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簪-第1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南境九君如今已跟了顾安南,便是在这一战中站了队,既然站队,自然就要表忠心。他们原本都是要按时给符盈虚那土皇帝“上供”的,有铁矿的送铁矿,有存粮的送存粮,实在没什么特产的就送金银——
就连现在零州的新任守君,苏和,也着人送了好几车黑皴皴的“伏火”过来。张鸿遣人去问这是做什么用的,苏和却说他也不知道,只是从前孙青每个月都弄这东西往符盈虚那边送,想来应该是丹药补品之流。
张鸿将东西收下,在屋里琢磨了好几日,据说还试图让铁三石派几个糙汉给他一起研究,却连他也逮不住这些丘八的影子。
且不提顾安南带着手底下那几个武将如何紧张备战(也兼职收礼),便说九郡守君们找不到顾本人,只能磨着张鸿何三这两个军师没完没了地念叨,再后来这两人也不胜其扰地找不见了,守君们便只好卖力地往暮芸这个主母这边下功夫。
一箱又一箱的重金珍宝流水般地送进暮芸的小院,暮芸一概不问,照单全收,回头就叫人把金银珠宝依次给众将士发下去。
领钱这种事,谁不积极谁有病,更何况这是所有人都有的“份例银子”,拿了也不算坏规矩。是以将士们都乐呵呵地念这位新任主母的好,而主母大人也在短短几日之内,将顾大帅的军中编制不动声色地摸了个门清。
她自己只留下些新奇物件赏玩,每每让姚谅将那些小玩意儿挑出来,待塞满了一箱子,便自己坐在廊下兴致勃勃地打开瞧瞧。
这一翻,便翻出了一个新奇物件。
“白雀羽?”她哑然失笑:“顾安南可真有兴致,忙得头角倒悬,还能找来这东西。”
柳四娘端着碗风寒药从屋里出来,见她拿着那东西念念叨叨,不由问道:“这是什么稀奇物?雪白雪白怪好看的,又同大帅有什么关系?”
那关系可大了去了。
要认真说起来,暮芸第一次见到顾安南是在斗兽场,但他们之间真正谈到“认识”二字,其实是在两年以后。
十九岁的顾安南不知得了谁的指点(八成就是海汝峰那个老混蛋),竟半夜闯到了当时的禁军统领家里毛遂自荐,言说他有一身杀人放火的好本领,正适合进他们的金吾卫。
禁军统领不点头,他就天天跑去夤夜骚扰,当时的禁军统领姓郝,刚过四十没多久,正是官场上最累的那批人——
白天须得陪六部中书的大人们磕牙打屁,晚上还得帮陛下铲除异己,好不容易忙活到半夜可以睡会儿觉,偏偏一闭上眼睛,就听见有个嬉皮笑脸的声音得意洋洋道:
“呦,郝大人,今日睡得挺早啊?”
一睁眼,便能看见那个姓顾的半大小子躺在他家的房梁上——门外的护卫大呼小叫,身边的小妾嘤嘤喊哭。然而房梁上那孽障仍自诚恳道:“郝大人,乖大人——你设了那么多守备都没防住我,便收了我进禁军又如何?我肯定比你那些属下都顶用!”
那些日子,几乎整个官邸都能听见半夜里郝大人在家里咆哮,惹得半个京城的狗都跟着叫。
就这么被活生生折磨了大半年,郝大人终于受不住了,亲自求到了当时的皇帝——也就是暮芸她亲哥跟前。
郝大人的本意是,让陛下身后那些神秘莫测的杀手出面,将这小王八蛋彻底除了,谁料皇帝陛下也是个混不吝,一听倒是来劲了:“何须那么麻烦,收了他不就得了?”
郝大人揉了一把脸上深长的黑眼圈:“回陛下的话,要是能收早就收了;但这小子打过黑拳,吏部那边不肯放。”
皇帝一听就明白了,感情这小子是有历史污点:“那他说没说,进金吾卫是要做什么啊。”
郝大人已经麻木了,坦诚道:“他说他瞧上了一个贵女,但不知是何名字,娇小姐们不出深闺,他当金吾卫……是为了方便找人。”
青年帝王一愣,而后大笑出声。
“好好好,让他进!”皇帝笑得止不住:“这小混蛋是找人又不是造反,拦他作甚?”
