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当思-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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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殿下从外头回来的时候总会笑着问她一句。
“阿萝,在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人,让她一时之间没有转过脑子来,闻言情不自禁的站起来,含着笑飞快的跑到了他跟前,一如往昔,用手比划了一句。
——种花呢,殿下。
——我在为你种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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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降神 新梦境,尘埃落定
齐观南想,他一共见了阿萝三次,她就已经在他的面前用了两次哑语。
一次是初见时,她从小舟而下,应只是匆匆看了他一眼,便已然顶着一片荷叶飞奔而至他的身边,用哑语比划出了她的名字。
第二次便是现在。她也是懵懵懂懂之中,一见了他便飞奔而至左右,眼神清澈又坚定的用她的手在比划着什么——好像他会看得懂一般。
但他依旧看不懂。非但看不懂,还被她头上的紫藤萝簪子而晃了神。
梦里染了些鲜血的紫藤萝簪子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他紧紧盯着阿萝头上的簪子看,细细分辨之下,能瞧得出两只簪子的样式不同,梦里的大一些,阿萝戴在头上的小一些,梦境里的簪子用料好一些,紫藤萝流苏穗长一些,阿萝头上的簪子品相差得多,流苏穗也短得许多。
相似,又不相似,却让他深吸一口气,有一股荒诞的念头在脑海里卷起千层浪,波涛之间,耳边翁鸣,但他的内心却犹如落下了石头一般,静静的承认了一个事实。
不用挣扎了,梦境可能是真的。
真的跟眼前这个小姑娘有关系。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抬头看了看天。
举头三尺有神明,这是哪位神明做的法。
此时此刻,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该感激还是惶恐了。
倒是站在他身边的折思之见安王爷朝着天盯了许久稍有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他犹豫起来,不知道要不要打断这位天潢贵胄的冥思。他便又去看太子殿下,想从他这里问出点什么,结果却见小太子也跟着抬起了头看天。
然后,自家的小闺女也抬起了头。
折思之:“……”
这个头不抬是不行了。于是,他也抬起了头。
但实在是看不出来。他是个武人,也没读过几句书,委实是不能体会这份深意,但他胜在有张嘴,于是直接问,“王爷,天上有什么吗?”
小太子闻言立马跳出来出言指责,“皇叔自有深意,我们只要跟着参悟就行了。”
折皦玉这回颇为认同小太子的话,连连点头。殿下上辈子也是这般,有时候说着话说着话就开始这般出神,有时候是盯着花看,有时候是盯着鱼塘里面的鱼看,如今盯着天看,属实是稀疏平常,不用稀奇。
小太子就又看折皦玉顺眼多了——没错,就该这般跟随皇叔的脚步!皇叔是最厉害的!
他决定以后不升折将军的官了,给阿萝封个女官做做。
折思之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看天,再看看地,最后羞愧道:“哎,陛下常让我多看书,如今看来是对的。”
齐观南:“……“
他便觉得自己方才那一片惆怅之心随着三人这番话于波涛之间流逝了。
他摆摆手,只低下头去看依旧在盯着他的阿萝。他压下那份疑虑不安,而后定了定神,这才温和的看着她问,“阿萝,我看不懂你刚刚的哑语,还是直接说与我罢。”
折皦玉方才就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做了手势。她见殿下不说话,还以为他不在意呢。谁知道还要特地问一句。
于是心里弯弯绕绕起来,既不敢胡说八道——怕殿下以后万一看得懂哑语了知晓她说谎,又不敢直接说,因为她方才的话放在这辈子,便是说不通的。
她想了想,尽可能的圆谎,道:“殿下,我是说——我在种花。”
“我在种你给的紫藤萝花。”
齐观南就看了眼泡在盆里的花种子,笑着道:“你知道种?”
折皦玉有问必答:“知道的,我种过不少花。”
齐观南:“跟人学的?”
折皦玉摇头:“不是,是看书学的。”
折思之趁机插话,掩饰不住的骄傲,“是,阿萝聪慧得很,三岁就认识许多字了。于养花上也如有神助,养什么活什么,实在是厉害。”
而后想了想,还是解释道:“王爷,这丫头您也看出来了,有个不喜欢说话的坏毛病,估摸着为了不说话,自己偷偷摸摸的学了些哑语。”
说着说着还嘚瑟了起来,问闺女,“是不是阿萝,哑语是不是你看书学的?”
