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中娇-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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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假若,他当年一疯到底,下旨将裴昭斩杀于天牢,无人营救,她又会走向怎样的人生?他最终没有对裴昭下手,是害怕无法挽回么?害怕她彻彻底底记恨上他,换不来如今维系的一息平和。
最起码,裴昭还活着。到最后,裴昭也有他自己的使命。
此事怪不得萧翊一人,对于裴昭,她本身于心有愧,假若杀人不用刀,她一双手谈何清白?
方柔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不免心生感慨,面上那抹异色很快消散。
萧翊只瞧见她喜不自胜的模样,嘴边隐笑,因此刻能讨她欢喜而变得心情舒畅。
他知晓她爱听,就更想与她多说些家长里短的好消息。
“秦兰贞已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长子还比满满小几个月,用了两天才生下来,如此对比,你当初没遭那些罪,我心底庆幸。”
他默默说完,撩起眼皮瞥了眼方柔的反应。
她果真脸色微变,紧张地绞着手指,萧翊对她的小习惯一清二楚。
“那她、她受苦了。”方柔慌张地握起杯子,囫囵喝了口茶。
他忽然问:“乘乘让你受苦了么?”
方柔一惊,“什么?”
萧翊望着她,“乘乘也生在秋天,你的身子受得了么?”
方柔心下大乱,紧张地咽了咽,她真不该表现出不应有的好奇,萧翊怎么忽然问起这事……
也怪乘乘嘴巴大,怎就将生辰告知萧翊,让他轻易推算出她这子虚乌有的一段旧事。
她沉默了半晌,才低声说:“不都这样么……”
因为心虚,声音飘浮不着地。
萧翊气定神闲:“裴昭这般不知疼惜你,所以,这就是你们分开的原因?”
方柔一怔,“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他?”
萧翊挑眉望着方柔,只见她面带愠色,“他没对我做什么,我生乘乘没怎么受苦,她这样乖,你不要信口雌黄!”
萧翊立刻道:“你才生产过,他就急不可耐要与你亲近,这叫没做什么?”
方柔上当了,“谁说……”
她刚要反驳,心底那根弦忽而拉紧,忙收了话端,瞪着萧翊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她的五指不安地紧绞着,呼吸急促,却又不敢再与萧翊争辩。
好险……差些就说漏嘴。
方柔别过脸,支支吾吾道:“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萧翊轻笑:“当然要管,我既打定主意要与你重新开始,这些恩怨旧账,谁对你不好,谁还对你贼心不死,谁敢动我的人,我都得一笔笔算清楚。”
“你无赖!谁答应要与你重新开始?”方柔气恼,“对我最不好的就是你。”
萧翊忽然捉住她的手腕,她五指一颤,杯子差些跌落,他眼疾手快地接了过去,摆到一旁。
他轻声:“我对你不好么?”
“你只会、只会折磨我强迫我,我说不要,你从来不听。这不叫对人好,这是蛮不讲理。”方柔瞪着他,将以往积攒的怨气再次吐露而出。
萧翊淡笑着望向她,“所以阿柔,只要我不再强迫你,你就愿意跟我重新开始?”
“没有,我就是不想跟你在一起。”方柔想挣脱,萧翊越握越紧,她的手腕泛起一圈红。
方柔低呼:“疼……”
萧翊没理会,稍稍俯身向前,将她的五指拉到唇间,轻轻嗅|吻着。
“试试看,你还会爱上我,阿柔。既然你身边不是裴昭……”
他嗓音低沉,温热的气息钻进她的掌间,那阵麻痒蔓延到心间。
方柔一时恍惚,随后,她却听见萧翊说:“既然乘乘不知晓她亲生父亲——”
她猛然一惊,趁萧翊毫无防备之际总算抽开了手。
“她父亲是谁不重要!”
萧翊垂眸,轻轻摩挲着手指,语气很平静:“无妨,我知晓她是你和裴昭的女儿。”
他故意将最后那几个字说得很重,一字一句,方柔总觉他话里有话,心底霎时忐忑不安起来。
“反正乘乘不知晓她爹爹是谁,不如认我作父亲……”
方柔一怔,心跳飞速,“不可能,你做梦。”
她察觉失态,忙别过脸,“等她长大,我自然会告诉她身世来历。何况她有父亲,你不要在她面前胡言乱语。”
萧翊微微眯起眼,终于问出了那萦绕于心的问题,“你与裴昭,为何没有走到一起?”