其时尚有其他大臣在侧,劝皇帝说此人立身不正,断不可用,皇帝听了几句,嗤声一笑。
下面人立时便噤了声。
“海公既去,朝中难道还有正经人么?”皇帝随手将桌上的折子扔了下去,雪白的纸页摔了几摔,露出其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有意思,满朝文武,一个塞一个的腌臜——这当过斗奴儿的小子,只怕还是这地界最通透干净的人呢。”
就这样,十九岁的顾安南凭着不要脸,正式赖进了金吾卫。
金吾卫里全是高大标致的年轻人,凡是能进这种衙门的,要么有钱要么有权,背后各自有神仙,唯独顾安南,竟是靠着耍流氓进来的!这些二世祖摸清了顾安南的底细,各个憋着坏,暗自商量了无数招法要将这颗“老鼠屎”挑出去,连作战计划都写了好几本。
郝大人有幸听过几耳朵属下们的“欢迎计划”,老怀宽慰地想,这回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
起初,他还陆陆续续能听到几条“顾小子掉进了护城河里当王八”,“顾小子被诱导误闯皇册库挨了几棍子”这样的回报;然而渐渐地,这些回报就变味了。
变成了——
“郝大人!你们金吾卫的小王八蛋怎么都在护城河里耍水玩啊!”
“郝大人!你们金吾卫的臭流氓们怎么天天去黄册库后院偷贡果啊!”
郝大人绝望地发现,顾安南这颗老鼠屎不但没有被挑出去,而且已经坏了他一锅汤!
这天夜里,他捂着自己被气得生疼的心口,终于躺下了。
“呦,上官大人,睡得挺早啊!”
郝大人连眼都没睁,只是绝望地想,这怎么还有回声呢?
他一抬眼,发现梁上蹲了一排人。
他手底下的小王八蛋们竟然跟着顾安南这臭小子蹲得整整齐齐,各个呲开一口白牙朝着他笑嘻嘻!
郝大人快窒息了:“又他奶奶的闯了什么祸?说吧,老子受得住。”
十九岁的顾安南嘿然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郝大人将信将疑。
顾安南身后一个姓越的小王八蛋脆生生地开了口:“是呀是呀,我们只是打御花园的孔鸟时……不不,追绞疑似刺客时误闯了殿下寝宫罢了!来得快去得快,也没有多少人发现呢!”
郝大人猛抽一口气,背过去了。
小崽子们倦鸟投林一般地扑到郝大人跟前,郝大人抖着手指向顾安南,气若游丝地问道:“芸殿下的孔鸟,没被打死罢?”
“自然没有,我有轻重得很!”少年顾安南得意道:“不过就是拔秃了那鸟的屁|股毛,弟兄们一人一根,均匀得很!”他一边说还一边从怀里抽出根长长的白色孔雀尾羽,往郝大人胸口轻轻一拍:“瞧你气得,咱们兄弟可没忘了你,也给带了呢!”
郝大人昏过去了。
第二天郝大人醒过来,挣扎着就要上吊,顾安南只得安排锦衣卫里几个小的轮流看着他,自己吊儿郎当地带着几根孔雀毛,又偷偷摸摸钻回皇宫里面去了。
偷了她的,还了便是,有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暮芸对成年后的顾安南的第一印象,便是在一树灼灼的桃花树下,眉眼如画的银甲小将军口衔长羽——
正在摸孔雀的屁|股。
一边摸一边还从怀里掏出罐浆糊来,嘴里念念叨叨地啧声道:“这怎么还粘不上呢?!”
“嗳,那人!”她简直莫名其妙,随手拿过桌上当弹子玩的东珠丢他,揶揄笑道:“你口味很特别嘛。”
年轻的金吾卫抬脚躲过,抬眼一瞧,先是狠狠一愣,而后豁然而笑。阳光从密密的桃花树中灿烂斑驳地落下来,一阵风过,将他本就阳光清俊的面庞照得越发令人心动。
曾见周灵王太子,碧桃花下自吹笙。
“我就知道,你必在宫中!”他耳朵动了动,听得四下无人,竟直接翻过花园的栏杆,长腿一掀,同她隔着窗户,坐在了她的窗户之下:“不记得我了吗?”
