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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江山为簪-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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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不过不是一个人,而是难以计数的点火箭!
  万千箭雨沾了火油,在黑夜中如流星般穿透夜空,震天的喊杀声从山顶传来,更伴随着无数滚石滚木!
  且不论众水军从来只练水上功夫,没见过这种阵仗,便是今时今日他们被临时拉了出来,也没有任何一个人通知他们要做正面对敌的准备啊!
  “儿郎们!都给老子上!”粗犷的声线从旁侧山顶上伴随着大笑传来:“也给大帅搞几搜船来玩玩!”
  山的另一侧也传来了喊声,此人声线更粗,声音也更响亮,显然是练过的:“在下云州云思卿!闻听顾大帅需要帮忙,特来助阵!”
  就连智州守君郑令新也来了——
  云郑两人原本就等在山寨附近的山坳里望风等着寨子里的结果,不料还不等他们自己的探子送信回来,竟先收到了那位传闻中的何三军师的传书!
  上书顾大帅眼下正需用人,两位若可及时赶到水盐湾,便可赶上一件颇大的功劳。
  这位何军师真是神机妙算,不但知道他们等在此处,竟能将送信的时间也拿得如此准。两人本来还在犹疑,待得他们自己的探子回来,他们一听宴席上的情况,便第一时间往水盐湾的方向赶——
  眼下,正好得用!
  一时间三方夹击,牧州水军避无可避,直无半分生机,水军统领陆禄大声呼救,六神无主,无奈之下跳船逃生,却又不知被谁薅住头发从水里拎了出来!
  大败特败!
  牧州水军凄厉的喊叫声似乎穿过了空间和风雨,一直传到了山寨里孙青的耳中。
  他手一软,长刀落地,砸起一片惨淡风雨。
  “你所谓的‘将计就计’,便在此处开始啦。肥羊都自己送到顾安南手上了,他做什么不吃?”
  暮芸还是笑着,声音里带着一种天然的沉缓清贵:“只是还得需要我来套套孙守君你的话,看看这几只‘肥羊’究竟存在何处——孙守君也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待呢。”
  是自以为必胜的孙青,得意之下亲口告诉了她——
  水盐湾。
  一个除了他和牧州军之外谁也不知道的秘密水军演武地。
  顾安南甚至都不必有什么大动作,只要他带着带着兵将从后侧稍作包抄,居高临下,立时便能将整个牧州水军抄一个底掉!
  这一刻,孙青终于知道,他完了。
  “好,好,我败了。”孙青哑然而笑,眼中几落血泪,他疯癫般地吼道:“可那又如何!天下谁人不曾败!我还有三千精兵就在你们这山寨外守着!今日尔等便是气吐了血,也只能放我安安全全地离开此处!”
  “孙守君,我若是你,早在你喊着属下让他们放火烧议事堂的时候便发现不对了。”暮芸走到孙青面前,目光中带着几分怜悯之色:“我们这有个名叫张鸿的小军师,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
  孙青冲出外堂,一脚踹开了门,却只望到了山下熊熊的火光——那个方向,正是他三千精兵驻军的位置。
  门外有一少年,逆着火光而站。
  少年身姿孱弱,唇红齿白,费力地摘下盔甲对他一笑:“在下张鸿,失礼了——不过孙守君,下次可千万记得,莫要再在顺风处扎寨啦。”
  孙青最后的希望就这样在他眼前被烧毁殆尽,他再也支持不住,伏地前跪,骤然喷出一口心头血来!
  这一刻对于孙青来说,世界几乎是静止的。
  他伏在地上,暗夜冰冷,暴雨如注,灼烧着他三千精兵的熊熊火光不但没有被浇灭,反倒是在风的催动下愈演愈烈,他甚至怀疑自己已经听见了那边撕心裂肺的痛吼声。
  他脸朝着地面,腑内剧痛,这万念俱灰的一刻,世界本该没有声音,可却仍然是该死的嘈杂。
  孙青脸朝黄土,听见暮芸被仆下打伞护着,从他身后款款走来:“鸿哥儿,也不是我要多事,只是机会太好,不得不给你提个醒。”
  那少年军师张鸿咳嗽道:“主母是说零州?”
