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鸾-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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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倒也想叛军快点来,好过这样被吊着。
若叛军要杀她,她也无可奈何,除去对不起盛妙容的托付; 却也是一种解脱。
她确实是一个懦弱又没用的人。
姜行舟已经在姜宝鸾身边沉沉睡去,姜宝鸾给他盖了被子,轻轻叹了口气。
早先姜宝鸾想过让姜行舟换上小太监的衣服,免得被进来的叛军发现他是姜昀的儿子而有不利; 但姜行舟才三岁; 宫里很少有这样小的太监,她的昭阳宫也找不出适合姜行舟穿的衣裳; 这才作罢。
终于熬到又是一个天亮来临; 姜宝鸾刚喂着姜行舟吃东西; 只听一声巨响; 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宫人们皆往姜宝鸾身后躲,满脸惊恐。
只有黄公公还在姜宝鸾身边; 轻声道:“奴婢出去看看。”
姜宝鸾拉住他; 摇了摇头:“不要; 等着便是。”说着也把黄公公拽到了后头去。
不用人出去看; 光是听着响动,姜宝鸾也约莫能听出来,是昭阳宫的大门被推倒了。
果不其然,很快便是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说话的声音与大笑。
“听说这是定国长公主的寝宫,也不知她还在不在……”
“……那烧毁的宫殿是明福公主的,真是可惜了,烧了一夜眼下还冒着烟,也算是个烈女了,太后也吊死了,他们有人方才去看了,四十岁了还是个美人,这定国长公主不知会不会也死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其他人都死了,她就不一定了……京城的坊间都传遍了,当初这位长公主流落民间,为了活下去竟是甘愿去伺候楚国公世子,都做到了这份上,她还怕什么?”
“哈哈哈,那就是说一会儿我们发现了她,是不是也可以……”
外面乱糟糟的声音传进来,姜宝鸾只竖着耳朵听着,闭了闭眼睛。
那些叛军一间殿一间殿地搜寻过去,自然也不会放过后殿,没多久就搜到了这里。
殿门一打开,晨间熹微的日光大肆照进来,姜宝鸾用手挡住,额角一阵一阵地跳着。
领头的只将里面一扫,便看着姜宝鸾道:“原来躲在这里,你就是定国长公主?”
姜宝鸾没有说话。
那领头的指有些恼,上来便想把姜宝鸾拉起来,不想姜宝鸾既没有躲,也没有反抗,而是起身上前站到了他面前。
“不管你是不是,只将你这里的人全部拉去,总有一个是。”那人说着便往姜宝鸾白皙细腻的脸颊上摸去,姜宝鸾早有料到,偏了一下头便让对方扑了个空。
“装什么贞洁烈女,你也配!”那领头的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扑身上来就要把姜宝鸾压倒,“先让爷尝尝是什么滋味,不是处子也有不是处子的好处。”
正在姜宝鸾躲无可躲之际,跟在那人身边的一位随从却将他拉住,让姜宝鸾堪堪逃过去。
随从立刻附耳与那人说了什么,那人脸上便有了犹豫之色,说话间便往后退了一步。
姜宝鸾垂着眼,整个人抖得厉害,只隐约听见随从说了“谢珩”两个字。
“罢了罢了,不缺这一个,去别处也是一样的。”领头的失望地看了姜宝鸾一眼,虽不甘心却又不得不停下,随从方才和他说的倒是正经事,这不仅是定国长公主,还是谢珩的人,眼下最不能的就是和谢珩那边撕破脸,且入宫前谢珩已让人传了信来,说他很快便会替谢道升前来商谈,且不让他们动姜宝鸾,万一被他发现了他们阳奉阴违,那事情就不好办了,为了个女人不值当这样。
不过他旋即又多看了看姜宝鸾身后,最后目光停留在姜行舟身上。
姜行舟被黄公公抱着,一直忍着没有哭,这时见那人正在盯着自己看,便再也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
“听说姜昀那狗皇帝只有一个皇子,才两三岁大的模样,我们到处找了都没有找到他,想必定国长公主这里的这个就是了吧?”
