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应照我-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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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慎浓说:“不是他放我回来的,是我自己想家了,趁着他不在,便跑了回来。”
芙蕖看清了他的眉眼,仔细打量了一番,低下头心想:“不像。”
不像那个曾经在太平赌坊的斗兽场里玩死人的狠厉公子,也不像那个在藕花街里沾着一身甜腻女人味的恩客。
苏慎浓心里也惦记着这位哥哥的事情,他方才便在前厅听说了苏秋高正在与白氏女儿议亲。
她问道:“哥哥的好事将近了,听说白府的小姐是个温柔妙人……哥哥对这桩亲事可还满意?”
苏秋高提到自己的婚事,脸上是笑着的,可见并没有什么不满。他点了点手指:“听说才是最不靠谱了,我听母亲的意思,像是商定的差不多了,妹妹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帮哥哥一个忙,见一见那位白小姐!”
他打算着要见面。
芙蕖好整以暇,似乎问到了热闹,无论姚氏当时则定这么一门亲事的初衷是什么,芙蕖很想知道,她难道真的打算把一个十一岁的小怪物送到苏家,成为苏秋高的妻子?
苏戎桂能同意?
第55章
苏秋高在疼爱的妹妹面前还算守几分规矩;聊着聊着,发现房间里多了芙蕖这么一个生面孔,眼睛便止不住地往她身上瞄。
他终于忍不住问出口:“那是你从谢府带回来的人?”
苏慎浓说:“是。”
芙蕖心中不免紧张了几分;他会认出她么?
可苏秋高只问了这么一嘴,轻轻提起;轻轻放下,再没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没问。
芙蕖心里的这口气还没完全放下;临走时;苏秋高落后了苏慎浓几步;趁苏慎浓不注意,经过芙蕖的身边;蓦地伸手捏她的下巴。
芙蕖好不夸张的露出惊惶的表情。
美女惊惶或是令人疼惜;或是令人心生凌虐欲望。但若一个资质普通的姑娘扮出此相,多半只会令人觉得索然无味。
苏秋高有没有觉得索然无味;芙蕖不知道。
但他笑了一下之后;确实没再来撩拨芙蕖了。
苏慎浓从谢府脱身;回到家里办的第一件事;便是修整后花园;然后广发请帖;办赏菊宴,邀请燕京城闺阁中的姑娘们前来一聚;烫金的请帖第一封发往了白家,奉白小姐为座上宾。
苏秋高虽是庶出不成才;但苏戎桂的夫人从未因此薄待膝下儿女们。
其实这门亲事;抛开苏秋高本人的不靠谱;单看家世和地位;算是白家高攀了。
苏慎浓办宴的时候,没想过白家竟会拒绝。
但白家确实在收到请柬的第一日,便回信婉拒了。
借口依然是白小姐病中不宜见客。
白家似乎知道自己这件事办的不讲情面,马上要议亲的两家人,将来若是好事成了,白小姐嫁进了苏府,苏慎浓便是她的小姑子。
病拒在贵女们的眼里,是一种非常敷衍的借口,哪怕因为旁的事情耽搁了,诚恳说出个一二三,也比病拒体面。
白家母女俩到底是不懂事,还是真托大了?
芙蕖在苏府里呆的这两日,一直安安分分躲在房间里,有意避开了苏秋高。
听说苏秋高很不高兴。
他的不高兴不是因为见不着白小姐,而是因着白家不识抬举,不给他妹妹面子。
苏慎浓还要反过来安抚他。
白小姐虽然不肯来,但帖子不是单独下给她一人的,赏菊宴该办还是照办,苏慎浓事事亲为,忙的停不下脚步。
再次日,白府着人送了几盆菊花,以表歉意。
清一色盛放的绿云。
花儿是不错,又贵又美,但是苏家不缺。
菊花送进了苏慎浓的秀楼里,芙蕖最先一饱眼福。
苏慎浓端详过这些花儿,说:“听说白小姐是爱花的人,果然不错……咦?这是什么?”
