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骨冰肌-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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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收拾妥当了,就往主殿请吧,我叫空知,是主人的近侍,今后公子在浮空殿一切事务都由我负责。”
空知表面着了一层近似皮肤的罩衣,根本看不出与活人有什么区别,音色虽与夏氏三兄弟很像,但要冷清得多,面上神色也透着威严。
玉无缺应了声“好”,便满屋子找能撑脚的东西,空知抬手一拍,屋外又进来一人,推着轮椅,一把将玉无缺按进去,直接就推出门去。
轮椅“咔哒咔哒”地在瓷石砖面上滚动,长廊两边每隔十步便有剑傀默默挺立,但他们神色庄严,静默得宛如神像,反而让长廊显得空旷肃穆。
玉无缺只觉眼花缭乱,满脑子“太微上仙好厉害”,只顾得上崇拜,全然忘了自己是被带去责罚的。
他一路上又问了空知许多问题,空知没有夏肆那般健谈,很少搭理他,末了叮嘱一句:“公子往后切莫再同傀儡议‘生死’,此乃主人大忌,亦是我等大忌。”
玉无缺:“……”
玉无缺:“犯了忌讳会如何?”
“公子会挨打,我等只能报废。”
到了主殿门口,殿门大开,空知轻轻扣了三下门环,等了片刻才敢进去,玉无缺的轮椅交到了空知的手上,被一步步推向主座。
和长廊的洁白地砖不同,大殿里一应事物都是用岫玉铺就的,半透明质地的石材中缠绕着淡淡的墨绿蛇纹,此时夕阳斜照,橙黄掺着翠绿,整个殿堂就像兜在翡翠琉璃盏中,如梦似幻。
除了和外头一样多的剑傀静默在壁下,玉无缺听见了几声动物喘息,传闻浮空殿里除了太微上仙之外没有活物,陪伴其修行的是巨型偃甲和万千傀儡,这几声喘息,想必就是那些形似神兽的偃甲了。
置身此地,玉无缺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是害怕紧张,偃术至高境界今天得以一观,他简直兴奋得要蹦起来。
至于那一位,玉无缺当下头不晕眼也不花了,目光落在主座就再也移不开。
沐于琉璃翡翠光中的真人,和他想象中的太微上仙太不一样。
鹤不归端得是清秀俊逸,丰神俊朗好模样,哪怕歪在座上低眉垂目也透着贵气。他玉冠上插着一羽飘逸鹤翎,和白纱长袍上绣的暗纹仙鹤交相辉映,气质出尘得不似凡人。
玉无缺自诩天极宫门面,在此人面前,他也不得不叹一句“惊为天人”。
何况这位“天人”技艺拔群,让世人望尘莫及,玉无缺的崇拜之情又不可控制地增加了。
空知把玉无缺推到近前停下,弯腰行礼,玉无缺懂事得很,坐在轮椅上行礼,立马声如洪钟地道:“内门弟子玉无缺拜见太微上仙,因腿上有伤无法行礼还望上仙赎罪。”
拜薛易所赐,鹤不归脑仁一直疼到现在,故而低着头静思,玉无缺一开嗓他眼皮都跳了一下,不免有些烦躁。
冷冷投过去一眼,没瞧见一星半点做错事的心虚,鹤不归不说话了。
见他不理人,玉无缺又大声道:“赤金山上仙救弟子于危难,弟子铭感五内,来日必定报答。”
鹤不归挑眉,冷哼道:“你是想提醒我,救命之恩应当功过相抵?”
“是,不是不是,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玉无缺挠头:“其实就是这个意思,只是直言犯上,故而拐弯抹角,以求宽容。”
鹤不归坐直些,干脆道:“好,抵了。”
玉无缺:“?”
这不是挺好说话的吗?
“说另一件,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不得隐瞒,否则救人之功不作数。”
鹤不归淡淡道,“我还会杀了你。”
玉无缺根本没把死亡威胁当回事,毕竟面前之人是太微上仙,他满心崇拜着,自己又是天极宫的正经弟子,没有仙尊师长不声不响说杀就杀的,除非是疯了。
然而事实证明,观夏的忧虑,薛易的担忧,都不是没有出处。
鹤不归话音刚落,空知就抽出佩剑,一剑抵上玉无缺心口,剑尖锋利,傀儡竟然释放着杀意。
鹤不归面无表情地问道:“何时学会的‘噬日’?”
