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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江山为簪-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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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的愿望。
  但她知道这并不是因为自己这番所谓的“演讲”,是因为他们虽然是奴,但更是荆人,更是柔弱却不曾屈服的中原之兵。
  不远处的黑暗里,右谷蠡王听了探子的回报,大笑出声;他竟是不屑遮掩,改变了原本的突袭计划,直接大咧咧地带着人走了出来!
  右谷蠡王拍了拍他儿子的肩膀:“出发前,大单于竟还说什么这支起义军不是寻常荆人,反复告诫我千万小心——哈哈,他懂个屁!我带了我最好的兵!难道三百天汗骑兵,还能输给一百个荆奴不成!”
  “大,你忘了?栾提单于被荆人抓走过,他当然害怕!”右谷蠡王的儿子口中发出嗤地一声,横过弯刀,在自己精壮的臂间一擦:“父亲且在此处等待,夜风吹到那边山顶时,我便回来!”
  右谷蠡王的儿子名叫豁延,在栾提顿单于回归草原之前,他原本是匈奴年轻一代里最被看好的领主候选人,然而栾提顿就如同天上的太阳,他一出现,豁延这颗“星星”自然便黯淡了。
  豁延压着这口气,已经压了太久。
  他正需要一场痛快的杀戮来平息他翻滚不息的血夜,这群荆羊能死在他豁延的刀下,也该感到荣幸了!
  “随我冲锋!”豁延眼中冒着嗜血的兴奋光芒,灼热的鼻息如野兽般向外喷出,他提跨驱马,手持弯刀大吼道:“若有荆女,大家享乐!”
  三百多匈奴骑兵跟在他身后,发出野兽般振奋的嘶吼,他们就像是夜幕里冲出的贪狼,牙尖爪利,贪婪的口涎还带着腥臭之气,有种近乎原始的凶蛮。
  匈奴骑兵来得太快了。
  快得就像是一片沉甸甸的黑云,以万钧之势向着孤岛般的营帐地飞奔而来!如同从天而降的巨石,如同避无可避的劫难。
  豁延的马蹄,距离营帐地只余不到百步。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长,天幕中轰然一响,云层中闪过一道通天彻地的怒雷;耀目的白光闪彻天地,在雷声即将炸响的瞬间,这天地竟有那么一瞬,静得令人胆战心惊。
  砰——
  砰——
  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自己猛烈的心跳声。
  这一刻,豁延忽然在冥冥中感受到了一点不详的预兆,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仿佛是沉默的天神正在触碰他。
  豁延不知道的是,这种“天神”,就是中原人所说的命运。
  “冲锋!”豁延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去抵抗这种不安,他厉声大吼:“杀光荆羊!”
  他的马率先踏碎了营帐地的木栏,几乎是畅通无阻地闯入了这密密麻麻的营地中,可就在他冲过最前面一排的营帐时,他忽然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注视——
  豁延看见了一个女人。
  她站在营帐后,手中不知按着什么东西,忽然对他莞尔一笑。
  “你好呀,蛮子。”
  女人手腕一抖,露出了营帐下的东西;就是这个瞬间,豁延忽然感到胸腔一凉。
  那女子对他笑道:“来生见。”
  艳盖万物,美如蛇蝎。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顾哥:“我是个没有感情的政客,只是单纯地想利用她,时机一到就会残忍地将她杀掉。”
  半个月后:“我是个没有感情的政客,只是单纯想利用她。”
  两个月后:“我只是个没有感情的……”
  半年后:“我只是个……嗯?阿芸你饿了?我给你下碗面吃好不好?”


第5章 公主与悍匪(五)
  豁延甚至都没能反应得过来。
  在他不那么长的一生里,他始终居住在大漠中,见过的最锋锐的东西,顶天不过是用精铁打造的弯刀。
  他又怎么能知道,这世上有种专为女子打造的□□,虽然只能发出一支金钗般大小的短箭,但只要涂了毒,就能在顷刻间取人性命呢?