其中一只花冠下追着艳红的流苏,苏慎浓小心取下,竟是一方折叠的花笺。
苏慎浓拆下流苏,将花笺展开,缓缓的念出上面的字迹:“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这是白小姐的字迹?我的天,这莫不是写给我三哥的罢。”
苏慎浓见芙蕖在身边,转手将花笺递给她看。
芙蕖低头盯着那两纵行的簪花小楷,手指捏着花笺,动了一动。
这不是白小姐的字迹,这是她自己的字迹。
芙蕖识字是在离开白府之后。
姚氏和白小姐不可能像偷走她的名字和身份那样,连她的字迹也学了去。
当年,芙蕖有生第一次提笔,是谢慈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的。
如果世上有人能将她的字迹模仿的惟妙惟肖,除了谢慈,不作他想。
巧的是,谢慈此刻正在白府中冒充花匠。
白府送出来的花其中有一道必经花匠的手。
他传这两行诗是何意?
模仿她的字迹,是为吸引她的注意。
他透过这两行诗,真正想表达的,是什么?
他用的花笺也不寻常,是前段日子,他们从北境回京的途中,在兖州小镇一处卖胭脂妆粉的店里,芙蕖偶然兴起买了一刀压着梅花纹的笺纸。
芙蕖自己收藏舍不得用,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拿走了一页。
芙蕖:“白府送花的人离开了没有,召来一问便知。”
苏慎浓经她一点,忙追问道:“人呢?”
下人回话,说:“人还在外面候着,说是等姑娘您的示下。”
苏慎浓到前厅里见人,芙蕖主动跟了去。
前来送花的果然是白府的花匠——红隼。
芙蕖站在门侧,隔得远一些,盯着那陌生的身影移不开眼。
谁也想不到,此刻面前这位卑躬屈膝的花匠,竟是当朝权势滔天的谢慈。
当然,也没人敢想。
苏慎浓首先寒暄道:“白小姐的病可好些了?”
红隼规矩回话:“入了京一直水土不服,恐怕一时半刻难好。”
说的倒真像那么回事。
苏慎浓有几分信了,道:“既如此,还请白小姐好好养着身子,日后有机会我们再聚……我见了白小姐附于花间的信,不知是何意?”
红隼抱拳:“我家小姐自知辜负了苏姑娘的一腔美意,辗转一宿,越想越愧,于是便提笔写了两句词,与花儿一并送到了姑娘面前,说是姑娘见了,心里自会明白。”
苏慎浓:“……你越说我越糊涂了,我明白什么?”
该明白的自会明白。
芙蕖靠在门边,听得那一句愧。
心想,是因着那晚他推开她的缘故么?
红隼朝门外走的时候,经过芙蕖的身边,二人的目光没有任何交错。
苏慎浓从糊涂中回过神,思量半天,道:“我还是觉得……那两句诗不是给我的。”
芙蕖一本正经点头:“嗯,是给我的。”
苏慎浓猝不及防笑出声:“你是不觉得我疑神疑鬼?”
芙蕖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苏慎浓最终还是决定:“还是把花笺送到我三哥那里,毕竟是他的婚约,好叫他知情。”
说着,她便要将花笺交给下人。
芙蕖主动揽活道:“我去吧。”
苏慎浓没多想,转手便将笺纸拿出来,送进了芙蕖的手里,说:“我让人带你去,他最近几日被父亲拘在书房里读书,我猜啊,他才没那么乖,要么纠集了伴读们在赌钱,要么溜出去野了。他若不在,你也别声张,将东西送到书房即可。”
芙蕖说好。
一个丫鬟在外面等着她。
芙蕖拿了信笺,先回了趟房间,从随身的行李中,抽出一张一模一样的笺纸,沾了笔墨,伪造一句同样的诗,仓促之间,在灯烛上烘干了墨迹,才出门往苏秋高的书房里去。
苏慎浓还是很了解她这个哥哥的秉性。
芙蕖远远的,在书房前的廊下,瞧见了一个把风的小厮,便知里面定然没在干好事。
果然,那小厮一件来人,匆忙一矮身,钻回去报信了。
芙蕖这样一个下人的造访,苏秋高才不放在眼里,该干什么依旧如常。
于是,芙蕖进门便见这样一幅情景,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爷凑在书桌前,各自手里抓着牛骨牌,吆喝的热火朝天。
苏秋高头顶着一本《春秋》,嘴里却嚷嚷着:“拿钱拿钱,我赢了,掏钱!”
