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簪-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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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芸心中一喜,心头绷着的那根弦霎时松了。她鼻头有点酸,却笑着埋怨道:“一道回吧,可叫我好找。”
她总算找见了人,微微弯腰撑着膝盖歇息,又顺手将灯朝着那黑影抛出去:“知道你瞧不见,循着光过来便是。”
灯在暗夜中抛出一条华线,将所过之处照得通明,也照亮了那黑影的样子。
“唰——”
就在灯被抛到黑影跟前时,黑影竟直接出了手,对方不但没有把灯接住,竟然还直接将其打在了地上!
灯灭了。
而暮芸也在那个被照亮的瞬间,看清了对方的模样——灰白相间的毛色,还挂着血肉的利牙,一双绿莹莹的窄瞳目,灯灭之后,犹如鬼火。
“是狼?!”暮芸惊到极处,反而觉得这狗屁倒灶的人间真是荒谬到了可笑的地步:“这里怎么会有狼?!”
大荆南境连着匈奴,荒远偏僻,别说是狼,就是丛林虎豹也不找不见几只,更别提这种毛色灰白的巨狼,便是在北边雪地里找不着几只,怎么还能在这丛林子里叫她撞见?
把北边的狼扔到这破地方,它过得惯吗!
巨狼显然过得不是很惯,肥厚锋利的爪穿过风雨踩了过来,肩胛高低起伏,瞧着像是准备把暮芸撕了,来一顿细皮嫩肉的晚膳。
有那么一个瞬间,暮芸是想跑的,恐惧从后边拉扯着她,理智却按住了她的脚。
不能跑!
要真是用背面对着巨狼,更是一线生机都没有了!
她没退,像是天生就知道野兽之间如何对峙似的,目光定定地盯住对方,整个人都慢慢地蹲下身去。
那支用惯了的涂毒臂弩是早就没了,半个顾家军都知道她这个“云奴儿”用一支弩箭连杀了两个匈奴将军,谁也不敢还让她带着这样的利器成天在军营里乱逛。
而何三和张鸿看似恭敬,实则一个个防她防得更紧,眼下她身上连点带尖的东西都没有。
好在,暮芸在大荆皇城里被人明里暗里地刺杀了好几年,身上总还有最后一样保命的东西,那日被匈奴骑兵追命时,她也仍然带着它——
那是支焦了半边的破玉簪子,完好的那一半质地纯粹,另一半却遍布焦痕,这东西被她小心仔细地藏在了靴筒里,便是沐浴更衣时也不肯离身,上面涂着一层麻药,顷刻间便能将一个成年男人放翻。
说出来旁人也不信,但若是宫里的老人见了,就知道这玩意虽说瞧着破破烂烂,却实在是长公主的命。
摸到了。
暮芸将那簪子像匕首一样反握在手中,而巨狼口中的血腥气已经快扑到她脸上了;暮芸弱得就像只兔子,眼睛却凌厉得像同类,巨狼大抵也没见过这么奇特的口粮,兴奋得呼吸都快了,爪子在地面原地一抓,前半身如同正在上劲的弓一般伏了下来。
锋利的焦玉簪横在她手中,和她手心那道淡红的烧伤疤寸寸吻合。
这世上什么样的生死大关她没见过?
黑云压城兵临城下,至亲至爱目不能瞑,军国大事压在一身——就连顾安南她也亲手放弃过,这世上没什么能让她退缩的。
人活一辈子,就是要稳得住。
暮芸目光盯着狼,心里却在飞快地冷静计算,这狼看着怖人,其实不过是占着体型大罢了,只要自己能快一些,先一步钻到它下腹以簪刺入,定能占得先机!
巨狼动了!
巨狼后腿发力,庞大的身躯同雷霆一道劈了下来!一刹那天魂地暗,无数血腥风雨划过狼的眼睛,狂暴的雨水打在树叶,打在地面,如同征战的鼓点——
敌军千军万马,当阵只我一人!