那领头的上前,一把从黄公公手里把姜行舟拖了出来,姜宝鸾浑身像被冰水浇了个透,只来得及把姜行舟的身子抱住。
“不是,他不是皇子,”姜宝鸾既怕用的力气大了伤到了姜行舟,又怕稍一放松,姜行舟就被人拖走,咬牙道,“他是我和谢珩的儿子,不信你去打听,我是不是和他有个儿子。”
方才说话的那随从这回只是低着头抬眼看了看姜宝鸾,没有再说话。
但这次那领头的明显就没有如刚刚那般被震慑住了,只笑道:“放了你也就够了,还真当我是傻子了?谢珩是有个儿子不假,但谁不知道楚国公府宝贝这孩子宝贝得紧,会肯放在你身边?长公主,你这边可是亡国了,谢珩会让他的宝贝儿子跟着你受这罪?”
说着便手上用了狠力,抬脚又往姜宝鸾肩上一踢,姜宝鸾吃痛却仍没有放手,无奈整个人被这一脚踹得往后仰倒,终是将姜行舟脱了手。
她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再去抢姜行舟,却被玉画和敏春等一齐拉住。
“公主不能再过去了,小皇子不会有事的……”
而被人提着的姜行舟发出一声小兽的呜咽:“姑母……”
姜宝鸾眼睁睁地姜行舟被叛军带走,然后殿门再度被重重关上。
有些宫人不由发出劫后余生的喟叹,庆幸自己依旧还在这昭阳宫的后殿里。
姜宝鸾被扶着坐下,肩膀处疼得厉害,不由地缩着肩佝偻着背,定定地发着呆,一言不发。
她原先还想着叛军把她杀了也好,可死哪有那么容易呢?他们都死了,又只有她被留了下来。
连姜行舟也被带走了,这一去更是凶多吉少。
宫门一破,她就负了盛妙容所托,把姜行舟丢了。
行舟是在她手上没的,她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姜静徽有那样的勇气自焚殉国,她不仅贪生怕死,还连这唯一一件嘱托都没有做到。
她原也只能等着谢珩来,让他带走自己,带走姜行舟,除此之外,她什么都做不到也做不了。
从始至终,她作为人所拥有的一切,都依附于他人,她生下来便靠着父皇、母后甚至姜昀,有了养尊处优的日子,一旦他们没了,她比那一粒尘土也没好上多少,浮萍一般。
四年前遇到了谢珩,她又靠着他远离了颠沛流离,如今便更不堪去提,大魏灭亡虽并非是谢家主导,却也和谢家脱不了干系,这样的血海深仇,她却只能等着谢珩来救她。
她要这样苟延残喘一辈子吗?
回到谢珩身边,回到从前在楚国公府那样的日子,不像个公主,更不像个人。
姜行舟算是她最后的牵挂,没了姜行舟,还不如就像姜静徽那样去了的好。
徐太后希望她好好活着,但想清楚了之后她实在已经无法再面对从前的自己,当下的自己,乃至以后的自己。
她或许能够活下去,却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
人活着,并不仅仅只是活着而已。
至于她自己的孩子,姜宝鸾一想起谢谨成,便肩膀连着心脏都疼得厉害,她也很想再见到他,想看着他长大,但谢谨成总是被她放弃的那一个,跟着他的父亲,他也会很好。
而谢谨成的可怜,亦是来源于她当初的怯懦与糊涂,如若她早明悟了,谢谨成也就不会存在。
这辈子所对不起的,也只有谢谨成和盛妙容。
很快,姜宝鸾开始发起烧来,玉画解开她的衣服来看,那一脚伤得确实是狠了,她本就细皮嫩肉,这一脚下去踢得肩膀处瘀血,青紫一大片,看着甚为可怖,再往旁边偏一些就要伤到心肺了。
黄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又在姜宝鸾身边陪了十几年,他也怕姜宝鸾想不开,便让玉画和敏春不错眼地盯着姜宝鸾,照顾她。
但因着高烧,又缺医少药,便是姜宝鸾有自尽的心思,也没有自尽的力气。
后殿阴暗,又没有蜡烛,到了夜里便更阴森可怕。
外面听声音倒不像白日里那么混乱嘈杂了,只是到底如何也不得而知。
姜宝鸾烧了大半日,入夜额头愈发滚烫起来,连着身子都烫得吓人。
