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替身和你说拜拜-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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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轻笑着附过去亲祂犄角:“我去巡视一下,回来入夜,再随你继续,好不好?”
犄角最敏感,山神尝了一口糖,抿着唇答应了,随即化成巨大的白鹿兽形,轻轻叼着他后颈把人叼到后背上。
周倚玉轻咳一声,趴在祂背上环住祂脖颈。白鹿踩着凝固成露珠的灵流,风一般飞上半空,看一眼夕阳,觉得风景寡淡。
“真美啊。”背上人却喟叹了,“神,你看云海和夕阳,像不像翻炒得半生不熟的蛋清和蛋黄?”
山神被逗笑了:“倚玉,你饿肚子了?”
“是饿了。”他笑,“巡过森林时你等我一下,我去掏几个鸟蛋。”
“你这么爱修炼,怎么不辟谷?”
“这是两码事。”周倚玉有他自己一番道理,“修身养性和有滋有味不冲突。”
山神辨不过他,抖抖他继续飞行。周倚玉回头看了一眼祂疾飞过的轨迹,又笑道:“你飞过的路拖着一条闪光的灵流痕迹,我要是在地上看,一定觉得你像拖着尾巴的扫帚星。”
山神哼了一声:“待会回去就扫你。”
但回去后并没扫成功。周倚玉揣着鸟蛋和果蔬进小厨房,又从树下挖出一坛酒,乒乒乓乓地鼓捣出一桌晚餐。
山神看了一会,坐到一旁生闷气:“不吃。”
周倚玉笑了半天,也不哄祂,自顾自吃饭去了,不仅吃,还从乾坤袋里掏出在山外就备好的话本,津津有味地自斟自饮看闲书。
山神闷了一会,又生气又无奈地戳到他旁边去:“看什么这么开心?比和我在一起还好?”
周倚玉牵着祂的手慢条斯理地讲起山外的话本故事,让祂听到一愣一愣,忘了夜深应入床帐。
他是那么擅长拿捏祂,一曲一故,一言一笑,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你不喜欢也喜欢”。
2。
在看过冰冢后,周倚玉一夕之间不一样了。
山神看着他烧毁亲自搭建的小木屋,看着他烧毁不计数的话本和随记,看他辟谷,看他一个人安静地走在巡山的路上。
起初祂想着也许这是什么新的不按套路的相处奇趣,直到花费数年,才不得不承认,祂与这一代的倚玉一夕之间分崩离析。
周倚玉在与世隔绝的天鼎山里自我隔绝,他出身御宗,原本对山中无数大小动物充满兴趣,自此之后除了祂,已不主动靠近任何活物。
山神初次品尝到悔,也品尝到真切的怒。祂与他之间有长达百代的前缘,这是什么值得自闭的事吗?
祂向周倚玉说了数次,他只回了一句“滚“。
仿佛从前种种都不作数,那些浸透爱意的日常都成了笑话。
愤怒之下,还有另一种滋味,祂不愿承认。
周倚玉成了予取予求的尽职尽责的守山人。祂一步步磋磨,打破他从前定下的种种规矩,抱着他去天鼎山的任何一个角落磋磨,看着他的反抗被磨得逐渐消散,最后只剩下在冰冢上逼迫他时,他才能激起一星半点的反应。
我们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再经年过,周倚玉忽然又开始打坐修炼,祂痴痴地看着他背影,心想,终于可以回到从前了是不是?