十五岁的暮芸想了好久,才终于想起来了。
这摸她孔鸟的漂亮混蛋,竟是那地下拳场的“黑将军”;那天黑将军没有赢,但暮芸依然出钱买下了他,还了那漂亮少年一个自由。
那天,地下少年重新站在了阳光下,他似乎不适应天光的刺眼,伸出五指朝向了太阳,仿佛在仔细体味阳光的味道。
那时少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一句谢谢,身影便消失在了长街深处。
少年金吾卫往上直了直身子,又颇为小心地不让她身后其他走来走去的宫女瞧见,扔了枝桃花到小暮芸手上:“真不记得了?当时你同你们殿下去了斗奴场,你还送了我一颗夜明珠。”
……你们殿下?
暮芸便知道,这漂亮混蛋没认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不是宫女,没瞧见我身上衣衫都不一样吗?”她也配合地压低声音小声道:“我是进宫来谒见公主殿下的!”
宝月殿的侍婢们不知自家殿下趴在窗户根下嘀嘀咕咕在说什么,只是看她背在身后的小手摆来摆去,便很识相地没有近前。
少年顾安南小小地一拍巴掌,高兴道:“你是谁家的贵女?”
小暮芸眼也不眨地撒谎道:“陆,我姓陆,是陆太师的嫡幼女陆金蓝。”
陆家这小庶女仗着是陆太师独生女儿的缘故,骄纵得很,暮芸几乎和她从小吵到大,平日里若闯了什么祸,通通都是报陆家女的名号。
顾安南一瞧她手上那枚陆家祖传的翠玉扳指,也不知这是暮芸一大早上刚抢过来的,当即便信了八分,就这么对着她看个不停,俊俏的眉眼里满是止不住的笑意。
小暮芸转着扳指小声道:“你呢?黑将军,你怎么变成金吾卫了呀!这里守卫很多,你是怎么进来的?还有还有,你总笑个什么劲?”
“我笑是因为我高兴,我从没有一天比今天还高兴!”少年藏在廊下,简直像条急着上岸的人鱼,扒着岸边贪恋人世间的景色:“至于我怎么进来,那你别管,我就是有法子——你还什么时候来宫里?”
少年顾安南手指微动,算着下一波巡查的武士走过的时间:“我还来找你!”
“芸殿下要选我做伴读,大抵是随时可以入宫的。”小暮芸编了个瞎话,却又问道:“不过你为什么要找我?”
巡查的禁军已经走到了转角,齐刷刷的脚步声将地面都猜出了震动的尾音,少年来不及多说什么,却依然笑起来,灿烂得不行——
“因为我要娶你!”他脚下微微用力,身体轻得如同燕儿一般,竟直接翻上了那棵老桃树。少年将孔鸟洁白的长尾羽轻轻一丢,扔进她怀里:“拿着,好玩!”
打那以后,这不要脸的金吾卫便常常翻进她的宝月殿,拉着她这个“陆氏贵女”上树摘果,下河凫水,成日里高高兴兴地讲金吾卫的趣事,也告诉她京城之外,老百姓们正过着怎么样的生活。
起初年少的帝姬并不相信,还有大荆子民正过着那么辛苦的日子,可少年顾安南却说这其实是一件好事。
年少的暮芸问:“天下乱了,也是好事?”
“天下乱了,我才能建功立业。”顾安南一口咬掉半个果子,仰面躺倒去看天上云:“然后才能娶你。”
小暮芸拿出袖子里藏着的孔雀尾羽,笑嘻嘻去挠他痒痒:“娶个陆家女,禁军统领便够了。”
少年闻言侧过身来,万千流云都入了他那深邃的眼,他半支起身,深深的目光看向她的眼睛:“若我要娶帝姬,又要怎样才够?”
