骡子黛和口脂; 端详着自己明艳的容颜。
直到内侍重重敲了下鼓槌; 尖声道:
“子时已到——”
京城的寂静被打破。
皇帝坐上轿撵,身后跟随皇亲国戚与皇子大臣,带着数位禁卫军和内侍前往城门。
京城的百姓家家户户皆自行跟在队伍后面,浩浩荡荡好不壮观。
出了内城,一路直行。
鹿白披上纯白的毛绒斗篷,远远地缀在队伍最后。
今夜夜空很亮; 雪花大了些; 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 把她身上的朱红色裙摆撒上零零星星的白霜。
她好似未觉,任由雪花落在身上。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她手心里紧紧攥了个东西。
小小的一只剑穗,粉色花瓣绣的精巧可爱,中间是嫩黄花蕊,下方绣了几枚绿叶。
是个桃花剑穗。
大部队终于抵达城门。
城门处,乌鸦鸦地盔甲士兵纵横排列,整整齐齐站成两大队,分布左右,在大雪纷飞里格外巍峨壮观,让人震撼。
而最前方中央,遥遥立了个毛色洁白、四蹄纯乌的血汗宝马。马背上,赫然坐了个身穿乌麟盔甲,肩披墨金色大氅,背系银色长|枪的男子。
他长得颇为俊美,五官昳明,挺鼻薄唇,一双斜挑的桃花眼里含着天性的风流。是那种不管男子女子,无数眼看过去,都会觉得惊艳绝伦的长相。
雪花覆在他肩背和高高扎起的马尾上,将黑色大氅染成薄薄的白色。零星雪粒落在他鸦羽似的长睫上,让他深邃的桃花眼多了几分疏离拒人的清冷感。
景殃高高坐于骏马之上,回首看到众人抵达,翻身下马,穿过一众乌鸦鸦的士兵来到大部队面前,首次对着明黄龙袍的天子拱手道:
“臣参见陛下。”
“离京在即,无需虚礼。”
昭和帝扶起他的手臂,看着他背脊挺|拔站直,道:“景无晏,今夜你就将远赴边疆,抵御西戎,保护东郦边塞土地。朕没什么要求需要你做到,但请你无论离开多少年,都务必平安回京。”
“臣。”他颔首,缓缓道:“遵旨。”
昭和帝点点头,让出一条路道:“大家都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众人纷纷围了上来,无论过去是否有龌龊,如今都真心实意、七嘴八舌地念叨起来,甚至有不少百姓挤过来塞东西。
“景九爷,边塞苦寒,您拿着这个肉干路上吃!”
“这一程路途遥远,民妇做了厚棉衣,您带上吧!”
“将爷……”
景殃皆道了谢,但都没有收:“京城冬日亦难捱,诸位自己保存着粮食棉衣,好好过这个冬天。”
众人已不忍再听,在离别的情绪下,不少人偷偷擦起眼泪。
旁侧的内侍悄声提醒:
“时辰到了,该走了。”
昭和帝带着众人后退,准备送他离去,景殃却未动,抬了抬眸,眸光在大部队众人里搜寻起来。
于是众人跟着他看。
内侍催了催:“九爷,您在找谁?”
这时,一道肩系洁白披风,一身朱红裙裳的身影从队伍最末尾走出来。
景殃停止搜寻,目光落在她身上。
鹿白在众人视线中停在景殃面前,微微笑道:“本公主先前在朝廷得了几次景无晏的帮助,今夜景无晏前赴洛水,为东郦山河国土征战驻守,本宫为表谢意,做了个小玩意送与景无晏。希望景无晏在沙场上劈敌斩将,捍乘荣光。”
她掌心托起一个粉色的东西,大大方方递到他面前。
景殃垂了垂眸,眉梢微微一挑。
剑穗……嫩粉色?
这是要他系着粉桃花剑穗去战场上跟敌人拼杀,抛头颅洒热血?