  孙青唰然抬头。
  “主母和大帅想到一块去了,孙守君既然存着接管咱们寨子的心思,自然带得都是最好的人。”张鸿瞧了他一眼,用一种很平常的口吻答道:“零州空虚,早前送了主母回来,大帅便已经带兵往零州去了。”
  少年军师在孙青几欲滴血的目光中轻轻巧巧地以手搭棚往那边瞧:“我算着时辰,他也该回了。”
  暮芸:“能这么快?”
  张鸿笑道:“殿下有所不知,孙守君那位守城的‘义子’早先便给大帅送了信,说他不堪折辱,只盼着能有机会为大帅效犬马之劳。便是今日孙守君不来发难,那位……小公子,也是要里应外合献城的。”
  寨子里刚得了大胜,来来往往报信问事务处理的人极多,何三道士气还没来得及喘匀一口,便披上外袍开始驾轻就熟地接管琐事,甚至还有余力搭一句话:“是,所以大帅就是去接管,到了便回,自然很快。”
  他一边说,一边飞快地瞧了暮芸一眼,又心有灵犀地同张鸿对视,两人俱露出了些微无可奈何的笑意——
  顾安南看着虽然混蛋,骨子里却不是个爱风风火火张扬的人。如今这样“归心似箭”,到底是为了谁?
  反正不是他们老哥几个就是了。
  暮芸着人又拿了把伞过来,自己撑开了,轻飘飘罩在了孙青的头顶。她没有看他,只用一种漠然的声音说道:“孙爱卿,平身吧,你来赴宴,竟连家都赴没了,也是可怜。”
  可怜二字仿佛有刺,顺着孙青的耳朵灌进去,扎得他五内生疼。他手指陷进泥土里,几不可闻地喃喃道:“小和儿不会背叛我的,他不会……”
  张鸿叹道:“孙守君,你那位义子原名苏和,他家世代簪缨,到他这里,虽然家世没落了些,却也仍然是清流门第——当初你初占零州,便将他弄入后帷折辱,只要还有半点骨气,还念半点祖宗恩德,都是会想法子求个解脱的。”
  “零州苏氏?”暮芸眉梢微扬,垂眼看着孙青道:“那孙守君也不必伤心了。金风玉露千般好,与君终非同路人,本就是办不成的事,何必呢。”
  孙青闭了闭眼。
  原来今日这一场顾安南本就没想放过自己,他们两个各自出招,都是奔着弄死对方去的。
  成王败寇,十年心血,付诸东流。
  “暮芸,暮殿下。”孙青就着这个跪伏的姿势直起上半身,朝着他那已经做了鬼的三千精兵仰天大笑,笑得血水都从眼角留了下来:“你笑我功亏一篑,连家都没了——可你呢?你有什么资格笑我?”
  他一手按着地面,腌臜的泥水顺着脸落在地上,这样扬起头时,活像地狱里爬了个判官出来,拿着个命簿声声责问:“暮芸,我孙青再怎么不堪,终究斗过一场。”
  “可你呢?”孙青尖锐的笑声仿佛要穿透她的耳膜:“你又算是什么东西?巴巴地嫁到匈奴去,以为新姘头能给你撑腰,能为着你这么个新妇去打楚淮——结果呢?你前脚刚走!你的嫁仪还没出大荆地界,你那好皇帝,好侄儿,便都叫人给杀了!你们暮家的女人,便都在梁上拿一根绳吊死啦!”
  何三道人眉头紧皱,指挥着周遭负责护卫的武士:“都是做什么吃的?把孙青带下去!少在这里污涂视听……”
  “我说错了吗?!”孙青丢家灭族,好似彻底疯了,他倏忽起身,在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出手如电,瞬间掐住了暮芸的颈项!
  “殿下!”
  这一下实在太快,姚谅等人发出惊呼,就连张鸿都跟着破天荒地紧张起来:“孙守君!大帅并没下令一定要杀你!你这是要自寻死路不成!”
