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郎火葬场实录-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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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去了。”
胡珊兰没做声。
郑昶已成她心魔,这仇如果不报,她什么时候想起来,就永远身处阴暗。
“郑六郎在来泽安州的路上已经把他处理了。”
胡珊兰愣怔了一下,蹙起眉头,语气就不太好了起来:
“怎么处理的?”
沈润忽就梗住了,他要如何与一个姑娘说一个男人命根子烂了的事?
第二十九章 昴城
沈润顿了半晌; 掩饰的清了清嗓子:
“就,生不如死。因为这个,郑六郎还挨了二十鞭子。”
胡珊兰沉默了一下; 心情不太好。整理情绪; 大抵是无奈、烦躁; 以及厌恶。
她不想再跟郑蔚有任何瓜葛。
白姮见胡珊兰和沈润见过一面后就打消了出行的心思; 免不了问了沈润,沈润也没隐瞒,把事情都说了; 白姮愣了半天,风风火火转头回去,找见胡珊兰就朝她屁股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哎呀!”
胡珊兰委屈,白姮气的眼里见泪:
“你要怎么做?打还是杀?还是下毒?万一被抓住怎么办?这种事你还敢不和我说就要去!”
见被阿娘撞破; 胡珊兰忙赔笑:
“这不是不去了么。”
白姮气过之后也无奈,这仇不报,女儿永远有心结; 报的话,总要付出代价。可如今郑蔚把事做了; 就还是叫人心里怪别扭的。
胡珊兰从得知郑蔚已到昴城后,出门都带着小心,倒不是怕; 只是不想坏了兴致。这日在铺子里,看工匠照着她安顿的打好货架摆放妥当; 浣花布庄里的装设都是胡珊兰安排的; 她满意的看着; 这铺子虽远比不了胡家布庄; 但这是她的铺子。
铺子有两层; 楼下全是各色布料和锦缎,楼上隔出一块专门放浣花锦,剩下的分成两半,一半做成了几个能量身的隔间儿,一半雇两个裁缝,能做成衣。
裁缝她已经找好了,只等开张来上工。
这铺子能开起来也是亏得沈家和她大哥胡青羽,胡珊兰想着,自己得那一半,再匀出两成来,每年年底分红给大哥。
正畅想着,忽从窗子看见大街上人来人往,有道身影有些眼熟,不觉多看两眼,那人微微侧身,露出的半张脸让她愕然愣住,竟是顿了顿才认出来,心上陡然慌跳,立刻就移开目光。
郑蔚。
枯瘦憔悴的郑蔚。
她转身进了后头,蹙眉抚在胸口。心慌,还有隐隐的疼痛。哪怕经历种种,心境已经蜕变,但在乍然见到郑蔚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受到波及。
她深吸了口气,那股子不适就渐渐淡去了。
毕竟时至今日,只不过是个曾经认识过的陌生人了。同在昴城,早晚会遇上,但那又怎么样呢?
她不懂郑蔚为什么阴魂不散,那点子廉薄的情意在她离开后也该尽快消散才是。他为了会试,为了逃出生天仕途腾达,不惜把自己搭进去的算计,毕竟几次三番与郑昶交锋,他也付出不小代价,最后一回还险些没命。
都到这种以身涉险破釜沉舟的地步了,那么坚决的心思,好容易高中探花郎进了翰林,哪怕余容雅性情不堪,但看在平章公府的地位上,他也该能接受才是。
娶了余容雅,步步高升,这才是郑蔚该走的路。
胡珊兰想不明白郑蔚的心思,但转念又想,郑蔚什么心思与她何干?
“珊兰?”
忽有人叫她,胡珊兰吓一跳,转头看见是胡青羽。
“做什么呢?”
胡青羽狐疑,胡珊兰看他这神情,想来没遇上郑蔚。
“没事,大哥怎这时候来了?”
