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骨冰肌-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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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比面前这一整个梳妆台的首饰,几乎出自鹤不归之手,人去红花在,睹物思人,愁思怎么斩得断呢?
白应迟也从梳妆台上拿过一个琉璃盏,笑着说:“还记得这个吗?”
“师姐将它摔坏了。”鹤不归道。
“不小心弄坏那天,她着急忙慌地跑来找我,要我帮她去外头寻个一模一样的。”白应迟想起来仍然觉得好笑,“怕你知道了生气,可又实在碎得彻底,补不回来,你做的东西哪是外头能买得着的,实在无法,她一口气飞出十里地,怕是把附近所有镇子好吃的甜糕都买了个遍,就为了赔罪。”
结果回来的时候鹤不归一个人坐在她屋子地板上敲敲打打,碎成渣的琉璃盏又恢复如初,裂痕到成了奇巧花纹,比之前还要好看些。
赔罪的甜糕成了哄小孩的把戏,当姐姐的心疼自己的生辰礼物,因为鹤不归孤僻的性子所致,他仅有的对世上两人会表露的喜欢和关心尤其珍贵,白疏镜才这样小心翼翼地护着。
鹤不归将一应事物原封不动地放回去,这才转正身子看着白应迟:“方才的事我不后悔,但未提前知会师兄,终究是我不对。”
“我来不是找你说这个的。”白应迟很是淡定,“更早之前,我就听出你话中去意了。”
换做旁人,鹤不归是一点愧疚都不会有,但面对白应迟,自己这样决然离去的决定多少还是有些过分,他想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解释起。
“小西。”白应迟轻轻唤他,把手拉住捂着,“还怕我不明白吗?你这样做,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我,保护天极宫的声誉。”
鹤不归愣了下道:“我没那么伟大。”不过想要保护白应迟,免他受更多指责和逼问倒是真的。
除此之外,星宿呈凶不得不避忌,白应迟选择隐瞒,可自己到底是已经知道了,他也不能不为旁人着想。
如此一人去千古城孤寂终身,很难说到底是自己选择的,还是天意一早就安排好了。
白应迟道:“无缺留下的手迹我一直在想,时不时也会产生质疑,我没觉得他错,也不敢说对,矛盾是因为我并未突破那层界限看到外头的东西,不过小西,你是认同的吧?”
鹤不归想都没想就点了头。
从头到尾,玉无缺的所有奇怪想法和执念他都懂,所以对方并非严格意义上的「一意孤行」,有他这个做师尊的在背后支撑着,才顺理成章地将阳关道走成了独木桥。
鹤不归道:“现在说这个为时尚早,师兄,无缺留下了一个谜题待人去解,解开便可真相大白,所以我必须走。”
白应迟「嗯」了一声:“往后如何打算?”
“既然是自立门户,天极宫的仙尊名号你得替我除去。”鹤不归从怀中拿出解禁玉叶,此叶共三枚,皆是从璇玑长老那一辈传下来的,是锁住枯水牢的关窍,他交还到白应迟手中,“往后再没有太微上仙。”
白应迟干脆收下:“好。”
鹤不归继续叮嘱:“和天极宫没关系了,师兄就得拎得清千古城和修真界的立场,不必事事顾忌我。”
“面上自然得如此。”白应迟敲了敲鹤不归的脑袋,笑笑说,“这还用你提醒我么。”
“放心。”鹤不归仰起头,舒了口气,“就算我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当真疯到不识好歹,也不会认不得你。”
白应迟问道:“准备何时动身?师兄送一送你。”
“明日一早就走。”鹤不归道,“我要先去一趟无量山,不管还剩下什么,总得带回去。”
“今夜在我那用膳吧。”白应迟替他把大氅系紧,握住手腕站起来,“看你身体恢复得不错,咱哥俩喝点小酒,当为你践行了。”
“师兄,你能否答应我一件事。”鹤不归看着自己身上的鹅黄大氅出了会神,转头殷切地盯着白应迟,要东西:“替我准备一件红衣。”
白应迟一愣:“红衣?”
