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寄生-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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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逃出来的,这里是悲剧的开始。
他常常倚在墙缝边席地而坐,反复问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这一天他有意无意地又转过来,却在看到一个身影静静站着。一个身穿黑斗篷的人。他心脏一抖,下意识地躲到旁边。穿这种黑斗篷的人三年前他见过一次——那个男人抓走了幼烟。可是……这个斗篷人好像是个女的?
他探头看去,看到了熟悉的侧脸。他的心脏仿佛瞬间停跳了。
是幼烟。
三年来生死未卜的幼烟,梦幻一般出现在面前。
幼烟长高了,五官也长开了,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他猛地冲了出去。尽管放出幼烟的事连累了同伴,但他对幼烟的感情无比深厚,依然视她为亲姐姐,依然把她当作世上唯一的亲人。
他想扑进她怀中大哭一场,告诉她,他多么开心她还活着,问问她这些年去哪里了,有没有受苦,有没有像他一样日夜期盼着重逢。
幼烟忽然转过头向这边看过来。
他的脚步一滞。一瞬间,他看到幼烟的眼睛有些异样。
她寻对原本温柔的黑眼珠变成了左弦右弓的弯月形,十分怪异!
幼烟忽然转身走开,黑斗篷的边缘在巷子中闪了几闪就不见了。他呆了一阵,认为自己是看错了。弯月形的瞳仁?怎么可能?
撇开方才携住他的恐惧感,发疯一样在巷子中乱转,然而擅长奇阵术的幼烟只要不想让他找到,他就找不到她的。
他满脸泪水,嘴巴无声地张了又张,平生第一次痛恨自己无法发声。
阿步没有放弃,在京城中大街小巷中日夜寻找。这期间相爷府中出了一件大事:从相爷到他的子孙,直系三代十七口人如被恶鬼索魂,陆续自尽身亡,听说死者表情如见厉鬼,十分可怖。
而阿步无暇关心这些流言八卦,一门心思寻找幼烟。找到绝望的时候,失落无比地拐进一条小巷。这条巷子深处的柴堆曾供他们躲藏了两天两夜,现在柴堆也早就没有了……
然而他却在原本堆放柴禾的地方看到了身穿斗篷的少女。幼烟没有戴那个大帽子,露出她白皙清秀的面庞,冲着他微笑,轻轻唤了一声:“阿步。”
她的眼瞳圆润清亮,哪有什么弯月?就说那天是看错了嘛!
他猛地冲上去抓住她的斗篷角,一屁股坐在地上无声地哭起来,就像一个怨恨家人抛弃的小孩。幼烟也流泪了,紧紧抱着他安慰:“阿步不哭。你不要恨我,那些人监视着我,我不敢跟你见面。”
幼烟拍着少年的背让他的抽噎慢慢平息,告诉他这些年她过得还好,没受什么苦,让他放心。阿步死死抓着她的袖子看着她,急迫的眼神不需要语言也把意思表达的清清楚楚:幼烟姐姐不要再离开我了!
她的嘴角浮起无奈的一丝笑,将左肩衣领往下拉了一下,露出一截清瘦的肩膀。阿步把她视作姐姐,不觉得有男女之讳,看到她的肩下两寸接近心脏的地方有一个小小伤疤。
幼烟说:“这里面射入了一枚银星符,取出会死。与它配对的是黑月符,不论我跑到天涯海角,他们都能凭星月二符之间的感应找到我的所在。所以啊,我必须跟他们走的,不能留下陪你。”
阿步不知道“他们”指的是谁,只急得掉泪。
幼烟忽然侧耳,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她低声对阿步说:“以后不要做小偷了,听银山的,找个正经活计干。”
他心说即使他不想当小偷,黄老皮也不放过他呀。
幼烟又说了一句:“要照顾好自己。”就将他往暗影中一推,自己起身走到小巷亮处。
黑斗篷的人从半空无声落下,如一只阴气森森的夜蝠,被帽子遮去一半的冷酷的脸对着幼烟,腰间挂着一枚弯月般的黑色坠子。幼烟轻叹一声,朝他走过去,如同走向不可抗拒的厄运。
暗影中突然冲出少年,直直朝着斗篷人撞了过去!
