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烧-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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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鲤认得那件衣服,芜城高中的每一个女生,都认识那件衣服。
衣服的主人,叫陈鹤征。
温鲤拿起衣服,一枚纽扣,贝壳材质的,从上面掉下来,带着微微的光,落在她脚边。
*
温鲤和商祺说起这个故事时,没提陈鹤征的名字,也没说偷拍,只说她弄脏裙子后,有人不动声色地给了她一件外套。
只是这样,已经足够温暖。
商祺脸都红了,拍着身下的床板说:“这也太甜了吧!后来呢?你有没有跟他见面,交换个联系方式什么的?”
后来呢?
其实,没有后来。
那时候的她,比现在更胆小,更懦弱。陈鹤征的衣服,她根本不敢穿,怕被其他人看见,也怕被议论。
温鲤将衣服收进袋子里,带回去洗了一遍,第二天,趁那一班的学生上体育课,她把袋子放在了教室的窗台上。
她偷偷地还了衣服,也偷偷地留下了一颗纽扣。
贝壳材质的小东西,放在她书桌上的那个小盒子里,陪着她,从芜城,到桐桉。
也陪着她,再次遇见了陈鹤征。
“他是借读的,”温鲤对商祺说,“很快就转学走了,我们连话都没说过。”
商祺叹气:“好可惜啊。”
可惜吗?
也不算吧。
陈鹤征离开芜城前,温鲤还见过他一次。
当时,刚刚放学,学校附近到处是人,熙熙攘攘。他就坐在奶茶店外的椅子上,拿着手机讲电话,声音压得低,手边一杯沁着水雾的冰咖啡。
他一贯耀眼,白衬衫叫他穿得挺拔,干净而倨傲的味道,从骨子里透出来。排队买奶茶的女生,或是偷偷,或是光明正大,总之,都在看他,却没人敢走过去,跟他打一声招呼。
他身上那种光芒感和距离感,实在太强了。
奶茶店旁边是家文具店,店主的小女儿刚满四岁,萌萌的一个小萝莉,拿了颗独立包装的水果糖,踮着脚,递到陈鹤征面前,软乎乎地说:“哥哥,吃糖。”
盯着他看得人越来越多,陈鹤征似乎从不在乎那些,也懒得在乎。他轻轻扬眉,捏了下小女孩的羊角辫,问她:“请我吃啊?为什么?”
“因为哥哥好看,”小姑娘眼睛眨啊眨,边说话,边指了指文具店,“我姐姐说,你好看。”
文具店里,一个跟温鲤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朝柜台后躲了躲。
陈鹤征笑了,他伸手接过来,撕开包装,把糖果扔进嘴里。
“谢谢你,”他说,表情柔和,“也谢谢你姐姐。”
温鲤混在排队买奶茶的那些人里,也看着他。
风很轻地吹过去,温鲤的裙摆晃了晃,心跳也是。她第一次见到陈鹤征笑,也是第一次见到笑起来那么清秀的男生。
不知是不是错觉,温鲤觉得,他的笑和那两声“谢谢”,都透出温柔的味道。或许,傲慢和冷淡只是表象,陈鹤征这个人,本质上,就是温柔的,也很心软。
说完那两句话,接他的车就到了,陈鹤征摸摸小萝莉的脑袋,起身走了。
那是陈鹤征最后一次出现在芜城高中,几天后,从同学的议论中,温鲤得知,陈鹤征转学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听到这些议时,是午休时间,温鲤趴在桌面上,只要闭上眼,她就能回忆起陈鹤征轻笑的样子。
很淡,也很暖,白衬衫上映着透明的阳光,让她在暗淡的生活中,窥见了温柔的亮色。
只要想一想,他也在这人间,温鲤就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
