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雪-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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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她按住,一口咬在她肩头。
咬到他唇齿间散出血腥味,她皮肉上堙出细细血痕。
却再没有了后续,只无声松口。
做夫妻的一年里,莫说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粗鲁和蛮横。分明连着姿势的择取,时辰的长短,都由她做主。
他接受不了如今情形,停下动作,伏在她肩头喘息。只深深浅浅留下一排齿痕。
谢琼琚更接受不了,她的额头撞在床栏上,脑海中浮现出城郊别苑里的头一次。
谢琼瑛就是这样从后面抱住了她。
她开始战栗,抗拒。
她叫喊出声,“别碰我!”
贺兰泽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因一点愧意而努力压下的愤恨重新燃起。
她说,“别碰我!”
她对他说,“别碰我!”
喊叫声一阵高过一阵。
“怎么,你还为他守身如玉?”他捏过她下颌低吼,五指下滑掐住她纤细脖颈,扼制她的声响,“你别忘了,是你自己□□让孤抱你上榻的!”
谢琼琚喘着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胡乱挣扎想要摆脱他的桎梏。
“所以不打算要四十金了?”贺兰泽素白手背筋骨突显,指腹薄茧子陷入又退开她肌理,容她喘息。
话如魔咒,她平静了些,只攥紧被褥控制着哆嗦,未几慢慢靠近他怀里,努力作一副顺从状。
肌肤相贴。
他的胸膛撑住她背脊,她的青丝缠绕在最中间。
贺兰泽冷笑了声,将她推开,兀自捡来衣裳。
他慢里斯条地穿戴,问她,“凭什么,你觉得自己值四十金?”
这一晚,她毁掉了他年少结发的妻子,他吐出最恶毒的话杀死她曾今挚爱的少年。
有那么一刻,谢琼琚的背脊僵了僵,抬起头望过去的眼神有些呆滞。
片刻慢慢偏移了目光,在殿中扫过,然后眼中便有了些笑意。
她走下榻,越过他。
走到净室门口,将沐浴前脱下的衣服重新穿上。
又脏,又破,还有他嫌弃过的气味。
是她如今面貌。
“自然不值。”她穿好最后一件衣裳,回他的话,“只是,妾需要这些银钱。”
没等他再度出声,她冲他笑了笑,福身告辞。
“这么多银钱,你打算去哪里弄?”贺兰泽不受控制地拦在她前头。
“这是妾的事,与您无关。”人堵在门口,谢琼琚无法,直言道,“您不愿意的事,总有人愿意。纵是当真无人觉得妾值四十金,多几人,多几次,总也能攒够的。”
殿内烛火晃荡,殿外大雨如注。
两扇门前,人影静默。
终于,贺兰泽气血翻涌,一脚踢开殿门,拽着人行过殿外长廊至一处案几前,红布掀开,现出一盘黄金圆饼。
“要银钱是不是?四十金,孤赏你!”
