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俗雨-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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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在宁静的街上。
周暮辞和她讲学校的一些事,比如兼职:“我的第一桶金是上个月赚的,给心理学的同学做测试挣钱,一份15元。”
“能给这么多?”
“因为他们的测试很长很费脑。我室友前两天去心理学部做了个测试,感觉他们那专业是真花钱,找十五个人过去监测睡眠,睡四个小时给你五百块钱。”
她不可思议问:“还有这种好事?”
周暮辞摇头:“不太好,全身插着仪器,不舒服。”
姜迎灯笑着,“感觉很有意思,有机会体验一下。”
“好啊,下次有问卷也给你发一份。”
周暮辞这个人很蓬勃,姜迎灯觉得他就像梁启超笔下志当存高远的少年人,能为她短暂驱散阴霾,把她本该精彩的校园生活拉回到正轨,让她接纳自己新鲜而朝气的十八岁。
他们的话题局限于校园。
比如功课,论文,公选课,专业课。
又或者更远一些:“如果条件允许,你也可以出国留学试试。”
姜迎灯呆呆反问:“出国吗?”
周暮辞说:“交换项目挺多的,一般是大三,早一点的话大二也可以申请。不过国内的学分也得修完,可能压力会大一点,功课忙一点。但是我觉得如果有机会,能去国外看看是很好的体验。”
姜迎灯想了想,喃喃说:“应该要花很多钱吧?”
他说:“一般院里排名靠前的同学可以免一部分学费。”
周暮辞说着,又笑一笑:“反正好好学□□没错,把绩点提上去,或许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就能派上用场了。”
姜迎灯深以为然地点头:“对,是这样的。”
安静下来,不知道要说什么。
姜迎灯跟他谈笑风生,心底还是脱不开那个姓名。
她低头看着路,踩在湿湿的薄雪之上。
此时此刻,像一种麻木的快乐垫在皮囊之上。
她的校园生活本可以这样丰富,上课作业,游泳健身,读书写论文,和朋友出去约饭聚餐。
可是在这四平八稳的快乐之中,偏偏插进来一个让她跌宕的梁净词。
最终还是因为一句话,被轻飘飘地揭开了疤痕。
在路口,周暮辞忽然问了一个问题:“对了我还没问你,那天你为什么说,那一首歌对你来说很重要?”
如果他不提,迎灯都快忘记,他们认识还是最开始在军训场上,他唱了一首歌,吸引到她。jsg
姜迎灯的笑容变酸涩,她仰头看了眼飘雪的夜空,气息浮出一团一团浊白的雾气,荡在凛冽的深空。
“因为一个很喜欢的哥哥。”
…
回到学校,一切如常。
不知不觉就过去半个月,承诺给他的衣服,他没问,她就没再提。
说不定梁净词压根不记得了,他也不是缺一两件衣服的人。
临近年关,宿舍组织了一个集体跨年活动,打算在31号一起去看一出话剧。
姜迎灯本来兴高采烈打算随她们一起买票,不知道谁提到了陈钊的名字,知道有男生加入后,期待值倏地就降到最低。
姜迎灯大概是有点回避型人格,只要男孩子稍微对她表现出一丁点的在意,哪怕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久一些,她都会感到不适,对此人的印象分大打折扣。
哪怕对方并没有做错什么。
陈钊就是在她心里“打了折”的男生之一。
也许多多少少也受到了梁净词那句评价的影响。
大概因为这点原因,导致心理暗示起作用,她在抢票环节一个失手,没抢到那场话剧的票。
姜迎灯看着“很遗憾”的提示字样,突然松了一口气一般笑一笑。
大家很热心说帮她买一张黄牛票,姜迎灯好说歹说真的不用,才在假期这天迎来一点独处的空间。
一个人跨年其实也没什么。
姜迎灯大多数时候确实喜欢自己待着。
只不过入夜后,宿舍里的死寂氛围会稍稍加剧惆怅。
她躺在床上给裴纹打了个电话,裴纹问她过年回不回家,又给她苦口婆心交代事情,姜迎灯沉默听着,浅声地应。
打完电话,外面好像有放烟花的声音,不知道哪里有跨年活动。
姜迎灯没去看,她枕在枕上,握着手机。
像是身体里有一根难以自控的神经,牵着她找到他。
反复点进某人的主页,又反复被三天可见逼退出来。一条朋友圈也不发,吝啬又无聊的大人!
