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簪-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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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胸口已经没有那柄剑了,为何还是感到如斯冰冷呢?
顾安南发现自己真的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他还没有机会告诉她,其实那个她磨着自己要的簪子,他已经花了许多功夫磨好了,虽然玉料一般,手艺也糙,却是他一点一点亲手磨的。
被她闯入军帐拔剑的时候,他曾想将簪子拿出来给她看看,问问她……喜不喜欢。
可惜他的喜欢,好像总也没有得到一个说出口的机会。
“殿下这是,用不着我啦。”
栖芸楼里,顾安南调动最后一丝力气站起了身,符盈虚那三十六个倭子武士手执利刃围着他绕成一个圈,将一众宾客百官挡在身后,其中还有方才帮暮芸换垫子的那个小女婢,脚步轻盈地绕着三十六个武士完整地走了一圈。
然而这些方才还凶神恶煞的武士,此刻却谁也不敢上前。
顾安南只有一个人,他们有三十六个;
顾安南此刻身在敌营,他们却都在主人身旁。
可此时此刻,他们还是不约而同地胆寒了。
顾安南高大的身躯走过来,俊俏却昏沉的阴影拢住了她:“为了符盈虚分给你的那一半兵,是吗。”
暮芸的下唇发着细微的抖:“是。”
“其实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她声音很轻:“你不会放我离开顾家军,但我一定要回洛阳去。”
顾安南收起了他那令人心碎的目光,从靴筒里摸出了一柄珠光宝气的匕首。
符盈虚一见,立即色厉内荏地骂道:“莫斐,你怎么办的事!他怎么能带着利器进楼?!”
莫斐站在门口,没有表情地说:“我不知道。”
顾安南下巴扬起,嘲讽地笑了,只是不知道笑得究竟是谁。
那日登科楼里,他半醉未醉,扶着他的徐青树怕有人趁乱对他不利,便塞了这么个“防身的手段”在他靴子里。
“大帅,何三道长说……您也不要太依着主母。”徐青树那厮酝酿了很久,才磕磕巴巴地说了出来:“她是心怀天下的人,心里装着天下,可能便不再方便揣着别的什么人了。”
这把匕首和那句“如君不能用,务必急杀之”的混账唱曲都被送到了眼前,顾安南通通没能听得进去,事到如今,也实在怪不得自家军营里那个装神弄鬼的道士了。
要怪就怪自己蠢吧。
顾安南拿着匕首,眉眼垂着,好像那眼睛里面有什么东西真的死了,打从进了牧州起,他犯了好大一场贱,如今终于死心了。
皮囊犹自负隅顽抗,精神却已在暗处消亡。
从今往后,再不肯看她一眼了。
他脱下了那身可笑的衣裳和满是冷汗的里衣,只着一条褐色武裤,并一对祥云武靴;就这么赤着上膊,披着一身新陈夹杂的伤,蛮不在乎地朝符盈虚勾手道:
“来,同你老子一战。”
符盈虚在上位见他果然被困住,拍案起身,口中说着老天果不负我,连声命令众武士上前将顾安南砍成肉泥。
“嗳嗳,”顾安南仍是勉力站着,面上却一点看不出来,长刀转了一圈,被指到的武士潮水般往后退:“做什么使唤手下人?还什么坚壁孤城符盈虚,就这点能耐是吧?”
符盈虚似乎被激怒了,粗喘着站起身来。
“符卿。”暮芸就这样快速地说道:“顾贼凶悍,虽已中毒,却可能仍有战力。”
银烟和尚大声道:“殿下!”
暮芸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听闻今日白虹之宴,本有一场六角笼里群狼争斗的好戏——不如便用顾贼做个饵,提前庆祝一下如何?”
作者有话说:
北狩:被俘虏的皇帝通常不直接说被俘,而是说他们“去北边打猎”了;明土木堡之变中明英宗被俘,明实录中就是这样记录的。
我只能说5555,芸妹有苦衷,但不多。
(tip:裴氏女不是裴大当家; 是她的手下,回头修文的时候我给她换个名字区分一下~)
第44章 风雪见白虹(九)
内城西侧。
“大帅怎么还没出来?!不是说他安顿好主母就会赶过来吗!”