  何三道人连声催人去叫刀斧手,将挟制着暮芸的孙青团团围住,他本人的声音一声急过一声,目光却一刻比一刻安静。
  他口中催促,眼睛却在默默地注视着场中二人的动静。
  “我没说错!”孙青一手挟持着暮芸,又哭又笑:“我什么都没啦,我是丧家之犬!但是暮芸,你也一样!你真以为顾安南是真心要护你?!他凭什么!大家都是反贼,难道若有一日他将江山打下来了,还拱手送还给你们暮家不成?!”
  何三道人安静地站着。
  那自然是不能的。
  所以即便芸殿下此刻就在大寨中,即便她仍占着主母的名分,即便顾安南就在她的身边——大家心里却都清楚,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皇室正统与大荆反贼,天然便是仇敌啊。
  “就连同床共枕的人,也时刻准备着背叛你,无论你怎么对他好,那都是没用的。”孙青目光发直,仿佛看到了遥远地方的某个人:“与君终非同路人?哈哈,暮芸,你说得真好,说得真对啊,可你自己听进去了吗?”
  孙青扣在她脖颈间的手转了个角度,指间发青,瞬间发力!可他的话却像跗骨之蛆,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耳边问道:“你可知道,今日顾安南为何明知有诈,却仍然心甘情愿地往飞将峰上去?”
  暮芸喉头微动,孙青却不用她回答。
  “因为我让人给了他一个消息,”孙青哭着笑了出来:“我呀,告诉他,海汝峰还有一点遗骨,被人埋在了飞将峰上。”
  海汝峰。
  轻轻巧巧的三个字,像一滴水,骤然砸入万丈红尘,将暮芸原本波澜不惊的心绪砸得寸寸折断;又像一方大鼓,震耳欲聋地在她心里敲着轰鸣的丧钟。
  “想起来了吗?你以主母自居,殊不知在顾安南心里,你可是他的死敌。”孙青扣着她脖颈的三指瞬间发紧:“暮芸,你和我一样,你没有家了!此生此世,再也没有了!”
  姚谅双眼赤红,再顾不上那许多,手中长绳灵蛇般向前探出,却终究晚了一步——
  就在暮芸脆弱的脖颈即将被生生折断的瞬间,一支羽箭破风而来,就这么擦着她的脸颊,不偏不倚,正中孙青咽喉!
  “是大帅!大帅回来了!”
  暮芸颈上一松,她仍在雨中静静地站着,仿佛刚才生死一线的不是自己一样。她顺着敞开的大门向外看,看见万千军马之前,熊熊火光之外,那人身披黑甲骑在马上,手中巨弓的弦兀自不住颤动。
  男人翻身下马,身后数以万计的将士随着他的动作齐刷刷跪倒在地,原本正在观望中的其余几个守君全都得了消息带兵来拜,还有源源不断的人赶过来,拜伏在他脚下。
  可是顾安南背对着这一切,他没看。
  风雨拂过他有些凌乱的发丝,乌黑的发落了几丝在他鼻梁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仿佛是从冰水里洗过似的,冷得就像是带着永远化不开的风霜。
  顾安南身材高大,身上的黑甲随着走动簌簌而响,张鸿何三等人也跪在了他身后,可他谁也没看,径自朝暮芸走了过来。
  雨水弹在他的黑甲上,将其上浓得化不开的血冲刷开散,顺着甲胄落入泥土,他走过之地尽皆血煞,一身戾气几乎如有实质地向她打来。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海汝峰,就是死在她暮芸的手里。
  海汝峰是个文官,是个好官,如果还活着,算起来也应该是个古稀老人了——他的功绩说也说不完,但举凡是还有口气的活人,只要是提到海汝峰,都要尊称他一句“海圣人”。
  顾安南不是什么儒生,海汝峰是不是圣人他不在乎,海汝峰是不是青史留名他也不管;但海汝峰于他而言,却比圣人更重——
  海汝峰不是他的老师,却胜似恩师;海汝峰不是他的父亲,却胜似慈父。
  ‘早知如此,方才在飞将峰的时候,就多占他一点便宜了。’暮芸心绪翻滚,却仍戏谑地想:‘瞧他这一身杀气,难不成是就要在这杀了我?’