芙蕖往门口一站。
苏秋高连连招手:“来得好,来的是时候……你,起开,换人!指着芙蕖便要她入座陪玩。”
芙蕖有那么一瞬间心里起了疑,怀疑是试探。
是也好,不是也罢,芙蕖很想得开。
她装模作样,推说不会。
苏秋高引诱着说:“不会没关系,我教你啊,来坐。”
书房里伺候的伴读和书童们,为了讨主子欢喜,主子说什么是什么,当下一起上手,拥着芙蕖入了座。
苏秋高才正经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芙蕖随口答:“十六。”
苏秋高皱眉:“谁给你起的名字,这么难听。”
一阵哄笑。
芙蕖:“我们家都这么起名,按着年纪排名字。”
苏秋高:“上了我们家,就是我们的家的人了,回头我给你换一个啊。”
芙蕖迟疑着道:“那等我问问苏姑娘的意思。”
她的意思也明白。
她是苏慎浓带进府的,也只在苏慎浓身边伺候,万事还由不得旁人做主。
苏秋高对她展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和纵容:“没关系。”他说:“我会去和妹妹商议的。”
芙蕖从腰间的香囊中取出了那一纸花笺,道:“今日白府上来人送花,顺便少来了白小姐亲手写的信,苏姑娘说此信应当是给你的,便让我送来了。”
苏秋高捏住花笺,目光顺着挪到她的手上。
芙蕖一低头,自己的食指上,赫然一点漆黑的墨迹,正沾染在最显眼的地方。
苏秋高展开花笺,见着两行情诗,撇出一个笑,将花笺放在鼻,轻轻一嗅:“好香啊……”
芙蕖正欲缩回的手被苏秋高一把捏住。
他托着她的食指抬到眼前,也闻了一闻,明了的笑了:“这真的是白小姐托你给我的么?”
苏秋高辨认出了墨香。
苏慎浓贴身的丫鬟正在旁边瞧着这一切,见状不妙,立即上前,道:“三少爷,此事千真万确,您可千万别误会。那封信笺是我们家小姐亲手从花上取下的,而且还询问了白府送花人的意思。”
苏秋高千回百转的“哦——”了一句。
他说:“我可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藕花街上的馆子本少爷都坐了个遍,你们女人心里想什么,我最清楚不过了。”他不老实的去挑芙蕖的下巴:“你说你心里没鬼,但你的眼神可不是这么告诉我的。”
芙蕖也不是养在阁里的千金大小姐。
藕花街上的那些胭脂俗粉,在她眼里属实上不了台面。
苏秋高一个清官家里庶出的三公子,既无钱财,也无权势,藕花街上也就只能就附着些二流的货色,真正清醒的馆中魁首,可看不上他身上这三两油水。
芙蕖冷冰冰的一抬眼,说:“巧了,男人心里想什么,我也最清楚不过了。苏公子,您是已经在议亲的人了,给彼此留份颜面吧。”
第56章
假如芙蕖有耐心;她可以慢慢蛰伏,就如同当年潜入太平赌坊那般,耗上几年的时间和精力;总有能钓上大鱼的一天。
但如今形势不同了,她没有时间;她等不了。
谢慈人在燕京城,身为朝廷忠臣;短暂消失个三五日;或许闹不出大乱子;但时日一久;十天半个月的搭上去,燕京城里就该有人坐不住了。
谢慈办事向来手脚利落;他在白府里很可能将事情推进的很快;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就走,所以;她在苏府必须应和着他的节奏。
人站在岸上;是永远无法摸清湖中暗涌的。
只有亲身下到水里;才能一探究竟。
芙蕖把苏秋高当成了鱼;想抓进手里仔细看看;他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令白家小姐非嫁不可。
今日是个机会。
可惜,机会稍纵即逝;苏慎浓听说这边起了乱子,亲自过来了。
“三哥;你扣我的人干什么?”