铁三石并几个守君彻底将外城占住了; 对着城里的徐青树大喊道:“小子!他到底是怎么说的?!”
徐青树也急得满头是汗,但他人在内城里,根本出不来!按照原计划; 这个时候大帅应该已经来跟自己汇合了,但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铁三石是个莽汉; 虽然常常因为文盲问题被何三军师批评,但莽夫长于暴力破解; 遇事往往有莽夫的办法:
他聚集了百十来个自己手里最能喊的弟兄,齐心协力朝内城大吼:“徐——青——树——到底怎么回事!”
徐青树一下就懵了,还有这么大声招呼己方的潜伏人员的吗?但是已经到了决战日,他再潜伏也没个屁用了; 灵机一动扯走了西衙署门口拴着的铜厚; 登高大喊道:
“我——去——找——人——你们先打西边第二个望楼!那个观察手——眼——不——好!”
西边第二个望楼的观察手:“……老子眼睛好得很!”
铁三石并章厘之等人一听就知道里面八成是出乱子了,自己这些人在外头也使不上力; 只能尽力围攻;铁三石当即决定分出一半人去隔着内城墙往西边猛攻,另一队人则打着转地围着内城转圈。
无奈内城才是真正的“城高楼坚”,连章厘之提供的云梯都翻不过去; 而且那些守城士兵之间似乎传递着什么时刻变化的口令,迷雾一样的阵法来回变换,根本无从破解!
“他奶奶的!”云思卿又一次从内城城墙上被掀了下来; 险些摔死:“这内城到底怎么打?!”
………………
符盈虚的人动作很快。
牧州百官; 巡防营; 还有女眷娇客; 所有人都走到了栖芸楼之外的圆形广场上——那里原本是一处规整的圆形池景,如今水被抽干了; 周遭围了六角的铁网笼。
笼内关着十数只比成年男子还高壮的巨狼; 各个闪着绿莹莹的眼睛; 尖锐的利齿间留下腥臭的长涎,前肢低伏,逡巡地盯着笼外的猎物:
一个傲然而立,身形修长的男人。
顾安南浑身是伤,显然是又战了一场,但即便他中了力气尽失的毒,三十六武士也没能彻底将他杀死,只能将他逼退到这满是野兽的笼子外头。
夜幕中雪片渐大,细雪沾了顾安南的血,压在他浓而黑的睫毛上,雪片化成剔透的水珠,又很快被寒风凝成细碎的冰凌。
映着他漆黑深邃的眼,煞气浓重,黑白森然。
“你竟然想用六角笼杀我?”顾安南嘿然道:“久闻殿下酷烈,可真是个诛心的高手啊。”
他一生中最不堪的记忆便是在六角笼中,也亏得她记得。
这个被预留出来的广场本来就是白虹别庄的斗兽场,倒也不是专门为顾安南盖的。当初孙青活着的时候,便时常献些格外凶悍的奇珍异兽给符盈虚取乐,弄些个刺激它们相斗的药粉,看他们厮杀取乐。
当然,偶尔也用这群孙青进献的北原巨狼“教训”些不听话的奴才。
起初符盈虚还是想速战速决直接将这过于危险的顾贼直接格杀的,暮芸却只用轻飘飘地一句话便劝服了他——
“越多人看见他死越好。无论是对内收服顾家军,还是对外树立威信,这都是对你有好处的。”
符盈虚立即同意了。
此刻,暮芸同他站在一处:“一会儿开了笼子,这附近也没什么遮挡,狼会不会冲上来?”