这一刻,春日喧喧,流云静谧,世界莺飞草长,他们却仿佛听见了彼此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想当驸马爷,漂亮便够了。”少女俯下身来,在他唇角小鸡吃米似地啄了一下,将少年眼中的整片天都点亮了。她嘻嘻哈哈地躲进他怀里,大声笑道:“至于聘礼嘛,只要一根孔雀羽!”
“唰——”
有人突然推开了她这小院子的门,将她眼前幻境般的春日打得魂飞魄散,只留下南境的苦寒与荒僻,还有漏风的窗棂和她身上的粗布麻衣。
来人走进门来,看见她手里拿着的东西,面色忽然有些不自然:“都是官祜杰那老泥鳅送的,我不知里面是什么。”
“喔,”暮芸点了点头,那双少女时期天真灵动的眼里,此刻已充满了浑然天成的艳色:“大帅若是不说,我还以为这是……”
“快快闭嘴!”战无不胜戾气森然的顾大帅一瞬间涨红了脸,近乎慌张地大吼着打断了她:“不!是!聘!礼!”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先帝皇陵。
某浪:“陛下——想不到吧——那姓顾的丘八不仅造了反,当初他找的小姑娘就是你妹妹呐!”
先帝(踹翻棺材板。jpg):“取朕刀来!”
======
★作者专栏的预收文求收藏~
《一宴长安》“嫁给瘸子夫君后我真香了。”
《君临卿卿》“殿下,搞事业如搞本王。”
第25章 国破山河在(二)
顾大帅这一嗓子吼得颇有阵前大将的风范; 险些将房顶也掀了下来,他身后跟过来的人吓得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好不容易在扶正了头上正新鲜的莲花冠。
“还要搞聘礼?也就是假扮夫妻骗骗接迎官的事; 不必这么郑重吧。”
何三道人撸着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拂尘,那手法就好像在撸一条狗:“刻个萝卜章弄张假婚书应当就够了。”
暮芸一脸莫名其妙。
何三目光稀奇地在他两人身上打了个转; 又看向暮芸身后的柳四娘:“难不成你还没告诉殿下?晚上可就要出发了啊。”
柳四娘把药碗往暮芸手里一塞,叉腰道:“因为这事我看就不行!”她随手在暮芸肩膀上一掐:“你瞧瞧她这小身板; 哪能办这么危险的事!再说不管真假这也是咱名分上的主母了,你指派这活给她,不是要往大帅头上扣绿帽子吗!”
暮芸揉了揉肩膀:“等等……”
何三抢道:“四娘啊,这就是你不讲理了; 咱们寨子里连蚊子都没有几只母的; 殿下不去难道你去?”
“可以啊!我没说不行!”柳四娘撸起袖子:“到时候符盈虚这条老狗若敢挑衅,我就一铁叉将他捅成个叉烧。”
“等等!”暮芸已经完全蒙了:“到底要叫我做什么事?”
听着好像是要让她往牧州城里去?
打从那日在大庭广众之下认了暮芸做“拙荆”; 这三日来顾安南就再没出现在她面前过,如今被她这么瞧着,耳朵便可疑地发红。
柳四娘言简意赅地介绍道:“牧州城里有大帅之前伏下的精兵; 人数二百左右,他们的主事已死,需要人进去将他们重新组织起来; 准备里应外合配合攻城。”
她背书似的念完; 开口又要骂何三表达自己的反对意见。
何三道人立即插空补充:“对对; 但是眼下牧州方面已然戒严; 寻常人等进不去——好在之前图州官祜杰父子曾经给那边递过口信,说要派他手下的一对亲信去给符盈虚送礼; 眼下正好便可顶着这个身份秘密地送一个武将过去。”
暮芸明白了。
这是去牧州卧底。
其实要是按照顾安南这些年发展起来的路数; 一路横冲直撞地蛮干才比较像他——这次之所以要想法子用“计策”; 大抵是因为硬碰硬的话,实力不允许了。
牧州南有玄灰山脉,北据愿江天堑,易守难攻不说,更是从南境入关的必经之地。更重要的是,眼下顾安南手里只有三万兵,而牧州,则至少有十五至十八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