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煞-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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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水江岸栽种着大片大片的红色石蒜,鲜红如血。离开江河水域,寒风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善逝转头看向无垠的石蒜花海。他蹲下身捻起一点泥土,被鲜血浸润太久,变得粘稠湿润,触感滑腻,让人恶心。
“钟山在极北之地,神君嘱咐我千年后,您会以新的模样来到忘川寻找过去失落的记忆,让我将你带去钟山封印之地。”雪灵扬手拂袖,江上冰雪顿时消融,白伞重回她手中,变得只有巴掌长。她微微低头,将白伞插进挽起的发髻。
发现善逝手指上的泥土,雪灵讶异地低呼,连忙上前拿出手帕将泥土擦干净,然后用冰将泥土冻住,丢到石蒜花根部。
“将军,不可直接用手接触泥土,”雪灵认真地说,“会让您体内的煞气失控。”
“煞气?”善逝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这般说。
“是,您魂带煞气,天生是邪祟克星,石蒜花海是赤水浇灌,邪祟甚多,触摸泥土,或是穿越花海,都会让阴邪入体。”
“原来如此。”善逝若有所思。
谢生环顾四周,目力所及处皆是石蒜,无路可走,他沉吟片刻,询问雪灵:“如果我们想离开冥土,该如何离开?”
雪灵微微一笑,指向天地尽头那棵直插云霄的巍峨神木。
按雪灵的说法,不论乘坐引魂舟赤水逆流而上,亦或是顺流而上,都能看见地平线尽头神木巍峨的身影,可永远也不可能走到建木之岸,因为他们所看见的神木不过是个幻影。谢生虽说是神木本身,可毕竟对过去一知半解,自然也无从了解这些只有神木本身知晓的秘辛。
冥土的辽阔非常人能想象。
极北之地,是寒山深潭,有连绵的雪山冰崖,天寒地冻,烛龙九阴君便长眠于此。极南之地,是烈焰鬼蜮,流淌着炽热的岩浆,绵延万里,居住着无数长虫毒物,即便是鬼,也会在那里魂飞魄散。极东之地,是广袤无垠的深海,那里才是世人传说的三千弱水,即便是神,也无法飞跃深海。极西之地,是可怖的流沙雷渊,天空中藏着雷霆,大地上都是干燥的流沙,流沙下是万丈深渊,没有任何活物能在那里生存。
一旦进入冥土,就无人能逃脱,只有生长在冥土、树冠在天阙的建木,是唯一的离开的道路。
一路有雪灵的冰雪封路,至阴至邪的泥土被深深封在冰层之下。日夜兼程,石蒜渐渐凋零寥落,鹅毛大雪逐渐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四周都是高高低低起伏的山脉,偶尔能看见漫山遍野的石蒜,或者山巅皑皑的白雪。
越靠近极北之地,就愈发寒冷。善逝虽然如凡人一般长大,却不畏刀剑、不惧寒暑,这点寒冷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威胁。可谢生不同,他纵然灵魂是神,可身体却还只是凡胎,被冰雪稍微一冻,就冷得瑟瑟发抖。
善逝索性把袈裟借给他披上。善逝可引动九霄雷霆,手里昆仑君赠予的长剑又能统御万火,就连粗麻布衣织就的袈裟都隐隐带着火与雷的暖意。谢生抖抖索索地用袈裟围住自己,冻僵的手脚登时温暖起来,他感动地快要落泪,“善逝,以后你要有什么事,我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善逝瞥他一眼,意味深长道:“一言为定。”
谢生:“一言为定。”
西北海外,赤水之北,有钟山,钟山之神,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息为风。不饮,不食,不息。身长千里,在无启之东。其为物。是烛九阴,是为烛龙。
九阴君被封印,难怪天空一直都漆黑得看不见星辰。
善逝默默想着幼时曾读过的古籍,无声地叹息,在神面前,人太过渺小。自从知道要来冥土极北之地寻找烛龙,他兴奋地颤栗,同时又止不住的恐惧。