局面明朗,方柔抵赖不了。她若扯谎,会被萧翊当即拆穿,毕竟,若她与裴昭始终存续着一段感情,以她的为人,断不会接受穆珩的半点示好,也更不会对外假称寡妇徒添麻烦。
方柔紧张地望着萧翊,她想了很久,最后下定了决心,却只望着他,语气十分冷静:“这件事情与你没关系。”
她知晓,若松了口回答第一个问题,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她无法丈量的难题甩到面前。
说得越多,漏洞越大,线索越全,萧翊定能从些细微的地方察觉出不对劲,届时乘乘的身世便再也隐瞒不住。
方柔一直以为,他如今尚且能像个正常人,只因他知晓局面已定,更认下了五年前裴昭做的局,成王败寇,很公平。
他信奉这一准则,由此,他还存着某些执拗的信条,让方柔可以揣摩他的心思。
思及此,她便更坚定了决心,此事绝不能松口。
破天荒地,萧翊却并没有追问下去,他举杯慢饮,过了会儿又问:“阿柔,难道只要不是我,哪怕是穆珩那种人,你也愿意接受?”
方柔皱眉:“我从来没打算要接受他,更没想过再嫁人。你说话真好笑,你别把自己看得太高。”
萧翊一时语塞,现下方柔警惕高,不像方才那般能被他轻易套话。
可经此一番试探,他更能确信,乘乘就是当年秋祭出世的那个孩子,是宁王府真正的郡主。
至于那离奇夭折的女婴……他眼眸微敛。
萧翊没再|逼|问,静静品茶,抬眸远眺向外,便瞧见一片云霞在远天翻涌,西北风光令人叹为观止。
菜品很快传上来,萧翊打量几眼,心底不由发暖。
这些菜虽比不得王府皇宫,但的确都是京都偏好的风味,又或说是他本人偏好的口味。
方柔面上虽嘴硬,可她的确用了心。
两人对坐慢慢吃着,方柔有时还跟萧翊搭几句话,她莫名诧异,也意外她与萧翊独处时,竟还能找回一丝熟悉的感觉。
一顿饭吃得久,免不了放松姿态,方柔因一句话露了笑,萧翊一时晃神,凝望着方柔不说话。
她一怔,抬手摸了摸脸,“怎么了?”
她以为是刚刚咬酱焖小排,脸上不慎溅了汤汁。
萧翊动容道:“阿柔,你看看……我们重新开始并不难,你可以与我好好相处,不是么?”
方柔怔了怔,捏着筷子搓了搓,这便搁下。
“萧翊,不要再与我说这件事了,我们不合适。我可以坦白与你说,我不恨你,也没有那样厌恶你,可有些事情就是回不去,我也不想回去。”
萧翊居然不恼也不急:“最后那句话可免了,我知晓你心意足够。只要你不恨我,不厌恶我,我们的感情起码是向好的。阿柔,话别说太满,重新开始并非毫无可能。”
方柔与他说不通,到最后,萧翊竟还拿她以往的那句讽刺来堵她的话。
她不想再纠缠,只叹了口气,叫来伙计结账。
萧翊哪曾试过让女子掏钱袋,当即拉拉扯扯,方柔有些烦了:“你若再说,下回我再不与你出来吃饭。”
话说完,立刻又起了悔意,怎么好好的竟说起下回,哪来下回……
她脸一红,却还强装镇定。
萧翊闻言果真喜上眉梢,当即松了手。
方柔慌乱地掏出些碎银子,连找零也不要了。
她还嘴硬:“我只是不想跟你纠缠,萧翊。更何况我本就不欠你,免你倒打一耙说我贪图富贵。”
萧翊自然不理,“无妨,我等着下一回。下次换我,如此有来有回自然更好。”
方柔恼急了,却又无法回嘴,只怪自己口不择言。
吃过饭,天已黑透,乘乘在陆永镖局有陆家照看着,按理方柔无需牵挂,但她一想穆珩今日去过食楼,到底还有丝不安。
萧翊想与她在河边散步消食,可方柔心不在焉,他也变得兴致索然。
两人只走了几十步,这便回身折返,什么好景致也没瞧见。
萧翊关切道:“你在担心乘乘?”