那场景……
他扯了扯唇角,一时不知该不该笑。
众人蠢蠢欲动地探头,想要看清是什么东西,却只见景殃一把收走那小玩意,揣进袖口里道:
“多谢公主,臣会好好带着的。”
众人只好遗憾地收回目光。
盔甲士兵开始整顿,口号铿锵有力。
昭和帝坐上轿撵,其余人纷纷跟上,准备回京。
城门处。
内侍再次催促起来。
景殃看了下周围,无人注意此处,忽然倾身,微微附唇在她耳侧,压低声音道:“王府书桌,送你三件礼物。”
没等她反应,他就迅速撤身,背脊站直。
鹿白愣了一下:“好。”
他垂眸看着她。
小姑娘的五官愈发标致,唇红齿白,眸似点漆,身形裹在冬衣里依旧纤瘦,在冬雪里有种易碎的美感。她穿着他从未见过的朱红长裙,裙摆上清荷缠缠出淤泥、苍鸟盘旋栖息于荷枝的图案在凛风中轻轻晃动。
像是一簇燃烧在寒冬里的烈火,芯里是娇脆的柔软,外面却包裹着烫人的躯壳。
很容易让人注目、靠近。
他陷入回忆里,像是追忆着什么。
片刻后,他目光再次聚焦在她上,望着她明澈微湿的鹿眸,唇边噙着一抹笑,道:
“等臣回来,给公主看看千秋盛世。”
鹿白压下喉咙中的哽咽,用力笑了笑,用力把眼眶的泪意逼了回去,小幅度点了点头。
景殃从大氅里伸出手,慢慢覆上她的侧脸,他掌心温热粗糙,接触的触感却细滑冰凉。
只一瞬,他松开手,重新放回身侧,笑道:
“往前看。”
“别哭。”
“也别……想我。”
他轻声说。
话毕,景殃不等她有回应,大步转身,氅衣划出一道凌空的线条。
他从士兵中道走到尽头,翻身上马,厉声:
“驾!”
凌乌嘶鸣一声,迈开马蹄。
城门沉沉拉开,给大军空出一条前行的康路。
鳞甲士兵们喊出整齐的口号,披坚执锐,在雪夜凛冽中大步前行。
鹿白遥遥看着景殃的背影,方才的场景忽然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她莫名想到了从前。
幼时被她遗忘的回忆纷涌而来。
多年前,街道邻府的少年哥哥也是这般模样站在她面前,散漫疏离的笑容难得收了起来,认真道:
“我要去洛水了。”
她手里的蜜枣糖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愣住。
少年把蜜枣糖给她捡起来,在她哭嚎拉拽中无奈且烦,只好解下腰间一枚剔透的玉坠给她。
她握紧玉坠,一抽一噎。
“别想我啊,爱哭鬼。”
他拍了拍她的脑袋,说。
……
记忆中的人与眼前的人,逐渐重叠。
少年身形拉高,五官长成深邃的青年,从不肯屈居于他人之下的眼神却一成不变。
只是,最终无一例外,留给她的统统是背影。
原来很多年前……他也这般与她道的别。
此时,大部队中。
鹿明疏理了理发梢的雪,忽然想到什么,回头看了看:“宁蕖呢? ”
鹿元晟回首,看到墨竹走在一辆马车旁,淡道:“马车上吧。”
鹿长淮一张俊脸被痛得通红,搓着手道:“早知道我也坐马车来了,还是宁蕖英明。”
鹿长泽一边哈气一边小声骂:“这回冻死咱俩了吧!都怪你!”
鹿长淮伸腿踹了他一脚。
鹿明疏望了望马车,见马车四方帘子低低垂下,似是在挡深夜风寒,便也不再追问,继续向前走。
殊不知,那辆公主的马车里面是空的。
兢兢业业替公主打掩护的人,赫然是墨竹。
城门处。
“……原来是你。”
鹿白恍惚着从过去回神,看着大军即将离开城门,眼眶愈发酸涩,冲破眼眶,蔓延至鼻尖与喉咙。
像是拉满的弓,再也绷不住弦上的箭矢。
心头的冲动,一点点,终于把她吞没。
鹿白突然奔跑起来。
她朝着前方的背影,用力跑到最快,从士兵中道穿过去,直奔遥遥高坐前方的白色骏马。
泪水再也止不住,决堤一般涌出眼眶。大颗大颗的眼泪滚滚落下,砸在雪地里浸晕热气化开,最后收也收不住,脾肺里的空气都要被挤压出来。
她大哭起来,哭出了声。
仗着大部队已经离开,她努力追赶着逐渐缩小的白马,红裙灼眼却狼狈,在一众将士错愕的眼神中嚎啕哭道:
“景殃,景殃!你回来啊景殃——”
不知何时开始就积攒的难过突遭爆发,似乎已经很久很久,只是她迟迟没有意识到。
泪水决堤而下,哭声从娇小身体里挤压失控,让人听着就心肝胆颤。
训练有素的大军收回目光,直视前方,按照军令疾速前行。
主将距离太远,数万大军的行动声伴随着城门的击鼓长鸣,能遮盖许多冬夜的声音。
所以……前方的主将其实听不清此处的动静。
鹿白步伐踉跄,四肢变的沉重,体力逐渐不支。
她急促地呼吸着,压下口中的泪涩与腥味,面含最后一点希翼看着前方。
回应她的是逐渐缩小在夜色里的骏马。
景殃在滚滚尘土中甩起马鞭,落雪的背影孤寒料峭,氅衣被凛风拂起,墨发高高飞扬。
鹿白望着他的背影,直到眼眶酸涩,最终放慢脚步,一点点停下。
她站在雪郊上,眼睁睁看着他纵马踏进大雪纷飞里,消失不见。
她实在是,追不上了。
景殃食言了。
这一去尚不知要多久,新的一年,他不能陪她一起看中秋节夜晚的月亮了。
“呜、呜呜……”
鹿白慢慢蹲下,抱住膝盖,嘶声力竭地哭起来。
泪水连成了串,在雪地里砸出一个个坑。
心中一直模糊的感觉,这些天来逐渐清晰。情绪的萌芽宛如拔地而起的树藤,蜿蜒撞开心扉。
终于,它在今晚破土而出。
她任由寒风刮过朱红裙摆,从没像现在这样,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情——
她在及笄的这一天,在长大的这一年。
喜欢上了一个人。
恰如苍鸟栖息之后会留痕,枯荷只需风起,烈火便燎原。
作者有话说:
上卷明晚完结!
