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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探花郎火葬场实录-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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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后,她渐渐放松下来,眼神有了些许神采,有了几丝活人的模样。
  到通州这日,天靡靡的下了小雨。主仆与镖队作别,在客栈停留一夜,只等明日就登船南下。
  胡珊兰选了最早的一班船,天不亮主仆就往码头去。这班船是商船,八成是货物,船客只有十余人,人齐就能发船。细软是昨晚托镖局的人已经送上船,主仆二人登船,胡珊兰才站上甲板,就听见了由远而近的马蹄声。
  马蹄急促,胡珊兰望过去,渐渐变了脸色。
  郑蔚策马而来,憔悴狼狈,神情焦炙。但郑蔚并没能到船前,旁边忽然出来几匹马将他拦截,还有一架极为华贵的马车。
  “胡珊兰!”
  郑蔚被拦,踩着脚蹬站起来用尽全力的呼喊,可胡珊兰却背过身去了。
  清晨天还没全亮,码头上除了他们再无旁人。马车帘子掀开,余容雅慵懒的歪在里面,摆摆手,随从即刻拉弓,箭尖点火。
  “郑六郎,你若安分,我就饶她一命。你若纠缠不休,我只能要了她的命了。”
  她盯着胡珊兰,郑蔚看着那些一触即发的箭,死咬牙根,额头颈间青筋迸起,但他死死攥着缰绳,直到撤了木板,船渐渐远行,都没有再发出声音。
  船走远,余容雅才呵的笑出声来。
  “六郎,咱们是天注定的姻缘,我劝你还是不要瞎折腾了,我的耐性是有限的,这是最后一回。随我回京吧。”
  郑蔚看着渐渐瞧不清的船影,眼底一片通红。
  与郑蔚的这一面在胡珊兰意料之外。
  她回身避开举动说明了她的选择,之后没了声音,直到船开了有一会儿,她才回头看了一眼。郑蔚骑马与那架马车一同离开了。
  她冷笑了一下。
  何必呢?
  有些事情她也不能否认,郑蔚救不救她,郑昶都会对她下手,但在郑蔚有计划的举动下,郑昶的行为被催化,才有了寿宴那天的事。而她,是一枚至关紧要的棋子。
  那天郑昶服食过五石散后癫狂的样子叫人害怕,以及匕首送进郑蔚身子时的血色弥漫,郑蔚是不假思索替她挡刀的,但哪又能说明什么呢?
  或许他心里有她,但也有限。
  至少他没放弃报复孟夫人和郑昶,以她作为代价。或许想过与她相守,但绝不是明媒正娶。
  呵,廉价的很。
  她在船尾吹了半晌风,到底大病初愈,咳嗽了几声,紧了紧斗篷便转身回舱房。只是才转身,腿上一软险些摔倒,虽急急扶住了,却还是碰到了人。
  “对……”
  “对不住。”
  那人倒先道歉了,胡珊兰越发不好意思,抬眼望去,只见是位隽朗郎君,眉眼疏阔英气逼人,只是那双看向她的眼睛空洞无神。
  胡珊兰莫名觉着这人有些眼熟。
  他道过歉绕过就。胡珊兰才迈了步子,吹了风的膝盖越发酸疼无力,她扶着栏杆许久不敢动弹。
  “要帮忙么?”
  那位郎君竟去而复返。
  “啊。”
  胡珊兰怔怔的,赧颜道:
  “不必了,多谢。”
  他腰间佩刀,将带着刀鞘的刀递过来,胡珊兰吓得头皮都发麻了,他道:
  “当拐杖。”
  “谢,谢谢。”
  胡珊兰接过刀弯腰拄着,才走两步,跟在身后的郎君问:
  “你是不是姓胡?”
  胡珊兰顿时警觉,他继续道:
  “有人托我顺路照应你。”
  他想了想,大约觉着不足以叫人信服,又道:
  “嗯,是我大嫂,她也姓胡。”
  胡珊兰瞪大眼:
  “你,你姓徐?”
  “我姓沈。”
  胡珊兰愕然了片刻:
  “哦,那,那您大约寻错认了。”
  他顿了顿道:
  “你不叫胡珊兰么?”
