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雪-第2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有风从洞外吹进来,烛火摇晃,掀起盖着的长袍一点沿角,露出她一截肌肤。他挪了挪位置替她挡风,伸手重新掖好衣袍。手捏在袍沿上,明明是盖的念头,不知怎么就掀开了半边。然后又哆嗦着重新盖住。
继续拧衣裳。
来回往复地拧。
其实早就拧透了,他已经忘记重复了几回,只觉双眼模糊,气息不定。
半晌才拿起衣裳,来到洞口边,一一晾晒。
风将晾好的一件小衣吹落,他捡起重新挂好。然后继续将晒剩下的。晾完后,他坐在篝火旁烤火。
他伸过左臂靠近火旁,烘烤得尤其认真。
虽然前头用过变种的曼陀罗,已经不忌湿寒,但是这般泡了水,还是能感觉到筋骨中阵阵酸疼。
这么多年了,其实能不能治好,他已经不太在意。能续上,自然再好不过,不能续,也不耽误他什么。
只是眼下,他格外希望它快些好。
不仅仅是想双手拥抱她。
更害怕,她还在愧疚中。
还在耿耿于怀。
他回望躺在铺着柴草上的人,勉励让自己静下心神。
又是一阵风,他听到有东西落地的细小声音。
转过头,是她的罗袜。
于是起身,捡起再挂好。
未几,夜风再次吹落衣服,他便再次起身晾好。
又觉得其他的也会被吹下来,便全部拿下,重新晾挂。挂到一半,又想着在洞口不好,若是被直接吹走怎么办,眼下都没有换洗的衣物。
于是,他将它们全部抱在臂弯间,回到谢琼琚躺着的那处,将衣衫摊平,一件件铺开,然后拿着火把靠近,慢慢烘烤。
近了怕点着衣物,远了又担心不能尽快烘干。
怕冻着她。
结果进进退退地控着距离间,一个不慎,他还是烧到了她深衣的袖角。只匆忙扔下火把,甩灭火焰。
回头却见地上的火把因先头滚油之故,几点星火直接舔上方才铺这处多余的干草上。好在只有一点,他一脚踩去便也灭尽了。
却不知为何,没有用脚去踏。
许是忙着弯腰去拣火把,竟直接伸手抬掌盖上了火焰。
火不大,但他一掌拍下后,却没有停下。
只又一拳沉闷落下。
干草下湿潮的泥土溅起,一同浮起的还有他这半晌间下意识挥散却根本散不去的她身上的无数青红痕迹。
他跪在地上喘息。
由着那些画面一点点拼合,然汇成她拒她的模样,汇成她山巅一跃而下的身影,汇成方才时分蜷缩的小小的一团。
她曾那样求他,容她离开,过些平静的生活。
他曾那样一条条和她说,到此为止,祝你们姐弟团聚。
明明胸腔内那样冷,但是他却大汗淋漓。
却也很快,他静了身心。捡起一旁湮在湿地上的火把,搁置在安全的位置。
只侧首看,影影绰绰光焰里,她因被他砸地声惊扰又开始瑟缩的轮廓。
他有冲上去抱她的冲动,想告诉她不要害怕,却终究控制住了。只在她身畔坐下,慢慢地触上她指尖,一点点覆上指骨,然后观她神情未变,再慢慢并指曲过方向握住了她的手。她抖了下,他便停下动作,静默看她。等了片刻,指尖施力,再弯下,一点点加重力道,期间她又缩得紧些,他便安静等她。
直到许久,终于完整握住了她的手。搁在掌心护着。
“慢慢来,不必回到过去。”他感受着她指尖被捂出的一点温度,低声道,“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在写,明天醒来看吧,要晚。感谢在2023…05…05 14:38:54~2023…05…06 23:04: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碧玺玉玉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浆 20瓶;小卷儿er 16瓶;Y 13瓶;小兔耳朵跳跳跳 8瓶;喜欢吃辣条、14193282、50852400、发财树开栀子花、kaka 5瓶;冬馬かずさ 4瓶;清水小土豆 2瓶;桢、月华如水、我爱芝芝莓莓、26475596、阿鸢、胡萝卜、你好!、云织、徐徐、随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晋江首发
◎我不随你赴死,是因为想你与我共生。◎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贺兰泽这般说; 便是这般做的。
曾经他们相濡以沫,耳鬓厮磨,恩爱缠绵里已经不分彼此; 肌肤相贴; 精血交融。如今,不过是重头来过。
他也已经握住了她的一只手,不是吗?