方柔默默点头,“我们回去吧。”
萧翊无声应下。
伙计牵来马,方柔率先登上马背,居高临下望着萧翊。
他抬眸望过来,临江楼外的灯笼发出灼眼的光,那些光落在萧翊脸上,让他整个人又添几分朦胧的懒意。
她拉着马缰,心底不知作何思索,只眼看着萧翊抚上她的手腕。
还没察觉到他用力,萧翊已翻身上马,她落入他怀中,回程一路沉默,心中却想了许多。
她已不再是懵懂少女,她经历过许多事,这一生认真爱过人,全心全意,赴汤蹈火那般……她被人辜负,也辜负过旁人。
可感情无非此消彼长,又有何亏欠一说?
得到过,失去过,这一生也渡不得他人,她也只得自渡。
她紧贴着萧翊的胸|膛,夜风从她耳畔呼啸而过,盖不住他空堂有力的心跳。
他的手掌拉紧缰绳,皮肤之下青筋隐现,方柔垂眸,低低叹息。
第86章
◎我跟你的女儿◎
二人将马牵回镖局; 本想顺道接乘乘回家。
可轮值的镖师说,孩子们在此吃过晚饭,陆绵便带着乘乘回了梨园巷,眼下还未归来。
萧翊将马交代好; 又随方柔一道往家走。
宁江城的夜集已布置开; 二人穿梭其中; 缓步慢行。
萧翊想起他初来宁江那夜,形单影只; 长夜寂寥。
而今他尚能陪在方柔身边,她不再排斥与他单独相处; 甚至还能放下戒备心那般; 一如过去他们曾有过的好时光。
她时不时会放慢步子; 嘴里没说什么,可他知晓方柔在打量那些小摊摆出来的稀奇物件。
中秋才过不久,许多人家将空余的宫灯低价出售,倒是很有生意头脑。
方柔盯着一只小老虎宫灯看了几眼,只觉做工惟妙惟肖,一时没留意身旁跟着萧翊; 只想乘乘应当会喜欢。
她停了步子; 那卖货的女郎瞧出方柔的兴趣; 忙提起宫灯递到她面前。
“这是最后一盏了,你要喜欢我便宜卖你; 也好早些收摊回家去。”
方柔接过提绳慢慢打量,越看越欢喜。
还不待她问价,萧翊已掏出了钱袋; “要了。”
那娘子喜上眉梢; 忙道:“郎君真爽快; 二十文,不多要!”
方柔“哎”了一声,不及阻止,萧翊已将钱数给了对方。
方柔低声道:“我还没看好。”
萧翊笑:“看没看好也无妨,先买下,不喜欢就少看几眼。”
方柔嘟囔:“霸道……”
萧翊听见了,却不搭话,意味深长地望着方柔,转即道:“你不属虎,为何看中了这盏?”
方柔没多想:“是乘乘……”
她一怔,忙转口:“是乘乘想集十二生肖,我见着有小老虎,就留意了几眼……哪想你开口要了,想拒绝也抹不下脸。”
萧翊乐于见到她慌乱的模样,他逐渐察觉到,方柔面对他逐渐没了戒备,心底瞒着的秘密总是呼之欲出。
他逗她:“乘乘也不属虎吧?她是小兔子。”
方柔啊了一声,实在学不会骗人,支支吾吾敷衍过去。
萧翊恶劣地步步紧|逼:“我跟你的女儿,才是小老虎。”
方柔心底一坠,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半晌才结巴道:“你别胡说了……”
她埋头,快步朝前走,手里捏着那盏花灯越看越刺眼。
她总觉得萧翊话里有话,可实在想不通,他不可能知道这个秘密,而且,方柔很确信,一旦萧翊知晓此事,他必然会作出些卑鄙的手段以此逼迫她接受。
萧翊被她甩在身后,嘴边隐笑,阔步跟上方柔。
二人走回梨园巷,方柔的灯被萧翊接了过去,她没拒绝,反倒像摆脱烫手山芋那般。
她隐约瞧见家中昏暗,心底诧异,还以为乘乘又哄着陆绵偷跑去城里疯玩。
路过萧翊家门口,却听得赵铁云的声音:“乘乘,你老是欺负绵哥儿,得亏他脾气好。”
乘乘不服气:“他脑袋笨,怎么能说我欺负人。”
方柔一怔,往里瞧了瞧,这才见乘乘和陆绵正搬了小凳坐在院里,赵铁云在教他们做宫灯。
萧翊跟上前来,轻轻拢着方柔的肩,微微俯身,声音贴上来,“进去坐坐?”
