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煞-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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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极为高大、肌肉结实的男子,头发眼睛都是深棕色,五官粗犷,说不上英俊,却野性十足,更令人注目的是他头顶两个毛绒绒的三角耳,耳尖呈圆弧状,莫名显得几分可爱。
陆吾变作狸花猫,跳到路易肩上,随这位狼耳男子,钻到深山中,前往古老的狼群。
整座山形似俯卧的狼,狼耳男子带着他与陆吾跳过险崖、穿越山洞,山洞里伸手不见五指,就在路易走得不耐烦时,尽头忽然出现一道光,他快步踏入那道光里,眼前豁然开朗。
漫山遍野幽幽绿树,数座洁白的柱式建筑掩映在绿树花草中,山谷中心有一汪湖水,湖边青草茵茵,只有一棵十余米高的树生长在湖边,分外显眼。
狼耳男子指着湖边那棵大树,“那棵就是您千年前带来的桂树。”
路易站在悬崖旁,居高临下地俯视那株桂树。它极高,约莫二十米,树冠向天空伸展而去,浩浩荡荡数十米,他似乎听见绿叶在风中窃窃私语,欢欣鼓舞,因他的到来而喜悦。
“我将桂枝赠给你,只要我还活着,桂枝就能护佑这一方水土,护佑你们平安。”
“这是月桂吗?”
“并不,这是我故乡的桂树,花儿虽然与你们的月桂相同,可并不是同一种树。”
俊秀的黑衣男人笑容温和,他从袖中取出一根树枝,枝头缀着一簇簇金色的花儿,像是碎金,芳香扑鼻。
“它与我灵魂相连,只要我活着,它就会活着。”
司马致将桂枝递给身边白发苍苍的老人,“请您亲手它他种下,你们狼人已经在这片水土上生活了一千多年,它只允许你们种下这根桂枝。”
老人双手接过桂枝,虔诚地低下头颅,满怀感激道:“谢谢。”除此之外,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反复念着这单调的词,找不出更多的语言来描述心头澎湃的心情。
这里,是狼人的部落。
司马致站在清澈的湖水边,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陆吾凑过来,说:“在看什么?”
“你不觉得很神奇吗?明明可以由狼变成人,却并不是妖,”司马致挑起眉毛,兴致勃勃地说,“而且还不止一个人,而是和凡人一样完整的族群,有父母妻儿,亲人好友。”
司马致啧啧赞叹:“我本来以为维克多这样,外表与凡人无异,可只能以血为生的存在就已经很奇怪了,没想到还有狼人,真让我大开眼界。”
陆吾冷静地说:“我也可以从虎变成人。”
司马致没好气地揉了一把这家伙肩胛骨上的白毛:“你正经一点。”
第69章 穿梭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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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的男人,清澈的湖水,威武美丽的白虎跟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转过,路易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记忆中遨游,却没法醒过来。眼前景色渐渐模糊,青山绿树如泼墨画一般慢慢浮现,他看见了一株高大的桂树,与先前所见,一般无二。
司马致仍是少年模样,一袭深衣,布料也是朴素的粗麻,他拢住袖子,仰头端详树冠。正是秋天,树梢堆满一簇一簇,金云般的桂花,幽幽的香气不断袭来。司马致几乎要醉倒在桂花香中,永远睡去,不再醒来。
——他的坟墓就在这里。
“阿致!”载浊的呼喊声如落湖石子,打破山林的寂静,林中山鸟扑棱棱地振翅飞起,司马致霎时清醒。
他连忙扭头,四处张望,却怎么也瞧不见载浊的影子。他心头登时涌上一股难言的情绪,有些慌乱,也有些心虚。他也扯着嗓子喊:“载浊!我在这里!”
“你在哪里?”载浊声音愈发近了。
司马致东张西望,发现身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标识,鼻子里灌入浓郁桂花香,风乍起,一树桂花落英缤纷。司马致福至心灵,继续叫道:“在桂花树下!你闻得到香味吗?”
载浊怒气冲冲:“你站着别动!我来找你!”
