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雪-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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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负担。我们从未输给彼此以外人,只是敌不过命运和世道。这些话你现在可能很难理解,不要急,你且先记住就好。”
“嗯。”小姑娘频频颔首。
谢琼琚看她笑靥,终于松下一口气,只忍过昏胀的头颅最后嘱咐道,“眼下你阿翁即将西征,我们且不去扰他,也不麻烦薛真人为我们再破例开山。阿母再养你两年,养得如花似玉,再给你阿翁送去如何?”
“是皑皑陪阿母。”小姑娘彻底眉开眼笑,开怀道,“明日我生辰,我给阿母送礼。”
谢琼琚笑笑,让竹青带孩子去洗漱就寝,自己坐在案前,绣一个荷包。
许是这晚讲话太多,费了她太多神思,在一连扎了两回手指后,谢琼琚吮着滴血的指腹,尤觉疲惫,靠在榻上缓减脑海中的阵阵晕眩,缓缓合上了眼。
“姑娘!”竹青回来时,见人面色虚白靠在榻上,素指还沾着血,而绣了一半的荷包滑落在榻,里头一枚平安符滚落出来。正好在她手指边,染上一抹血迹。
也不知为何,竹青一阵心慌,只匆忙上去再次唤她。
“皑皑睡了?”谢琼琚幽幽转醒,一边揉着太阳穴道,一边重新拾起针线,“你去备水一会盥洗,我再绣一会。”
她亦看见了露出的平安符,目光落在那抹血迹上,一时也未说什么,只无声放了回去。
“水且煮着呢。”竹青坐下来,挑亮灯芯,给她按揉穴道,“姑娘对皑皑说的话,倒是那样清醒,如何自个这般看不透放不下。您制腰封,绣荷包,绘丹青,求平安符,却又不给主上送去,这不是白费神吗?”
“我做这些,是我自个的事,和他无关。怎么可以把这些东西给他呢?要是给他,他更忘不了我,说不定能跑来这山上。”
谢琼琚顿下手里的活计,笑得有些虚无,“其实我比他好多了。事到如今,我可以肆意地思念,可以无数次回想过去,守着记忆过日子,可以不再婚嫁独自一人安静生活。他势必也很想如我这般,但是他不可以。相比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了,而他却依旧背负着重重枷锁和责任,纵是没有他母亲,座下文武亦会要求他有妻室,有子嗣……他爱着我,但他必须忘记我,必须娶别人……”
竹青闻言低低叹息,无法接话。
谢琼琚也未再多言,只重新持了针线。然没一会,到底头晕目眩,手足颤颤,只得将东西搁下,扶着竹青的手下榻,“罢了,我们也歇吧!”
然话还未说完,双足浦一落地,谢琼琚便眼前发黑差点跌了下去。索性竹青扶得快,没摔着。
“奴婢去请薛真人瞧瞧吧,您这样都第三回 了。”
“真人再四五日便出关了,不差这两日。”谢琼琚阻道,“别折腾了,歇一歇便好,养足精神,明个给好好陪皑皑一日。”
竹青不得法,然翌日倒是松了口气。谢琼琚夜中除了有些出虚汗,尤思贺兰泽出征梦魇了一小会,一整夜睡了足有四个多时辰,午后歇晌又是近两个时辰,确实养出一点精神。
只是惹得皑皑笑话她,说什么陪自己过生辰,结果是拉了她陪歇晌。这个生辰就差在榻上过了。
谢琼琚醒来,揉着惺忪睡眼,表情有些委屈,“阿母难得安枕,你不开心?”