斗篷人不着痕迹地避过,阿步摔倒在地上。斗篷人带着满身杀意,抬起右手对准他的脸,一条青绿小蛇顺袖而出,绕在他的手指之间,小脑袋冲着阿步一张,露出尖锐的小牙!幼烟急忙拉住他,求道:“魑长老,别杀他,您放过他,我跟你走。”
这时阿步才知道这个人叫魑长老。
斗篷人似乎犹豫了一下,帽沿下冰冷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他应该认出了阿步——三年前跟幼烟在一起的那个男孩。他铁钳一般的大手握上幼烟纤细的手臂,如夜蝠展翅轻松跃起,消失在一座座房屋后。
这个怪人,又一次从阿步面前带走了他的幼烟姐姐。
阿步流着泪爬起来,突然意识到手心火烫,烫得他把手中握的东西丢了出去,又急忙捡起来。是原本挂在斗篷人腰间的黑月符,他撞过去时顺下来的,幼烟说过“他们”凭这个东西可以找到她。
手中的黑月的热度在下降,很快不那么烫了。阿步意识到它与幼烟身中那个“银星符”的感应是以热度来表示距离,热度下降说明幼烟离此地越来越远了。他赶忙爬起来沿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却无法准确判断路线,黑月符越来越凉,心中越来越绝望。
第101章 遭报应有老黄皮
是捕头银山。
阿步拼命挣扎起来,最后还狠狠咬了银山的手一口,趁他吃痛松手,不管身后的怒骂声,拔腿跑走了。
然而终于还是没追上,手中铁符变得冰冷了,再也感应不到幼烟的讯息。但是这次他没有再放弃,而是当夜就出了京城。一个身手麻利的偷儿混出城并非难事。
天亮之后,相爷府的人来报官说丢了一枚火焰珠。前几天相爷家十七口奇异自尽的案子尚未破,相府虽然被封,但府中闹鬼的传闻正盛,府里的人或走或避,官府派去蹲守的衙役晚上都只把着大门,不敢往里去,大概是给小偷创造了可乘之机。
但偏偏有留守家丁与小偷撞了个正面,虽让他跑了,却看清了样貌。
绘师按家丁的描述把小偷的样貌画出来时,银山的脸色发白了。旁边的同僚拍了他一下:“哎,银山,这不是你常盯的那个小哑巴惯偷吗?叫什么来着……阿步是吗?”
银山的脸由白转青,“咔”地握紧腰刀前去请命,誓要亲手抓住这个臭小子!
一边走一边咬着牙根低声骂:“不知死活的东西……窃取相府重宝,这是死罪啊……浑蛋……如果让我抓到你,如果……”
如果他抓到阿步,然后呢?把他送起死牢,押上断头台吗?
银山整颗心都颤抖起来。
不论如何,不能让别人先一步抓到阿步。请命之后,他先去小贼们常住的窝那里搜索,却撞见数个小贼从那个破屋子里惊叫着往外跑。他揪住一个问:“出什么事了?”
那孩子哆哆嗦嗦指着屋子:“死……死了!”
他脸色一变,冲进屋中,饶是他见过许多凶案现场,里面的惨状也令他不寒而栗。
一个破布偶一般的人倒在墙角,从头到脚到是血,地上也是大片血泊。手脚以奇怪的角度拧巴着,显然四肢都断掉了,而且是生生拧断、折断的,白色骨茬从关节刺出。那人的脸更加可怕,两眼眶已成血洞,带着筋络的眼珠滚落在脚边。鼻子没有了,而疑似割去鼻子的刀丢在不远处。大张的嘴里也是血肉模糊,喉咙里还在不断向外淌着紫黑的血。
他半天才认出那是老黄皮。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经过勘察,老黄皮的死因竟是自杀。
被吓破胆的小贼们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了事情经过:老黄皮像往常一样,午饭后喝着一碗茶叶沫子冲出的大碗茶,毫无征兆的突然发疯,拼命自残,先是灌下哑药,又拿刀割掉自己鼻子,用手指活生生挖出自己双眼,以不可思议的力量掰断了自己的双腿,右手拧断左臂,右臂是用力砸在锅台上砸折的!这个过程他似乎非常痛苦和恐惧,却因为先灌了哑药发不出声音。
据说他自残的动作毫不含糊,无比干脆又无比残忍地虐杀了自己!