之后数日便是如此。
谢琼琚有些低烧,昏昏沉沉一直睡着,不曾完全清醒。
翌日; 贺兰泽走出洞外,勘茶周遭地形,辨清所在位置,然后给霍律一行人发信号。随身的信号笛已经丢失。他拣了昨日烧成的黑炭,向上游沿岸抛去。
他们知晓他从何处落下,找到他不是太大的问题; 只是也不能太久。她一身的擦伤,又浸了水; 若是感染伤及肺腑极易形成大症。
于是,在返回途中; 他就着崖底山脚寻了一点清热解毒的草药,又捕了鱼; 猎到一头鹿; 还用荷叶汲了水。
回来洞中; 谢琼琚还没有醒,却是两颊陀红。
他伸手测她额温; 才碰她; 她刺激般躲开了。
他缓了缓; 还同先前一般,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覆上去,从额角慢慢抚上额头,让她一 点点适应,一点点感受,他没有想要伤害她。
这里没有要伤害她的人。
额头比先前稍烫。
贺兰泽出去滤净河水。他撕碎谢琼琚的抱腹,因为是最轻薄,且是纱制的,相较其他布帛,能更好地渗水,篦出杂物。
只是抱腹握在手中,他还是怔了半晌。
手背青筋毕现。
因为言边角撕裂的缘故,又是日光满天,他看得比昨晚清楚。
这件抱腹,色泽尚且清雅,但领口深露,腰线处短小,上头所绣花色乃“虞美人”,一朵一朵极其浓艳的小花,被鸦青底色衬的愈发妖艳惑人。加上软纱的质地,即便是夫妻间欢愉,也不可能着这类衣裳。
她的小衣中衣,更是一贯不上花纹,都是纯色一片。
连一件衣衫,她都是被迫着穿的。
贺兰泽松开因攥拳发麻的手,如常将衣衫撕碎,抽平里子。
用枝丫将一片荷叶如深斗支起,纱布盖在上面,然后将前头荷叶上采集的水慢慢浇上去。趁着这个功夫,他又把清热解毒的草药碾碎。
他将草药汁水用抱腹剩余的边角纱蘸着,涂抹在她臂膀和小腿上,尤其是额头细深的伤口。他特意留了一节干爽细长的纱布,待涂好药汁,便将她额头围了一圈,小心包起。
因为单手的不便,和心中急切,他一时忘记了她害怕接触,直接将人半抱起来,让她伏在做自己肩头,最后用牙齿咬过纱布的一头,和右手拉着另一头一起抽紧。
她长发散在肩背,几缕掉落缠在他指尖,他五指握紧,用面颊贴她鬓发,感受她乌发的柔软和同自己一样频率的心跳。
一刻情动换一刻惊起。
他下意识发现两人竟如此轻近相贴,唯恐她应急晕倒,只匆忙退开身,竟见到她已经睁开了双眼,人不知在何时醒的。
“长意……”他又惊又喜唤她,“你醒了?方才我……没事是不是?”
谢琼琚没有反应,只合了合眼,恍惚地将目光落在一处。
贺兰泽也不在意,扶她靠在岩壁坐下,试探道,“我帮你把衣衫穿好?”