  胡珊兰心绪复杂:
  “可,可是……”
  可是她二姐是送进了徐内官府上。
  “我叫沈润,舱房在你隔壁,有事叫我便是。等到下船跟我走,我护送你到泽安洲。”
  胡瑜兰可真厉害,连她什么时候出发坐的哪班船都知道的仔细。但这姓沈的是谁?
  沈润说完就走了,胡珊兰拄着把大刀慢慢回去,冬儿瞧见了,吓得汗毛倒竖。
  “是隔壁沈公子借我当拐杖的,你,你还回去。”
  这么大的凶器,她也害怕。
  船上的日子古井无波,倒是两三日后,有人瞧见胡珊兰只主仆两个姑娘,又生的那样娇媚惹人心动,不禁动了坏心思,半夜敲门。
  胡珊兰才被敲门声惊醒,就听隔壁开了门,然后刀出鞘的清脆声音,再然后……就只有关门声。
  胡珊兰扯了扯被子,把自己裹住。
  冬儿也醒了,黑暗中主仆二人对视,眼神复杂。
  郑蔚在胡珊兰登船后的第六日回到盛京。
  晏深去看他时,他正奋笔疾书。
  晏深从未见过这样的郑蔚,眼底遍布血丝,下巴生了一层青密的胡茬,衣衫褶皱,急切且狼狈。
  “六郎?”
  郑蔚没理会他,他蹙眉:
  “六郎,事已至此,不要再与余家作对,你以为你进了翰林,就不会被赶出去了?若真是那样,你的仕途就完了!”
  郑蔚仍旧奋笔疾书,晏深凑过去一看大惊失色,抢过折子:
  “你疯了?”
  郑蔚在折子上历数自己过失,入翰林院不过数日,就未告假十数日未曾应卯,以及编撰过程中出现的疏漏,只是一封请罪折子。
  “你这是,你这是要自断前程?”
  晏深几下撕碎他写了大半的折子,郑蔚看着被丢在地上的碎片,提笔,重新再写。
  “郑六郎!你是不是疯了?为了个女人你疯了?”
  郑蔚却恍若未闻,下笔的速度又加快许多。晏深气急:
  “她已经走了!如果她心里有你,怎么会走?”
  “如果你是她,被人骗的一无所有,还被算计被利用,失了名节,被人欺辱,你不会走么?”
  郑蔚总算抬头,晏深蹙眉:
  “她如何能与我比?”
  “如何不能比?是她不是人?还是你不是人?”
  郑蔚说着愣怔了一下,在晏深的愤怒中又道:
  “我说错了,是我不是人。我做的事,禽兽不如。”
  他想起寿宴那日,他慌张的闯过去时,正被郑昶欺辱的她惊恐畏惧,绝望无奈。他的心仿佛被扎了根针,一丝一丝往里戳,戳的他痛彻心扉,恨不得去死。在那一刻他就已经后悔了,他恨不得时光倒流,但为时已晚。
  “你真是发昏了!”
  “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过,晏深。打从一开始,一切都是错的。为了报复他们,为了给自己寻一条飞黄腾达的路,我肆无忌惮的算计。是我骗的她一无所有,是我让她身陷险境,寿宴那日她为什么会掉进圈套?因为她要去救我啊!”
  郑蔚心里刀割一样的难受。
  “晏深,我活成了禽兽不如的狗东西。我甚至觉着自己可以瞒天过海,与她相守到死。那天,我完全可以提前警示她不要去园子,可我却让她去了。”
  他的样子吓坏晏深,晏深收敛怒气,小心安慰:
  “但那天你也心神不宁,打破计划,提前抛下我们去了。不然,你不会差点死了。”
  郑蔚冷笑了一下:
  “我宁愿那时候死了。”
  “六郎,郑昶惦记胡氏,即便你毫无作为,他也会对胡氏下手。你救,他会越发入魔,你不救,胡氏早也遭难了。从孟夫人把她送进你房里,她的命就注定了。你,你也是别无选择。”
  “我有选择。我守着她不让她去园子,她不会被害,我也不会受伤。我可以带她离开郑家,但我没有!我选了最肮脏的一条路把她推进去了!就为了我的私心!晏深,我是最无耻的人!在那之后我竟然还心心念念着会试,觉着只有飞黄腾达才能保护我和她,利用她心疼我,为把我安然送进贡院,她那么冷的天,在敬思斋跪了九天……”
  如今他踩上登天梯,却失去胡珊兰。
  郑蔚觉着胸口闷的喘不上气。他曾经觉着他做那些都是无可奈何,如果不自私凉薄攻于算计,他早就死在孟夫人的算计里了。
  但其实并没人逼他,他也不是真就无路可走。
  只要他不读书,孟夫人就会放过他。只要他离开孟家,一切也都会过去。但他没有,他只想用最粗劣的手段让孟夫人那些人不得不退避他。归根结底,是私心。
  胡珊兰的离开让他醒悟。
  做人,不是这样的。
  欺骗和利用,永远都不应该。
  他后悔了,悔不当初。
  晏深看他愣怔许久,忽发狠似的继续写折子,他再度试图去抢的时候,被郑蔚一把推开了。
  “郑蔚!你一个区区七品修撰,你的折子送不上去!”