  更何况暮芸这一支还是大荆朝技艺最精湛的匠人们研造的,其上淬的毒千提万炼,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候给他们的帝姬保命。
  可见这世上有些人,总是要死在见识不足上的。
  豁延心口处传来难以抑制的剧痛,他大吼出声,想要翻身下马,却直接从上面栽了下来!就在即将落到地面的瞬间,他忽然感到脖颈被什么东西紧紧缠绕住了!
  “云姑娘!我中了!真的中了!”
  少年姚谅渔绳出手,一套即中!他死死拖住豁延,动作飞快地钻入了另一个营帐又飞快地钻出来,对着暮芸喊道:“可以开始了!”
  暮芸对他一点头,而后手臂轻扬。
  下一刻,豁延整个人竟如同待宰的牲畜一般,直接被横着拖了出去!他平生第一次有了真切的濒死感觉,挣扎着向前看去的时候,却发现拖着自己没命般前进的,竟然是一团“火”!
  炽烈的火焰熊熊燃烧,豁延在剧痛中,好像看见了那些死在他手下的荆人。
  他这辈子也没什么爱好,最喜欢做的就是屠掠边地的荆人。豁延有种特殊的癖好,那就是将荆人那些细皮嫩肉的小孩活着架在火上烤——尤其是小孩。
  荆人的孩子嗓子细,也没点骨气,活生生烧死的时候,最能让豁延感受到那种类似征服的快乐;有时候他看着那些小孩,觉得荆人真的很恶心。
  他们那么瘦小,那么孱弱,生命就像虫子一样薄,却偏偏可以占着水草最丰美的地方快快乐乐地活着,这到底是凭什么呢?这些在火焰里喊得撕心裂肺的小东西,将来就会是那些美好土地的主人,匈奴的孩子那么健硕,却只能在大漠里吃沙子。
  天神是多么不公啊。
  那时他这样想。
  他从没有想过,原来火焰竟是这么令人害怕的东西;或许他也没有想过,天神,也许真的是公正的。
  来者,必报。
  死于火下,就是天给他的惩罚。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豁延的属下们惊怒交加,却根本反应不及,他们打着呼哨要冲上来救主,却都被眼前的一幕给惊住了——
  那些所谓的营帐,竟然只是被随意支起来的白布,每个“营帐”后面都站着一个穿着软甲的荆奴,就在骑兵们踏进营地的瞬间,这些白布竟是被同时掀开,露出了下面藏着的大车!
  但豁延的属下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
  因为豁延被套着脖子,麻绳的另一端还挂在一辆着火的巨型马车上!
  姚谅刚才钻入的那个“营帐”之下,竟是一辆整装待发的马车——如果匈奴的左贤王还活着,就一定能认出来,这就是大荆帝姬那辆风光无二,用来送嫁的六角金銮车!
  匈奴骑兵们根本就反应不及,他们一不知道该如何救下豁延,二不知道该如何对这些反扣着的大车下手!
  此刻随着暮芸的命令,早就准备好的奴隶们立即将马车点燃,金鸾车燃着熊熊的火光,拉车的良驹们受到了惊吓,疯魔般地夺路狂奔,豁延被拖在后面,已是生死不知。
  但匈奴骑兵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因为他们忽然发现,那些营帐下的大车速度快得竟是超乎想象,不过是瞬息之间,竟已经聚合在了一处!简直就像是一道从天而降的盾牌!
  更可怕的是,他们根本就看不见任何一个裸|露在外的荆羊,就算手中弯刀再利,也根本无处下手!
  明明没有马,这些荆人是怎么让大车移动的?!
  来不及了。
  “救豁延主!”打头的骑兵用匈奴话嘶声大喊:“否则就算回去,右谷蠡王也会杀了我们喂鹰!”
  随着这一声喊,匈奴骑兵们再次没命地奔跑起来。
  豁延就像是吊着恶狼们前行的腐肉,匈奴骑兵们值得跟着没命似地冲锋,却根本不知要冲到哪里去。
  “小心!有埋伏!是绊马索!”
  只一刹那,最前排的骑兵们竟是突然前人仰马翻,齐刷刷地摔落在地!只见道路两侧的“营帐”下,两边的大车竟忽然勒住了数十条绳索!