司马致老老实实地在树下半蹲着,抱住膝等待载浊来寻他。
约莫一盏茶时间,载浊终于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浑身衣服都山间的枝叶划破,露出里面的完好无损的中衣。司马致咽了口唾沫,用手抱住脑袋,闭着眼睛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来这里!”
载浊正想训斥他,冷不丁听见他略带哭腔的认错,登时气笑了。
“你倒是知趣,都不知道我多担心你,”载浊说,“你的那只鸡崽呢?”
司马致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载浊蹲下来,检查司马致浑身有没有哪里受伤,一面检查,一面训他:“我就离开那么一会儿,你就到处乱跑,看来以后我要拿一根绳子得你栓起来。”
司马致软软地说:“你栓啊。”
载浊冷哼一声,狠狠地点他鼻子:“你还是把嘴闭上比较好。”再三确定司马致没有受伤,载浊才放下心来,他也累得慌,为了找这个不省心的小家伙,他刚回道观,就又急匆匆地漫山遍野地奔跑,饶是他也精疲力尽。
司马致自知理亏,便可怜兮兮地揪住男人的袖子,“载浊,我们在这里睡一晚,明天再回道观。”
载浊答应了。
夜里,司马致靠在载浊的肩膀上呼呼大睡,看起来没心没肺。载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抬头看着繁星密布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突地,一道金色的光点出现在空中,不过眨眼时间,就变大数倍。
载浊下意识就要抽剑格挡,却看清金光的真面目。
金色的小鸟儿亲热的扑上来,在载浊肩上蹭来蹭去,活像个归家的小孩儿。载浊一身杀气顿时消弭,他无奈地抚摸鸟儿漂亮的羽冠:“你怎么跟阿致一样,总爱吓唬人。”
小鸟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叫,飞上桂树枝头,一树繁花簌簌作响,无数金桂飘然落下,一朵桂花悄然落在载浊掌心,幽幽桂香,在夜空中被风携去四面八方。睡在他膝上的司马致仍未醒来,漆黑的长发上却落满金色的桂花,更衬得他唇红肤白,载浊一时怔忡,心头鼓噪。
他竟然对自己捡来的这个小孩……动了心。
“司马湛啊司马湛,你三十多年白活了吗?”夜里,似乎只有桂树听见他的喃喃自语。
第二天醒来时,司马致发现载浊眼下青黑,他担忧地跟在载浊身后打转:“你昨天晚上没睡好吗?要不然我们再歇一天,修整好再走。”
载浊拉住这个乱转的少年,没好气道:“再歇一天,我就饿得走不动路了。”
司马致愣了愣,大声说:“那我就背你回去!”
“你背我?就你这个小胳膊腿?”载浊嫌弃地瞥了一眼少年瘦削的身材,“你这几天吃饭没?”
司马致偃旗息鼓,他不敢告诉载浊,他什么都没吃,还是活蹦乱跳的。
载浊只以为这家伙随便把午饭对付了过去,恨铁不成钢,轻轻地敲了敲司马致的脑袋:“好好吃饭,不然你一直这么瘦,风一吹就倒。”
桂花树上传来鸟儿嘹亮的鸣叫,比平时高亢不少,像是在附和载浊的话。司马致嘟起嘴,不满地抱住载浊,在他怀里蹭脑袋:“不许说了。”
载浊呼吸一窒,连忙把司马致推开,气息不稳道:“你都快弱冠了,别这么黏人。”他深深地吐息,把心里那把燎起来的火浇灭,“我这次回来,给你带了九章算术和四书五经,怎么也得学会写字,你住在道观,可不能连字都不会写。”
司马致冷不防被推开,莫名觉得委屈,紧接着又听见载浊要他学会读书写字,他正难过,能读书的喜悦被冲淡不少,只能闷闷地答话:“哦。”
载浊看见司马致低垂的眉眼,心头酸涩一闪而过,他狠下心肠,决定要与这孩子拉开距离。他已经三十岁出头,眼看以后就要在道观孤独终老,但这孩子不行,他应该看一看更广阔的世界,而不是与他一起在道观中与世隔绝。
载浊轻咳一声:“回去得弄些树皮什么的造纸,我没把书带回来,得写下来才行。”
他话音刚落,桂树震颤不休,轰隆一声巨响,一大根树枝猛地砸了下来。载浊抱住司马致往外扑去,险险躲过。他心有余悸地回头望去,漫天桂花飞舞,金色的鸟儿在砸下来的树枝上蹦来蹦去,庞大的枝叶衬得它无比较小。
司马致缩在载浊怀里,心跳的很快,载浊的气息把他紧紧包裹起来,即便方才差点就被树枝砸到,他还是欢喜不已。他悄悄地抱住载浊的腰,努力装作害怕的样子:“怎么了?”