漆黑的天空与茫茫的寒山,黑与白泾渭分明。狂风卷着鹅毛大雪呼呼刮来,如利刃一样,割得人脸颊生疼。谢生裹着袈裟,慢腾腾地走在最后,一脚深一脚浅。雪灵看着谢生花了一盏茶的时间,走出不到几丈,也忍不住感慨:“神君变化可真大。”
谢生累极,干脆腿一弯,裹着袈裟坐在冰上,不满地嚷嚷:“我可是凡人,脆弱的凡人,就算知道了些有的没的,也不代表我能和你们一样日行千里,大气也不喘。”
雪灵笑而不语,善逝没好气道:“你直说要人背你就行。”
“那你背我!”谢生毫不犹豫地丢掉脸皮,“你答应过我,来冥土之后,要保护我的生命。”
善逝只好背着谢生又徒步走了几百里,雪灵歉疚地说:“所有飞鸟走兽都畏惧九阴君,所以想要来钟山,只能徒步。”
善逝摇头:“没事。”
谢生搂着善逝的脖子,笑嘻嘻道:“善逝大师不会在意的。”
善逝额上青筋绽出,“在别人背上躲懒的人麻烦闭嘴。”
等到冰雪堆成的群山染上赤色时,便是来到了九阴君栖息的地方。
没有古籍中长至千里、人面蛇身的烛龙,雪灵带着他们登上高山,山巅寒风凌冽,善逝眉梢都挂上白雪。谢生站在善逝身旁,极目远眺,苍茫的极北之地,白雪茫茫,呼吸间都是寒气。
雪灵指着百里外一座雪山,道:“九阴君,就在那里。”那座雪山高耸入云,远比周遭的山峰要巍峨,它山势奇绝,峰棱如利剑,直插云霄,足有万仞。雪灵说那就是九阴君,可不论怎么看,它分明就是一座雪山。
随着她的话语,雪山陡然震颤起来,冰雪滚落,轰隆隆的巨响不绝于耳。一层又一层的寒冰与积雪被剥落,露出雪山中模糊的人形轮廓。极北之地都在颤动,随着积雪滚动愈发剧烈,善逝脚下的山峰隐隐出现裂缝。
谢生惊慌失措,几乎要踩不稳了。善逝想也不想,抛出怀里的佛钟,缠枝佛钟在空中滴溜溜地转了几圈,猛地变大,成了几米高的撞钟,随即压了下来,将三人一齐罩住。
几乎是在佛钟将他们罩住的那一刹那,善逝脚下一空,佛钟立即生出屏障,将他们稳稳的护在佛钟之内。
待到外面山崩地裂之声渐渐消失,善逝才掐诀将佛钟收回。
无比瑰丽震撼的景象出现在他们眼前,先前那座高耸入云的雪山早已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身蛇尾的俊美男人。他双手被束缚在云层之中,手腕似乎有紫色的雷霆流动,男人上身赤·裸健美,一柄长剑狠狠贯穿他的心房,过了一千年,剑身仍光亮如新,他自腰腹之下便是赤红的蛇尾,鳞片熠熠生光,将周遭的冰雪映成美丽的红色,蛇尾蜿蜒没入雪下,偶尔在雪上露出部分红色的鳞片。
他双眼紧闭,神色安详,像是睡着了,随时会醒来一般。
“就是他,”雪灵低声说,“烛龙,九阴。”
第56章 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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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醒醒。”
路易从大梦中苏醒,眼前雾蒙蒙,什么都看不清。他努力眨了眨眼睛,才慢慢看见陆吾脸部轮廓。
他被陆吾半搂在怀中,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血腥味,路易努力挣扎起身,半坐起来,头又晕又疼,像是有千万根针在扎他的后脑勺。扶着额头缓了好一会儿,等到没那么疼时,他才有心情打量周遭环境。
大片大片鲜红的石蒜,赤水江面飘荡的红莲,以及天地尽头巍峨的神木。一切都与善逝所见,没什么两样。路易沉默地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赤水边上,遥望那棵顶天立地的神木。
一千年前,他对冥土毫无所知,却毅然带着陆吾赠予他的佩剑,与谢生来到这里,从此一往无前。
一千年后,他阴差阳错地再次踏上亡灵之地,所幸这次他的身边有陆吾。
路易闻到风中携来的赤水腥味,灌入鼻中时颇有些窒息,却莫名让他感到无比踏实。
“你刚刚忽然昏迷,是梦见了什么吗?”陆吾在他身后问。
路易一怔,转过头来,缓缓道:“我梦见我和谢生一起来到冥土,寻找封印在钟山的九阴君。”
极北之地,钟山山神,人面蛇身,他亲眼看见被封印在冰天雪地里的的神祇,神祇赤红的鳞片甚至将方圆百里都染上红色。
“你看到九阴君了?”