在对话框,编辑无数次新年快乐,又默默删掉。
姜迎灯郁闷纠结,随便在视频网站打开了一部电影,在大过节的让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看到一半的时候,梁净词的电话突然打过来。
那时晚上九点,看到她备注的“L”来电,姜迎灯吸鼻子的声音都停得很突兀。
她忙坐起身,堵塞的鼻腔霎时疏通,姜迎灯抽了一团纸巾仓促地擦了擦眼泪,接通电话后,却怕露怯,并不开口。
梁净词那头很安静,不见她吱声,半晌才徐徐问:“不开心?”
他的声音磁沉而冷静,问的话倒是很有人情味。
这男人有千里眼、顺风耳,隔着电话线明察秋毫,即便她一点声音没发出,他也能柔下声音,精准地点破:“哭什么?”
姜迎灯擦了擦鼻子,声音囔囔地嗔怪:“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莫名其妙诌一句诗文,猜到要被耻笑。但梁净词只是沉默很久,没问什么意思,也没问忧什么,求什么。
末了浅浅笑一声,并不是嘲笑,而是轻哄的意思,他说:“来我这儿。”
姜迎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摇着头,揪弄纸巾。
“有什么用?你又不是婶婶,你又不是爸爸妈妈,你那里又不是我的家。”
可能哭太久,脑袋有点昏沉,豆大的勇气也随之膨胀,敢跟他表达情绪。
梁净词这回没再安慰她,只振振有词说:“哭吧,反正你的眼泪迟早是要还给我的。”
姜迎灯滞了滞。
忙说:“你也不是宝哥哥!”
他又笑了,这回是真嘲弄,漫声反问:“我怎么不是?”
姜迎灯说:“那都是开玩笑的,你不当真,我也不会当真。”
梁净词说:“宝哥哥还一堆莺莺燕燕呢,我里里外外也就一个妹妹。”
她噎住,明知故问:“哪个是你妹妹。”
“哪个?”他的声线在她耳畔轻拂,淡声的,温柔的,“现在在哄的这个。”
姜迎灯心被无形地捉紧,她嘀咕一句:“我怎么听不出你在哄人呢。”
沉吟少顷,梁净词说:“那你下楼,我当面哄。”
闻言,姜迎灯忙扣下手机,刷一下掀开床帘。
床帘之外还有窗帘。
她又噔噔噔下床,姿态急切。
梁净词听出些紧迫,笑说:“不着急,底下大堂等你。”
“……”她趴窗口看,瞧不见什么,又没头绪地在寝室里踱了几圈,又急又羞问,“你真来了啊?”
他说:“下来看看。”
怕他久等,她只套了件古旧的袄子,睡觉穿的绒裤,一双玉桂狗的棉拖。措手不及地抓了个口罩,慌慌张张迎下去。
女寝的大厅门口,梁净词长身鹤立在顶梁柱的一侧,他没越线往里面走,止步在廊下,一身贵气的黑色,身后是朦朦的清雪。
这里人流量太大,男人矜贵儒雅的气质实在难以遮掩,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线,纵使站在一盏惨败的灯下,气场不少分毫,以一己之力,让周边一切的景都失色。
“怎么戴口罩,生病了?”见迎灯过来,梁净词稍稍走近,打量她肿胀的眼皮。
她躲一下眼神,说:“没化妆。”
梁净词微笑着点一下头,理解她的羞涩。
姜迎灯头一回觉得宿舍底下的走廊让她焦灼。明明平常在这里卿卿我我的情侣也不少,她跟梁净词就这样站着,什么都不做也无比瞩目。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小心问他:“你这样贸然过来,我要是不在,不是就白等了吗?”