“来送货。”
哪家铺子能趁的上胡家少东家亲自送货?也就是自家妹子了。
从前在家胡青羽是个与妹妹们不多话的,但他心里很明白,这些妹妹们不管是不是他嫡亲的,但将来出嫁后,要依靠的娘家就是他。
胡青羽是第二天一早离开的昴城,出城的时候,却不巧的刚好被也预备出城的郑蔚看见了。郑蔚眼瞳骤然一缩,惊喜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
这些日子他已经开始往昴城周边寻找,趁着休沐也跑过旁边的县镇,但始终一无所获。胡青羽不会无端出现在昴城,结合沈潇说胡珊兰是来了泽安州,可见她如今还是在昴城。
只可惜胡青羽是要走了,让他没法顺着寻找。但能确定胡珊兰还在昴城,对他来说已经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了。
他心里宽松了许多,这天晚上的粥吃下去后,腹中翻滚的感觉竟浅了许多,没有吐。
郑蔚每次吃饭吃药,阿瓜都慌张的很,生怕他难受,生怕他再吐出来。他如今的状况让阿瓜很害怕,怕他活不下去。但今天忽然就好转了,连整个人瞧着都有了几分活人气儿了。
“爷。”
阿瓜抹眼泪,郑蔚朝他笑了笑。
这天晚上,他一直不敢动的那只藤箱终于被他打开了。
里面摆放整齐的文房四宝,还有他没用完的一摞竹纸。下面是被布裹的严实的包,他轻轻揭开,触眼就是那支墨梅。
他看着墨梅,如同看着胡珊兰,看着看着,胸膛里哽着,从喉咙泛上眼睛的酸涩,眼泪一颗一颗往下坠。直到打湿墨梅,他立刻如梦惊醒,将衣裳拿起来仔细查看,试图将眼泪抹去。
他玷污了她留下的东西。
同知庶务繁多,但陶知州是个守权的,原本该他分掌的盐粮、捕盗、江防等庶务,如今都被陶知州握在手里。这位陶知州对他带着显然的敌意,但他如今都无心计较。眼下最紧要的,是寻找胡珊兰。
自这日起,郑蔚每日下值后,就会在昴城的大街小巷一直走到夜色深沉才肯回去。
一定还有他遗漏的,没有走过的地方。
十一月的南边儿天也冷下来了,胡珊兰一早带着冬儿和展婆子要去铺子打扫,冬儿才开门,胡珊兰就瞧见一道身影正从门前走过,她立刻拽回要出门的冬儿,将展婆子推到门边。听见响动回头的郑蔚认真打量了几眼展婆子,这才离开。
他打听过了,这边的院子是前阵子才卖的,时间与胡珊兰抵达昴城十分吻合。
胡珊兰等了好大会儿才往外看,远去的郑蔚正与回来的沈润擦肩而过。胡珊兰眼皮子跳了一下,郑蔚就走出巷子了。沈润进了院子才叫她:
“别看了。”
胡珊兰讪讪的,有时候真怀疑沈润能看见,也不知靠着什么法子能辨别清楚。沈润那双眼睛是只能感到光,能看见个灰蒙蒙的轮廓,但他言行举止,除了双眼无神,真就叫人看不出一点不同。
“这是什么?”
沈润将一个包袱递过来:
“鞭炮。”
鞭炮属官府管控,但铺子开张,放上一挂鞭炮那是顶好的兆头。煊赫的声音,火红的炮皮炸的漫天飞舞,那是除夕夜连年兽都能吓跑的好东西。
胡珊兰高兴起来。
“同在昴城,哪怕他不找你,早晚也要遇上。”
“我知道。”
她只是……并不太想遇上。看见这个人,难免要勾起些不好的回忆。
十一月初九,炮竹声声里,浣花布庄开张了。
胡珊兰和沈润作为老板,自然是要镇场子的。铺子里请了位管事的还有两个裁缝,冬儿忙着照应,还是白姮有主意,在铺子东南角上支起了她的织架,就在那儿织起锦来。
莫说白姮织的锦流光溢彩,就是铺子里的布也都叫人眼前一亮。这可都是胡珊兰和胡青羽费心拣选过的,依着花色品类分门别类的摆放。
鞭炮放过,有那么一会儿真是客流如织。
南怀王府在东大街尽头,州府与南怀王府隔邻,郑蔚应卯下值必经东大街,这家新开的铺子他早几日就发觉了,也曾进去看过,只有几个工匠在做工,东家姓白。
今日铺子人来人往,郑蔚正走着,一股浅淡的茉莉花香便窜入鼻尖,他陡然顿住脚步。
虽说南边比北边用茉莉香粉和头油的要多谢,可郑蔚道昴城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再嗅到茉莉花的气味。
像极了胡珊兰身上的味道。
郑蔚迟疑的看着铺子,不知是这气味儿使然,还是有什么预感,他心如鼓擂,脚步不受控制的,就朝着铺子慢慢走去。
直到大门口才停下,他往里看,与之前他来过那次已全不一样,整个铺子装扮的极其雅致,他正看着,就有人过来:
“公子要买布还是做衣裳?”