下卷开启倒计时!
第75章
冬雪一直在下。
整个皇宫皆是银白似霜。
朱红宫闱落满白雪; 苍枝被沉沉压着,似欲折弯。
季权公在楚宁王府里不停不止地嚎闹,被宋延抱去宋府养着。
廖先生开始闭门谢客; 轻易不接见外人。
风月楼的小娘子们凭栏趴了一夜; 面对城门的方向哭红面颊。
胡伯坐在空廖无人的朱雀茶楼里; 讲了一夜纨绔子弟和娇娇女面临分别两地的故事。
……
深冬终是来了。
有墨竹尽职尽责的打掩护,鹿白脱离了大部队; 直接去楚宁王府。
好像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 那三件礼物,其中有一件一定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
心跳愈发急促; 血液从她全身上下往头上涌去。
昔日奢丽恢弘的王府像是乍然失去了主心魂,显出几分萧瑟和寂寥。
王府护卫看到她之后,主动给她开门。
鹿白深吸一口气; 走进去; 看到廖先生早已在旁侧垂手等待。他看到鹿白时,丝毫不意外她的出现; 只道:
“姑娘随老奴来。”
鹿白跟在他身后。
鞋底踩在道路雪地上,发出轻微的簌响。
王府下人不多; 她走入主院; 却感觉比进入冷宫还要寂寞。
王府主人真的走了。
廖先生在书房门外停下,为她拉开门扉,垂首站在一侧等候:
“王爷送您的三件礼物,都放在书桌上。”
鹿白缓缓走进去。
王府没有甚多变化,与她从前来时差不多模样。只是一些上锁的抽屉被打开,里面诸多书信和密料已被王府主人带走。
她仿佛在打量一个全新的地方; 把熟悉的角角落落全都看了一遍; 最后停在书桌前。
书桌呈现暗纹理的沉木色; 微微泛着低调的光泽,桌面整洁,只留了一副笔墨纸砚。
书桌正中央,整整齐齐地放置着三样东西。
鹿白胸腔的心跳再次急促起来,甚至呼吸都在加快。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看向第一件礼物。
第一件,是个军营专用匣。匣子上面压着一个光泽微黯、已经有好些年头的玉坠。
她颤抖着手摸向玉坠。玉坠润沉微凉,她摩挲着玉坠纹理,珍重地放进袖内。
拿起匣子,鹿白深吸一口气,打开——
一纸陈旧泛黄、带有战乱折痕、却被保存完整尚好的叛国信,安安静静地躺在匣子里。
哪怕做好了心里准备,她依然愣在原地,心头震撼与恍然交错,半晌无法回神。
这瞬间,她非常想哭。明明眼睛已经肿了。
空落落的情绪占满心脏。分明是她急不可待想要得到的东西,拿到手上时却突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不是她找到的。
是景殃亲自呈给她的。
他知道她的身份了。
他何时发现的?
是在……冬猎最后一日,她悄悄前往月岩山,出手伤人却被景殃目睹了全程那天?
那岂不是说……他一开始就在那里?
鹿白努力憋住眼泪,稳了稳心神。终于平静下来后,她把书信放回匣子,打算等回头细细研究。
她看向第二件礼物。
第二件,是一个纸条和一串钥匙。
鹿白有些不解地拿起纸条,看到上面写了几个字,指向广南王府的某个地点。
……这是什么?
她按捺住疑惑,先放在一边,看向第三件。
第三件,是个金丝檀匣,匣子精致美丽,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凤凰图案。翎毛摆尾,展翅欲飞。
匣子上面写了一行小字:
“十六岁生辰礼物。”
下面有行小小的注释:
一年后打开。
鹿白心有好奇,但还是听话地把匣子放下,决定等十六岁再打开。
她再次看向第二件礼物。
字条正面是字,背面是广南王府的护卫布局,从大门口到逃脱的小路详细入微,一部分甚至表明了轮岗时间。
鹿白没时间震惊景殃对于广南王府的了解,认认真真把上面的字看了一遍:
“广南王府,主院书房,九排书架、五行五列,第五个上锁抽屉。
寅时一刻,守卫换岗。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