“绝对不会。”
符盈虚眯起眼欣赏起即将被撕成碎片的顾安南——就连他都得承认,这厮虽然是个天大的混不吝,倒确实是个宽肩窄腰,长腿劲瘦的英武模样。
他孩童和少年时曾疯狂地想成为这样英气蓬勃的英雄。
可是不成。
那么如今能杀一个这样的人,也算值了。
“这些狼须得用特殊的药粉刺激,只会攻击身上有那药粉味道的目标——叫毒蝶散,还是宫里流出来的玩意儿。”他伸出肥厚的手掌想拍拍暮芸肩膀,却不知怎地又收回来了,眯眼哼声道:“指哪打哪,绝不会错,这都是孙青的驯兽师长年累月练出来的。”
毒蝶散,以轻量撒在人身上,可吸引巨兽,致其癫狂;以常量扎入血脉之中,可致人暂时昏迷;过量则能致死。
毒蝶散之于禽兽,便如五石散之于凡人。
是以那日在飞将峰上,根本就不是因为半瞎的顾安南幸运才躲过了巨狼,而是因为携带着沾有毒蝶散粉末武器的暮芸上了山,才在无意间意外地将巨狼引走了。
暮芸:“绝不会错?”
“帝姬,”符盈虚大笑:“你怕了。”
暮芸目光放远,看见那准备开野兽笼子的人里有个格外瘦小的身影。那人对她几不可见地点了个头。
暮芸收回目光,淡声道:“既然如此,那本宫就放心了。”
符盈虚大手一挥:“开笼吧!”
顾安南两条长腿分开,如有根系般稳稳扎在地面,左手格挡在前,右手持刀在后——手腕灵活地一翻,那刀便在他手中游龙似地一转,一点寒星映雪。
他双眼微闭,而后在漫天风雪中唰然睁开。
笼门被打开的动作仿佛被寸寸放慢,顾安南调集起身体里仅剩的力气,半步未退,率先跃出的巨狼脚掌砸向地面,利爪将砖石划下深长的刻痕。
“啊!”
看客席上,女眷们尖叫着惊惶地躲成一团,文官们更是紧紧闭上眼睛不敢看!符盈虚鼓掌放声大笑,暮芸却轻盈地向后撤开了几步。
这一刻仿佛被拉得无限长——顾安南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唰——”
他蓦然一怔。
这怎么回事?!
狼群竟然全部与他擦身而过,活似根本看不见他似的!他的刀甚至没来得及碰上任何一条狼腿,这些狼竟然就这么冲过去了?!
看客席上却爆发出了更为惊恐的惨叫声。
巨狼的皮毛贴着身体滑过,顾安南愕然回望,却发现这些狼的目标竟然是——
符盈虚。
竟然直奔着主人去了!
符盈虚险些被打头的巨狼扼住咽喉,脸上得意的笑容甚至还没来得撤去,巨狼沉重的巨爪就直接踩上了他的胸口。符盈虚慌乱中用胳膊挡了一下,巨狼张开血盆大口,直接咬掉了他半只胳膊,尖牙的末梢将他的喉咙带去了一半——
没有死,却再也说不出话了。
三十六武士也根本无暇救主,因为他们竟然也都是巨狼的目标!任凭他们再怎么擅长遁逃之术,也终究冲不出这座平旷的斗兽场,风雪之中,也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各自的软甲和头发上都带着细到难以察觉的黏腻粉末。
那老仆撕心裂肺地叫喊着想从巨狼爪下救下符盈虚,但人力终究有限,如何能同野兽抗衡?
世上没人能救得了符盈虚了。
再也没有了。
没了符盈虚的束缚,曾华率领的巡防营很痛快地放开了白虹别庄的大门,宾客们四散奔逃,除了仍穿着单薄僧衣的陆银烟外,没有任何人还愿意留下来。
暮芸身在群狼环伺之处,群狼叼住三十六武士不住撕扯,雪幕里遍地都是血腥之色。她走在这阿鼻地狱一样的斗兽场,穿过这血腥不堪的人间,终究还是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没有看他的眼睛,只是将方才就提在手中的大氅展开,费力地踮起脚尖盖在顾安南身上:“我下的剂量不重,只是会疼一阵,暂时压制你的气力,但不会伤到本里。”
顾安南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我说过,会助你夺下牧州。”暮芸:“我拿到城防图比你早,第一眼看就知道内城的阵是个死局。”
这场漫长又浩大的棋局终于走到了尾声。
而作为这只最后的翻云覆雨手,暮芸也终于走到了台前。
好在,她只需也只想解释给一个人听。
她被顾安南这么攥着,明知眼下他没有那么大力气,却还是没有挣开:“所以从那时起我就在想,如果实在破解不开口令,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
其实很简单。
只是没有人敢。
杀掉符盈虚,杀掉这个能主控战场,发出口令的人——没有口令,大阵无法被调动,这死局自然就被破开了!