一定会有更好的事情发生。
第92章
转眼就是冬天; 降温,风大,天气预报说; 明后两天有雨夹雪; 温鲤带上了很可爱的毛线帽,在学校里跑来跑去。
温祁打来电话,要温鲤回家吃顿饭,特意说明江应霖不在。
吃饭时; 江瑞天忽然提起; 要带温祁和温鲤参加一场宴会。宴会的东道主是桐桉本地有名的望族,家大业大,晚辈也各个出息; 很了不起。
虽然江瑞天没有直说; 但是,温鲤能感觉到,近段时间,江家的生意不太顺利。江瑞天不得不往来于各种社交场,放低姿态,以换取一些能帮他渡过难关的扶持。带年轻的妻子和妻妹一并去应酬,可能; 也是一种无奈之举。
江瑞天对温鲤; 有资助之情; 更何况; 就算看在温祁的面上; 她也无法拒绝。
*
宴会的地点特殊; 是江上的一艘游轮。
雨雪之下; 江景格外缥缈; 其他走旅游航线的游轮都停了,唯独这一艘,泊在江心处,窗里透出暖金色的灯光,煌煌如白昼。
天气冷,客人不在甲板,都聚在船舱,乐队现场奏乐,舞池里裙裾旋转,背影芊芊。
温鲤莫名想到一句不太恰当的诗——内库烧为锦绣灰。
江瑞天说,这游轮不是租的,而是宴会东道主的私产,那人最近做成了一单大生意,阔得厉害,入了游轮,还提了辆顶级超跑,不晓得让多少人红了眼。
说到这,江瑞天幽幽一叹息:“时代变了,现在判断一个人财力如何,不必看他有多少房产车子,只需看他名下有无飞机游轮。养得起大块头,才是真高手。”
提到顶级超跑,温鲤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她正要问东道主贵姓,江瑞天已经投入社交,与人聊在一处,温祁也被相熟的富太太叫走。
温鲤落了单,她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怕做错事给江家惹麻烦,寻了处僻静的角落。也遇到过搭讪的人,邀请她跳舞,或者喝一杯,温鲤笑笑,一一拒绝。
她身上是一件斜肩款的白色礼服,无袖,裙摆过膝,腰线处做了水纹似的收紧设计,显得胸前饱满而中段纤细,十足的玲珑感。
搭讪的人问她名字,又问她是不是还在读书,看着年纪不大,温鲤不想回答,低头往餐盘里加了块小点心。
甜品台上的芝士小点,方方正正的小块,尺寸刚好入口。温鲤吃一口,眸光一亮,接着,又往盘子里夹了两个,好吃得眼睛都眯起来。
搭讪的人得不到回应,转身走了,温鲤悄悄松口气,身后忽然传来一声——
“温鲤,你怎么在这儿?”
钟晓琬和温鲤做了几个月的室友兼同学,自认对温鲤的情况还算了解。她知道温鲤来自小城市,衣服都是日常款,也没有拿得出手的贵价首饰和护肤品。
种种细节,足以体现温鲤家境一般。正因如此,钟晓琬才不把她放在眼里,好脸色都吝啬给一个,在这样的场合遇见,她自然惊讶。
不等温鲤说话,又是一道声音——
“你瞎跑什么?爷到处找你!”
温鲤腕子一抖,托在掌心里的骨瓷餐盘险些摔下去。
江应霖一身正装,走过来,姿态看上去挺傲,钟晓琬笑着往他的手臂上挽,亲亲密密的样子。
江应霖没看钟晓琬,倒是往温鲤身上落了落视线,“呦,老爷子真把你带出来了啊?”
钟晓琬一怔,眸光流转着,“你们认识啊?”
江应霖拿舌尖抵了下腮,“我爸那位小老婆带过来的便宜妹妹,古装剧看过没?知道什么叫填房吗?”
钟晓琬掩唇轻笑,“巧了,鲤鲤也是我室友呢,我跟你提过的,拿十块钱香香当护肤品的那个室友,还记得吧?”
“十块钱”三个字,咬音极重。
这情形很明显,钟晓琬是江应霖带来的女伴。
最背运的事,莫过于讨厌的人齐聚一堂,还结了盟。
温鲤捋一下耳边的发,抬眸看江应霖,“造谣的人吞一万根针——我是你继母的妹妹,不是什么填房,说话不要太脏。”
钟晓琬嗤笑,接话:“难道我还要叫你一声小姨?”