开心。
皑皑挑眉。
然这日最高兴的是,夜幕降临后,她在山巅上,看到了无数缓缓升起的天灯。
每一盏天灯都写了祝福。
“年年四季,吾儿安乐。”
“枝头娇蕊,心上骨玉。”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
“阿母,是阿翁。阿翁记得我的生辰,他在给我庆生……”
*
“如何不上去?”已经调转马头回程的人,疾行在夜色中,随同而来的薛灵枢忍不住问道。
“夜路难行,还需要薛真人撤阵开山,她最不愿给人添麻烦的。何必给她徒增负担。再者,不是你说最好不要去打扰,让她暂时远离旧人旧物吗?”贺兰泽鞭马返回,一手却紧紧捂着襟口,不由低眸看过。
他的怀襟内,贴近心口的里衣处,藏着一张纸条,上有小姑娘稚嫩的笔迹。
“儿与母俱安,阿翁勿忧。”
他的女儿亲笔。
他的妻子用他赠与的雪鹄传的消息。
足矣。
若不能相见相守,你们平安足矣。
两日后,二月二十三,贺兰泽提兵二十万,东出幽州,行西征之举。
五日后,薛真人出关,例行给谢琼琚把脉看病。
脉象切过许久,神医不由二次切过,终于撤手叹气。
“薛神医,可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您直说便可。”谢琼琚平和道。
“按理是大好的消息,但是按夫人的身子……”薛真人摇首道,“怕、确实不是太好的事。”
“薛神医但说无妨。”
“夫人,您有孕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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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晋江首发
◎妾不想赌,不要留下他。◎
二月底的日头; 并不是很烈,从半开的窗牖洒进来,大半落在谢琼琚身上。
她却觉得有些晃眼; 脑子有一刻是空白的。半晌; 才自觉长久无声的失礼,报赧开口,“薛神医可否再把……”
她没有说下去。
分明已经把过两回脉了。
细想方才对方的神色,便知是慎之又慎。
她想过是郁症加重,或者又添病症; 哪怕说她虚耗久时日无多,总也几度面临死亡,她都能慢慢接受。
但,从未想过竟是怀孕了。
原是和爱人的孩子,得来自该欢愉。可是如今局面,本已各自安生; 若再添牵绊……
再论孩子,未见天日时需要她用精血滋养;见了天光后; 需要她用年月去陪伴。而她眼下这幅身子,如何能撑得住?
心慌意乱; 她脱口问了这个问题。
薛真人道,“老朽一介医者; 只从医理论。夫人原本身子底子尚好; 体质温厚。然经年累月损耗未曾养护; 如今底子已经虚透,但既然到了此处; 便也不算病入膏肓。所谓久耗久补; 若要恢复如前; 也是需要经年之久的事。至于郁症,亦是如此,都是抽丝极慢的过程。”
“故而,您的身子是担不起重压的。若是此刻受孕产子,于母体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且不说这途中是否可以保住他,即便撑到分娩,儿奔生母奔亡的事,于您的身体,乃九死一生的风险。”
言到此处,薛真人捋胡摇首,“夫人此阶段,不是受孕的好时节哪!是故,回到医理,作为一个医者,老朽不赞成您留下这个孩子。”
“但是……”薛真人伸手再测她脉象,片刻有些无奈道,“夫人身孕已有三月有余,若是此刻以药落他,风险虽小于生产,但也只是与之相比的小。此间危害仍是极大。”
“您是搏一搏,以大风险搏一条新生命,还是小风险保您自个半条命,不若静心考虑一番。”
薛真人讲了很多,却也是层次分明,条理清晰。
谢琼琚原听得认真,亦是极清楚明了的意思,她当没什么有疑惑的。
但她的脑子却格外混乱,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在一瞬间打破她好不容易平静的心。而明明当下最紧要的是决定孩子的去留,可是面对选择,又剩她一人,又是只有她一人……
“妾喝过避子汤,亦用过避子香囊,怎还会如此?”谢琼琚满目愠怒,爆发出声,“回回妾都用,从未落下过,如何还会有孕,如何……”
她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慢慢止了声息,只垂下眼睑致歉,“……妾无礼了!”
