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侦探夜行录 作者:楼兰海-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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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怪物跪倒在一旁,吐了,哭了。又吐又哭,哭了再吐,吐了又哭。
尾声一:然后,在第八天
市立医院。
混杂着消毒药水味道的空气有如凝胶,“手术中”的灯已熄灭,一片安静。
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中响起。
“这……是……手术完成了吗……”银凌海推开大门,瞪着空无一人,已扫清理好的手术室,愣住。
“阿海……你是阿海吗?”
银凌海的背后忽地传来声音。
他连忙回头,眼前是个样子高瘦,有点书呆子味道的男人,对方一脸疲乏,神态倦怠,像在冷水中泡了几天。
银凌海思索了一下,想起十来岁,某次感恩节假期时,康薇尔要到凤凰城参加好友婚礼,见自己因学校假期而闲着,也带了他同去。他就是那次第一次遇上对方,对方还带二人游览了半天。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祖叔叔……对了!你是有名的脑外科医生,那么……”
“是的,我负责凯这次的手术。”
“那么凯阿姨的手术一定……成功了吧?是的,一定是的!”银凌海一反常态,像好友力高平常说话风格般,句子急促连贯,连珠炮发的道:“你是很出色的医生,对吧?凯阿姨在加护病房,对不?”
“阿海……”
“加护病房……嗯,是在那边的主大楼?还是山丘上新大楼新设的那几层?放心,我找找看……只要有答案的,我都一定会找到……”银凌海边喃喃自语,边欲步向升降机处。
“阿海,等等。”阿祖却挡在银凌海面前,有如一堵冷硬的铁墙。
“祖叔叔,你想说不是这一边吗?”银凌海避开对方的视线,像是那有毒。
“阿海,你听我说……”
不。
“阿海,康薇尔她……”
银凌海忽一把掀起阿祖的领子,一把将对方撞到墙上,道:“祖叔叔,不许说那个字,该……老天,我不要听到那个字啊!”
“阿海……”
银凌海的声音像被捕兽夹夹着足部的狼,似咆哮又像哀叫,再道:“祖叔叔,你听到了没有?说凯阿姨没事啊!没事!你现在马上跟我这样说!”
但是阿祖比外表看来更坚强。
“阿海,凯·康薇尔过世了,对不起。”
“吼!”
银凌海彷佛要用尽生命中所有怒吼的配额,目光射向阿祖,不,更像是望向墙旁的窗户,窗外夜空的某个存在。
“阿海,手术是成功了的……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凯的所有器官突然衰竭了……”
很多解释,很多医学名词涌进银凌海耳朵,但他没有听。
因为忙着怒吼。
因为忙着痛苦。
因为勇者觉得,他不需要、也不希罕因为消灭大魔王而得到的掌声,但最少……最少,也不要为了这件事而惩罚他,不要让他被自己做过的好事反咬一口。
万圣节以及像是赠品的反常大雾后,又是连续数天反常的大雨,像要淹没整个哥特市。雨水彷佛从北极直接空运过来,内藏刺骨的寒意,令人清醒过来,而且质疑过去几天发生的一切的真实性。
凯·康薇尔的葬礼很简单,天很黑,雨很大,不过来了很多人,医院和警队两边都有。
因为她是个待下属以严,但律己更严的上司;因为她是个公事公办但不逃避责任的同僚;因为她是个在意细节且绝不马虎的法医;因为她是个医术一流却和厨房犯冲的女性……
因为她是个对某位陌生孩子付出一切的女性。
但银凌海知道,葬礼及其一切,都不过是个仪式,毫无意义。
即使抛到棺木上的白玫瑰和撒到棺木上的泥土,都毫无意义。
因为真正该死的,真正应该被埋葬的罪人在此。
尾声二:世界之崩溃,愚者的旅程
数天后。
中央警署,西西妮亚·梵歌的办公室。
敲门声再次响起。
“进来。”
一名青年进门,向面前的女性敬了个礼。
“银探员?”
“是的,长官。”
梵歌打量眼前人,对方仍是如以往般,五官清秀,样子俊朗,只是眼神……眼神却像是被亿万年的潮水反复冲刷过般,有种异常的苍老。
二人目光交会,梵歌想起这几天发生的案件,特别是某些……部分,有点不知如何开口的道:“银探员,你有事要说吗?”