“嗯,红衣。”鹤不归道,“待寻到他的尸骨,我要同他一起入城。”
说好了的,功成那日娶我为妻,就算死了也不能食言,既然是嫁衣,自然该娘家人准备。
当时当下只觉得自家师弟介于平静和疯癫之间的白应迟,当然不敢刺激他的神经,自然是要星星不摘月亮,一件嫁衣有什么难的,他一口答应:“这是大事,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师兄连夜替你准备,保准让你满意。”
……
病中如一场大梦,梦醒时分已经过了除夕,只是天地仍旧白茫茫一片,鹤不归暗自寻思着,那人连生辰都没来得及同自己过便走了。
如若他在,今年正巧满十八,是最好的年华。
鹤不归离山的消息没有大肆宣扬,不过薛易听到消息仍旧赶了来,观夏婆婆牵着花如渊立在伞下,小孩儿脆生生地唤他:“大哥哥。”
鹤不归蹲下摸了摸他的脸蛋:“乖乖听婆婆和宫主的话,嗯?”
“如渊还能见到大哥哥吗?”花如渊忍着没问,大哥哥冒着风雪也要急急下山,是不是玉哥哥还没死,还能找回来。
鹤不归笑道:“还会再见的。”
鹤不归和空知,一人一马轻装简行,浮空殿有偃甲驮着也会于今日启程飞往千古城。
白应迟将备好的嫁衣放在鹿属马背上,搂着鹤不归道:“师兄就送你到这了。”
鹤不归回身上马,一勒缰绳:“保重。”
鹿属快如疾风,在雪地上踏起白练雾气,马蹄声渐行渐远,身后的人影和宫门也越来越小。
鹤不归并未回头看过一眼,他想起第一次带玉无缺下山,那时同样身披风雪入红尘,谁会想到后来,这红尘裹脚让两个人身陷囹圄,却仅仅是想坚持自己的「道」而已。
不论是太微上仙的尊号,还是同鹤不归本人相关的所有凡尘事,都于今日烟消尘散,做了千古城主,便是一力对抗天地的秩序。
所有为人不能舍弃的都得舍弃,他和玉无缺一样有了这样的觉悟。
十日后,鹤不归抵达无量山,宗焕大师带他去深山里寻了半日,找到了玉无缺心魔根的原址,意料之中的尸骨无存,因为当时他对天立下的毒誓是粉身碎骨,如今都应验了。
鹤不归几乎没有问当日是何状况,只是拿出一个精致的玉棺,将心魔根四面所有的泥土一抔抔掬在其间,就这么带走了。
又过半月,千古城迎来了他们的第四任城主。
整座城池同金丹互为感应,一大早便有无数城民在外迎候,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就连蠃鱼都激动不已,灵力搅动得城中水车轰隆作响,他这么一闹腾,白令川的浪都要比平日高出几丈,鲤鱼跳跃,海鸟鸣飞,和城中喧天锣鼓交相辉映。
瑞溯和怀恩等在城门下,终见视线内出现了一抹红。
空知牵着马走在最后,在他前头踟蹰独行之人一身殷红如血的嫁衣,一手牵着鹿属,一手拖着金绳,安放着心魔根泥土的玉棺就这么被他一路拖到了城门下。
“恭迎城主回城!”
鹤不归在城门口顿住脚步,抬眼见高耸入云的城墙上缺了一块匾额,便拂袖一挥。
刚劲有力的三个字「千古城」,用的正是《千古风物志》中拓下的姬瑄的真迹,如今原封不动地放回,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物归原主。
凡人眼底的鬼哭狼嚎,却是万人簇拥下真心实意的拥戴和呼唤,鹤不归只听出一层意思,生灵对于活着的渴望有多么热切,三千大道找不出一条能比这个有意义。
姬瑄没有做错,玉无缺也没有做错,他不过是接下了这个不轻不重的胆子,护着这些可怜的异端,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富丽堂皇的大殿内,鹤不归启开了玉棺,他强迫自己不去目视泥土里那些细碎的残渣,注意力全在主座上那尊玉人那里。
真正的「玉」是不朽的,它有着和玉无缺一模一样的脸,都是那般俊美无双,只是少了些生气。
鹤不归勾了勾手指,注入「玉」的身体里一点灵力,只听嘎达一声,「玉」那琉璃眼珠恢复了神采,它像是做了很久的梦被人突然叫醒,懵懵懂懂地看着殿中的人,僵硬地站了起来。
而这尊玉傀儡的腹腔赫然有一个大窟窿,鹤不归轻移视线,落在玉的脸上。
鹤不归问他:“你认得我吗?”