玉无缺满头问号:“噬什么?什么日?”
滋啦一声。
剑尖刺进皮肉,玉无缺吃痛大喊,满心惊惧,鹤不归当真说刺就刺啊?
鹤不归又问:“你可纳过人魂?”
玉无缺疼得喘不过气,但还是一头雾水,断断续续道:“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一声冷笑。
空知手掌抵着剑柄,杀意暴起,竟毫不犹豫地刺进了玉无缺心脏。
……………………………………………………
作者有话要说:
空知:公子,你未来的老婆是叫鹤不归吧?
玉无缺:什么不归?
空知:鹤不归。
玉无缺:鹤不什么?
空知:鹤不归。
玉无缺:鹤什么归?
空知:行了,公子,你凉了。
一个来自马冬梅梗的小剧场。
惊喜继续掉落
第6章 明罚
心口被洞穿,那一瞬玉无缺疼得呼吸都停了,喊叫卡在嗓子眼里,连质疑鹤不归为什么突然下杀手都问不出来。
外婆不是说,他不会要了自己的性命么?
纵使灵兽折损引发赤金山爆发,玉无缺也不是故意为之的,他出手救人,难道这也能值得以死谢罪?
鹤不归是不是疯了?
什么噬日什么人魂,玉无缺根本不知道这些到底什么玩意儿,老实交代除了一句“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思来想去,只能是鹤不归疯了。
玉无缺茫然地垂下脑袋,视线落在胸口处,剑身没入几寸,确凿是插在心脏上了,但怎么不见血呢?
非但不见鲜血涌出,一开始那阵剜心之痛开始减缓,自身由心,钝痛脱体而出。
玉无缺猛地抬头盯着座上之人。
“上仙……不是要杀我。”
如果太微上仙想要他的命,为什么还把永乐真人请来给自己医治,这么脱裤子放屁的多余之举,想来也不会干吧。
鹤不归像是听见了他在说自己脱裤子放屁,皱着眉道:“空知,撤了吧。”
眼前景象乍然变幻,身侧执剑刺杀的空知像烟尘一般散开,他其实站在玉无缺的身后,只用手指点在了脑□□位上。
空知收了手道:“主人,玉公子并未遭人蛊惑,也无侵入神识之迹象,我照主人吩咐已搜遍识海,并加固了防护结界,方才他说的话是真话。”
原来如此。
鹤不归以幻术逼问的同时,探入自己识海找东西,两厢保证下才肯相信自己没有说谎。
也难怪他会用这种手段,非亲非故,又从未相识,不留余地也是正常。
传言非虚,太微上仙确实有些不近人情。
将人折磨一遭,鹤不归神色缓和些:“玉无缺,我姑且信你没有听过,也未沾过人魂,如此一来,明知故犯和大逆不道两宗死罪,你暂时免了。”
“方才得罪了。”空知拿了布巾替玉无缺擦汗,“接下来主人要问的事,公子如实回答就好。”
玉无缺没什么好心虚的,无力地点头:“弟子必知无不言。”
侧门进来一排傀儡,他们两人一组抬着木板,木板被布盖着瞧不出放着什么,等傀儡一块块码放在玉无缺面前后,空知将布掀了开来。
“公子,这些是从坤达兽腹中取出,对其造成致命伤害的碎片,残渣多已被胃液腐蚀,余下的发现上刻‘玉’字,是否出自公子之手?”