“……我穿了?”他揭开长袍的手顿了片刻,见她也不避让,便掀开,给她套中衣。中衣穿得稍慢,因为他一直留意着她神色反应。
待中衣穿好,她都没有抗拒,贺兰泽松下一口气,将剩下的深衣,襦裙,罗袜快速穿戴齐整。
“好了,是不是暖些了?”他的嗓音里带了两分久违的欢愉,小心别过她鬓发,见她嘴上都起了皮,又返身捧来滤过好的清水。
他伸出一条左臂,让她枕入臂弯,微倾角度,用荷叶深斗给她喂水。
半点也没有喂入,水沿着她唇口滑入脖颈,濡湿衣襟,她一分动作也没有,目光都是涣散的。
贺兰泽看着尚在臂弯中的人,温声道,“长意,这里的水来之不易……没关系,我可以再汲,但是你已经一夜滴水未进,会撑不住的……”
贺兰泽觉得自己说的全是废话。
他将剩余的水含在自己口中,捏起她下颚,撬开唇齿渡过去,洒了大半,但好歹咽下三分。
心中惶恐,然观察了片刻,见谢琼琚并无紧张之态,只无声无息靠在一旁。
贺兰泽心下稍定,甚至生出小小的希冀,她不在意自己的接触,连渡水这般私密的距离,她也能接受。那么后面的照顾,能方便许多。
他能将她抱在怀里哄她不怕,可以抵她眉间于她微笑由彼此气息缠绕,还可以更细心地给她上药擦身……
只是很快,他的一点安心和希冀就被打破了。
这日夜里,谢琼琚又开始发烧。
他如白日般给她喂水,安抚她。却遭她强烈的抗拒,她又颤又抖退到岩壁深处,垂着头,重复着那句“别碰我”。
无论他如何安抚哄慰,都无济于事。只如前一日一般,半点不能被触碰,在最暗最深的角落里,极尽全力将自己缩成最小的一团。
最好无人发现她。
如此数日里寻常往复。
她在清醒时随他如何触摸按揉,只似具无魂的躯壳,即便他不小心弄疼了也不会喊痛,火星溅落舔上她裙摆也不会躲闪。
而陷入昏迷的时刻里,她会惧怕、会喃喃想要水喝,感觉触碰应激般逃离……
贺兰泽终于意识到,即便他重新握了她的手,近身给她治伤贴过肌理,口齿交缠渡她饮水生机,甚至也抱过她紧紧揽入怀中护着,但是其实她从未真正被治愈过。
那些只是她清醒时,一心念死后无所在意的表现罢了。她只想死,又如何会在意什么触碰不触碰。
而她病痛中昏迷,撑不住求死的心志,如此方有了最直接原始的反应,害怕,饥渴,无助……
醒时无魂无生志,病痛中无死念却又缠噩梦。
夏日半夜,已经有蝉鸣蛙叫,是生命自最盛的时节。
可是,他隔着半丈地看她,束手无策。
仿若当真已经隔了半截生死,阴阳两端。
她高烧滚烫,又开始要水。
他深吸了口气,同前头一样,用另一种方式喂她饮水。
将已经一片干净的荷叶卷成一个两头通的空心小卷,似一根青竹。然后含了口清水,沿着叶卷一端慢慢渡过去。
初时数滴都沿着她的唇瓣滑落,他却也不急,只一点一点持续渡着。
水渐渐浸润了嘴唇,留去大半,剩下极小的一点润湿在她微阖的唇口间。病中起烧的人,神思散了,愈发燥热的身体感受到微弱凉意,正如久旱逢甘霖。
她就这样缓缓张了口,一滴滴用着从另一头喂来的水。
这样的情境里,贺兰泽又一次想起当年事。
那时年少,他还顶着袁九郎的名号。
为了做事逼真,有一副狼狈虚弱样,是真的死里逃生。于是,刀剑是真往身上戳。
初见时隆冬时节,他三个月前受的伤不曾彻底恢复,陪她一日堆雪人打雪仗,半夜便裂了伤口,旧伤发作,高烧不止。
她来照顾他,先是咿咿呀呀哭了半日。然后退开侍者给他喂药。
一把勺子怎么也控不好角度,大把洒在外头。
于是也不知怎么想的,小姑娘仰头灌下一口就要渡过来,却在最后的尺寸间红胀着一张芙蓉面,停下动作。巴巴咽下苦涩的药。
只边跳足哈气,边不知从哪寻来一截竹管。
如此三寸青竹管,连接两张口,浓苦的药液里泛出相濡以沫的甜蜜。
从青竹管到荷叶卷,从发乎情止乎礼到再不得相拥,十余年沧海桑田过,贺兰泽在她身边沉默着坐下,伏在她素手边睡去。
呼吸渐重,似是累极的人,睡得有些沉了,有泪水从他眼角落下慢慢蜿蜒,竟与另一处细小的水渍融成一片。
另一处,谢琼琚竟慢慢睁开了眼。
她潮湿的目光落在那片曲卷的荷叶上,想起年少那节青竹管。
后来,他和她说,“那也是装的。就想你常来,让我多套一点谢氏族人的品性,家族事宜。可是你……怎么想出这样的法子?想醒的,但是五姑娘,你真的太可爱了。身份重要啊,想继续骗的,可是骗你……!”他轻轻叹气。
“所以我坦白了,你生气归生气,别丢下我。”
“算了,反正伤是真的,你也吃足苦头了!”她戳他胸膛,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他,“都是装的,那你伤得这般逼真作甚!不疼吗?”