“当然。”玉姿势怪异地走过来,跪在鹤不归的身旁,十分虔诚地捧起他的一只手,吻在了手背上,“你是我的主人。”
“我回来了。”玉人的嘴唇并不柔软,还有些玉质的冰凉,鹤不归却并没有抽手。
“玉一直在等你,主人。”玉将鹤不归的手背贴在自己额上,呢喃道,“等了许多年。”
“是么?”鹤不归突然掐住玉的下巴,强迫它抬起头来,即便注入灵力,壳子终究只是壳子,里头的东西已经不见了,玉无缺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玉无辜地与他对视,问道:“主人生气了,是玉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鹤不归垂下眼眸,变幻的复杂情绪都被纤长的睫毛藏在了阴影里,他松开玉后轻笑一声,半点讥诮半点疯狂地问道,“你想活吗?”
第130章 鬼山
千古城锣鼓喧天持续到大宴满城那日; 喜庆程度达到了顶峰,鹤不归虽未忘记是他当着众仙首提到的宴席,意在公告天下千古更名; 从此立于人前; 但因为旁的事耽搁了许久; 回城都过了两个月,他才在空知提醒下想起这茬。
宴请天下的邀请函一经发出,萧旗是第一个响应,兴冲冲就登船前来了。
故意不走陆路走水路,无外乎是听说白令川新修的港口富丽堂皇,楼主得亲自瞧一瞧; 往后怕是会成为同千鹤城一般富庶的港湾; 若是能拔得头筹在此修建十里画舫; 啸月楼的生意能更上一层楼。
“只过去两个月; 白令川竟翻天覆地至此,不得不说,新上任的城主当真有一番作为呀。”跟在萧旗身侧的小厮刚下船便被这繁华忙碌的码头给迷了眼; 不住发出赞叹;“千鹤城还在恢复元气,不过千古城势头强劲,看样子要后来居上呢; 楼主大人; 咱们真的可以在这里修画舫吗?”
“那是自然; 凭我和太……城主的交情,他必然会将这等美差交给我。”萧旗将手遮在眼前眺望;“走吧; 早些进城还能四处走走看看; 啸月楼在千古城的分舵必得挑个最好的地段。”
下了船,几人陆续上了马车,随着人流一路行进到千古城中。
萧旗坐在车中掀起车帘,把这气象万千的诡谲城池尽收眼底。
枯败千年的城池,转眼间商铺和摊贩都已热络开张,虽大部分「人」都一副傀儡木架子,眼神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卖的却是实打实的好东西,小厮不太相信,下车去买了几张烙饼,咬一口滋油喷香,他忍不住「哇」道:“真是人吃的!”
“可不么,不是人吃的难道是鬼吃的?”萧旗好笑道,“都说了这城里的人除了和咱们肉身不一样,其他处处一样,你瞧,他们做买卖用的钱财也换成当下流通的玉币了,和外头没什么分别。”
不止是钱庄和票号,镖局、驿站、客栈都建起来不少,因着这一月大宴,几乎家家都是爆满。
萧熠一直闷不吭声看着外头,这时才出声问道:“大多是千鹤舫的商户,他们敢在这时候进驻,是楼主的意思?”