但她神思却清醒,连倦意都没有,一双眸子只低低垂着。
身边的敏春还在低声抽泣着,玉画已经靠着她睡着,脸上挂着泪痕。
姜宝鸾胸口处火烧似的疼,她忍不住咳了一声,但牵动了伤处,一时更是疼得冷汗直流。
她索性让敏春扶着自己坐起来,抿了几口冷茶进去,这才稍稍好些。
敏春肿着一双眼睛看她,无助地看了一圈儿四周,又掩着帕子哭了起来。
外头一阵风刮过,殿旁的树梢枝丫沙沙作响,敏春如惊弓之鸟一般缩了缩,姜宝鸾正要安慰她,却忽然变了脸色。
又有人往这里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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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姜宝鸾连忙示意敏春别哭; 还没来得及再侧耳听清楚,关闭了将近一日的殿门再次被打开。
姜宝鸾对来人不甚在意,甚至没有看过去一眼,反而侧过头; 手一抬拔下了头上的金簪握在手里。
连身边的敏春都没注意到她的动作; 却是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袖子。
姜宝鸾抬起头; 却见来人正是谢珩。
她垂下眼; 果然不出她所料; 正是忖度着谢珩也该来了,否则怎肯将大魏这大好江山拱手让给叛军。
这时殿内其他人也都醒的醒,起的起,一时俱是连声音都不敢出; 只都看着姜宝鸾。
但姜宝鸾没有说话,仍旧靠坐在那里。
她的目光从谢珩脸上转到他手中的剑上,那剑淬着寒光,因殿内实在昏暗; 也看不清上面到底有没有血。
只能看见他是用左手拿着剑的; 模样倒也不别扭。
姜宝鸾垂下眼睑,脚尖动了动; 然后慢慢蜷起了双腿。
她以为自己即便在这样的情境下面对他也是能够自持的; 没成想一见到他; 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惧。
谢珩的神色掩于黑暗之中; 一点都不分明,见姜宝鸾无甚反应的样子; 却是先开口叫了她一声:“姜宝鸾。”
声音嘶哑。
而姜宝鸾却不为所动。
金簪顶上繁复的花纹深深嵌入姜宝鸾柔嫩的掌心之中; 由冰凉竟慢慢开始变得温热; 姜宝鸾的拇指指甲不小心一刮; 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刮擦声。
谢珩已俯身平视着她,淡淡道:“起来,跟我回家去。”
他身上一丝极浅的血腥味,但旋即便被那股清冷的松木香所掩盖,姜宝鸾怔怔地,嘴唇不自觉地轻轻颤动着。
回家?这里才是她的家,她还能回到哪里去?
下一刻,她的手已经兀地伸了出来,金簪尖利的一端便朝着他的喉咙刺去。
谢珩早便留意着,此时抬了抬眼皮,只用剑柄碰了一下姜宝鸾的手腕,姜宝鸾手上顿时发麻,便没了力气,金簪应声而落。
他又将剑调转了一个方向,以剑尖轻轻把她的下巴抬起,静静地端详着她的脸。
这张脸仍旧像往昔一般娇艳柔媚,只是明明是与初遇时差不多般的情景,她却再没了当初那股子怯弱与狡黠,仿佛那被暴雨打了的花朵,在枝头抱香而死。
他的心忽然颤了颤,这才不紧不慢地将剑收入剑鞘中,又连忙抓起她方才拿金簪的那只手,入手触感依旧如记忆中那般仿若凝脂,却有些发烫。
姜宝鸾使劲挣了两下,却没挣开,又想起那时床笫之间,他一手便可缚住自己双手,此时更觉痛苦难堪。
“谢珩,你杀了我吧,”她咬住下唇,“你不杀我,我就会杀了你。”
她手上没力气,拿了金簪也刺不中要害,不如被他直接了结在这里,好过回去之后再受屈辱。
她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不想在国破家亡的时候苟且偷生。
谢珩却轻声笑了出来:“杀我?就凭你?”