难免让人想到,这个老黄皮曾把同样的手法把他拐来的小儿弄残,让他们成为乞儿或小偷。如今这些手段似乎还回了他自己身上。
这是报应吗?报应的方式竟如此恐怖。
参加审案的人面面相觑,均是想起了几天前中邪一样自杀了十七口人的相爷府。而且这个老黄皮自杀的方式比相府那些人更惨更怪异。
一边是个老拍花子,一边是富贵无边的相爷府,二者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他们匆匆以自杀结案,不愿再粘染这妖邪气的案子。
银山却总觉得此案与阿步有关,感觉阿步正在走向诡异又危险的方向,心中如火烧燎。
他很快查出阿步已出京城。没做任何准备,银山就踏上了追捕阿步的征程。
的确是阿步盗窃了相府的“红宝珠”。偷到手时,他才发现这个珠子大若婴儿拳头,焰光流转,被冰冷坚固的玄冰封住,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罕世珍宝,偷了这个东西大概是要被砍头的。
但他毫不犹豫地将它打进包裹,背在背上翻墙而出,其间还撞上一个家丁,险些被抓住,好在有惊无险。之所以不惜犯下死罪,是为了幼烟。他记得幼烟曾告诉银山,她第一次被囚禁相府,是因为企图盗窃红宝珠被抓住囚禁。于是他就猜测是“黑斗篷”指使她去做这件事的,就像老黄皮指使他去偷行人的钱袋一样。
这个宝珠如此贵重,如果拿它去跟斗篷人交换,必能换取幼烟的自由。
他背着“红宝珠”徒步行走,没有方向,胸前挂的黑月符坠子一直冰冷,他期待着有一天它能感应到幼烟的信息。然而他更多看到的是自己的通缉令,几乎在每个城镇的入口都张贴着。红宝珠大如人头不好藏匿,一旦有守卫搜身查验他就得落荒而逃,好几次被怀疑追赶,逃得狼狈不堪,还多亏幼烟传授他的奇阵术才一次次躲过抓捕。
而最执着于抓住他的人是银山,而且一追就是半年之久,竟没有放弃的意思,令阿步十分懊恼,这捕头没有别的犯人要抓了吗?一个宝珠至于吗!有那么两三次银山都望到他了,气急败坏恶形恶状的样子,好像一抓住他就要当场掐死,吓得阿步脚底抹油跑得尤其快。
那一天他又不幸被银山捕捉到踪迹,天黑时将他追进一片山林中。
他听到银山在后面焦急地大喊:“天黑别进山!别跑了,我不追你了!”
他相信才怪!阿步毫不犹豫地闯入山林,不防一脚踩空从土坡上滚了下去,担心被银山追上,龇牙咧嘴忍痛站起来想接着跑,突然看到前方有个奇怪的发光物。
一只小狗一样的东西,浑身发着黄色的光。
那是什么野兽?为什么会发光?他好奇地盯着它看,它也看着他摇了摇尾巴,圆圆的淡黄眼睛看上去很温驯。他试探着朝它走近一步。它却突然跃起,冲着他扑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接,却接了个空,只觉得眼睛瞬间被强光耀花!回过神来时,小兽已不见了,山林空荡荡的仿佛什么也没发生。难道是撞邪了?
身后的山头那边传来阵阵人声,不好了,是银山追来了吧?