苏慎浓一进门;那些等着看热闹的外男们各个往后面散了。
“你的人?”苏秋高把头顶上的书取下来;目光在两个女人之间转了一圈;笑得离谱:“我的傻妹妹哟,你确定她是你的人?”
至此,芙蕖已然确定,苏秋高认得她。
苏秋高从未下过暗场,芙蕖从未进过明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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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蕖日常行走于坊中,皆以面纱示人。
他见过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的机缘?
苏慎浓拉起芙蕖的手,郑重对苏秋高道:“我曾真的受恩于她,人生难得一真心,三哥,她就是我的人。”
芙蕖听到“真心”二字,心里一颤。
她哪里还有这东西,即使有,也一滴不剩全给了谢慈,苏慎浓竟还能从她身上品出几分真心,到底是她装模作样的太好,还是苏小姐涉世未深自欺欺人?
苏秋高让开了门口,不再阻拦。
芙蕖任由苏慎浓牵着她回秀楼,只听苏慎浓问道:“你和我三哥从前认识?”
那是一种女孩儿间很贴心的询问,遣退了所有下人,闺阁里只留了她们两。
芙蕖笑了一下,眼睛里溢上伤情:“苏姑娘,你忘了我是出身哪里?苏三公子在东面藕花街上,可是人尽皆知的贵客。”
苏慎浓怅然叹气:“原来如此……我那哥哥,唉。”
芙蕖不着痕迹地将手指上的墨抹去,只留下淡淡一抹痕迹,她对苏慎浓说:“三公子其实是个规矩人,我在坊里伺候时,不曾与他有过接触,今日一件,几句话间,只觉得他与寻常纨绔不同。听闻苏大人为官清廉,治家严谨,怎么三公子的性子如此乖戾?”
芙蕖尝试着从苏慎浓口中得知些什么。
苏慎浓倒不介意给她透露些家事:“我三哥,他也不是生性就这么怪的。我爹不是个沉溺女色的人,他少年时与我母亲定下了婚事,门当户对,性情相投,我母亲身体不好,难以受孕,他们婚后近十年子嗣艰难,我前头有两个哥哥,都因先天不足,而未活到成年,即便如此,父亲也从未起过纳妾的心思。”
芙蕖:“那你三哥是哪来的?”
苏慎浓道:“我爹第一次纳的妾,是先帝爷赏下的。那时候我们大燕国力正强盛,南秦稍逊,为求庇护,他们年年向我朝进岁贡,除了银钱珠宝,偶尔还有女人。那年,南秦向先帝贡了一对姐妹,先帝便把其中一个女人赐给了我父亲。”
皇上赐,不可辞。
苏戎桂将那女人领回来安置在府中,没过几年,便生下了三公子,苏秋高。
芙蕖皱眉道:“如此说来,你府上还有个姨娘?”
苏慎浓:“那位从南秦来的姨娘,十余年前便病逝了,现只余下我爹两位偏房的亲戚,占了个姨娘的名头养在后院里。”
芙蕖往深处想。
苏戎桂那妾室是南秦进贡的女人。
苏秋高是那女人的儿子。
意欲与苏秋高结亲的姚氏,身份可能是南秦的某位神秘公主。
令芙蕖越想越心惊的,不仅仅是其中的联系,而是时间。
一切的起始都在十几年前。
姚氏藏进白府。
南秦进献女人。
现在做最坏的打算,其实这是一场预谋了十几年的阴谋。
芙蕖对着尚一无所知的苏慎浓,心想——“你们苏家,怕是真摊上事儿了。”
苏慎浓仍沉浸在自己的愁绪中,她道:“我三哥,四岁时就开蒙了,据说年幼聪慧,特别讨夫子的喜欢,可惜到了我记事的年纪,他便已经不怎么正经读书了,父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