“不必,”温鲤说,“我跟你妈妈不熟。”
钟晓琬登时噎住。
两人说话的间隙,江应霖的目光一直停在温鲤身上。
灯光下,女孩子裙子白,皮肤也白,牛奶冻似的。她腰很细,软而韧,脖颈的线条尤为抢眼,修长、精致,一看就是常年跳舞的,身形和气质,俱是出众。
生就这样一副皮囊,本该有骄纵的资本,偏偏她比谁都乖,做什么都安安静静,逼急了,才会亮出爪子,小小地凶一下。
不狰狞,反而更可爱。
江应霖第一次见温鲤,是高中毕业后的家宴,江老头预备再婚,邀温鲤吃了顿饭,两家人也算正式碰面。江应霖不请自来,砸了满桌杯盏,故意破坏气氛。
他隐约记得,当时他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温鲤也是这样瞪她,眼神又怯又倔,很矛盾,也很明亮。
不过,那时候她还不太会打扮,衣品也不行,灰头土脸的,不像现在,穿上漂亮的裙子,整个人好似有光。
江应霖忽然发现,温鲤很漂亮,那种干净的、清甜的漂亮。
想到这,江应霖皱了皱眉,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可笑。
在他看来,江家姐妹就是玩物,那种甘愿用一段青春换衣食无忧的下作品性。更何况,她们享受的是本该属于他妈妈的东西!
他妈妈才是最漂亮最无辜的人!
一念至此,江应霖的眼神也阴下去,故意说:“老爷子带了你来,该不会是想让你去勾搭陈鹤迎吧?据说,那位吃腻了大鱼大肉,最近偏好清纯的。揣摩心思,投其所好,我爸一贯擅长。”
温鲤愣了,“什么?”
江应霖挑眉,“装什么傻?不然,老头带你来陈家的宴会做什么?”
陈家的——宴会?
不等温鲤反应过来,钟晓琬又是一声笑,“应霖,你吓到鲤鲤了,人家很纯洁的,而且,她有暗恋的人。”
江应霖玩味地念着那两个字,“暗恋?”
“是啊,”钟晓琬神色张扬,透着股坏,“她在芜城高中读书时遇见的一个借读生,在医务室里给过她一件外套。缺爱的人最容易上手了,一件外套就能换一颗真心。我想,以陈鹤迎的品位,喜欢的应该是真‘清纯’,而不是这种廉价款的低配。”
那晚,温鲤讲给商祺故事,被钟晓琬听了去,然后,当众拿出来,当成攻击她的笑话。
江应霖也笑,声音忽然压低,贴在钟晓琬耳边,亲昵的姿态,“钟钟,你说清楚,到底是‘容易上手’,还是‘容易上’?”
钟晓琬“啊”的一声,红着脸拍江应霖的手臂,“坏死了,什么话都说!”
那两人做作地打情骂俏,温鲤却觉得身上发冷,一种被人剥了衣服当众羞辱的感觉。她匆忙转身,逃离的姿态有些急,顾不得看路,与人迎面相撞。
电光火石间,变故陡生,温鲤手上的酒杯倾覆,香槟泼出来,悉数洒在对面的人身上。
酒香外溢,同时,还有一股极淡的薄荷叶的味道。
晚宴上的客人,非富即贵,温鲤知道自己闯祸了,有些慌神。
不等她抬眸去看,耳边已经响起钟晓琬的惊呼,一种担忧而甜腻的语调,“天哪!阿征,你没事吧?”
阿征——
这个称呼。
时间好似停了,呼吸也是,水晶吊灯泄了满目光亮。灿灿的,金色的世界里,温鲤缓慢回神,而后,望过去。
视野所及,万事万物都没了色彩,只剩他一双眼睛,清冷的透彻的黑,让她心动,也让她念念不忘。
从高中起,到如今,这是温鲤第一次与他对视,一次真正的见面,却是这样糟糕又冒失的情形。
她搞砸了,弄得两个人狼狈。
难过的感觉,好似暴雨降临,眨眼间便将温鲤淋了个透彻。她僵立在那里,忘了道歉,却下意识地叫出他的名字:“陈鹤征?”
这一年的陈鹤征,个子更高,头发短了,颜色依旧深黑。大牌高定的正装,衬出他一身清绝,贵气十足,那么好看,依稀的少年感。
有些人,真的是,见一次心动一次。
每一次心动,都是又苦又甜,矛盾得要命,又勾人上瘾。
钟晓琬反应很快,她立即松开挽住江应霖的手,叫来服务生拿到干净的纸巾,然后迈步越过温鲤,挤到陈鹤征面前。
“阿征,”她语调柔柔的,轻声叫他,“衣服都湿了,快擦擦吧。要不要脱下来,让人拿去送洗?”
