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应照我-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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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前只知道见了和尚要输钱,却头一回知道,人也会输。
谢慈靠她那么近,方才又撩了一身的火,如今仍然稳稳的坐怀不乱,他将手抽出来,对芙蕖道:“你体内如今又凤髓作怪,第一个冬天最是难熬,我给你抓几副药,你养一冬,能缓解很多痛苦。”
芙蕖点了点头,对他这个过来人的话深信不疑。
凤髓的子母蛊将来总有要解决的一天,但不能是现在。
目前时局未定,谢慈的心乱不得。
芙蕖的意思也是暂且拖着,不必急。
年轻的女尼撞破了那男女一幕,快步跑回自己房中,捂着脸缓了片刻,心却越跳越快,几乎要冲破胸膛,脑海中的画面挥之不去。
女尼去了佛堂,端坐念经。
静慧住持睁眼一瞧,悯然道:“阅袈,你心不静。”
阅袈低头认错。
静慧见她神色有异,问道:“出何事了?”
佛前诸位师父师叔都在,阅袈不敢有所隐瞒,如实将所见所听都说出了口。
一位师叔道一句“阿弥陀佛”,忙在佛祖面前告罪,几声念叨之后,对静慧道:“住持师姐,他们于佛寺中行如此不干不净之事,于佛祖乃是大不敬啊。”
静慧叹息一声,转身对断尘道:“师妹,你如何看法?”
断尘眉眼慈和,稳稳的拨着佛珠,道:“若说不干不净,空禅寺地上地下早就脏了,佛祖大智大悲,大愿大行,自会降惩。”
一番话让众尼心里都不是滋味。
她们是没有本事。
既不能将地下那些伤天害理的贼子撵出寺,也不便将那对佛前胡来的男女说教。
那男人或许好说话,对佛门重地还存有一两分的敬重之情,但那女子绝不是善茬,更不是俗人。
她根本不在乎佛家的因果报应一说,在禅经面前自然是油盐不进。
静慧在佛前低头:“不能护持佛法,实因弟子无能,愿佛祖保佑,早日安然度过此劫……”
谢慈的属下按照交代,带了药回来,谢慈亲自在院子里架起药罐子,熏得整个院子都是浓重的清苦味。
当天夜里,第一碗药端到了芙蕖面前,芙蕖低头尝了一口,皱眉:“好苦。”
并非她不能吃苦,实在这药苦得离谱,芙蕖活了这么多年,从未尝过这比胆汁还难以下咽的汤药。
她问道:“是什么方子,给我看一眼。”
谢慈:“我念给你听,金钱白花蛇……”
芙蕖:“……停。”
只停第一个药,她就不想再深究了。
谢慈在这件事上显得没有商量的余地,他说:“喝了。”
芙蕖捏着鼻子,一口气全咽了下去。
碗里一滴不剩。
谢慈在她垂顺的头发上抚了一把,道:“乖。”
芙蕖喝了口茶,唇间的苦涩挥之不去,有几分赌气意味的一偏头,躲开了谢慈的手。
两个人彼此错开目光,沉默着,谢慈手落了空,转而顺势捏上了她的耳垂。
芙蕖进了空禅寺之后的装饰太素了,身上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耳上少了明珠的点缀,连双眸看起来都少了几分神采。
谢慈手游离在她颈侧的位置,终究克制没再进一步,说:“睡吧。”
他盯着芙蕖合上眼,才端了药碗出门。
夜里后院传来狗吠。
因为地底下日夜赶工动静不停,所以狗都睡不安稳。
断尘沿着寺中的院子检查灯油,正好到了客房的院外,与正往外走的谢慈正面相遇。
谢慈停住了脚步。
断尘臂弯上挂着灯笼,远远的问候了一句:“施主腿伤可大好了?”