载浊用手护住他的后脑勺,“没什么,可能是你那只鸡崽子搞的鬼。”
金色的鸟满脸无辜,啾啾直叫,翅膀扇得羽毛乱飞,大有要扑上来撒娇的样子。司马致正坐在载浊怀里,满腹心思都在载浊温暖的臂弯中,压根顾不上某个疑似罪魁祸首的家伙。
“该回去了。”载浊将司马致从自己怀里拉开,一本正经地说。
骤然从暖和的怀抱里离开,司马致怅然若失,金色的鸟找准机会扑上来,舒舒服服地窝在司马致臂弯里,一身羽毛暖烘烘的,像个小太阳。
“载浊,你给它起个名字好不好?”司马致快步追上走远的载浊。
“你想要什么名字?”
“我也不知道,”司马致把这只拥有金羽毛的华美鸟儿举起来,正好遮住清晨温吞吞的太阳,“你看,它像不像太阳。”
“那就叫阳离吧。”
“哎?为什么?”
“天式纵横,阳离爰死,”载浊吟道,“大鸟何鸣,夫焉丧厥体?”
司马致似懂非懂:“什么意思?”
“天道有常,此消彼长,阳气离散便会断绝生机,”载浊伸手揉了一把金色鸟儿漂亮的羽冠,“既然你说它像小太阳,那就叫它阳离。”
司马致欢喜道:“这个名字好听,那就叫阳离。”
阳离鸟从司马致手里挣脱出来,挥舞双翼直上云霄,它引吭高歌,悦耳的鸟鸣悠悠落下,司马致与载浊伴着阳离的鸣叫,平平安安地回到了道观。
回到道观后,已经是傍晚,载浊摘了些野菜山菇,和路上捉来的野鸡一块炖汤,两人唏哩呼噜地吃完汤,便上床睡觉。载浊累极,沾枕即眠,司马致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睁着眼睛看地上月光如水一般流淌,突然听见门外阳离啾啾鸣叫。
他们二人睡在大通铺上,司马致悄悄回神一望,载浊睡得极沉,他略略放心,便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吱呀一声推开门,门外阳离鸟盘旋不落,尾羽上有火光绽放。
“阳离。”司马致掩上房门,小声呼唤。
门外繁星闪烁,阳离尾羽在夜空中比星辰弦月还要明亮,它翎羽、尾羽上有金色的火焰,仿若神话中的金乌。听见司马致的呼唤,阳离猛地冲了过来,火焰在夜空中留下一道道绚丽的弧光。流云悄然遮住天空中的弦月,天地顿时暗了下来。
司马致手忙脚乱地将阳离抱住,他不小心碰到阳离尾羽上的火焰,却丝毫没有烧灼之感。
“阳离,你到底是什么鸟啊?”司马致双手托住阳离,鸟儿暖呼呼的小身子靠在司马致怀里,驱散夜里的寒气。
阳离直起脖子,左右张望。
“你在看什么?”司马致话音刚落,就看见一团漆黑的东西从天边呼啸而来,猛地砸在厢房前的空地上,霎时灰尘满天,司马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背靠门扉,心有余悸地看着那团东西,抖抖索索,一脸震惊,“这是……这不是掉下来的桂花树枝吗?”
翌日清晨。
载浊起床时,扫了一眼旁边的被窝,司马致惯爱赖床,可今天那团被子里却没人。载浊爬过去,用手探了探被褥温度,早已变得冰凉。
看来阿致已经起床很久了。
他推开房门,一眼就能看见房前空地上的庞然大物——桂树枝。司马致抱着阳离,蹲在桂枝旁边,一脸好奇,在桂枝叶子上摸来摸去。缕缕桂花香随风飘散,载浊惊讶,快步走去,“阿致,这桂花怎么回事?”