“是的,长官,我有一个请求,长官。”
“你说吧。”
“是的,长官。”银凌海深吸一口气,又一点一滴,慢慢的呼出,彷佛那是作为人类的最后一口气。
然后,银凌海把分发的手枪:老拍档葛拉克17,连着警徽的委任证,把它们都放在莫凡,不,梵歌的案头上。
“银探员……”
“长官,请容许我,凶杀组探员银凌海,正式辞职。”
“你……”
梵歌闻言,沉默了一会,忽站起来,语气柔和了少许,再道:“银探员,你知道吗?有时动机正确,也会做错事,这也是我被……离开FBI的原因。”
“……”
“不需要专业的心理学家,我也可以告诉你……”梵歌再次看着银凌海双眼,道:“别在心情激动时做任何重大的决定。”
“不,你误会了,长官。其实我很早……很早以前就做了决定,而现在这个……不过是它的延续,又或是后果。”
两双眸子的视线第三次交会,彷佛交流着某种讯息,而之前的对话都不过是无聊的空气振动。
梵歌的双目闭上一会又睁开,挺直身子,脸上肌肉绷紧。像个因要宣判死刑,而在假发及黑帽上加戴一片黑纱的法官。
“好吧,我明白了。凶杀及严重罪行组的刑事探员银凌海,我代表哥特市警队,正式接受你的辞职。”
“是的,长官。非常感谢,长官。”银凌海再敬了个礼,仰头,看着办公室上方,哥特市警方的徽号,像是瞻仰遗容。
然后银凌海,不,吸血鬼,转身,离去。
“银探……银凌海……”梵歌忽从后叫住对方。
“是的,长……不,梵歌女士?”银凌海道,没有回头。
“我是个笃信科学的人,但在FBI时,我的确遇到过某些……比较难解释的事,那是我和某对男女同僚合作某案子的事,男的叫霍斯,绰号是“Spooky”(怪异、神经质的意思)……”
梵歌瞬间露出回忆的神情,再道:“呃,总之,我的意思是……我认真思索过这几天发生的事,发现某些地方有……”
她假咳了一声,道:“算了……总之,我想说的是,那时在文艺复兴购物中心炸弹爆炸时,我的孩子来不及逃跑,而有某种……东西救了他,我很感激。”
背影保持沉默。
“是的,所以如……如果你日后遇到那怪……那个人,麻烦你替我转达谢意,一个母亲的谢意。”
静。
然后银凌海的背影传来声音:“是的,女士,如果我遇到,我会告诉他的。”
尾声三:如果在秋夜,一头吸血鬼
稍后。中央警署,停车场。
连绵几天的大雨稍为停竭,天空却仍是黝黑一片,像个巨大的棺材盖子。
银凌海沿步道向警署的后门步去,身后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及忙乱的呼吸声。
是力高。银凌海脑中浮出好友的影像,心中叹了口气,停步,回过头来。
黑人青年站定身子,看来是刚得知银凌海的事,马上赶至。
“阿高,上次的万圣节派对,很抱歉,我……”
“啪!”回答银凌海的是对方狠狠的一拳,吸血鬼没有闪避,脸颊结结实实的被击中,几乎倒在地上。
“实在太过分啦!”力高这次没有笑,他怒吼,呼吸都带火。而一向用来开玩笑的口头禅,终于回复成字面上的意思。
“阿海你这是什么意思?”黑人青年继续怒喝道:“我们在警察学校时,不是暗地里发过誓,要一起当个正直廉洁、除暴安良、保护无辜的警察,而且绝不放弃的吗?你现在……你现在……实在太过分啦!”
他再掀起银凌海衣领,道:“老天,你有什么不高兴,不快意的,可以去旅行,可以去狂欢,X你妈的,就算要痛殴我也无所谓啊!来啊,还击啊!打我啊!发泄完后就马上收回辞职这个蠢念头!”
“阿高,对不起。”
“……是吗?”力高歪歪脖子,放开银凌海。
然后又是异常凌厉的一拳,同样的结结实实命中。
“混蛋!你以为抛出这个专有名词,我就会说“好吧,我明白了”,然后拍拍屁股的走开吗?”力高握紧拳头,黑色皮肤下泛白的指关节很明显。他再吼道:“门都没有啊!我会一直打你,一直打你,一直打你,打到你改变主意为止啊!”
天际远处忽地隐隐传来一道雷声,上空开始飘下点点细雨。
“阿高,你记得你的“第一次”吧?”银凌海忽没头没脑的道。
每个警察都有几个“第一次”:第一次抓到的罪犯、第一次击毙的犯人、第一次处理的儿童命案……有些很难忘记,有些没法忘记。
沉默这次走到力高的身旁。
“我记得的,我和你还是制服巡警时,你的“第一次”是那个拿着把周六夜特价品(Saturday night special,对非制造商生产的小型廉价手枪的统称),打劫便利店的黑人小孩吧,对方好像只有十三还是十四岁。”
“阿海,你到底想说什么?”力高叹了口气,道:“我们大家……不,干这工作的人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重点是,我们选择的是忍受,而不是接受,这是莫凡长官教我们的。”
“我知道,所以我不是指那种,那是“警察击毙犯人”,是必要的恶。我说的是……“一条生命毁灭另一条生命”,我说的是这一种,我试过了,我做了。”
“阿海,你……”力高深呼吸,有点不明白,又怕弄明白。