方柔一颤,稍稍挣脱他亲密的虚抱,忙提裙走进院里。
嘴里道:“乘乘,你欺负绵哥儿还少?少顶嘴。”
乘乘闻言回眸,先见着秀眉紧蹙的方柔,又瞧清楚她身后的萧翊,登时喜笑开颜。
她扑上前:“阿娘,你与翊叔去哪啦?”
她探过脑袋,瞧见萧翊手里提着的宫灯,“哇!小老虎,我就……”
方柔一惊,忙捂住她的嘴,打岔道:“时辰晚了,绵哥儿陪了你这样久,也该回镖局休息了。”
乘乘已挣脱方柔的控制,几步跑到萧翊面前,萧翊顺手将宫灯递给她,“乘乘,你娘亲特地买来送你,喜欢么?”
乘乘笑得眉眼弯弯,开心地点了点头,霎时将刚才的感叹抛之脑后,与陆绵走到一边玩宫灯。
赵铁云也站起身,大笑:“阿翊,你与方娘子?”
他没将话说透,只是笑意盈盈地打量着二人,方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刚要解释。
只听萧翊道:“阿柔托我办些事,办妥后我们一块吃了顿便饭。”
听着像什么也没说,可措辞称呼引人遐思。
赵铁云一脸揶揄地挤眉弄眼,萧翊却只是淡淡笑着,方柔再想作解释,无非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只得又对乘乘道:“乘乘,该回家了。”
谁知乘乘提着宫灯笑:“阿娘,你与翊叔说完事情了么?我和陆绵今夜也可以去舅舅家睡,不打搅你们。”
赵铁云闻言大笑,忙叹乘乘人小鬼大。
方柔俏脸生红,忙喊:“谁教你这些胡话的?读书读到脑袋后边去了么!”
她几步向前,抓住乘乘的胳膊,又看了眼陆绵,“绵哥儿,你如何回家?”
陆绵道:“方姑姑,我可以自己回去。”
赵铁云道:“还是我送你,近来城里并不太平。”
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方柔不由自主地瞥了眼萧翊。
只见他朝着赵铁云稍稍颔首,似乎二人有未明言的默契认知。
陆绵很有规矩地谢过赵铁云,萧翊也低声与他说了句嘱咐。
小院安静下来,乘乘埋头摆弄宫灯,方柔看着萧翊没说话,长睫轻眨,随后带着乘乘往外走。
萧翊背手站在院里,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
方柔刚踏出门槛,萧翊忽然道:“阿柔,我今日所问之事,劳烦你代为转达。”
方柔怔了怔,回过神来,侧过脸对他点了点头,这便催促着乘乘往家走。
此事之后又过几日,宁江风平浪静,方柔和谢镜颐却都有山雨欲来的忐忑。
谢镜颐隔天听方柔说完那日在穆府的遭遇,差些没忍住要提刀去穆氏商号兴师问罪。
而出乎方柔的意料,穆珩竟敢再到食楼露面。
也如谢镜颐和方柔所推测,他仍秉持死鸭子嘴硬的作派,假惺惺跑到方柔面前嘘寒问暖,说一场误会,又说那位贵客必然是遭了暗算,穆府已报官处置,让方柔不必再担忧。
方柔静观其变,顺着他的话茬说那日在别院没见着穆珩,提前离开了,对于之后的变故并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