然而谢琼琚并没有拿到一片圆饼,她的指尖才触上托盘,整盘银钱便连盘被贺兰泽夺过,从长廊尽头的窗户扔了出去。
“去捡吧!捡到就是你的。”
谢琼琚半点犹豫都没有,冲到窗口看下去,返身下楼。
她走得格外快,步履落地深重杂乱,每一步都踩踏在贺兰泽心上。不知在哪一处台阶被绊倒,木梯撞击的声音又闷又脆。
贺兰泽随声响,踉跄扶上廊住。
夜风卷冷雨,如天河裂口,泼水于天地间。
纵是在屋内檐下,扑来的雨丝水珠也已经将贺兰泽半身打湿,寒意慢慢弥散至周身。
他却抬步往窗牖更近处走去,风雨扑面,他居高临下看几乎湮没在夜色中的人。
她背脊弯折,膝行在地上,翻过花草,探过污泥,埋头寻找每一片金子,捧放在拢起的衣裙里。
“长意!”他冲下楼去,在漫天风雨里拥抱她,将她圈在怀臂间,“你好好说话,说一句好话,别让我这样对你。”
谢琼琚被冰凉雨水浇淋的身子愈发滚烫,已经无法思考的昏胀头脑终于放松理智,由情感支配,生出本能的渴望和脆弱。
她靠在他怀里,低声道,“孩子、她也是你的孩子……”
二人精血交融,结出的娇嫩果子,承她貌,禀他性。
熬过艰难岁月,她养大的孩子。行千万里路途,带来他身边。
他们有一个孩子。
当是最好听的话。
然而,谢琼琚却看到,给她挡去风雨侵袭的男人慢慢松开了她,站起身。
她抬眸望他。
见他嘴角噙笑,眉眼疏离。
他张合的唇口吐出一句句话。
他说,“你是不是当真以为我对那个孩子一无所知?三四岁尔。可是我们和离已经七年了。”
他说,“长意,我能试着爱屋及乌。但是你,不能一次又一次,接二连三地欺我,辱我。”
他说,“拿了银子,月底前滚出辽东郡,再不许出现在我眼前。”
有一刻,谢琼琚想要辩解的。
孩子体量不足,是因为早产和颠沛之故。
但到底也未再言语。
她恢复了一点神思,想起在店里赶制的婚服,想起他购买的那套妆奁。
想起他六月里,要同幽州刺史家的女郎成亲了。
这一晚,到最后她竟还生出了感激。
他许是累极,于是觉得无趣。
不仅没有再给她难堪和磋磨,甚至还让掌事重新包了一包金子给她。
堂屋前已经没人,他被侍者扶回了寝殿。
她顿了片刻,抱着银钱离开。
前方长夜无尽头,是她自己多年前选择的道,本就怨不得任何人。
第10章 旧伤
◎止痛的草药。◎
这晚,谢琼琚回到小玉处,已经是后半夜。
她浑身淋透,裸露的脖颈处有未消的红痕。一路风雨漆黑,直到拐角见两间瓦房内竟还亮着灯,方心中一暖,掩了掩襟口走进去。
“快进来,阿洋不是给你送伞了吗?怎淋成这样!”郭玉将人迎进去,赶紧拿了巾怕给她擦头发。
“不是说是位富家公子,这样大的雨也不送你一程。”
“他好心借我银钱,将将身子突发不适,总没有再麻烦人家的。”谢琼琚搁下包裹,从郭玉手中接来帕子 ,自己绞干长发。
她这样说,倒也完全不是寻借口。
先前两人在雨中折腾,没多久贺兰泽府上的管事、医官都跑了出来,连拥带簇将他推进了屋内,一个劲道着如何能那样受寒。
雨水阻隔在他们之间,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但确实见他面色煞白,眉头紧皱,近身的医者给他搭着脉,未几转去了内堂。
想来是恐他染上风寒,毕竟当年他受得伤不轻。
当年,也是这样的滂沱大雨。
“开弦,上牙,脱钩……”
“阿姊,这是最好的结果,姐夫能活命,谢氏可保下……”
谢琼琚擦发的手一抖,帕子落在地上。
“你这样不行,赶紧沐浴,我给你烧好水了。”郭玉提水过来,弯腰拣了帕子递给发愣的人,“都冻僵来了吧,手脚都哆嗦了。”
谢琼琚回神接来帕子,将头发挽起,帮忙一起提水。只是右手才握壶柄,腕间便一阵酥麻阵痛,差点就摔了暖壶。
“我来就行来了,你先喝姜汤,我一直温着的。”郭玉拿过暖壶倒完水,出来又给她继续绞干头发,不由蹙眉道,“你是摔哪了还是磕到了?脖颈这怎么……”
“没、没事!”谢琼琚遮过。
“不是,你淋了雨,受伤了可大可小,我看看严不严重,要不要上点药!”