“没错,他们都是我做的,一共十只,九只入腹,一只被熔岩焚毁。”
“傀儡被兽齿咬碎后吞下,在没有傀线牵引的情况下,于胃囊中重组,继而破开囊袋撕搅腹腔,请问公子,你是以什么方式操纵它们攻击的?”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但你非要问,我只能讲了。”玉无缺答,“意念。”
鹤不归眉心微动,盯着玉无缺的脸,没看出大放厥词的狂妄,倒是一脸的理所当然。
空知愣了下道:“这不可能。”
“我可以自证,找一个傀儡来,要不就你吧。”
玉无缺摩拳擦掌,开始调动灵力,意念操控是玉无缺生来就会的独门绝技,没告诉过旁人,能在第一偃师面前炫技他自然得意,可捣鼓半天,空知也无任何反应,场面逐渐变得尴尬,鹤不归默默地看戏。
还是空知打破了死寂,问道:“公子?你开始了吗?”
玉无缺抓抓鼻头:“灵力还没恢复,操控你有点难,咱换一个。”
又叫来剑傀,盾傀,夏雨苑的低阶侍傀,无一例外都将玉无缺的“意念”屏蔽在外。
玉无缺羞得声音都小了些:“是不是上仙的傀儡不让我碰,不然平日,早就听话动了呀。”
他一闪而过的得意和未能成功的羞赧都没逃过鹤不归的眼睛,刚被幻术以死相逼过,这小子心智很是坚强,不过半刻,好像已将死亡威胁放归脑后,只想着怎么努力表现了。
这份心大带了一点坦荡无畏的意味。
鹤不归又多信了他一分。
“以后再试,公子莫急。”空知彬彬有礼地继续讲,“主人从傀儡残片中复原了一个物件,很是稀奇,需细问公子出处。”
它掀开最后一块木板白布,上面赫然放着九颗圆形的匣子,匣子早已碎成了渣,此时因术法自然聚拢成最初的形状。
“这是傀儡自行活动的关窍,你做的?”
只有偃师能分辨出一具傀儡里最具价值之所在,鹤不归眼睛毒,一见此物就知非凡品。
玉无缺:“是。”
鹤不归凭空一点,其中一颗漂浮在半空,残渣散开,内里蕴着淡蓝色的雾,鹤不归饶有兴趣地看了会才道:“这匣子做得精巧,叫什么?”
玉无缺:“魂核。”
“魂核。”鹤不归顿了顿道,“所以这是魂魄了。”
“没错,储存灵魄所用,也是傀儡的动力之一。”
本着老实交代的原则,玉无缺手舞足蹈地开始讲解魂核的设计理念,空知瞧了一眼自家主人的脸色,默默退开三丈远。
不好,要发火。
那一缕雾状棉絮便是魂魄的实体,太微上仙一眼便能认出,故意这么问也是想看看玉无缺的反应,果然是个叫人开眼界的人物,罪行昭昭放在眼前,非但不心虚,还像个开屏的孔雀废话连篇。
玉无缺叨叨不绝地炫耀自己的偃术技艺,说完两手放在膝盖上,乖巧地等着挨夸:“上仙觉得这东西做的如何呀?”
鹤不归只觉得耳朵吵,非常敷衍地“嗯”了声:“倒是用心。司戒,司律,你俩过去。”
玉无缺:“?”
傀儡应声而动,铁器走路砸得生响,空知也挪到了玉无缺身后,三人七手八脚脱了玉无缺的上衣,将他肩膀死死按住。
玉无缺挣扎不开:“太微上仙?这是做什么?”
鹤不归冷冷道:“打。”
“唰唰”几道清脆响声,立马皮开肉绽。
打完十下,傀儡就停了手,司戒手中拿的藤条,司律持一把铁戒尺,等待着鹤不归的指令,空知还是那般温雅清冷的嗓音,跟玉无缺介绍起来:“戒律二使专罚犯错弟子,玉公子稍安勿躁,此刑罚已是主人看在你腿上有伤,格外开恩了。”
玉无缺龇牙咧嘴道:“要罚,也得让弟子知道犯了什么错事吧。”
鹤不归觉得好笑:“问了半天,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玉无缺隐隐约约知道,但也不是太知道,鹤不归似乎并不是因为坤达兽受伤而生气,半个字没提赤金山,那问题只能出在魂核上了。
可魂核出处他已和盘托出,前前后后都是自己钻研的,他嘴硬道:“若是坤达兽,我是为了救人。若是因魂核,那是我亲手所作,没偷没抢,没犯宫规,何错之有?”