打不过就掀桌,这还是她少年时跟眼前这个流氓金吾卫学的。
“但要杀掉你符盈虚,谈何容易?”斗兽笼旁,那娇小的身影走上前来,一双纤纤玉手抚摸着巨狼的脊背——
那么美的一双手,却未施丹蔻,手背上也有抓伤的痕迹。
是昙心。
“符狗,你想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她语气近乎凄厉,声音嘶哑,却有种疯癫的痛快:“你也知道巨狼只会攻击被药粉涂抹过的人,但你知道是谁为你涂上了这些东西吗?!”
符盈虚的身体像条死鱼一样在地面上跃起,痉挛,然而巨狼在昙心的控制下,却好似偏偏不想让他就这么痛快地死——
它当着他的面嚼烂了他的手脚,把血沫和骨渣喷在他的脸上;符盈虚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怨毒与惊恐,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是那群姬妾。
是宴席刚刚开始时,上来伺候他的那群姬妾!
柔荑细细,丹蔻殷红,但在指腹上却缠绵着要人命的褐色药粉——揉进他的鬓发里,衣襟里,揉在他的要穴,揉在他的心口。
“齐姐姐出身桑户,本已许人,大婚当日被你的人强行掳走;孟娘子今年才十九,你杀她夫家上下,还让人当着她的面摔死了她的儿子……”
昙心一句一句地说着,泪水落在巨狼的皮毛上,那狼低头,一口咬住了符盈虚的腰侧,逼得他发出畜生般的闷哼。
“最后是胡姐姐。”那温柔娇美的容颜仿佛还在眼前:“你道她为何明知必死,却还是要刺杀于你?”
暮芸的手在寒风中颤了颤,避开顾安南的目光,伸手去帮他系大氅的衣带:“因为胡梅儿作为符盈虚的宠姬,无意中发现了那三十六个扶桑武士的存在,单单刺杀符盈虚是没有用的,因为那三十六人必会阻拦。”
“所以,要杀你,必须先杀这些扶桑倭子。这些人长于遁术,寻常钓不出来。”昙心一字字对符盈虚道:“胡姐姐刺杀,正是为了将你那三十六条鬣狗引出来!”
唯有让他们觉得符盈虚真的有生命危险,这三十六人才会现身;也只有现了身,才能有机会将这引狼的微量毒蝶散粉末也下在他们身上。
栖芸楼里唯一一个没有逃命的婢女擦去了脸上的伪装——正是那机灵的为暮芸换了裴氏女垫子的女子——也是三十六武士围攻顾安南时,在人群中悄然走了一圈的婢仆。
她扶着门边安静地走了出来,目光盈盈。
是许兰儿。
符盈虚已经快死了,他的老仆被狼挡着冲不进来,只能在外面嘶喊;符盈虚只剩下一半的喉咙不住往上反着血沫,他抬起仅剩的一只手指向场中的暮芸:“芸……诈……”
“顾大帅将在今夜发动总攻,你那个裴氏女也帮你把这信息探出来了——所以你才不再需要驯兽师,才把我当成个垃圾一样送出去给别人做小妾。”
“可你若不在这庆功的白虹宴上用六角笼,我又怎么能杀你呢?”
昙心伸出脚踩在符盈虚的额头,巨狼立即用头去蹭她。
“大概是天要亡你,”昙心摸了摸巨狼的头,伸手接住了一片飘飞的雪花:“竟然让我遇见了芸殿下。”
作者有话说:
女性复仇群像
“我中原女子,宁死不屈。”
稍后四点还有一更~
第45章 风雪见白虹(十)
那日在西大街上; 暮芸只听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