谢慈没说出话,局促的一点头。
断尘错过身,率先离去,于她而言,相遇是偶然经过,坦荡离去也是应该的。
她是出了家,断了尘缘。
但谢慈终究还是俗世里打滚的凡人,他连权势荣华都尚未参透,更遑论深刻入骨的血缘羁绊。
倘若他这位母亲如同那死鬼爹一样不是东西,恨也就恨了,断绝关系终生不见也没什么。
可她偏偏不是。
二十几年前,她在侯府受尽了虐待和磋磨,也要将他生下。
一封手书,留了他的表字。
一封家书,托他外祖父终生照拂,直到数年前外祖病逝,还将一半的家产记在他这个外姓人的名下。
怎能割舍的下?
芙蕖喝了药,今夜睡得出奇的早,灯还亮着,困意便漫上了头脑,伏在枕上,不知不觉就睡沉了。
在陷入深眠的那一刻,她脑子里如一根利骤然针刺了一下,是她自身的直觉和警惕,她有清醒了一瞬,然而仍是没抵住汹汹而来的倦意,心不甘情不愿的睡了过去。
药里应该有放助眠的东西。
满腔质问的话须得留到第二日了。
可这一觉实在是好眠,连梦境都是一片绚烂的泡影,她整个人仿佛轻飘飘的浮在云上,日头走至正中天时,她才悠悠转醒,神识虽然醒了,但眼中还映着虚空中的美里幻境。
醒后足有半刻钟的功夫,才缓缓想起身在何处。
——药有问题。
第92章
想到这一点;芙蕖心里豁然开朗。
这一段时间里,谢慈的所有妥协和亲昵,都变成了目的不轨有所图谋。
他是为了放松她的警惕;以达到神不知鬼不觉给她用药的目的。
芙蕖在第一时间里想去质问他,但是已经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
这其实并不是她本能的反应。
如果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陌生的,不熟悉的;甚至是关系一般的旧识;她都不会有如此冲动之举。
秘而不宣;以不变应万变;查清对方的目的才是最妥当的应对方式。只因为这个人是谢慈,所以她心乱了。
芙蕖闭上眼睛;按捺住心里的不安和冲动。
她应该要冷静下来。
人在冲动的时候不可以做任何决定;否则一定会后悔。
谢慈好像掐准了她苏醒的时间,在早膳端进来之前;院子里的药味便弥散开来; 第一碗药比饭还要更早出锅。
谢慈站在床前;手里端着药;送到了芙蕖的嘴边;说:“昨夜里睡得可好?”
芙蕖看着他;说:“好,一夜无梦。”
谢慈示意他喝药。
芙蕖接过药;端到了嘴边,在喝之前;问了一句:“你给我喝的药里面究竟放了什么?”
谢慈坦然回答:“补养气血;静心安神。”
芙蕖垂眼盯着碗里的药;在谢慈的注视下;有些犹疑、有些艰涩的端起了药碗一饮而尽。
这次喝的太急了,汤药在口中咽不下去,苦涩让她的整个舌根的发麻。
谢慈挥袖坐了下来,猝然伸手扳住了她的后脑勺,芙蕖仓促间慌乱不知所措。谢慈便趁人之危,做了一个极其大胆的举动,这也是一个令芙蕖万万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招呼都不打一声便吻了上来。
一片柔软纠缠在她的唇间,口中苦涩的药被渡走了一半,而对方也染上了那种难以言明的味道,谢慈的喉咙下咽,分走了她的药。
从开始到结束,芙蕖僵在了原地好似不会动作了。
“你……”
谢慈说:“这是专门为你配的药,相信我,不会算计到你身上的。”
芙蕖终于回过神,歪头看着谢慈,她多么了解他啊,信,是一定不会信的。
但是面对谢慈要做的事情,她做不了干涉。