  这些大车就像是移动的小型宫殿,直到此时,一些落在地上的匈奴人才终于看明白了“大车”的构造。
  狗屁的大车,根本就是荆人那些运粮食的箱车!荆人将整个车翻转过来,像一个倒扣在地上的碗!
  需要移动的时候就让里面的人顶着车走,需要防御时就地一扣,瞬间就形成了最坚固的堡垒。任凭匈奴弯刀再怎么锋利,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突破这种防御!
  匈奴人还是第一次见过这种“流氓打法”,但他们根本就不顾上——因为层层叠叠,变化莫测的绊马索竟然越来越多了!
  “变阵!”
  姚谅死守在暮芸身边,用瘦弱的少年身躯挡住他,他们两人在同一辆车中,也唯有这辆车是有“天窗”的,可以让暮芸的指挥命令从里面露出来:
  “起火绳!”
  这些绳索原本都是用来捆粮食的,再结实不过,埋伏在大车里的奴隶们每人手中都有好几根绳,他们按照暮芸事先教过的顺序依次往起拉,每个人都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每个人却也都拼尽了全身的力气!
  姚谅清亮的少年声音响彻旷野的刹那,几乎所有浸透了烈酒的绊马绳都剧烈地燃烧了起来!匈奴人的马霎时惊了,又怕火又怕绳,在这种颠簸之下,就连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精兵们也吃不消!
  更何况,匈奴人手中缺丝也缺铁,他们的骑兵连听都没听说过马鞍这种东西;在这种情况下,匈奴骑兵们几乎全都被摔在了马下!
  “一旦下了马,事情就好办了。”暮芸安然地坐在她那辆“大车”上,有些嫌弃地擦了擦手上豁延的血:“下钩子吧。”
  姚谅兴奋得手在抖,少年将手指搭在唇边,呼声为哨,发出了最后的指令。
  所有的大车里,几乎同时伸出了事先烧红的铁钩。
  这些钩子看似不起眼,却是行军途中必不可少的东西,点火做炊的时候,须得用这些铁钩波动柴木,才能让火快速地着起来。
  奴是不会用武器的,但是他们经常要跟着做饭——火钩尖利且长,热烫如烙,用来钩匈奴人的腿,真是格外趁手。
  “啊啊这是什么东西!救……”
  “荆羊有邪术!快跑!快离开这里!是天汉降罚了,快逃命啊!”
  “不要再管延主了!荆人都疯了!探报有误,这些根本不是奴隶,是他们的精兵!”
  可惜这些匈奴人已经没有逃跑的机会了。
  烧红的铁钩会勾倒他们,发疯的马匹会踩踏他们,这些被他们视如草芥的“荆羊”,会拿起他们散落在地上的弯刀,用虽然颤抖却坚决的手,毫不犹豫地割断他们的喉咙。
  比起肩宽体壮的匈奴人,荆人是柔弱的。
  可在长达五千年的历史上,柔弱的荆人却从未低伏过他们的脊梁,无论是面对怎样的绝境,无论是面临怎样的刀锋。
  匈奴人痛苦的嘶吼声终于渐渐低下去了,姚谅为暮芸撑起大车,她终于从这不见天日的空间里走了出来。
  其他的奴,也慢慢地走出来了。
  年纪最大的奴已经六十多岁了,他鬓发散乱,花白和稀疏的胡子细微地颤动着:“赢了吗?”
  老人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每呼出一口气,都感觉到无数恨,无数怨,争先恐后地从胸腔里喷涌出来;他颤颤巍巍地踩住了一个匈奴人的胸膛:“赢了,赢了。”
  终于赢了。
  随着老人这句话说出口,所有的奴隶们如梦方醒,他们大哭着,大笑着,手里拿着匈奴人的弯刀,仰天去笑,又或跪在地上大吼。
  劫后余生,人间大胜。
  一百荆奴,对阵三百匈奴精兵,上阵不过一瞬,敌方主帅立毙,己方竟无一人伤亡!