“阿熠,你可别小瞧了钱的作用。”萧旗展开扇子扇着香风说,“何况战乱刚结束,这头一份就是重起炉灶,开市经商,千鹤舫如今也没多少「人」,要想将日子过好,同千古城站在一起是最好的打算。”
钱庄和票号大都隶属千鹤舫,本就持中立态度,他们也算是第一波愿意来千古做买卖的生意人,鹤不归财大气粗,这些年攒下来的家产供一座城池运转个几十年绰绰有余,他开出了十分诱人的条件,自然可以招揽来不少人。
加之千古城百姓十分勤劳,手又很巧,做的东西覆盖衣食住行方方面面,这才过去两个月,已经接到千鹤城的不少订单。
虽然修真界还是对千古城十分忌讳,但只要东西是好的,流入黑市之后照样是抢手货。
至于萧旗提到的「人」,当然除了普通凡人,还有不少落魄的妖族。自从碎月群岛事变,千鹤舫以外被划归为妖族领地——说是领地,其实是开放的囚牢,他们日子相当不好过。
故而鹤不归颁布了一道移居令,不论是人是妖,只要愿意成为千古城的城民,在此安居乐业,勤劳奋斗,千古城都会护着他们有一容身之地,移居的新户能领到不少资助和补贴,做生意的有房屋,种地的有良田。
这道城主令颁布下来,再有啸月楼广而告之,当真吸引了不少日子艰难的妖族人和贫困百姓投奔,同一时间,白令川的港口建成通航,在南海和碎月群岛连成两条航线,运送货物和居民来往都更加便利,到千古城来的人越来越多。
小厮「啧」道:“楼主说的这些我都听过,只是如此一来,修真界对千古城的敌意也就更甚,听说前几日还有一个门派的掌门被城主给狠狠修理了一通,他们告状都告到无量斋去了。”也不知道那群秃驴会作何惩处,治了一个玉无缺,难道如今还敢治到鹤不归的头上,岂非要翻天?
“告状也没用,这位城主要护着谁,旁人可没有半点插手的机会。”萧旗道,“不过他做事可越来越不顾及了,怎么把人打得那么伤,我还当他不肯再踏出城门半步,也不知如今是什么状况。”
萧熠摸了摸腰间酒壶:“听说鹤仙长将玉公子带回来了。”
“嗯,我会带你去祭奠他。”马车在客栈停下,萧旗掀开门帘道,“城主托我的事有了眉目,咱们尽快收拾,早些去见城主吧。”
稍晚些,空知亲自到客栈相迎,见大堂进进出出的仙门掌事,各个脸色精彩,古怪的古怪,憋气的憋气,不免觉得好笑,萧旗不论是在何种状况下,身在哪种立场都是万转全场的交际花,三言两语便能将矛盾化为无形,空知等他将诸位人物都客套好了,这才走进去。
空知拱手:“见过萧楼主。”
“我可一直在等你啊。”萧旗眼睛一亮,“城主得空了吗?”
“城主派我来接萧楼主入殿。”空知冲萧熠点点头,“二位请吧。”
傀儡牵着马车,「笃笃笃」往更加宽阔的大道走去,萧旗趁机跟空知打听:“千古城井井有条,多亏了你和瑞溯吧?”
“怀恩帮了我不少。”空知道,“瑞溯有任务,鲜少回城。”
“难怪,运营一座城池都是些稀碎的功夫,想来……”萧旗感慨,“你家师尊怕是没那心思治理。”
空知默默地点头,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萧旗察言观色:“怎么了?是不是他不大好?”
“我也说不上来。”空知道,“十天有八天都窝在主殿里,同玉说话,说的我也不懂,殿中除了我旁人进不去,若是给人看见,定会以为师尊疯了。”
萧旗蹙眉:“你细细说来。”
鹤不归自从回到千古城,终日不离大殿,身侧跟着玉傀儡,不是自说自话,便是整个人半瘫在玉棺旁,法术光辉闪烁不停,四面都是法阵,招魂的、通灵的、修复元神和肉身的、甚至是禁忌之术——沟通冥府,同判官交涉,他都试了。
萧旗道:“可有收获?”
空知摇头:“那玉棺就像一潭死水,扔石子进去声儿听不着。”
“无量斋的心魔根是以誓言对仙族定契约,一定会应验,非人力可改。”萧熠淡淡道,“鹤仙长必然知道的。”
可知道还一意孤行,反反复复做这些没用的事,可不是不正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