她万万没有料到,巨狼体型虽大,却竟然并不笨重,移动起来竟是无比之快,根本就没留给她反应的时间!
“罢了,”
被巨狼阴影覆盖的这个瞬间,暮芸的手心一松,玉簪只划破了狼腹的一点皮,便松松落在了地上。
“反正国破家亡,死在此处,全当解脱。”
生死关头,胡思乱想,正在她准备认命闭眼等死的时候,肩臂上忽然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向后坐倒!
待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已多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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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打下那座城(九)
生死关头,胡思乱想,正当暮芸准备认命闭眼等死的时候,肩臂上忽然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向后坐倒!
待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已多了一个人。
耳中传来金属猛烈碰撞的剧烈响动,她小心地睁开眼,却发现一片柔和的金光正挡在自己面前,在光芒的中心竟然站着他。
眼上蒙着四指宽的黑布,大掌按住巨狼的脊梁,单手单刀染血,微微侧着脸,似乎在辨别世界。而那盏本已熄灭的灯竟在风雨中又被吹得复燃起来,盈盈飘摇光亮,将吹拂过他面庞的雨丝发丝照亮。
“顾安南……”
细弱近无的光亮,满带血腥的手臂,还有没什么表情,却拼死也要挡在自己身前的他。
恍惚之间,竟如当年。
顾安南是个雀蒙眼,黑夜里本就是瞧不见的,更何况先前又不知受了什么伤,锋锐如刀的狼爪过处,霎时便是血肉模糊。
这世上没什么能让她退缩的,
除了受伤的顾安南。
即便是在生死搏斗,顾安南也听见她那声下意识的唤了,侧脸辨别了一下她的方向:“去树后,少在这看你大帅的热闹。”
暮芸没动,顾安南心里就不大高兴。
他不知道暮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老天爷他妈的好像就是这么爱作怪,总是要让她看见自己和野兽厮打,就像是非要让自己把所有最恶劣不堪的样子展给她瞧似的。
更何况这溅得到处都是血。
甭管是狼的还是自己的,总之……不体面。
就是不想让她看。
“转过去!”
顾安南半跪在狼背上,单腿踩着狼头,那样子倒像是在驯马;他气性上来,索性将弯刀也扔了——反正当年做斗奴的时候也没人给他兵刃,徒手反倒更顺手。
他本已做好了豁出去受点伤,速战速决处理了这畜生的主意,不料这狼瞧着个大,牙口倒软,对上他这样活泛些的“大活物”竟是没什么战力,连个基本的侧摔也不会!
倒像是家养的。
顾安南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打了小半辈子的江山,回过头来竟然还得干打畜生的营生;一边踩着狼头借了力,而后整个人借着股巧劲往上一翻——
那狼只觉身上一松,下意识直起上半身往上奋力一跃,还未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已觉剧痛!
顾安南竟在这瞬息之间徒手攀断了一枝足有两臂粗的巨木,他整个人纵身起跃,单脚踩在巨木之顶,就这样连人带木头直直砸在了狼头上!
“砰——”
世界终于安静了,只剩下雨水的沙沙声。
他站定平复了一下呼吸,眼蒙着看不见,好在暮芸惯来爱穿宽大飘逸的衣裙,这样的衣裳被风吹过的动静很不同,他一下就能听出来。
“拿着,”顾安南踢了一脚狼腿,摸出了下边被压着的提灯,他一个半瞎,也不知道灯还有没有亮,反正走过去把灯胡乱往她的方向塞过去,难得正经地嘱咐道:“跟在后边走。”
灯被接过去了,他手里一空。
顾安南听着她一小步一小步的脚步声,感受着风向:“乱走什么?营地不在北边。”
暮芸故作凶狠道:“我比你能看见!”
顾安南沉默片刻:“哭什么。”
她自以为凶狠,实则整个声音都是软的,鼻音也重,不像是在凶人,倒像是猫在撒娇。
“不是野狼,”顾安南把满是血的手往自家衣服上一擦:“最多也就这一头了,没什么可怕的。嗳,大帅跟你说话呐,吱一声我听听?”