  “那就给沈潇!”
  这个名字一下震慑了晏深,他嗫喏道:
  “沈,沈潇?”
  沈潇执掌的黄雀卫直听命皇上,颇得皇上信任。满朝上下大炎疆土之内,没有任何消息能瞒过黄雀卫。偏此人行事狠戾诡谲,谁的账都不买,是以朝野上下谁提到沈潇,都是畏惧中带着忌讳。
  谁能想到呢,胡家送去徐内官外宅的女儿,竟私逃出去,攀上了沈潇。
  胡珊兰离开前几日,胡瑜兰来看过她。作为亲姐妹,胡瑜兰一定恨不得他去死,一定会将他打入地狱。
  “郑六郎你简直是疯了!你真要自断前程?”
  前程?算什么。
  曾经心心念念为之竭力,甘愿堕落为鬼,可如今看着,也不过如此。
  郑蔚已然入魔。
  他在走出贡院后再度看见胡珊兰时,弥漫的心疼愤怒中夹杂的让他不明白的复杂情绪,他如今总算想明白了。
  是畏惧,是后悔。他怕她知道真相。
  “平,平章公与闻圣大长公主宠爱女儿,不会,不会让你如愿的!”
  “那余容雅就只能嫁给死人了。”
  晏深气的手发抖。
  郑蔚将折子写好,带在身上去翰林院应卯。散值后,他径直往沈府去。
  沈潇的宅子不算阔大,门上通传后,就请他进去了。等去了后院,只看见胡瑜兰坐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满树红艳艳的榴花似火,胡瑜兰慵懒的摇着扇子,见他进来,冷嗤了一声。
  而郑蔚看着胡瑜兰,心头却越发的刺痛。
  亲姐妹,同陷困局,胡瑜兰过的什么日子,胡珊兰又过的什么日子?
  郑蔚将折子双手递上,胡瑜兰看了一眼,没动。
  “求胡姑娘帮在下上书。”
  “我没那本事。”
  郑蔚又道:
  “这是请罪折子。”
  胡瑜兰这才看向他:
  “郑六郎,耍什么花招。”
  “还请胡姑娘告知,珊兰的去处。”
  胡瑜兰愣怔了一下,忽就笑了。娇滴滴脆生生,百媚生。
  胡珊兰从没这样笑过。
  “郑六郎,人走了,你不是正好娶了余容雅就是,找什么?”
  看来胡瑜兰还不知道胡珊兰离开的真正原因。胡瑜兰是什么性子,郑蔚大抵能猜到,能在那种境况下冷静铺排,逃离徐内官外宅撞上沈潇,还能求着沈潇帮她脱身,必是心机不浅的人。
  胡瑜兰也不太相信胡珊兰仅仅因为郑蔚要娶亲,就会闹到那副境地。她见到胡珊兰的时候,那显然是心死的模样。势必发生了什么,但胡珊兰不想说。
  看郑蔚宁愿自毁前程也要去找胡珊兰,胡瑜兰道:
  “郑六郎,说说,说明白了,我再考虑帮不帮你。”
  胡瑜兰摇着扇子,好整以暇的看着郑蔚。
  但郑蔚没的选择,他可以自己去找,但势必耗时不短,也定会惊动平章公府,他自问没平章公府的本事,余容雅绝对比他早找到胡珊兰。而在他没把握离开盛京的时候,他也不能与平章公府撕破脸,这些都会导致胡珊兰陷入险境。
  短暂思量,他没有任何迟疑,将胡珊兰打从进入郑家开始的事,一一道明。他没有收敛也没有扩大,如实叙述。将郑家的算计,孟夫人的算计,郑昶的算计,以及……他的算计。
  胡瑜兰死死捏着扇柄,恨不得打死这狗东西!那口气梗在喉间不上不下,让她难受的想死,等他说完,好半晌后,她才从牙缝儿里挤出话来:
  “公子请回吧。”
  郑蔚看她,这一眼让胡瑜兰好容易压下的怒火腾的又烧起来,冷笑道:
  “你跪下求我啊,跪到什么时候我心气儿舒坦了,我就告诉你!”