“嗯,”路易迟疑半晌,“很不同,至少与我想象中的烛龙不同。就是他把我杀死吗?”
陆吾避而不答:“你会知道的,但是现在当务之急是我们得离开冥土。”
他说着,目光投向天地尽头的神木:“冥土东南西北都是绝境,想要离开,只能通过建木,不过如今未尘君已归来,得先经过他的同意才行。”
路易:“谢生就是未尘君,我知道的。”他和谢生也算见过两次面,第一次是在灯会中的古城,第二次就是在冥土。
路易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转而环视四周,他留意到江边那只安静的引魂舟,扭头问陆吾:“这只引魂舟?我记得引魂舟里有一个人睡着。”
陆吾走到他的身边,“那是未尘君的肉身,在他还没有归来时飘荡在赤水上,”他看向那棵神木,不知从来刮来一阵风,吹得陆吾长发飘扬如同旗帜,“他已经知道我们来了。”
路易心道,谢生的性格有些跳脱,还算靠谱,但他怎么也没法将谢生和那位司掌规则的神君联系起来。更别说他曾经亲眼见过未尘君的肉身,即便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他依旧仙气凛然,叫人不敢逼视。谢生与那躯壳气质委实差的有些远。
有昆仑君在,神木之岸不再是近在眼前、远在天边的海市蜃楼。
路易因为之前那场梦,耗尽心力,在白虎宽阔的背上睡得晕晕乎乎。不知睡了有多久,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踏上江岸,赤水在他们身后,而他的眼前就是永远也无法靠近的神木。
他们行走在石蒜花海中,陆吾每一步踏下去,都有火光浮现,鲜红如血的石蒜在火舌中迅速枯萎,泥土中也飘出缕缕黑烟。路易回头望去,发现陆吾经过的地方都变成焦黑的小道,湿润的泥土变成龟裂的硬壳,冥土中所谓的邪祟在昆仑君浩瀚的神力下无所遁形。
路易心中隐隐不安,明明离开冥土的道路就近在眼前,但那股焦躁感却渐渐开始侵蚀他的所思所想。
“猫先生。”路易忍不住低声呼唤。
陆吾的声音伴随低低的虎吼:“怎么了?”
“我感觉不太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路易不安道。
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激得路易浑身一颤,汗毛竖起,他向着风的来处看去。石蒜花的花瓣在空中飘飞,变成纷纷扬扬的花瓣雨,美得惊心动魄,却又让人胆寒。被神木微微照亮的天空似乎变得黯淡了些,陆吾渐渐停下脚步,他目视前方,气势一凛,伏低身子,冲着前方发出威慑的低吼。
而在他们面前数丈外,一只棕黄的吊睛老虎从石蒜花海中踱来,它迈开前肢,姿态优雅稳健,走起路来闲庭信步,却让路易受到莫大的威胁。
更重要的是,这只老虎除去毛色,几乎与陆吾生得一模一样。
随着吊睛大虎的靠近,陆吾喉咙里的低吼愈发愤怒,声调越来越沉,如乌云中滚过闷雷,就连平时藏在嘴里的锋利獠牙也全数露出。
那只吊睛大虎丝毫不惧,仍旧不紧不慢地靠近陆吾,直到几丈外才停下。
“监兵君,让开。”
“兄长,你这么生疏地称呼我,我这个当弟弟的可真受伤。”吊睛大虎呲牙,活像是在笑。
陆吾低吼连连,前爪焦躁地刨地:“少做出这副表情,让开!”