暮芸的声音有点嗡嗡的杂音,顾安南感觉到她恶狠狠地扯住了自家的衣领,便有些不耐烦地站住不动了:“这真没什么好怕的,零州那姓孙的惯爱豢养这些野物……”
他话还没说完,左手忽然被囫囵个地塞进了一个圆溜溜的东西,而后他感受到自己的手臂就像个木头架子似地被暮芸“举”起来,被“摆放”到了胸前的位置。
“这是我身上最后一颗夜明珠了,”暮芸啧声道:“别转着玩!好好举着照亮!”
顾安南唔了一声,停下了转珠子的手,他隔着布片的眼睛忽然感受到了朦朦胧胧的光,而后是嘶啦的碎裂声——再然后,他血淋淋的右手,忽然被对方拉住了。
暮芸的手很小,很软,被她这样拉住的时候,他忽然开始怀疑自己是流血太多,不然何至于整条胳膊都麻成这样?
“哪个孙青?莫不是好南风的那个吧,他在零州养了百十来个‘干儿子’,也算浪出花了。”暮芸开始不甚熟练地给顾安南包扎,边给布巾打结边问道:“你长成这样,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看上他什么,打断人腿的时候动作利索?
顾安南:“……我看他不似有疯病,应当不是。”
“看来他和你一样瞎,”暮芸力气小,总嫌那用来止血的布巾扎得不够紧,扯着他左手衣袖:“你来,帮忙拽一下。”
顾安南依言照办,挑眉道:“本来也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
他忽然停住不说了。
因为蒙眼布不知何时缠在了左手指间,这么一动,眼前唯一的遮挡便落下来了。
夜明珠温润的光柔柔铺开,落在她的发顶心,落在她鸦羽般的睫毛,落在她瓷白的肌肤,落在她为自己包扎的手。
暮芸仍在认认真真止血,看他没帮忙,抬眼啧声道:“顾大当家,你是打算流血而死,和方才那位狼兄去黄泉路上做个伴吗?”
一抬眼,细碎的光就落入她漆黑的瞳眸。
她好笑道:“愣著作甚?”
这世界风雨侵急,他身上伤痕无算,可就在这个瞬间,顾安南忽然觉得自己什么也感受不到了。于他而言,除却这夜明珠能照亮的方寸天地,除了这方寸天地里的她,他什么也看不见。
暮芸眼底存着薄薄的一层水光。
做什么要哭。
是在……担心我吗?
他心里有一万个问题想问,有一万句埋怨要说——你是不是那个给顾家军送信的“白羽”?你知送信的时候知不知道这个队伍的统领就是我?你为什么要送信?
是怕我……出意外吗?
顾安南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他一手扣住了她的腰,一手扣住了她脆弱的颈项,几乎是胁迫着她仰着头,近乎蛮横地低下头去,仿佛受到了强烈的蛊惑,非要将人按在怀里拆吃干净似的。
凭什么啊,暮芸。
凭什么你想见我就见我,想碰我就碰我,想爱我便爱我,想杀我就杀我呢?