  顾安南终于走到她面前了。
  官祜杰父子连同其他几个守君在他身后叠声庆贺,万千军马在他身后静待号令,几位军师静立在侧——
  这是顾安南第一次以他真正的名字走上了历史舞台,既没有顶着旁人的名头,也没有为了安全谨慎地压住自己的声望。
  他踏过一切血腥,踏过一切不堪,踏过一切鄙夷,生生用手中的刀剑开出了一条路,叫这熙熙攘攘的人世间,都知道了他顾安南的名字。
  相信收服南境九郡,也不过是他挞伐人生的开始;赶在这个时候杀个仇人祭旗,实在很是得宜。
  “听说……”这俊俏的臭流氓半边脸在火光中,半边脸在夜幕里,黑眸沉沉而动,表情晦暗不明:“你自称是我顾家军的主母?”
  “嗯,”暮芸垂着头发出了一个鼻音:“是我自作主张,你罚吧。”
  顾安南朝她伸出了手,暮芸就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想象中干脆的疼痛却没有来。
  那只满带血腥的手,被他在自家黑甲上利落地一抹,而后干干净净地伸了过来,揽住了她的肩膀,带着她转了小半个圈。
  她从黑暗中被转过来,强行转回了光明的一面——
  面对着南境九君,强兵健马,能臣良将;面对着他用血用命,终于闯出来的一片天。
  那只扣在肩头的手炙热依然,好似打从她将他从不见天日的牢笼中拽出来开始,这温度就从没变过。
  尽管他们之间,仍然隔着死仇;
  尽管三个月之后,她仍然要走。
  可是此时此刻,惯爱未雨绸缪的暮芸却忽然什么都不愿意想了。
  此时此刻,她仍是站在他身边的。
  顾安南震声提气,四周仿佛凭空多出了一圈山,将他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诸君听令。”
  三万军马齐声断喝:“是!”
  “只要我顾安南还活着一日,”他微微侧头,一字字说道:“拙荆便有她的家。”
  一言既出,万千将士震声应喝,无数声音层层叠叠地交织在一处,仿佛一句来自天地,永不变更的誓言:
  “谨遵大帅号令!”
  作者有话说:
  芜湖!


第24章 国破山河在(一)
  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宴席已经过去了三日。
  用何三道人的话讲:“青史留名只一瞬,日子该过还得过。”在这场全方位的大胜之后,整个顾家军都连轴转地忙了起来——
  忙着接收胜利果实。
  短短三日间,来拜会的南境九君们已快马加鞭地到齐了,各个涕泪交加地想找顾安南表忠心,言说已经知道零州的孙老弟没了,都是他咎由自取大帅做得对,我等先前只是家里有事绊住了脚,并非不愿来大帅座下效力,将来一定为大帅马首是瞻,只要仍能让他们在自家州府便好云云。
  不过守君们也很难找到顾安南就是了。
  当日铁三石得了暮芸从孙青嘴里套出来的话,依照顾安南的命令去水盐湾“剿匪”,他这人粗中有细,着意没下太大杀手,因此牧州这支精锐水军虽然都折在他们顾家军手里了,认真说起来却没太大伤亡。
  顾安南这厮,几乎是空手套白狼地给自己搞了一套水军!
  要知道在大荆版面上,以愿江为首的大小河流不计其数,几乎贯穿所有州府,有了这支普天下都叫得响名号的水军,将来便是对上楚淮也有三分胜算。
  是以这些天,顾大帅每天都像个老地主一样,带着手下没完没了地检阅他新得的水军,只怕老祖母得了小金孙都没他这么高兴。
  不过……
  丢了这几营的“杀手锏”,牧州符盈虚只怕更加气急败坏,与牧州的决战只怕也就在这半个月了。
  牧州的主人注定只能有一个,你死我活,只看接下来的这一战。
  南境九君如今已跟了顾安南,便是在这一战中站了队,既然站队,自然就要表忠心。他们原本都是要按时给符盈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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