迎上来的妇人满面含笑,那股子让他熟悉的气味儿也再度袭来。郑蔚蹙了蹙眉,失望席卷而来。他微微摇头,转身要走的时候,却又再度回头。
就在回头的那一刹那,他看见铺子里有一簇姑娘,被围在中间的那个正拿着一匹布与她们解说,若隐若现的人影,依稀能听到的柔软声音,都叫他顿时心慌起来。
“公子?”
郑蔚回神,已觉着鼻尖酸涩眼眶发热,他忙掩饰道:
“我,我看看。”
他怕失望,却更怕错过。
他的双腿如同灌铅,沉重却又颤抖的朝那人走去,眼见只有三步之遥,买卖做成,围拢的姑娘接了布去,就将那说话的姑娘露了出来。
姑娘唇边客气有礼的浅笑,倏然就对上了郑蔚。
郑蔚眼瞳一缩,他嗫喏着,踟蹰着,想叫她的名字却又不敢。但那姑娘的眼光却很快便移开了,他身后的大门,进进出出,她笑着扫视每一个客人,施舍给他的那一刹那的眼光,与看待任何一个陌生的客人没有任何不同。
客气,而淡漠。然而更多的,是从容。
郑蔚心头陡然尖锐的刺痛,让他深深的恐慌。
他幻想过无数次与胡珊兰再见时的场景,她愤怒、伤怀、满腹怨气,甚至痛恨的给他一刀,要了结他的性命,但从来都不会是如今这样的境况。
她坦然面对,仿佛早已遗忘。
郑蔚觉着,那根牵着胡珊兰和他的线,一瞬间绷断了。
第三十章 昴城
人来人往间; 阿瓜并没瞧见郑蔚与胡珊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看见了冬儿,正高兴的要打招呼; 却被冬儿又冷又狠的一眼给吓住; 他缩了缩; 郑蔚这时候才算回神。
但心在哆嗦; 浑身上下都在控制不住的哆嗦。
他看了眼布庄,胡珊兰能有今日不易,现下不是说话的时候; 他转头先走了。
郑蔚站在外面看“浣花布庄”的匾额,想胡珊兰方才客气而疏离的笑容,那种陌生是显然已有决断的结果,让他不敢再去向。他知道胡珊兰在郑家时就已经为他花光了积蓄; 还落了一身伤痛,她能走到昴城,开了这家铺子; 哪怕有胡瑜兰和胡青羽帮衬,可过程也是想象得到的艰辛。
他一直站在铺子外头到夜色黑沉; 铺子才熄灭烛火,关门上锁。眼见人要走了,郑蔚才从暗处出来;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改了称呼:
“胡姑娘。”
胡珊兰顿足; 回头看过来。
夜沉如水; 月光凉白; 胡珊兰的眼光比月光还要清冷。胡珊兰等人走到月色下看清了; 才淡淡道:
“郑大人。”
语调里的冷淡疏离让郑蔚望而却步。
胡珊兰的身边站着很多人; 白姮和冬儿,还有展婆子几人,甚至远远的,郑蔚还瞧见了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他有很多话想和胡珊兰说,可全部涌上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踟蹰半晌,喉间哽塞:
“对不起。”
胡珊兰嗤的就笑了:
“大人说完了么?说完我就走了。”
她转头就走,郑蔚急道:
“珊兰。”
“郑大人!”