折皦玉心虚的点了点头。阿爹如此解释,倒是让她免了借口。
但她确实是看书学的。是殿下买的书。
毕竟,整个蜀王府里只有她一个小哑巴。在殿下给她买书之前,她手比划的动作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只有简单的几个词,还只有熟悉的人看得懂。
但小哑巴嘛,总是没人理会的,熟悉的人也没几个。碰见看不懂她手势的人她就不敢比划了,因为他们看不懂就会很暴躁,对着她大喊大骂,骂她是没人要的小杂种,骂她什么都做不了,简直是个小废物。
她有时候就在想,其实做了小哑巴,再做个小聋子也不错。只要低着头,便眼不见为净,耳不闻为静。
但这种念头只持续到她六岁。殿下给她买了书。殿下也跟着她一块学书上的手势。
殿下都学了,都看得懂她比划的东西了,那些曾经骂她是小废物小杂种的人瞬间变了脸,恨不得马上学会了手势跟她说话。
她当时高兴了好一会,觉得自己终于知晓了什么是狐假虎威。
那种滋味也挺好的,至少后来没人敢骂她了。
所以说,她心里很是感谢殿下的。
尤其是跟殿下重逢这几日,她一点点回忆起之前的事情,便更加良心难安,总觉得对她这般好的殿下,自己应当要为他做些什么。
她便小小的扯了扯殿下垂下来的衣袖,小声问:“殿下,除了我要送你的送莲春,你还想要什么花啊?我可以种出来送给你。”
她想对他好。
齐观南就盯着她的簪子笑了,“紫藤萝吧?”
折皦玉就松了一口气,带着三个人去看自己泡的种子,“紫藤萝很好种,春日里种下,夏日里就能长出来了。”
她认认真真许诺,“头年花期不好,等明年后年它们爬满了院子里,我用它的根茎给殿下做紫香,可以用来降神。”
齐观南倒是知晓降神。他家皇兄也爱花,跟他说过不少的东西。比如说花有花神,便可以用花做成香来请神降临,祈求家宅平安。
他听到这里,再想想这几次见到阿萝的模样,倒是可以大概能猜测她心思单纯,心眼不多,且对自己的心是好的。
如此,他其实能松下一口气——证明他能把这个小姑娘利用起来。
只要利用得好,也许插在胸口的刀便能插进别人的胸膛里。
只是,他现在要弄明白的是阿萝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她对他的亲近,熟悉,又是怎么回事。
因有利用之心,就有了探究之情,他跟着她一块选起了种子。
小太子觉得好玩,也捞起袖子选种。折思之本是想帮忙的,但他确实有些帮倒忙,便退到一边去坐着。
齐观南一边挑种子,一边偶尔跟折皦玉说话。
“你头上的簪子也是紫藤萝的,可见你很喜爱这种花。”
折皦玉就摸了摸头上的簪花,浸泡在水里的手抬起时还沾染了些水珠在穗子上,显得整根簪子也如同真的一般起来。
她道:“是,我很喜欢。”
想了想,还有些显宝一般道:“殿下,这簪子是我自己做的。我还会做些发冠,你要不要?”
若是能用这些小玩意还一些殿下对她的好,实在是划算了。
齐观南应下了。他说,“等你有空的时候给我做吧。”
折皦玉乐滋滋的应下了。觉得自己良心可以安稳几个月。
等殿下要带着小太子走时,她还送了他们出门。
颠颠儿的,快活得很。
齐观南就想,她如此单纯,也幸而被自己利用。若是换个人来,怕是要粉身碎骨了。
等回到王府,他请了会说哑语的人来,把阿萝今日的手势按着记忆大概比划了一遍,低沉着声音问,“这是什么意思?”
他脸上没有笑意,会哑语的人就胆战心惊,生怕自己说错了,好在这手势简单得很,立马道:“小人看明白了。”
“这是说——”
“——种花呢,殿下。”
“——我在为你种花。”
齐观南闻言,眸子里露出些诧异。他记得很清楚,阿萝不是这样说的。
他问,“你确定没说错?”
那人跪在地上头都磕破了,“王爷,小人不敢说谎啊,句句属实!”