梁净词不以为意,淡声道:“白等就白等,又不损失什么。”
“你的时间和精力啊。”
他说:“这不重要。”
“不重要?”
“怎么那么爱替人操心?”梁净词款步走到一侧的外卖桌前,拎起一只精致的袋子,里面装的是小巧的蛋糕盒,交给迎灯,轻轻说一句,“非要听我说心甘情愿?”
他简单的一句话让她耳尖烧起来。
姜迎灯不知道说什么,瞧一瞧手里的蛋糕。
梁净词说:“小礼物。”
她点一下头,以为他赶来就为了送这个,估摸着是怕她一个人过节太孤单,所以好心好意又充当知心大哥哥的角色。
姜迎灯拎着袋子,低头在消化情绪,半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揉了揉还在发热的眼皮,于是磕绊了会儿才挤出一点笑:“那……收到了,要是没什么事我上去了?”
说完,手腕便被人擒住。分明还没急着要走,但他过来抓住她,怕人要逃脱的紧张,神色俨然是被气笑:“有你这样的?”
就算是外卖小哥来了,也得听声谢吧。
姜迎灯恍然,忙补充说:“谢谢啊。”
梁净词仍然捉着她的手腕,并没放开的意思,从她的腕骨到冰冷的指关节,他的手不经意地往下滑落,触碰在她的几根纤细玉指上。
轻飘飘地握住。
并不像是故意的,但又多少彰显了一点心思。
明明从风雪里过来的人是梁净词,但他的手心却传来不切实际的温暖。姜迎灯心跳如擂,忐忑地对上他别有深意的眼神。
“我要的是谢谢?”
第20章 C19
姜迎灯坐上梁净词的车是十分钟之后; 她回去换了一身衣服,照镜子,看口罩里那颗十几天没消的痘印; 确定已经痕迹减退,才放心地摘下口罩。
坐在温暖的车上; 姜迎灯有点脖间冒汗; 她摘下红色的围巾,将其叠得方方正正搁在膝头; 抬头看外边灯火通明的都市街道; 又调过头来快速看一眼梁净词,轻声地问他:“怎么突然来学校啊?也不跟我打声招呼。”
“这不是担心你一个人过节?”梁净词开着车,说; “没想到还真让我猜对了。”
姜迎灯抿着嘴唇,心里憋一堆话,最后只咕哝一句:“这也不能够是你专程来找我的理由吧。”
他说:“因为我也是一个人; 想找个人搭伙跨个年,这个理由充不充分?”
她平静地感受着手腕上刚才被他握过的暖意; 以及那句意味不明的“心甘情愿”。
能够确定的是; 心甘情愿这话,不是对谁都能说。
但说出口的人有几分真心; 就难以捉摸了。
梁净词还是问她:“刚刚在为谁哭?”
姜迎灯坦白说:“没为谁,就是看了个电影,蛮感人的。”
梁净词的眼挪过来,将信将疑在她脸色上稍作停留。
但没再问下去。
一个长相俊美的男人不必抛出太多的诱饵; 一块巴掌大小的奶油蛋糕就能勾着小姑娘跟他走。
是该说他懂得自己的优势好; 还是说他本领高超,已经能够摸清她的这颗心?
姜迎灯心猿意马想着这些; 和自己紊乱的念头较劲一番。
开车的jsg男人却足够镇定,他中途还接了通电话,对那头的人的问题答话冷静,仍旧叫人看不透情绪,只简单说句“有伴了”,便很快挂断。
她猜了一猜,他大概想表达的是,跨年有伴了。
“你和顾影姐姐见过了?”还是回到上次悬而未决的话题,姜迎灯鼓足了勇气开口问。
梁净词说:“没时间。”
这个回答绝对客观,很符合他的谨慎个性。
见她不语,他声音松下来一些,又说:“也没什么想法。”
姜迎灯感到意外地扬起唇角,有那么点如释重负的意思。
梁净词偏头去看后视镜,不经心地扫过她唇角的弧度,收回视线。
“室友都出去玩了?”他问。
“嗯,他们去看话剧,我没抢到票。”
“什么话剧?”