顾不得管发光小兽的事了,撒腿就跑——跑了不知多久,突然感觉哪里不对。
为什么看不到自己奔跑时前后甩动的双手?低头看了一下——他的身体、双腿双脚都不见了。
脑子嗡的一声,刹那间怀疑自己已经死了,现在跑着的是个鬼魂。
第102章 九叠楼里斗篷人
而这时他突然感觉到了黑月符微不可察的温度。他惊喜地把它握在手里反复试探。自从幼烟被斗篷人带走后渐渐冰冷,这是它第一次温起来,尽管比他的体温还要低一点,但的确是不一样了。
他终于走对了方向。他朝正前方攀上一个山头,凭着天上星月,判断出他要去的方向是西南,幼烟姐姐在天边纵深处等着他。
他满心欣喜地朝西南而去。半路还意外地被背上红宝珠的反应指引,又得了个削铁如泥的宝贝——从九蘅那里抢来的赤鱼。
接下来樊池和九蘅的穷追不舍让他有些后悔,被迫跑进琅天城,一番经历之后,意外地与九蘅他们化敌为友,也明白了自己隐形异能的来历。
九蘅对他非常好,樊池虽然冷冷的,但其实对他也是好的,这些他心里都清楚。
可是当九蘅提出让他留下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内心自然地抗拒。也并非是因为还抱着寻找幼烟的念头,更多的是对拥有新的“同伴”的不安。
曾经因为无心之失害得许多同伴死去的经历,让他下意识地不想再要朋友。
亦或者说,他觉得自己不配再有朋友。
不过当九蘅说出将他视作弟弟,他还是心动了的。九蘅带给他的感觉与幼烟那么相像。
不论如何他还是要找幼烟的,不知该怎么跟九蘅表达,就把黑月符给她看了,没想到九蘅说他们曾经猎杀瞳有黑月的“妖物”。
他心中顿时一片冰凉,记起在相府围墙外看到幼烟时,她的眼瞳也是弯月形的。可是幼烟那么温柔美好,怎么可能是妖物呢?
如果让九蘅他们见到幼烟,是不是也要杀了她呢?
于是满心惶惑的少年悄悄离开,想着要独自找到幼烟,救她出来,然后把她藏起来,让他两边朋友不要遇见,不要为敌。
虽然本要给幼烟“赎身”的赤鱼妖丹拿去救樊池的命了,但他现在有了隐形的本事,想救一个人出牢笼应该不难吧?
兜兜转转,凭着黑月符最终找到了九叠楼里,见到了经常进到他噩梦里的斗篷人。魑长老跟另一个斗篷人眼看就要消失在拐角,阿步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前面的人毫无察觉,推开一扇门走进去。阿步紧跟几步,在门合上之前也进去了,然后迅速与他们拉开距离退到角落里,这才打量室内情形。
这是一间很宽敞的屋子,屋中已有另外两个斗篷人,加上魑长老他们,一共四个。他们在这昏暗的屋中也不肯摘下帽子,下半截脸也跟魑长老一样苍白,腰间挂着一样的铜葫芦。阿步几乎看不出差别。
四个人打过招呼,交流了几句话,简单的对话中,阿步听明白这四人的名号分别是“魑魅魍魉”四个长老。但分辩出谁是谁还是有难度。
魑长老问道:“外面试图闯进来的那些人弄明白身份了吗?”
另一人答道:“尚未弄清楚。不过其中有个捕头,还有个黑毛妖兽,必是来者不善。”
魑长老说:“他们既然能在长满美人萍的江里存活,就不是普通人。”
“他们都被卷进水道了,我这就去开闸放水,即使淹不死也会被冲到下游几十里,那里有巨蛇之穴,就不信他们能逃得出来。”
魑长老点头道:“好。”
隐形躲在墙边偷听的阿步大惊。银山居然冒险入江,被困在水道了?还有黑毛妖兽……难道是招财吗?!九蘅他们也来了,同样被困在那里了吗?
刹那间他记起了当初为了救幼烟,被无辜累及失去性命的小伙伴。难道要重蹈覆辙?!
心如沉入深渊,熟悉的入骨自责让他的呼吸错乱。
他必须先出去,把水道中的几人带出来。不能让悲剧重演。
脚轻轻踏出一步,一道银光突然迎面激射而来!他躲闪不及,只觉左肩一痛,有冰冷锐物没入!与此同时,有如乌云扑面,魑长老疾速袭来。他打了个滚堪堪避开,却离门口更远了。
魑长老的目光从地板扫过,一串斑斑血滴指向里侧墙角。帽下露出刻板的嘴角露出冷笑,道:“隐形人?真稀奇。”
另外三个斗篷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