“不可能,”监兵君寸步不挪,气定神闲地站着,语气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似乎比陆吾还要着急,“我想,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滚开。”陆吾浑身肌肉紧绷,他四爪紧紧抠在泥土中,“你再不滚开,休怪我手下无情。”
他低声对路易道:“路易,下去,保护好自己。”路易身上的佛钟相当于冥土的通行证,能够镇压一切煞气邪祟。路易自然也心知肚明,他利落地翻身跳下来,捏紧口袋里的佛钟,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陆吾身上泛起一阵白焰,下一秒,火焰腾空而起,飞快地奔向离开的路易,将他严严实实地包裹,护得滴水不漏。为了不让陆吾分神,路易一手握紧佛钟、一手抱着鹦鹉,撒腿就向外跑,沿途他周身的火焰都在舔舐石蒜,鲜红的花儿跟随他的脚步一路枯萎,变成灰烬落在他的脚印中。
那厢,监兵君见陆吾绝无和好的意思,便也放话吼道:“正合我意。”
两只老虎蓄势待发,几乎同时响起的两声虎啸叠在一起,以山崩海啸般的威力席卷方圆百里的花海,目之所及,尽是鲜红的花瓣腾空而起,如同溅射的鲜血,路易耳膜都被虎啸震得剧痛难忍,他怀中的佛钟开始轻轻地震颤,一个趔趄,他摔在地上。
路易趴在地上,将鹦鹉拢在自己怀里,才艰难地回头望去,视网膜中,两只老虎已经撕咬在一起,利爪上满是鲜红的血,和石蒜花瓣混在一起,几乎要让人看不清。
他想起这只棕黄色的吊睛大虎是谁了。
是古城凤栖寺里,佛前蹲坐的那只橘色狸花猫,也是他第一次沉入回忆时,看见的迷雾中引他入梦的狸花,是这只吊睛大虎叹息,他竟然连自己是谁都忘却了。
惊天动地的虎啸一声接着一声,两只老虎的拼杀中早已摒弃了所谓的神力冲撞,他们在用最野蛮最原始的方式进行厮杀搏斗。听着来自于上古神兽的低吼与啸声,路易心如擂鼓,鲜血自耳中汩汩流出。
路易心有所感,手指从耳边轻点而过,手指上尽是红色的血迹。
恍惚中,他想起以前看过的道教典籍。监兵君,西方白虎,白,指金戈之气,主杀伐,它的出现往往伴随着金戈铁马之声。
两只庞大的老虎将石蒜花海犁为平地,每一次虎掌的拍击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监兵君每次都要咬上昆仑君的咽喉时,都会被昆仑君狠狠一掌击落,他利落地翻身,与昆仑君再次拉开距离,寻找下一个定胜负的机会。
“何必这么不死不休?”他一面逡巡,一面低叹。
“你既然不仁,我自然不义。”
“陆吾,那都是既定的命,”监兵君低吼,“就连东皇太一都无法干涉。”
陆吾冷笑:“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解开封印的难道不是你和东皇太一吗?”
监兵君:“那是为了让九阴君彻底消失。”
陆吾愤怒地嘶吼,利爪獠牙雪亮如刀。
他的身形快如闪电,飓风同他一起狂呼,监兵君一时不察,竟然被陆吾掀翻在地,露出致命的要害。风化成的利刃在四周蠢蠢欲动,天边滚雷露出白紫色的电光。昆仑之主的记忆被勾起,天上天下都因他的震怒而动。
狂暴的风声雷电中,陆吾的质问撼天动地,“所以你们就让他两次都在我眼前消失?”
疯狂燃烧的火焰自陆吾身上升腾,咆哮着冲向监兵君。监兵君连忙躲开,四肢由风托起,浮在空中,险险地避开来势汹汹的苍白火焰。
伟岸神力之间的冲撞让路易的心被捏紧,整个人像是两块巨大而沉重的钢板紧紧挤压,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的心脏跳得很快,呼吸愈发急促,视网膜变得破碎,耳边也听不见的声音也模糊不清。路易没踏出几步,就又一次摔在花丛中,剧烈的疼痛使他再也无力起身,这并非身体上的痛苦,更多来自于灵魂。
护卫他的白色焰火渐渐熄灭,他陡然听见一个名字,它跨越千年岁月、迢迢而来。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海中涌动,像是海水下有东西在嘶吼,水下早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