  在大荆朝四百多年的历史上,战役无论大小,荆人从没有战胜过匈奴,他们尚且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历史的结点。
  这是一次次没有统帅,也没有正规军队建制的大胜。
  其实严格来说,就这么点规模的战斗也谈不上大胜二字,但有些事情当时或许看不出端倪,时过境迁了,回头去看,才发现正是这么小的一件事,竟是一场浩荡历史的开端。
  在之后将近四百年的时间里,中原的王朝与栾提顿和他的子孙们依然继续着无休止的战争,却再也不是匈奴一边倒地赢。
  这场战斗就像是一个开关,告诉了中原大地上柔弱的荆人们——
  我们能行。
  这世间多少失败,其实无关实力,只是心里没有那种热望,没有那种知道“其实我可以”的信心。
  为了纪念这一信心,世人记住了今日。
  史称百奴之战。
  奴隶们看向暮芸,他们的目光从不屑厌恶逐渐转为了敬畏——是暮芸拖着他们来经历这次生死的,但也是暮芸给了他们这场前所未有的荣耀。
  只有一辆大车还没被翻过来,里面却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大车侧面唯一裸|露出来的洞里,烧红的铁钩还在没命地往外横扫勾扯。
  暮芸听出这是谁的哭声了。
  是四娘。
  姚谅带着几个男人将大车从后面翻开,四娘见到天光和满地横躺的匈奴人时,才终于抬起了哭到红肿的脸。
  “儿啊,”柳四娘抓着地上的荒草,带着满脸泪水仰脸大笑,而后她缓缓站起来,声音近乎温柔地说道:“……娘终于能给你报仇啦。”
  五里外塔汉山上,何三道人已经整个呆住了;他身后跟着一起在观望的副将们则各个都像是疯了,各个赤红着眼睛哭着大吼。
  赢了,是真的赢了。
  “只用那些破烂也能胜?”
  何三看着火光大亮,遽然大胜的营帐地,仿佛已经穿透空间,看见了暮芸艳若桃李的面容,还有她那双含着浅浅笑意的眼睛。
  “帝姬果非常人,如果不能收服,就必须彻底除掉,总之绝不能再让她回到大荆去。”他喃喃地念道:“老顾啊老顾,可是你能行吗?”
  老顾如有所感,在漆黑的夜幕里抬起了头。
  他看向了脱木尔河的方向。
  “当家你听,那边打起来了,也不知战况如何……嗳,其实也谈不上一个战字。”顾安南身后的一个副将叹了口气:“那么细皮嫩肉的小娘子,可惜了。”
  顾安南什么都没说。
  他站在湍急的河水边,只嘴唇抿得死紧。
  “说什么废话?还不到怜香惜玉的时候!”顾安南对身后众人打了个手势:“所有人做好准备,按原计划立即下水。”
  脱木尔河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营帐地里的暮芸深深吸了口气。
  因为她看见了豁延的尸身。
  豁延已经死了,死得狼狈又不甘,他被拖拽了太久,只剩下半张脸还可堪辨认;暮芸一看到他手臂上的狼头刺青,就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她预料到了栾提顿一定会派右谷蠡王来打前阵,却没有料到他的儿子豁延也会来。
  带着剧毒的弩箭只有一支,能出其不意地杀一个匈奴首领已算侥幸;若再想算计右谷蠡王一次,这是万万不能了。
  “柳夫人,眼下还没到伤春悲秋的时候,今夜还长着呢。”她眉峰挑了挑,看向不远处从黑暗里奔出的人马:“毕竟想给儿子复仇的,可不止你一个。”
  作者有话说:
  “因为他们是柔弱却不肯屈服的中原之兵。”
  检查错字的时候看到自己写得这一句,还是觉得振奋又感动(王婆卖瓜。jpg)


第6章 公主与悍匪(六)
  右谷蠡王身边还有十几个亲兵,他们一直在远处观望,起初看见着火的时候,还以为是豁延老毛病犯了,又在折磨荆人玩,是以根本没有当一回事,还乐呵呵地与豁延的亲兵攀谈。
  直到他忽然意识到,欢呼的声音似乎是荆人的。
  豁延都杀过去了,怎么还可能有荆人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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