“好像是孟京辉的新剧。”
“还想不想看?”
“没有票啊。”
“你想看就有。”
他答得不费吹灰之力。
神通广大,足智多谋。没有什么能难倒他的事。姜迎灯丝毫不怀疑这点,但她摇一摇头:“不要了,过了点了。”
沉吟少顷,梁净词说:“那回家。”
蛋糕被搁在她的腿上,一块小巧的慕斯。大概是他在路上途径某蛋糕店,认为有必要给她带些东西,有了这个主意,于是它出现在她这里。
姜迎灯盯着蛋糕走神。
“有两年我在江都过年,还记不记得?”又过一会儿,梁净词才真正讲他的来意。
“……嗯。”姜迎灯点头。
他说:“一直以来,我很少觉得独处是件难事,即便是在春节,除了南方太冷,我住的那套房子水管被冻住,我找了很多方法都没有解决的时候,心里会感到气馁。除此之外,我从不觉得一个人待着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偏偏就有这样的故障发生,很小,也很折磨人。会让我真正领会到什么叫做不堪一击。”
姜迎灯抬眼望着他,梁净词语气平淡,神色也淡,让人看不穿,话里却有温情在。
“但是我很幸运,遇到了你爸爸,他会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家里吃饭。他的厨艺很好,还教了我一道菜,原来只有身边人其乐融融的时候,我才会发现冬天其实没有那么冷,没有那么漫长。人跟人在一起取暖时,是会消解掉许多东西。每逢佳节倍思亲,这样的话还是有几分理在里面的。”
“你有很多的想法,不愿意跟我说,我也难猜到。无论你的心里怎么想,是觉得惊喜还是惊吓,我是真诚地希望,当你觉得孤单的时候,会有人出现在你身边。”
“所以我今天来找你。”
他讲得缓慢、低沉,声音像碎玉碰在她的耳廓,冰凉又滚烫。为这礼尚往来的陪伴,姜迎灯听得鼻尖酸涩,轻轻摇头说:“没有惊吓。”
梁净词笑了笑:“没有就好。”
姜迎灯看着他扶着方向盘的冰冷骨节与腕上泛着冷光的表,心底回荡那句“当你觉得孤单的时候,会有人出现在你身边”。
她无法自抑地在往下陷。
最终,还是回到他在檀桥的家。
梁净词给姜迎灯煮了排骨汤,尽管她说不饿。
他在厨房里细致忙碌,她抓着抱枕,看电视,余光装着人。
那浓郁温暖的香气流进她身体时,姜迎灯才体会到他所说的,你觉得好的状态固然好,添一点温情与烟火气,才能真正进入到暖融融的生活之中。
梁净词坐一边,客厅灯光暗着。电视上在放电影。
他没换衣服,毛衣是绀蓝色。倚在沙发的靠背上,手松松地搭着膝,遥控器在掌心很缓慢地转动了两圈,想调频,又觉得都无趣。
姜迎灯偷瞄一眼过去,莫名想起林好夸梁净词那句“下颌线比她的人生规划还清晰”,她忽的浅笑一声,很快被人捕捉到笑意。
视线撞上一瞬,她尴尬扭过头,心不在焉地喝汤、看电视。
烂俗的喜剧片放完,谁都没有在笑,但顺利地消磨掉一段喝汤的时间。
并列坐着,隔了两三拳的距离,姜迎灯往他身侧不动声色挪了挪。
“我今天午睡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他问:“什么?”
她说:“我梦到我和爸爸,还有小朱阿姨去爬山。那个场景蛮真实的,是在江都的一个山,每年清明都要去爬,是我们那里的习俗。”
姜迎灯说着,声音渐渐弱下去。梁净词看着她,没有打岔。
她接着说:“那个时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