祂专注贪婪地看着他随后的每一点变化,只要一个微笑,或是吹一支曲,曾经不以为意的任何一点日常都变得珍贵无匹。
山神期待着那个时刻禁欲又时刻放纵恣意的周倚玉回来,但还没完全等到,先等来他的要求。
他说他感应到了山外的风云莫测,他要开山门,看一眼。
天鼎山的山神不能踏出天鼎山,否则人世的灵流将失衡,酿成灭顶之灾。而守山人受到山神的桎梏,同样出不去。祂纵容地想着,不过就是看一眼。
看一眼,然后周倚玉放进来一个奄奄一息的黑蛟。
这回祂不肯了。
他说:”我终有一死,但我想留下念想。黑蛟寿命漫长,我将他驯为灵宠后,即便我在下一世还会回来,你也无需在等待的二十年里孤身。“
”你是为了我?“
他像以前一样,勾着祂的发梢伸手来捂住他后脑勺,压下来双唇厮磨。
周倚玉定定凝望着祂,爱意糅杂了泪意:”是啊,为了你,我的神。“
3。
山神看着周倚玉开始每天花费大量时间去治疗陪伴那条黑蛟,难以言喻的焦躁日复一日地噬心,远远看着他为一个低贱的妖物费心费力仿佛就是一种酷刑。
可周倚玉在驯黑蛟时才会有从前的影子,祂既厌恶黑蛟,又不愿看到驱逐黑蛟后周倚玉的失魂落魄。不知何时起祂想要的不再是予取予求的遵从,祂沉迷在周倚玉不复再有的克制温柔里,浑然不去想,明明只要他一死,再等二十年就能有一个更好的倚玉。
祂只会在夜里抓着他不住纠缠,焦灼的七情六欲仿佛把神烧成了人:“我不需要灵宠,别理那只妖怪了好不好?”
周倚玉在喘息里回答了许多次:“不好……我终究会死。”
山神在无尽岁月里从来不需要选择,人族来供奉、献祭,收下即可,守山人困于寿命堕入轮回,那便等二十年,等仙盟把他找回来、送进来即可。
但是周倚玉……
祂尝试去创造选择:“你不会死,倚玉,我让你不死,你可以和我同寿,所以我们不需要一个外来的灵宠,你不要他好不好?”
周倚玉枕在祂臂弯里合眼,声音轻得像一片飞去的羽毛:“这怎么可能呢?”
山神急切地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把神的心送给你,你若拥有我的心,就能变成半神,天地俱在,我心不停,我们能够相伴到世间毁灭的尽头。”
周倚玉睁开眼睛凝望祂,一双承载一百零七代记忆的眼睛,不知是布满绝望还是希望的眼睛。
山神一般般地追问:“我把心送给你好不好?”
最后周倚玉闭上眼睛,轻声道:“那我们交换心脏吧,我也把心送给你。”
出乎意料的选择,是祂未曾设想的未来。
“好。”山神低头亲吻他,“那么我就能理解你,我们之间,再也没有隔阂。”
那么我就能理解你的痛苦从何而来,想通我们的喜乐从何而去。
4。
“倚玉,我把心给了你。”
雪峰冰冢,山神站在周倚玉面前,抬起手,不知该摸哪儿。
“我的心呢?你把它放哪了?”
周倚玉用他们一起铸造的不问剑和不祸刀在雪地上刻下结界,他抬眼扫了一眼冰面下封着的尸身,低声答:“丢了。”
“……你骗我。”从胸膛中的心脏传来无数不属于祂的苦痛记忆和情感,祂哆嗦着在风雪中哀鸣,“周倚玉,你骗我。”
祂茫然地看着泪水从自己的眼睛里掉落,止也止不住,那到底是祂自己的眼泪,还是黑蛟的,祂分不清。
“很疼是吗?”周倚玉刻下了一半结界,“换入你胸膛的心脏属于嚣厉,蓄了许多的毒和伤,发作起来确实会令人痛不欲生。”
山神蜷在地上泪流不止,视线模糊地看到冰面下静静沉睡的逝去面容,黑蛟的心脏带来无所适从的痛苦,祂不明白。
周倚玉刻完结界,割开掌心,用鲜血将祂封锁在雪峰上:“神,山中百代,人间沧海,我是你最后的祭品。神心湮灭……最恰当不过了。”
他转身离开,留下祂在冰冢。
直到十年后,周倚玉才回来。
5。
山神记得每一世的倚玉。
困在冰冢的十年,祂孤寂地守着封在冰面下的一百零六个倚玉,自风雪里怔怔地回忆祂的守山人。
回忆祂与倚玉,缘何变成今天这样。
很久以前,人间的拙劣修士通过神行阵献进来许多讨巧事物,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想要换得祂的更多恩赐。然而人间贫瘠,献出之物在富饶壮丽的天鼎山面前不值一提,祂一样一样地退了回去。
直到人间献进来一个,找不出任何缺点的“新娘”。
千万年过去了,祂还是记得初代的倚玉踏进天鼎山的模样。