我也是个顶天立地的人,这是凭什么啊暮芸。
胸口那处贯穿的旧伤像一柄剑,她手里的夜明珠却如同蜜糖;暮芸霸占着他的世界,多少次生死关头,他总是想这样侵占她。
侵占她,侵犯她。
让她跑也不能跑,想也不能想,除了自己的侵犯,让她什么也感受不到。
暮芸是真的快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她忽然被男人扯进怀里,被迫仰头承受着他得吻,全身的力气都被揉碎了,腰和腿也软得快要站不住。顾安南身形高大,被他这样禁锢着的时候,她整个视线里都只能是他。
不行。
他们之间还隔着太多的误会,还有这天然矛盾的身份,这层关系,本不应朝着这个方向走去。
‘暮芸啊暮芸,’她在心中自我唾弃:‘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试图挣脱,总是未果,但又有些羞耻地想……其实也不希望他放开。炽热的,充满贪念的,毫无保留的吻,他身体的温暖,还有这风雨中充满致命吸引的安定感。
紧紧抓着他衣襟的柔荑渐渐无力,不知是因为被掠夺,还是因为无可救药的自我放弃。
“唔嗯……唔……松……”
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是能喘上一口气了。
她几乎是趴在他怀里轻轻喘息休息,好不容易站稳了,抬手摸了一下自己被磨出血丝的唇角,猫般灵动的眼闪了闪,想舔唇角又烫到了似的缩回去。
男人的目光更黯了。
暮芸开口又闭上,反复几次,她决定用一种更混蛋的行为回报他。
她柔软的指腹撩过男人的喉结,妩媚的眼里点着夜明珠柔柔的光:“呦,大帅,味道不错么。”
十六岁的暮芸天真灵动,成年了的暮芸却媚得让他想犯错。
顾安南快被撩拨疯了。
他明知是错,却还是捉住了她的腰想再来一次,这男人眉头拧得死紧,像是头脑在自我唾弃,身体却在不受控制地往她身上堕落。
“嗳嗳,”怀里娇小的人忽然两指一并按在他的薄唇上,腰肢却柔软地向后弯去:“差不多行了。”
顾安南摸摸唇角,吊儿郎当地往身后的树上一靠,没个正型道:“你一个战俘,大帅要你做什么,照办就是。”
暮芸小声哼哼:“从前我是君你是臣,也没见你照办多少。”
顾安南:“我什么事没办?”
暮芸:“要你爬床,你爬了吗?”
顾安南:“……你这做君的,言辞很是直白。”
“彼此彼此,你这做大帅的也很是无耻。”暮芸按着他唇的手指摩挲了两下,嘴角含笑,似在欣赏:“不过……你对别的战俘也这样?”
顾安南唰然松手,暮芸险些跌倒,被他捞着站住之后又补了一句:“听说你们寨子有个姓裴的主母,你对她也是这样?”
顾安南立即道:“裴璐你认识。”
暮芸引着他往山下走,不着痕迹地将刚才的“荒唐”带了过去,双手抱臂上下摸了摸,稀奇道:“我如何认识……啊,难道是当年长安乌衔纸里那位裴七爷的千金?”
“对,我答应过拉扯她长大,已经结拜了。”顾安南不动声色地缓了口气,自以为不明显地强调道:“许多人见证过——这我何必瞒你!”
“唔,”暮芸以手搭棚挡雨,小心地试探着下山的路:“与我其实也没有关系,不必解释。”
顾安南的表情霎时冷了。
跟她没关系,是么。
他受制于自己的生理反应,却又被对方的冷情一秒冷静。
竟是喜怒哀欲,都系她手——
顾安南烦死这种失控感了。
他重新将蒙眼布带上,率先一步站在前面探路:“你漏夜出行,是要逃往哪边?栾提顿没有骗你,长安已沦亡,这是真的。”
“我不是逃,就是出来找你的。”暮芸踉踉跄跄跟在他身后,小小地打了个喷嚏:“铁三石说你中箭跌下山崖死了,我来瞧瞧死哪了,给你收个尸。”
顾安南鼻腔里发出一声哼,权当应答。
暮芸笑吟吟道:“不过顾大帅呀,今天你要欠我的情……可不止一个呢。”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后来,何三军师知道了自己凄风苦雨地挣扎在谈判场的时候,顾大帅捉着小主母在山上做什么。
何三(摔碗。jpg):“……你清高!你了不起!”
第20章 打下那座城(十)
牧州山寨之外,西南十里处。
本该风雨凄凄的僻静的山坳里时有响动,数百只火把在黑暗中无声晃动,竟是数以千计的黑衣军士正在谨慎潜行。
他们各个都在警惕,仔细地保护着最中间的两个人。
“你也收到消息了?”云州守君云思卿展开手里的哨信,咂摸嘴道:“说是今日这场宴,只有咱们那位‘坐下君’带着儿子去凑热闹了。再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