鹤不归冷笑:“再打。”
“弟子不服!”
管你服不服,鹤不归又让人打了十下。
玉无缺的后背已经鲜血淋漓,他无法挣脱只能承受,不管说什么鹤不归像是都没听见一样,外婆特意告诫要老实交代,但前提是对方听得进人言,也告知责罚缘由,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打,实在做不到心无怨言。
那点崇拜之情,大大地减少了!
鹤不归玩味地看着玉无缺倔强的脸,眼睛瞪得圆圆的,冒着不服气的精光,像是气恼得能随时咬人一口。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多少带了些稚气,唬不到人。
反倒让人想起尚在襁褓中的那个婴孩。
一晃过去如此多年,咂摸手指的天真孩童已然长成舒朗英俊的少年,可内里到底藏着一颗怎样的心,谁又能知?
鹤不归手杵香腮,数着打到四十下,才让傀儡停手,他走到玉无缺面前,打算给他个明白:“魂魄从哪里来的?”
玉无缺恨恨道:“狡兔。”
“你亲手所杀?”
“不是我杀的,我从未主动取过狡兔性命。”玉无缺梗着脖子,坦坦荡荡,“若有一句虚言,天打雷劈。”
用不着天打,我打就够你受的,鹤不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万物有灵,死后肉身化作尘土,魂魄进入轮回,此为天道,你强留魂灵入傀为人驱策,有违生灵意愿,更有违天道,此乃罪一。”
玉无缺最怕谁给他讲道理,这个年纪的人,越讲越逆反,他答:“天道是什么弟子无缘得见,至于意愿,这些狡兔是想留人世的,上仙不妨自己问灵,若它们哪一日要走,我自会超度!”
鹤不归顺手取来一旁的魂核,起开后絮雾漂浮:“度给我看看。”
傀儡损坏严重,狡兔的魂魄已无处安放,不如送走,玉无缺“嘶”了一声抬起手,默诵经文施法超度。
絮雾起初有四散的趋势,却不知为何被某种外力束缚成紧密的一团,越超度挣扎得越厉害,絮雾中更是隐隐约约浮现出咒文,那字歪歪扭扭像一个“玉”字。
魂魄不是不肯走,而是走不得了。
空知:“此魂有主,无法度入冥界,且怨煞开始聚集,长此以往必成怨灵。”
玉无缺难以置信:“为何如此?”
“公子此前从未超度过?”
玉无缺终于有了一丝心虚:“这术法……我还在修炼,目下只是顺利引渡入傀,从傀中放出还未试过。”
鹤不归从袖中引出一缕黑雾,脸上淡淡地蕴着怒意:“在你来前,阿坤已经气绝身亡,这是它的魂魄。”
同样无法超度,怨煞丛生,絮雾中咒文很淡但已经显形,歪歪扭扭的“玉”字把魂魄禁锢在了原地。
鹤不归:“你解释一下。”
玉无缺哑口无言,默默低下倔强的头颅。
“‘噬日’以御魂闻名天下,后因酿下大祸归入禁术,凡私自修习者,先废修为,后断根骨,逐出道门,若因此术而害命伤魂,死罪。”
空知解释:“公子说自己未听过,那我给你说说,这‘噬日’排在禁术的‘天罚’一级中,是无量斋刑罚最高级。”
玉无缺闻言大惊。
鹤不归回到主座坐下,目光幽深,审视着玉无缺道:“此术失传已久,玉无缺,你从何处习得?”
玉无缺咽了咽口水道:“我不知这是禁术,更从未向旁人学过,此术是我自己创的。”
至于从何而来,纯粹是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梦。梦中术法清晰可闻,醒来就有了大致的思路,哪怕是玉无缺自己都觉得这个说法听着扯淡,可事实就是如此。
玉无缺说完抬起头,又强调道:“弟子没有撒谎。”
本以为要换来一顿毒打,鹤不归却对荒唐的说辞表现得出奇淡定。
他问:“什么样的梦?”
美梦,梦中玉无缺能操纵数以万计的傀儡,飞天遁地,无所不能,整个城池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