“真没事,我喝完了,先去洗漱。”谢琼琚搁下碗盏,匆忙转去内室。“还有,你把油灯掐灭吧,我不用灯,别浪费。”
“哎——”
“玉儿!”在屋外收伞的李洋走进来,拦下郭玉,低声道,“阿雪说不用,你便莫这般热情。”
“你这什么话?”郭玉给李洋拍了拍身上的雨珠,有些不满道,“阿雪对我们甚好,叫我认字读书。见你打猎准头好,还默写了书籍于你练功。你要不是按着上头练习,这箭法也不会一日千里,成倍猎来活物。”
她捧过烛盏,推人去厨房寻药,“我前头就觉得她懂这般多,不似寻常百姓,这会见了她真容,便更确定了。倒不是她多好看,就是、就……”
“就是她给人感觉不同,像你书里读的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可对? ”阿洋接过话,笑道,“正是如此,人家那般品貌,出身必然不同。你是没见到今晚她那位故人,看样子就是郡守也不及他。”
“他们这些人,背后总有我们想不到的事。”阿洋边说边翻找家里的跌打油和藏了许久的一点具有止痛功效的金银花汁,“方才阿雪都拒你两回,又是那等地方,你且将药搁案上,嘱咐一声便罢,莫让人家不自在。”
“哦!”阿玉眨着亮晶晶的眸子。
“还有,雨这般大,明日我不好进山。皑皑那处我陪着,可以帮她抱抱孩子什么的。要是你们两个女郎出去求医,撑不住力气的。”
“也成。店里要是一下短了我们两人,掌柜就更急了。”论到这处,阿玉眼中明显多出两分艳羡。
那样精美华丽的婚服,千叶头面,还有那个九子妆奁盒……
然艳羡只是一瞬,她捧过灯盏凑到正在翻找药物的男人身后,细细看他。
“你做甚?”阿洋寻到站起来,转身差点撞到她。
“看看你。”
“放这了,我回西屋睡去。”阿洋本想吹灭油灯,然见烛光下姑娘眉眼秀丽,到底没舍得。
姑娘捧着烛火,目送人去。
人影消散,才吹灭不菲的灯火,摸黑回了内室。
*
两大一小挤在一张榻上。
皑皑睡得很熟。
郭玉上了一天工,又帮忙熬到这个时辰,沾枕不多时也睡了过去。
剩下谢琼琚,她其实是最累的。身心俱疲,烧也未退,上下眼皮早已合上半点撑不起来。但是她的神思却格外清醒,加上右手腕间的疼痛,根本没有半点睡意。
她攥着手腕,紧闭双眼,强迫自己快点睡着。
起初的时候,她告诉自己放松,什么也不要想,好好歇下攒足力气才是眼下最主要的。可是越让自己放松,整个人就愈发紧张。
屋外的雨其实渐渐小了,不过是屋檐落水滴在地面的声响,却在她脑海中无限放大。
放大到犹如十里长亭里的那场雨。
他,还在等她。
她却一箭射伤了他,后来还用长剑挑断了他一根手筋。
所以是她的报应。
经年后,他压根不相信她会愿意生下他们的女儿。
谢琼琚大汗淋漓,大口喘着气,将身侧的孩子紧紧揽在怀里,下颚摩挲过她头顶。
孩子的身上泛着奶香,身体温热又柔软,她抱着她,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你松开!”黑夜中,皑皑的声音响起。
才稍稍静下的人颤了颤,有些局促地松开手,容孩子从自己怀中退出去。
小小的女童,退开一半停下来,“你抱得太久了,闷。”
谢琼琚嗯了声,往外挪去些,轻声道,“现在天还没亮,天亮了阿母带你去治眼睛,就好了。”
皑皑道,“你凑到钱了?”
“凑到了。”
“会和以前一样吗?”
“会的。”
“那就好,不然我都看不到竹青了。”小姑娘话语中带了些欣喜。
谢琼琚给她掖被角的手顿了好一会,扯过嘴角笑了笑。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但总算睡了会。睁眼时还未至鸡鸣,但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便索性摸黑穿戴好,来了厨房。
雨已经彻底停了,空气寒潮。
炉中生好火后,她便赶紧吹灭了灯,借着炉火烤了一会。待身上有了些温度,便煮了麦麸粥,还蒸了四个鸡蛋羹。
大半个时辰后,郭玉醒来,看时辰匆忙要来给她娘两做饭。被谢琼琚按下,道是都备好了,让她再睡会。
对于正膳都以蔓菁汤果腹的李洋,见如此丰盛的早膳,一时未说什么,只将自己那碗收了起来,道是留给阿玉下工回来作宵夜。
郭玉看了眼内室正给孩子穿衣的人,低声道,“我也不用,都留给皑皑吧,这粥就很好了。”
“看天气当放晴了,我明个起多打些猎物,给你们一道补补!”