白天喝了药之后,却没有那种昏昏沉沉的睡意,芙蕖只在午后休憩了一会儿,药确实有安神的作用,让他觉得此生从来没有像这样轻松的时刻。
也许是空禅寺里的生活太安静了。
谢慈只在这里静静的等着铸币的工匠们完工。并没有很积极的去追究崔字号的意图。
他每日早晚专门负责盯着芙蕖喝药,偶尔与断尘大师有些近距离的擦肩而过,再到三娘那边催一催他办事的进度。
从日出到日落,从清晨的第一碗药,到入夜后的最后一碗药,这一天便算是过完了。
自从那日第一次吻过之后,在芙蕖这里便像是开了荤,那种感觉越回味越醇厚,谢慈每每站在他面前的时候,目光都情不自禁地落到她的唇上,而对于芙蕖来说,谢慈的眼神是比他的动作更致命的存在,她总是要避开,才能把持住冷静。
而唯有一件事,谢慈追究的脚步一直没有停——鼓瑟令。
他仍在与老爷子留下的旧部较劲。
鼓瑟令在芙蕖的手上,却不在她的身上。
芙蕖没有料到,谢慈对此事的执念如此之深,她身为一个旁观者,觉得他似乎有点要往牛角尖里钻的意思。
也许是因为闲着了。
他们俩都不是能闲得住的个性。
空禅寺的日子仿佛将过往匆忙的时光拉长成了麦芽糖,软黏甜腻,芙蕖偶尔在某个不经意的午后,恍惚觉得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在扬州别院的日子。
她想,假如将来有朝一日能得自由之身,最向往快活的日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在寺庙中晃荡将近一个月之后,芙蕖惊奇的发现,谢慈开始礼佛。
晚上,谢慈盯着芙蕖喝下了药,芙蕖躺下,拍了拍枕边,示意谢慈也一起歇一歇。
这段日子他们经常同塌而眠。
但这仅仅是对于芙蕖而言。
在药物的作用下,她睡得快,躺下之后,说不几句话,便会陷入到深眠之中,而早晨清醒了一睁眼,床榻上永远只有她一人。
谢慈枕在芙蕖的身边。
芙蕖想起的那句话,她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们算不算?”
谢慈仰面望着漆黑的帐顶,说:“算。”
芙蕖:“你开始信佛了?”
谢慈道:“不信。”
芙蕖:“那你去拜佛做什么?”
谢慈说:“我想看看她们一天到晚念经的时候,心里都在想什么?”
静夜中,只有她二人的喃喃低语。
芙蕖:“那你弄明白了吗?”
谢慈说:“明白了,她们在求佛祖度苦度难。”
芙蕖转头看着他的侧脸,道:“可是佛祖渡不了她们……所谓佛法,既不能渡人,也不能渡己,自欺欺人罢了。”
她从来都不能理解谢慈母亲的作为。
谢老侯爷当然是可恨的。
假若在谢老侯爷身边受此折磨的人是芙蕖,她必然会倾尽后半辈子,用尽一切方式,报复反击。而不是将生命埋葬在荒山郊野的寺庙中,无所作为的渡过残生。
芙蕖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偏一偏头,问:“你想让你娘还俗吗?”
谢慈警告了一句:“不要在空禅寺造次。”
芙蕖刚冒头的想法便熄了大半。
谢慈说:“她信因果轮回,只是因为过的太苦了,那日我见她在后院焚纸钱,便知她心里还是迈不过那道坎,她在用一生给我那位早夭的长姐祈福积德。”
芙蕖不说话了。
所有荒唐不合常理的事情,只要冠以母亲的身份,都能令人瞬间沉默。
芙蕖幽幽的叹气:“若有朝一日,你能像常人一样安度此生,你想要个孩子吗?”