说完,她转头,责备地看温鲤一眼,语气依旧很轻,“鲤鲤也真是的,太不小心了。”
温鲤说不出话,只觉心跳乱得厉害,又苦又甜的感觉。
陈鹤征避开钟晓琬拿纸巾的手,也不看她,只说:“是我撞她,责任在我。”
钟晓琬噎了下,“这……”
“也别叫我阿征,”陈鹤征语气淡淡,“我跟你不熟,请叫我的全名。”
钟晓琬噎得几乎背过去。
动静闹得不小,好在这地方僻静,没引来太多注意。
陈鹤征将外套脱下,让服务生拿去打理,露出里头内搭的白衬衫。
他穿衬衫向来好看,白色尤其衬他。身形挺阔而修长,气质却冷,干净而疏离,那种味道,分外勾人。
钟晓琬的目光落过去,就有些收不回来,连江应霖都顾不得了,只一味地看陈鹤征。
陈鹤征理了理袖口,然后抬眸,目光清粼粼地扫过面前的一众人。
“恕我失礼,”他说,“刚刚听到诸位提到芜城高中和借读,碰巧,我也在那边借读过一段时间。”
转折来得迅猛且突然,钟晓琬瞠目结舌,几乎怔愣。
不等众人反应,陈鹤征侧头,一双漂亮的眼睛,目光毫不掩饰、也不避讳地落在温鲤身上。
“至于,在医务室里将外套借人这样的事,我似乎也做过。”陈鹤征半垂眸,看向温鲤,缓声问,“当初,你遇到的那个人,是我吗?”
第93章
陈鹤征身后; 是亮如白昼的煌煌灯火。水晶灯光芒稠丽,香槟杯整齐排列。
酒意溶溶,月色溶溶; 正是迤逦人间。
陈鹤征背对那些; 繁华半分不沾他衣角,说不出的清绝感。他半垂眸,一双颜色深藏的眼睛,看着温鲤; 淡淡地问:“当初; 你遇到的那个人,是我吗?”
结合先前钟晓琬奚落温鲤时说过的话,不难听出; 这句疑问另有一番含义——
当初; 你遇到的那个人,是我吗?
你暗恋的那个人,是我吗?
钟晓琬无意识地攥紧手指,若说不甘心,在场恐怕不会有人比她更不甘心。
之前,她弄到了陈鹤征的课表,费尽心机地往桐大跑; 就是为了多些接触的机会。
可陈鹤征根本不吃这套; 发送的添加好友的微信申请; 也全部石沉大海。这样难接近的一个人; 连骨骼都冷淡; 凭什么独独对温鲤特殊!
心思急转; 钟晓琬脱口而出:“刚刚都是些玩笑话——”
话一出口; 思路也清晰了; 钟晓琬忽然笑起来:“温鲤这种又乖又漂亮的女孩子,在学校很受欢迎,有好多人追,约会都来不及,哪有心思暗恋别人。民族舞专业的那个谭思磊,就很关注鲤鲤,还问我知不知道鲤鲤喜欢哪一型……”
陈鹤征眯了下眼睛,适时开口:“你叫温鲤?哪个‘li’?桐舞的学生?”
周围衣香鬓影,人来人往,他却只看温鲤一个人,并不理会钟晓琬的聒噪。
温鲤手心发软,心跳也是,她“嗯”了声,好像鬼迷心窍,那些话,不受控制地直接说了出来:“温度的‘温’,鲤鱼的‘鲤’,桐舞古典舞专业。当初,我在芜城高中遇见的那个人,的确是你。”
钟晓琬一直以为温鲤个性温吞,文静、内敛,是羞于表达心意的那一类。没想到,今天她所有的举动,都颠覆了钟晓琬的认知。
连江应霖的神色都变了,眉毛皱起来。
温鲤顾不得理会别人,她的勇气不多,像落在辛蒂瑞拉身上的魔法,随时会自动解除,只能一鼓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