两人相视而笑。
谢琼琚牵着皑皑出来,上桌用膳。
膳后拿出一包银钱给小玉。
小玉和阿洋面面相觑,正要言语,谢琼琚先开了口,道,“这里的十贯钱,两位掌柜各一贯,其余姐妹共一贯,小玉今个上工帮我都还了吧。剩下七贯,你们拿着。一部分是前头你们借给我的,剩下的算是我和皑皑在这借助的花销。”
“这……你安心住这便是。”小玉看了眼阿洋道,“我们一共才借给你几个钱,便算需要花销,哪用得了这么多。”
“皑皑受了伤,我也有些病了,劳你和阿洋费心照顾,大家总要补补的。而且我估摸要住上十天半月。”
“你就是三五个月也用不了这么多。”
“玉儿,我们收下吧。”李洋推过银子。
谢琼琚笑了笑,回屋收拾东西准备带孩子前往荣氏医官。
“这也太多了……”小玉看着桌上的银钱。
阿洋亦盯着那银钱,想了片刻道,“你拿这钱,午膳时抽空给她们买两身替换的衣裳,厚实些。然后买些米面有营养的吃食回来,给孩子养养!”
*
四十金买来了珍稀药材,皑皑的眼治疗的很顺利。七日后,三帖药用完,基本恢复了视力。
在荣氏医馆揭开的纱布,谢琼琚掌心全是汗。
皑皑睁开眼睛。
谢琼琚低头不敢看她。
皑皑道,“你的手在抖,我看见了。”
谢琼琚颔首。
“我看见你低着头。”孩子又道,“你不看看我吗?”
谢琼琚抬眸。
“你哭了。”皑皑指了指她面庞,“我看见眼泪了。”
谢琼琚终于笑起来,她俯下身抱过孩子,“阿母以后一定好好照顾你,再不让你受伤了。”
小姑娘张了张嘴,还是没能喊出那两个字,却也没再推开她。
*
皑皑的眼睛还需复诊,谢琼琚算着日子,离月底还有半月,尚且不急。
这日来医官复诊后,李洋猎到两只兔子,过来接了皑皑回家玩。
谢琼琚留在医馆让荣大夫瞧一瞧她带来的草药。
原是阿洋前几日上山打猎时采回来的,山里的老人说这是接骨止痛的良药,难得一见。
荣大接来看了许久,眼中腾起一点亮光,道这是乌色曼陀罗的变种,虽不及纯种疗效好,但确实也算得上是止痛良药了。
“你这手近来可还是疼痛不能施力?”
谢琼琚的手,筋骨无伤,却疼痛难抑,但是又时好时坏。他行医近三十年,还是头一回碰到这个病例。
近一年,谢琼琚已经不怎么手疼,两人都以为是痊愈了。不想近来又频繁发作。
平心而乱,他对谢琼琚的照拂,一半是医者父母心,一半是出自医者的求知欲。
“得了多少这样的草药?”荣大夫问。
“大概有一斤多,且在家中放着。”
荣大夫颔首,“且都拿来,我看着医书调方给你用。”
“那便多谢了。”谢琼琚想了想道,“荣大夫,您可以开一些安神的药吗?剂量大些。”
荣大夫蹙眉,“不是给你开了安神汤吗?”
谢琼琚有些报赧,“我、没法入睡。”
荣大夫叹气道,“安神汤不可多用,更遑论加大剂量,极易上瘾。容我再想想法子。”
谢琼琚感激地点了点头,只道回去将草药拿来。
去而复返,已近傍晚。
医馆里来了数个神色匆匆的人,似乎在询问什么,得了荣大夫没有的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