司马致仰头回答:“昨天晚上忽然就自己飞过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第70章 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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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致随手拣了根枯枝,在桂花上戳来戳去。载浊劈手夺过,训斥:“这东西来得蹊跷,别轻举妄动。”
桂树枝就这么躺在空地上好几天,载浊尝试过用火烧、用斧劈,可桂花枝压根不能被点燃,一斧头砍下去,桂花枝毫发无损。载浊十足讶异,只好将桂花枝放在一边,继续忙于捣木屑,预备造纸,教司马致读书写字。山中别的不多,就是树多,司马致每天都跟在载浊身后,砍树劈柴,然后将木柴磨成木屑,闲暇时便跟司马致讲一些开蒙的句子。
“听不懂。”隔了几天,载浊让司马致再次复述一遍的时候,司马致老老实实地说。
载浊郁闷,只好说:“那还是等我们把纸造出来再教你。”
桂树枝还是横亘在空地中央,放在道观中约莫半个月了,司马致突发奇想:“载浊,我们要不然把桂枝用来造纸吧。”
火烧都没用,还造纸?载浊只好陪司马致一起霍霍磨刀,准备把这一大根看起来不好惹的桂枝变成纸张。出乎载浊预料,他一斧头砍下去,跟切豆腐一样,粗大的桂枝瞬间裂开。司马致依葫芦画瓢,两人很快就将桂枝砍成长短相当的木柴。
当纸浆晒干时,已经到了初春,草长莺飞,道观坐落于山腰,花团锦簇,周围数里山野都开满灼灼桃花。载浊这几天都在桃花下走来走去,时不时捏一下桃花树干,若有所思。司马致每日都守在一旁,看宣纸一张张诞生。他抬头向山顶望去,偶尔能在桃花掩映中看见载浊的身影,小如芝麻粒。
“载浊!你在干什么!”
远远的,载浊声音从山顶传来:“找根适合的桃木,给你削把剑出来。”
光阴如细沙一般在指缝间落下,载浊花费两三年的时间,才教会了司马致识字。他细细打磨出一把桃木剑,再教司马致一些拳脚功夫防身。没想到在习武一途上,司马致天赋斐然,几乎不用他教,只需要他演练一次剑法招式,司马致便能牢记在心,不过与载浊圆润如意的剑势不同,司马致的剑中隐隐带着杀气,载浊每次看他舞剑,都心惊肉跳。
他们在道观中居住了五年,可司马致仍旧是十九岁的模样,看起来俨然是个青年,脸上五官犹有稚气。
“载浊?”午后艳阳高照,司马致躲在树荫下看书,余光里,午睡的载浊从殿宇里钻出来,大步走向他,“你醒了?”
“你这么喜欢九章算术?”载浊随口说。
“嗯。”司马致笑起来,“四书五经,我读起来就觉得脑袋疼。”
载浊在他身边盘腿坐下,无奈地敲他脑袋:“你呀。”
这几年过去,载浊也在观察司马致,他不是不知道司马致来历不明,可看到他的笑容,似乎那些担忧也无足挂齿。司马致身边那只阳离鸟,通身金羽,与艳阳同辉,尾羽、翎毛都有火焰燃烧,还有五年前的那棵桂树——他隐隐意识到,那棵桂树与司马致似乎有所牵连。他低头看着司马致手中那本手抄的《九章算术》,这本九章算术,就是用桂花枝造的纸写成。
“载浊,你在想什么?”司马致好奇地看来。
载浊摇头:“没什么。”
司马致疑惑,却也不继续追问。五年时间,他外表虽没有太大变化,性格却沉稳许多,再也不像最开始时那样痴缠。
“阿致,你想出去看看吗?”
“出去?”司马致合上书,“你想让我离开坐忘观?”
“你总要出去走走,不是吗?”
“你和我一起,我就出去。”
载浊断然拒绝,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