胡珊兰回头,语调满是不认同:
“我不认为郑大人可以这样孟浪的称呼我。”
郑蔚鼻尖酸涩,他忍着眼眶发热:
“我,我想……”
“大人想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并不想被大人打搅。”
郑蔚被堵住,却还是死死盯着她,一点也不肯妥协的样子。胡珊兰忽就笑了:
“大人这是做什么?我自问无愧于心,大人也得偿所愿,好聚好散才不会让大人失了风度。泽安州是个好地方,昴城更是个好地方,适合让人脱胎换骨,重新来过。”
她的声音轻轻浅浅,却叫郑蔚觉着冷彻骨髓。
她确实割断了,她重新来过了。而她重新来过的人生里,再也不会有他。
郑蔚惶恐的看着她:
“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弥补。”
“不能。”
她转头看了看几步之外等着她的人,同她们笑了笑,才又同郑蔚道:
“大人远离我,就是对我最好的弥补。我们之间,最好死生不复相见,再无往来。”
郑蔚脸色瞬间灰败下去,胡珊兰转头便与白姮一同回家。
家,她如今才算有了家。她的好日子不能被任何不该来打搅的人打搅。
自这日起,胡珊兰果然就再没见到过郑蔚。她对郑蔚还算有几分了解,那个在郑家落魄的庶子,骨子里却有着浓浓的自傲。初次见面,他在郑家锦绣的兄弟姐妹间,是最落拓寒酸的一个,却也是背脊最挺直的一个。
他肯吃苦,费心机,不就是为着出人头地,好叫那些人高看一眼,甚至是将他们踩在脚下?
话说的那么明白,他自是不会再纠缠了。
日子风声不显的过,眼见就到了腊月里。南边的冬天也是冷的,只是不像盛京那样冷,雪也不会像盛京那样的下。
胡珊兰虽瞧着娇弱,却是个能忍耐的。潮冷的冬天让她的膝盖发作,时不时就一股酸疼,她怕白姮担忧,总是装作无事,但这日回来,就瞧见西屋里堆了好些的碳,展婆子还买了好些的生姜,她还没用,就觉着心里一阵发热。
进屋去,白姮果然正与沛青在磨姜粉,嘴里还絮絮叨叨:
“姜粉一定要磨的细,到时候一块儿放进手炉里暖腿,去去湿寒,就好多了。”
“阿娘。”
白姮抬头看她,顿就笑了:
“回来了,锅上蒸着红豆饼,就等你回来吃热的呢,快去洗手。阿陈,把热水提来。”
一叠声的安排,胡珊兰暖的心都要化开了。进屋不说洗手,退了斗篷就往白姮身上腻,白姮嗔道:
“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在外也是做老板的人,这是什么样子?”
嘴里嫌弃,却搂的紧。
因是新开的铺子,又刚巧进了腊月,不少人新年做新衣,铺子生意就不错。这日晌午,客人总算都散了,沛青陈婆子送了午饭来,胡珊兰与白姮正要去后头吃饭,却进来了个小厮模样的人,胡青羽当初买的仆从里还有个八九岁的小厮阿平,阿平勤快嘴巧,立刻上前招呼,那小厮却拨开阿平,径直朝胡珊兰来了。
“胡老板。”
眼生。
“您是?”
小厮赔笑,但哪怕笑着,眉眼间也抹不去的倨傲:
“我家主人想请胡老板一同吃个午饭,聊聊给您的铺子投些银子的事。”
别说胡珊兰没说要招人一同经营,哪怕是有心,也总得商量着来,但这人的话里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意思。她看一眼白姮,制止她要上前,只同这小厮道:
“不知你家主人是谁?铺子小,只怕投了银子要亏本,我们并没有招股的意思。”
小厮却笑着看她:
“胡老板不要这么早下定论,聊聊再说,对您的铺子准有好处。我家主人……您见了就知道了。”
小厮都能这么说话,还是在离州府和王府都这么近的地方,可见来头不小。胡珊兰无意得罪,就像之前与郑蔚说话都客客气气的,地头蛇与做官的都不好得罪,尤其她是做生意的,遂周旋道:
“眼下不得空,还是改日吧。”
人却站着不肯动,胡珊兰嘴角的笑容也渐渐凉下去:
“在哪?”
小厮满意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