他穿着大红色的嫁衣,长发从红盖头下垂散,他掀开盖头,望着辽阔天鼎山陷入惊叹。而祂远在雪峰上望着他,忽然也陷入了惊异。
祂记得初代的倚玉是那样的温柔和包容,夺目和璀璨。
他说我是来守护天鼎山,和山中的神的,我是你的守山人。
寿命将近前,他抚摸着祂的犄角笑着指向苍穹:“神,人终会死的。但你别伤心,死亡是身体的尽头,我的灵魂对你的守候却是不休。我会化成天上星宿,无论夜与昼,都守候你依旧。”
可比起星宿,祂更想要这样充满温热和爱意的躯体。
于是在倚玉闭上眼睛前,祂在他掌心轻轻一吻,留下了一道刻入灵魂,浮于肌理的雪花印记。
人间初建立的仙盟想要的东西很多很多,祂想要的只有倚玉。
人间便找到了沾染神的吻痕的倚玉,一世又一世地送入天鼎山,送回祂身边。
山神静静地回忆起来,反刍一样地品了一百零六世的甜,然后在回忆到周倚玉,甜里忽然掺了苦涩,最后成了一发不可收拾的痛苦。
山神低头听着胸膛里不属于自己的心跳,泪水不受控制。祂是神,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到底是因为祂被“污染”了,还是纯粹被周倚玉牵动的,祂分不清。
祂只知道一件事,很疼,真的太疼了。
祂抚过冰冢的每一寸冰面,从初代守山人一直到末代守山人,唯独抚摸不到一百零七代的周倚玉。
“倚玉,周倚玉。”山神攥着掌心的同心结,疼得仿佛断了角,“唯独你……唯独你……”
模糊间又想起初代的倚玉曾经笑吟吟地问过祂:“神啊,你喜欢我什么?”
祂答:“爱你像活水,像山火,和你在一起,时间才是川流不息的。”
然后祂也反问:“倚玉,那你喜欢我什么?”
他答:“爱你善良与悲悯,孤独与牺牲。”
这个问题,祂问过每一世的倚玉,回答的理由都不太相同。
只有这一代的周倚玉,在他还不知道冰冢前,他的回答与所有前世都不一样。
周倚玉说:“爱你不需要理由,不爱才需要。”
*
周倚玉记得每一世的前世。
那逝去的一百零六世就如一场场默剧在他脑海里上演。
他在千万年的记忆里瞬间崩溃,又在其后的六十年里一点一点修补自己崩溃的心智。即便如此,还是陷入了一个解不开的深渊。
他坚信自己生来独一无二,生前天地无他,死后人间也无他,纵有前世,前世也不是今世。
若他足够强大,应能坚定脑海中的百代前世皆不是他,苦痛皆他人,可他还是陷入了这样的“我非自我”残局。
这深渊里还缠绕着他和山神无法割裂的羁绊。
六十年,无数个相拥过的星夜,山神枕在他心口沉睡,他无数次静静望着天上星宿,漫无边际地发呆。
作为一个信仰神的信徒,我曾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决定舍弃这一生所有自由来做你的守山人。作为一个守山人,来到这山中十年,我曾经想好了,决定抛下一切世俗伦理来做你的道侣。
然而原来,我的守候和爱意是你钉入灵魂的一百零七朵雪花的作祟。
原来你的爱恋……不是针对我这一人一魂。你望着我,望的是千万年前踏入山中的倚玉。
我是一个本该化成星宿的逝者的替身。
替了一世,替了百代。
我是周倚玉,却不是倚玉。
*
窃取神之心的十年后,周倚玉放走黑蛟嚣厉,回到雪峰的冰冢上。
山神在结界内凝望他,看着他一身如雪白衣似丧服,和初代进山来的大红嫁衣截然相反。
周倚玉跪在冰冢上,脱下身上单薄的里衣,雪满面,鬓如霜,寿命终于走到尽头了。
他亲手打碎自己的骨,放尽自己的血,撕裂自己的魂魄,就像当初烧毁小木屋一样。
大火焚尽一切,灰烬也没有留下。
山神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寿命的尽头。冰冢里的一百零六个守山人都在祂怀里睡去,唯独眼前的周倚玉。
从血到骨,碾碎入风雪,从魂到魄,撕碎入天地。
唯独这个周倚玉,再也触碰不到。
“神啊……你千秋万代地当神吧。”
“最后一代周倚玉,与您永别。”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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