薛真人看她情状,更是摇头直叹。
孕中情绪波动本就极大,寻常有妊的妇人都难以控制自己,悲喜突变。何论她本就郁症甚重,这才孕之初始,若是往后去,且不说身体,便是神思这块,只愈发崩坏。
“避子一类的手段,原只是降低受孕几率,并非十分稳妥。”薛真人耐心解释道,“自然,按照夫人现□□质,即便不刻意避子,也难以怀上。不知是否前头有过要孩子的想法,在这方面调补过身体? ”
“妾想过……”谢琼琚眸光落在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上。
是有过那样一段极短暂的时刻,她觉得可以再要一个孩子。
那会,他为她舌战文武诸官,告诉她,告诉泱泱众人,她非祸之源,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不应该为人诟病,当是让人怜惜。
他日日守着她,为她驱散梦魇阴霾,带她沐浴晨光余晖,站在寝殿二楼看近在咫尺的梅林和辽阔的远方天际。
她在他的照顾搀扶下,在他温柔的目光中,撑着一口气一步步放开自己,一步步鼓起勇气走出去。
便以为命运不再苛责,终于恩顾自己。
于是,她便暗思,待身体养的好些,可以尝试再要一个孩子。
孕育皑皑的时候,她虽身在高位,实则寄人篱下。莫说颦笑,便是迈足踏步,伸手举止,都需考虑左右先后,唯恐惹人不快,遭人陷害。
一个人,孤寂又恐慌。
而不再同于当日,他就在自己的身边。
一个女子,有了对子嗣的企盼,即便开始只是星星点火,也可以转瞬燎原。
她甚至想象了,得知有孕的消息,她要让医官瞒着,自己告诉他。看他清俊面庞上腾起的惊喜和欢愉,定如多年前的少年,闻她应了他的求娶,激动到手足无措,只眼含热泪。然后待孩子在腹中长大,胎腹隆起,招他来听孩子的动作,让他看二人血脉的交融、延续。最后分娩日,虽是艰辛疼痛,她也可以安心,因为他在,终于不必她一人担下所有,终于有他为她做主……
她想过的,再要一个属于彼此的孩子。可是也仅仅只是想而已,还不曾付诸任何行动,他们便又再次分离。
旧症尚在,何论调理身子。
于是她摇首,却依旧忍不住问,“如此,我怎会有孕?”
怎会又陷入如此境地!
血脉,新生,病体,责任,来日,生死,陪伴,皑皑……各种字眼伴随着场景在她脑海中想象,切换……
她的手抓着小腹处的裙衫布帛,面色雪白,不知何时起已是满头虚汗,连呼吸都愈发急促,只一遍遍地念叨,“怎会、怎会有孕的?”
“我喝药的呀!”
“我一次也没有忘记!”
“不会的,不应当的……”
她目光涣散又聚合,口中低语却反复。
“夫人!”薛真人瞧她模样,便知晓她神思开始混乱,情绪几近崩溃,无法以常人心态思考问题,陷入执拗地循环。
遂赶忙扣住了她手腕,以金针刺穴让她静下心来。这是她从崖底回来之初,病症最严重的那阵,薛灵枢给她安神的法子,因反噬严重,自病情控制后已基本不再使用。
立竿见影的效果,她的呼吸转瞬平顺下来,看向对方的目光凝出少许光亮。
薛真人便缓缓安抚,话语低柔,“夫人此刻求因已然无用,当务之急是解决问题。老朽方才乃是从医理讲,自然觉得不留甚好。但是若从天命而言,夫人如此体质,尚能有孕,当是与此子的缘分,此乃其一。”
“其二,左右胎儿已过三月,不似三月之内落他那般简单。届时用药娩下一样少不了一场苦痛。若是尝试孕育他,仔细斟酌用药,严格控制饮食,也不是全无胜算。”