齐观南默了半响,突然笑了笑。
好嘛,也不是一个特别单纯的小姑娘,还是会说谎的。
他摆摆手让人下去,而后坐在窗前沉思。
他想,事情到现在,已然明朗起来。若是梦境是灯谜,那阿萝就是谜底,若梦境是一把锁,那阿萝就是钥匙。
所以,当他晚上梦见了一幕新梦境,当他在梦里没有再插着一把刀,而是活生生一个人,穿着蜀州那边样式的衣裳,抱着一只猫站在游廊之下时,他没有再惶恐和不安,而是立马想到了阿萝。
那只梦境里的猫也好找。他第二日醒来,便去宫里抱走了小太子的一只黄色幼崽猫。
他把哭哭啼啼的小太子和猫带到阿萝的面前,笑着道:“阿萝,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而后,他就听见阿萝带着些惊喜的声音道:“叫……就叫菖蒲吧。”
齐观南定睛凝神,而后点了点头,“好,就叫菖蒲了。”
——梦里,他确实听见自己叫了那只苍老的猫一句:菖蒲。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了些,晚安晚安。感谢在2023…06…26 21:43:58~2023…06…28 00:40: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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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袖子 ——这一日,只有他受伤害了。
曲陵有九个岭,岭岭相连,易守难攻。折思之身为皇帝一手提拔的心腹,官称便是九岭提督,位同一品侯,可见皇帝对他的重视。
——至于为什么是位同而不是直接被封一品侯,则是皇帝一直觉得自己要死了,想把这般封侯拜相的恩典留给太子。
但皇帝是个好皇帝,虽然压了侯爵之位,却给足了里子,折思之平日里的厚赏是独一份,分得的府院也是按照公侯之家的礼制给的,占地极广。
于是,当冯氏领着齐观南和小太子从后院往前院去的时候,便恨不得脚底生风,结束这见不到底的游廊之路。
不知怎么的,安王爷虽然脾气温和,但她总觉得怵得慌。
好在他对阿萝实在是喜爱,前日送了紫藤萝种子,今日又送了猫来。
否则,她也不敢让阿萝与他这般亲近。她想到这里,不由得往后面一看,只见阿萝正抱着猫哒哒的走在安王旁边,一会抬头看看安王,一会低头看看猫,十分欢喜的模样。
好吧,这丫头比她有出息。
冯氏又转身继续带路。
如今还是上午,未到午时,丈夫带着冠玉寰玉在郊外练兵,并未着家,安王一来,自然得她招待——折老夫人本来要撸起袖子来伺候的,被冯氏以失仪会影响丈夫官途给恐吓回去了。
老夫人只好抱着折琬玉待在屋子里不出门。
所以此刻,她要顾着的只有阿萝一个人不出错就好了。
如今阿萝在安王面前得脸,她便也不用绷着神了。
折皦玉倒是不知道她的想法,她此时正抱着菖蒲快活的走在殿下的左边,享受着他乡遇故猫的欢喜。
右边则被眼眶红红的太子占了。
小太子走一会就看一眼猫,心中不舍又难过,这般走了一个游廊,他变本加厉,都要盯着泫泫欲泣了,倒是让折皦玉退了些欢喜,良心开始不安。
她抱着猫,犹豫良久,这才小小的抬头看了一眼殿下,然后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
齐观南一直留有余光看着他,一被拉扯,便停下了脚步,低头温和看她,“怎么了?”
折皦玉小声道:“太子殿下伤心得很,要不,还是把猫还给他吧?”
小太子闻言欣喜点头,“是啊是啊,我也喜欢这只猫的。”
齐观南却笑着对阿萝道:“怀瑾有很多猫,说过送我一只的。我选中了这只,他也答应了。”
“如今我送与你,是我的意愿,他不能反悔。”
小太子的眸光就暗淡下去:他只舍得送皇叔,但不舍得送阿萝啊。
他与阿萝,短短相识才几日,根本没有这么好的感情。
但皇叔却对阿萝这般好!
哼!都快比过他了!
他委屈的又要哭了。齐观南就拍拍他的脑袋,“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不过是只允诺出去的猫罢了,哪里能为了这个掉金豆子。”
小太子还是想做大丈夫的,只能不情不愿的点了头。
折皦玉见状,便很听殿下的话,又把手上的猫缩回了怀里抱着,跟小太子郑重保证道:“太子殿下,你放心,我会好好对它的。”
她上辈子跟菖蒲一起待了快十年,也是有感情的,自然会对它好。方才殿下送猫来的时候,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故猫重逢,总是欢喜的。太子点了头给她,她就好好养。
刚要抱着继续往前面走,却听殿下问,“你不喜欢菖蒲吗?舍得将它送出去?”
折皦玉道:“喜欢的,但也不是必须要养。”
她已经养了一辈子了,这一辈子养不养都一样。
她也不是那么的念旧。
齐观南的目光就闪了闪。
等一群人走到前院明堂里坐着,闲聊几句,冯氏看看日头,便起身告退去准备午膳。
齐观南点头,“劳烦夫人了。我在这里等折将军下值回来。左右怀瑾和阿萝能玩到一块去,我便在这里看着他们。”
冯氏笑着应是。
临走之前还把女儿招到身边小声道:“别被欺负了,机灵些。”
折皦玉重重点头。
阿娘对她真好。
冯氏这才离开。等她走了,小太子坐不住,觉得屋子里面闷,便拉着阿萝一块去廊下溜猫。
他细数自己对菖蒲的感情,从菖蒲的母亲怀它起自己对母猫的照料到菖蒲出生时自己对它的喜爱,皆细无巨细的一一倾诉给阿萝,好让她心生愧疚,让她知晓她赚了多大的便宜。
“这是我专门给皇叔选的,却被你捡了便宜!阿萝,你欠我和皇叔一人一个人情。”
一下子欠了两个人情的折皦玉顿时有些压力,迟疑道:“那……要不,我把菖蒲还是还给你吧?”
小太子顿时暴怒,“阿萝,你良心好坏啊!”
皇叔都给你了,竟然还想着退回去,真是不懂事。
他说得这般大声,折皦玉第一个念头就是反身去看高坐明堂的殿下,生怕他怪罪,熟练的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这才乖巧的继续蹲下抱猫,保证道:“那我下回不说不养的话了。”
小太子就觉得自己一团气打在了棉花上,又开始生闷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