  生了折辱他的心思,也生了让他知难而退的心思,毕竟文人风骨,哪能跪一个商户女?谁知郑蔚毫不犹豫,一撩衣袍跪下了。
  胡瑜兰吓的站起来,他跪了她更生气了:
  “跪死倒好了!”
  愤愤就走了,留郑蔚一人在石榴树下,仆妇小心进去请示,屋里传出胡瑜兰愤愤的声音:
  “叫他跪!”
  沈潇回来时天已经很沉了。一进院子瞧见人影顿时拔刀,待看清是个跪着的人,又把刀撺回去了。他搓了搓鼻梁老大不高兴:
  “瑜兰!你怎么能叫别人跪在石榴树下!”
  那是他的专属!
  他进屋去了,没多大会儿下人鱼贯而入的摆饭,继而送水,等到亥时五刻,屋里熄了灯火。郑蔚就直直的跪在石榴树下,青石板的地,从膝盖传来丝丝缕缕的僵硬疼痛。
  这才多久?
  可胡珊兰跪了九天。
  那么冷的静思堂。
  沈潇是不必应卯的,所以第二天起的就迟。
  关于沈潇的传闻很多,他是皇上尚在潜邸时就追随的人,听说是先帝时获罪世家的漏网之鱼,辅佐皇上登基后,就开始排除异己,当初同在潜邸的功臣,被他陷害谋杀,最终只剩他一个。
  前朝后宫,只要被他盯上的没一个能有好下场。至于追随之人,无事尚好,有点风吹草动,都是要送出来顶罪的。
  沈潇足到巳时才起,胡瑜兰叫下人张罗早膳的时候,他才慢条斯理踱出来,随手抽了郑蔚的折子,扫几眼道:
  “背靠郑家和平章公府两座靠山,你做什么想不开?”
  沈潇又扫几眼:
  “你是想外任?风头正盛,从翰林院撵出来,你这仕途也就到头了。”
  郑蔚仍旧没答话,沈潇抖了几下折子:
  “我帮你,有什么好处?”
  “从今往后,唯大人马首是瞻。”
  “嗤。”
  沈潇不客气的笑:
  “我不缺马前卒。不过,我喜欢看人倒霉。行了,你走吧。”
  但郑蔚没起来:
  “还求大人,告知珊兰的去处。”
  沈潇勾唇邪笑:
  “我可不知道她去哪了。”
  这蠢小子都追去通州了,难道就没查查那船往哪去的?
  “船往南去,但商船沿途停靠的地方太多,我不知道她会在哪里下船,下了船又会去哪,倘或贸然去找,万一惊动平章公府,会害了珊兰。”
  “呦,余家这是逼婚啊。”
  沈潇兴奋起来,转身回屋,将折子掖进袖子。
  “你要管?”
  胡瑜兰眼神冷飕飕的,沈潇赔笑:
  “皇上早想寻个由头收拾平章公府,我也趁机公报私仇。”
  “你跟他有什么仇!”
  “我没仇,可娘子有啊。娘子昨儿不还说外头跪的那个死不足惜,那就叫他去死。那么大个泽安洲,他哪能找到?我听说他追去通州时,余容雅叫人拿火箭对着你妹子,把他给逼回来的。还说了他若纠缠,就要杀了你妹子。”
  胡瑜兰满身戾气,沈潇暗搓搓高兴:
  “叫皇上收拾他!”
  早饭摆上了,沈潇拿个了肉包子塞嘴里:
  “我现在就进宫,你自个儿吃吧。”
  胡瑜兰哼了一声,沈潇换衣裳,脚步轻快的出来,走到石榴树下时丢下“泽安”两字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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