“最后,纵是怀上,若早些测出,想来夫人不会如此纠结,不过一贴药的事。故而这厢实属老朽之过,同您约了十日一把脉,奈何见夫人心绪好转便大意了,这厢隔了一回,足有二十余日方给您把脉探案。”
患郁症的人思维和归因都异于常人,尤其是归因,不是极端推陷给他人,便是一味归责与己身。
谢琼琚明显是后一种,故而薛真人对症下药,直白帮她揽去责任,继续补充道,老朽为医当属身心康健之人,尚且犯错。夫人尚在病重,岂能追求完美万无一失?是故莫要纠结前因,且往前头看去,解开问题,方是正道。”
果然,在金针和言语的双重治疗抚慰下,谢琼琚明显恢复许多,只点头低语,“有劳薛真人了,容妾思虑两日。”
薛真人颔首,又好意提醒,“留或不留,夫人为自个身子考虑,还是要早做决定。”
谢琼琚挤出一点笑意,谢过离去。
看纤薄背影,是一副无助无依的模样。
薛真人摇首叹息,也不再多言。只是这日午后,他接到薛素的信。
自谢琼琚上山,三个月来,薛素每月月底都会来信,多来都是以贺兰敏的口气,问孙女情形。偶问一句薛琼琚的身子境况。再提一句贺兰敏渐生的悔意,与子不睦,多有接儿媳回去的念头。
十足一副婆媳矛盾甚深,但心念儿孙的模样。
薛真人不问方外事,只如实回信,“稚子安好,夫人渐安。”
至于要接人离去,他从未回应过。且不说红鹿山自有规矩,只论当日上山而来时,薛灵枢再三交代,除非谢琼琚自个要走,否则任何人不能带走她。
是故这日再接此信,闻此语,他依旧如实回答。
“稚子安好,夫人渐安,有孕三月余。”
写最后五字时,他有一刻犹豫。但一想,一边是欲要挽回关系的老人,一头是无人商榷的妇人,或许一股新鲜的血脉,能让他们彼此破开新的路途。
只是,直到后来谢琼琚二上红鹿山,薛真人才回悟自己一念之差,这自以为多出的善念,直接导致了往后他人的悲剧。
*
已是三月阳春,距离知晓有孕已经过去五日,按照薛真人所估的月份,孩子当有三个半月了。
想来前头的嗜睡也非郁症的缓和,同晕眩一起皆是有孕的征兆罢了。而这两日谢琼琚除此之外,开始恶心干呕,咽不下东西,吃多少吐多少。
午膳吐干净,将被冷汗濡湿的衣衫换去,昏昏沉沉睡了半日后,她虽躯体尤虚,但一颗心终于落回实处。
缓缓睁开眼,眼中是这数日来稍有的清明和镇定,拢在被衾中的手慢慢捂上小腹。
她低眸,隔着被褥看那个方向。
大抵太过消瘦的缘故,除了腰肢在扣腰封软带的时候,能发现宽了一寸,若是用双目丈量,根本看不出有孕的模样。纵是掌心如此贴着腹部,也未觉丝毫变化。
如此半点无有感知,当是最好不过的。
这五日里,结合薛真人的话,她来来回回想了许多。在前日里又一次问过薛真人,若是留他,胜算几何。
薛真人再认真不过,甚至召了其他医馆的大夫会诊。这红鹿山上,都是绝顶的医者,结合她当下境况,理出了一套较为稳妥的法子。
早些两味治疗郁症的药尤在,并没有因为她有孕而去掉,有的只是剂量的增减,然后辅助了针灸等其他外治的疗法,甚至还有以书画琴棋这等修身养性的技艺增以辅助的。
薛真人还同她说,这处有最好的麻沸散,作为预备方案,甚至可以剖腹取子,妊娠史已经有过数个成功的案例。
后来,连着竹青都开始的动摇,劝道要不要留下他。她随她一道辗转在高门间,用的是另一冲角度。
她说,“既然这处有了这样好的方案,姑娘诞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