谢慈没做考虑,说道:“我不需要有孩子传承我的血脉,谢家自然也不需要。”
芙蕖想了许久,开口慢慢的说:“可是我想要个孩子,即使寿命有限,我也想在世间留一点痕迹……我明年就十八了,年岁正好,我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想早早的打算上……主子,不如你委屈一下,借我个种吧。”
第93章
芙蕖这是百无聊赖;信口胡吣,本没指望谢慈能答应。
可谢慈在沉默了片刻后,竟真的一点头;说了句:“好。”
芙蕖那一瞬间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再不是就是脑子恍惚了;再不然就是已经入了梦,眼前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梦境。
她触碰到谢慈的手;分明是温热的。
谢慈重复了一遍;说:“好。”
第一个“好”将她从现世拉上了云天;飘飘然不知所以。第二个“好”将她又从云端拽了回来。
谢慈说:“等一等;等尘埃落定,我们找个安静不受打扰的地方。”
芙蕖道:“好啊;那我就等一个尘埃落定。”
她在空禅寺养成了一个习惯;喝完药后必要含一颗糖梅。
一开始她也很不适应,但谢慈在某次出门后带回了一包市井上买的糖梅;用琉璃罐子盛了;就摆在她的床头。
有一回喝完药;谢慈亲自喂了一颗到她的嘴里;让她用唇齿含了;慢慢在口中化开。从那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的上了瘾。
琉璃罐子里的糖梅再也没断过,芙蕖也有了难以戒掉的依赖。
三娘最后一次出门采买时;带回了崔掌柜的来信。
此时距离他们第一次来到空禅寺,已差不多有两月之期了。
谢慈将徽州来的信递给了芙蕖看;说:“崔掌柜一直惦记着他这批□□;他终于给三娘来了交代;命她在今年立冬之际;运出钱,封了井,再一把火烧了空禅寺,所有知情人一个不留。”
芙蕖立刻察觉到了其中的怪异所在,说道:“且不说空禅寺里的女僧们,就是那地底下的工匠们,少说也有几十人。三娘一个身手普通的弱女子,如何能除掉那么多人?”
谢慈道:“我问过了,有人会带着帮手来助她一臂之力——崔少东家。”
那位在冀州被芙蕖剜了了一只眼睛的崔少东家。
芙蕖现在一提起他,想到的除了那颗血淋淋的眼珠子,就是徽州赌坊里那些披着她的容貌形态各异的蜡人。
她说:“崔少东家,他来的正好,把他留下吧,我要将他另一只眼睛也挖出来捣碎。”
谢慈目光沉郁,道:“我会让他死在这里。”
他不似玩笑。
芙蕖从那双眼睛里体会到了那种深不见底的情绪涌动。
她顺着他的意思说:“好,杀了他,你动手我帮你。”
夜里,芙蕖喝了药,正打算睡下时,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吴尓亖九凌罢以九贰侧头枕在榻上,忽然敏感的听到了外面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她皱眉抬了抬头,谢慈正背对着她坐在椅子里翻看一本书。
他翻书的速度很不规律,有时半天不见翻过一页,有时又一口气翻过很多。
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是在等人。
脚步声靠近门前的时候,谢慈放下了手里的书,双手负在身后,踱到外面。
芙蕖随即爬起身,探手在琉璃罐中取了一只糖梅。
敲门声响起。
屋内灯烛映着谢慈的身影,投在窗户上影影绰绰,他拉开门,对外面的女人道:“知道你今晚要来,请吧,三娘。”
三娘仍旧一身朴素的僧袍,头发用纱绢束了起来。
她进门第一句话问的是:“谢大人方便说话吗?”
芙蕖刚好走出来,依靠在屏风上,对着她不明所以的笑。
谢慈道:“我这里没有不方便的时候,有话尽管直说。”
三娘坐下之后,说:“七日之后是立冬。”
谢慈说:“信我看了,你还有别的要说?”
三娘:“有些信上没有提及的事情。”
谢慈半靠在椅子里,浑身上下是很放松的姿态,显得他并没有多在乎这件事情。
按理说,谢慈在燕京身居上位多年养出来的气场,非常容易主导别人的情绪。
可三娘并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而放松下来,她身上一直绷着紧张的劲儿,咬了一下唇,说:“递信的人告诉我,崔少东家这次到扬州办事,会带上我的父亲一起。”
谢慈闻言,当即轻松道:“嗯,好事啊,你替催掌柜的在空禅寺办事,想必与家人也多日未见了吧,正好父女团聚,叙叙家常,崔掌柜可谓是很体恤属下了。”
三娘说:“主子们盛传,当朝次辅谢大人心思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