“疼。”他的眼睛也是亮的,笑容温和,开口更是自然而应该,“但是,我生来就该受的。”
谢琼琚轻轻摸了摸那片荷叶,后半夜,她没有入睡,一直看他到天明。
他醒来的一刻,她闭上了眼。
一如往常,贺兰泽小心翼翼试过她额温,又给她喂了些水,然后出去做地标,留信号,汲水,喂鹿。
鹿养在河边,他先给鹿喂了点水,然后掬了一捧给自己洗脸,洗到一半,不由蹙眉嗅了嗅,回头见他住的山洞浓烟滚滚,不由大惊,只冲了回去。
原就不是太远的路程,片刻间,他便冲入其中将人抱了出来,只是火势不小,待熄灭,数日里用的东西都已经毁得差不多。
“火是我放的的。”被抱出洞外人,待贺兰泽灭完火出来,已经走向湍急的河边,一只脚没入水中。
“是我不对,我不该留你一个人。”他将她从水中强硬地拖出来。
“我说,是我放的火。我故意踢翻的火把。”谢琼琚挣扎不动,用言语刺激他。
“我的错,长意,我的错!”贺兰泽死死抱着她,在她肩头失声,“如果我没有留你一个在洞里,如果没把你一人送去上党郡,如果当年后来我没有那样耿耿于怀能够早点释怀,没有扔你一人在长安,如果、如果我从来也没入长安,没骗过你得了这场姻缘,是不是你就不会落到今天这般地步……我的错……”
“不要这样。”谢琼琚平静地推开他,在河岸边坐下。
站着,她有一种四面受敌的感觉,坐下抱了膝仿若能看见她的人就少了,她感觉安全了一点。
风吹散她的长发,划过她面颊。
她拂开理了理,轻声道,“殿下,你累吗?”
贺兰泽俯下身子,冲她摇头,“你别唤殿下。”
她便笑了笑,“蕴棠,你累吗?”
“不累。”他像得了糖果的孩子,一下笑出声,“不累,我能好好照顾你,还有皑皑,我都知道了……”
他欲握上她掌心,却又下意识缩了回来,低眉道,“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才团聚,长意,你给我一个机会!”
谢琼琚伸出手,摸了摸他右手指骨。
那里用纱布包着,四指指骨的皮都破了,血迹斑斑。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受伤的,但是她记得有一日晨起,看见他在外头给自己包扎。
看得并不是很真切,他避在洞口边,是日光投下的影子,和他露出的一点身形,让她有了大致的画面。
他用脚踩着纱布一脚,右手绕过几圈,然后另一头用牙齿咬住,再抽过足下另一端,如此系牢抽紧。
“可是我累。”谢琼琚直白道,“你说的那些如果,都不是你的错,我也从未怪过恨过你。但是你再做你今日之种种,我会恨你的。我从未争夺过什么,亦不曾任性蛮横过什么,唯独这回所要,是我唯一的争取,和任性。你若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