“我……我很清楚知道,那不是选择的问题,是心的问题。在那一刻,在某个情绪点时,我心中充满憎恨,我什么也没有考虑,而只是在……击打,打破、粉碎某些肌肉和骨骼,带着我人生中所有的憎恶在攻击。”
或许还有一丝不愿承认的快感,某种解放了的快感,用最快方法解决问题的直爽快乐。
“假如我是个普通人……“普通”的警察,那就一点问题也没有,人可以有情绪,警察也可以。而且最重要最重要的是,如果我错了,失控了,总会有人,会有很多人可以轻易阻止我的。但我已经不是普……总之,既然那时我可以如此杀……”
银凌海登了顿,低头看着自己双手,好像现在才第一次发现它们的存在。
“那下次呢?下下次呢?下下下次呢?我会扭断某个偷糖果小孩的脖子?还是把一个在红灯时过马路的老太太撕成碎片?我太危险了,危险品要远离民居,这是常识。”
“阿海,我不明白。”
“我也是。”银凌海说罢闭上双目,像默祷。
是的,我只知道,我的“世界”,我认知的世界,我重视的世界,在杀死帕克时已经崩溃了。
不是的,银凌海,而是在你成为吸血鬼的那一刻,你的“世界”就已经崩溃了。
之后的,不过是幻象和徒劳。
“喵!”忽地传来一声猫叫,力高半转过头,二人身旁不知何时站着一只裹着绷带,看来受伤未愈的黑猫,它又叫了一声,再跃到银凌海肩膀上。
雨丝逐渐成雨箭,天空倏地出现一道闪光。
银凌海睁开双目,眼白部分的血丝像是会成长般,愈来愈密,最后一双眸子都变成暗红色,彷如一对猩红色的石榴石。
雷声的巨响同时穿透大气。
力高吃了一惊,下意识的退后一步。“这……阿海……你……”
背后忽又传来碰的一声巨响,力高出于职业习惯的回头,原来因为天雨影响视线,其身后有车子倒车时,不少心撞到后挡泥板。
“阿高,再见了,你要保重。”
黑人青年闻言马上转过头来。
人影杳然,只剩足音。
雨势更大,四周变得灰茫茫一片,整个哥特市,不,整个世界有如被虚空吞噬。
哥特市,深夜,城北车站。
日间极为繁忙的城北车站在十二时十五分的末班车驶出后,变得异常安谧,有如由混凝土及钢铁组成的巨大陵墓。
黑暗中响起细微,有如落叶的足音,然后一大一小,两道黑影利索地从天花板的钢管处跃到月台上——银凌海和雯妮莎。
银凌海刚想挺立身子,却摇晃了一下,原来他左右两手各持着一个行李箱,左手的那个是普通出差用的尺寸,右手的那个却又大又重,胀鼓鼓塞了大量东西,像是下一秒就会撑破开来。他把行李放在地上,沉默不语,脸上露出招牌的思索兼忧虑的表情。
雯妮莎一把跃到其肩膀上,调侃的道:“喂,小弟,你要那个吗?厕所在那边,快去快回。”
“雯妮莎师父,不是啊!”
“我知道,我只是想训练你的幽默感,不过原来笨驴和老狗一样,学不会新把戏。”雯妮莎没好气的道:“到底你在担心什么?”
“我只是不解,事后我们暗里认真搜索了游行花车等东西,都找不到那毒气炸弹,而回头时,更连市立医院那个毒气弹也不翼而飞,我怕背后还有什么……师父,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呃,这……格雷说过,“在无知是幸福的地方,智慧就是荒唐。””
“嗯,师父你的意思是……你其实不知道?”
“喵!”雯妮莎毫不犹豫地狠狠抓了弟子脸颊一记,对方立时发出惨叫。
“对了,笨驴,别说我没事先警告你,”雯妮莎咆哮了一声,有点尴尬的转移话题,道:“你敢趁我不注意时,私自偷看我的行李,我就教你后悔曾经拥有痛觉。”
“知道了知道了,不过师父,你的行李还真多啊……”银凌海想起出发前,对方关在房内,以猫的能力自行收拾了老半天,再道:“对了,师父,现在你到底肯说我们的目的地没有?那儿有人可以解开你的……让你恢复原状吗?”
“这……哼,驴子只管扛行李和向前走就成了,而且你这样心急干什么?”
“没什么,我只想待你回复过来后……”银凌海再次想起帕克在渔人码头说,有关失踪女朋友岱莉雅的话语,道:“我再好好问清楚你……嗯……”
“问清楚?”
“不,还是没什么了,”银凌海摇了摇头,道:“到时再说吧。”
“哼,古里古怪。”雯妮莎跃到地上,斜睨银凌海一眼,道:“笨驴,现在是什么时间?”
银凌海看了看手表,道:“凌晨二时五十三分,嗯……五十四分了。”
“很好,“午夜列车”属于“中立”那一边,很准时的,会在凌晨三时抵达……”
雯妮莎顿了顿,忽示意般喵的轻轻叫了一声,在空洞的大堂泛起小小的回音。
瞬间,四周的空气像是改变了。
银凌海环目四顾,自己身处的仍是空无一人的月台,没有任何不同,只是……感觉上改变了,空气像是突然清新起来,而且虽仍如刚才般没有光源,但四周整体的亮度都提升了,彷佛所有混凝土和钢铁都成为发光体。
“这……这是……”
雯妮莎像是松了口气,没好气的解释道:“现在进入了列车抵达“指定”车站前,五分钟的“候车时间”,只要我们不离开这儿,没有其它生物可以干涉的,“车资”准备好了没?”
“嗯,是在左手上拿着七个铜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