“我根本不喜欢你,也不想留在你身边……”她小声啜泣起来,心一横却是只想解脱,“你忘了我派人杀你和谢谨成吗?是,那些都是我做的,是我骗你那是我母后所为。我讨厌你们,只想把你们杀了!”
她说话时发了狠,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狼,却又带着些许稚嫩,只凭着一腔孤勇。
黄公公已是吓得面如土色,喊道:“不是公主,那事不是公主做的,莫听公主胡说……”
可谢珩怎么看不出来,姜宝鸾是自己不想活了,她是在激他杀了她,包括方才拿了簪子想刺他也是如此。
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从前那时候对于姜宝鸾来说也艰难,可她却从没想过要死。
但再转念一想,便也能明白几分她的伤心欲绝,姜昀亡国乃是咎由自取,依姜宝鸾的聪敏不可能分不清是非曲直,可人情之内,姜昀是她的亲弟弟,太后是她的亲娘,一夕之间家没了,国也没了,确实令人难以承受。
从前到底有个盼头,如今却没了,若是活下来,便是前面那条道是黑的,也只能走到底。
但他不会让她一世无望。
谢珩稍一用力,姜宝鸾就被扯了过来。
“姜宝鸾,你是不是也忘了那时我是怎么说的?”谢珩道,“先乖乖跟着我回去,其他的事我会解决。”
那时他说过,让她别想着走。
姜宝鸾脸色煞白,又被他这么一扯,肩膀处的伤便更剧烈地疼了起来,再来不及想其他。
她痛得连话都说不出,倒是一旁的敏春轻呼了一声。
谢珩察觉不对,再细观却见她半边肩膀小心翼翼地缩着,分明是受了伤。
“你伤到了哪里?”谢珩问。
姜宝鸾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方才情绪激动,又扯了好几下伤处,此时竟是连呼吸都开始会牵动心肺肩膀一齐疼起来。
她下意识甩了甩被谢珩握住的手,这次谢珩却是立刻放开了她,正想把她扶住坐好,谁想下一刻姜宝鸾却是吐了一口血出来。
也不知是因着哪里的伤。
血有许多吐在了谢珩的身上,姜宝鸾看着那些暗红,急急地喘了几口气,倒比方才要舒坦一些,只是身上却连最后那一丝力气也被抽干了。
整个人软绵绵的,像是睡在棉花里,也说不出是疼还是不疼。
她眼前一阵一阵发着黑,睁着眼想看清眼前,眼皮却仿佛有千斤重,转瞬间终于失去了知觉。
*
姜宝鸾再次醒来的时候是个白天,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后胸口还是疼得不行,直让人喘不上气。
躺在床上转了转眼珠子,这里并不是姜宝鸾熟悉的地方,至少可以肯定她已经不在宫里了,旁边陪着两三个婢子,见她醒了便立刻围上来,也不是姜宝鸾认识的人。
姜宝鸾睡得口干舌燥,嘴里仍有一股子腥甜的血腥味,便忙问她们要茶喝。
婢子们哪敢耽误,便轻手轻脚把姜宝鸾扶起来,但这一扶,姜宝鸾身上便更疼起来,仿佛浑身被什么东西碾压过一般,从心口处、肩膀处扩散。
额角又冒出冷汗,姜宝鸾咬牙忍住,这时一个叫丹琴的婢女已经拿了茶水上来,喂到姜宝鸾嘴里。
姜宝鸾才喝了两口,却是立时又呛了一声,再去看那杯澄澈的茶水之中,已然是晕开了淡淡的血迹。
婢子们都变了脸色,一面将姜宝鸾扶了躺下,一面又忙着往外面去叫大夫。
大夫很快就来了,只是在路上的那一会儿工夫中,姜宝鸾又吐了一次血。
厚重的床帐垂下,其中露出一只覆盖了丝帕的素手,从掌心到指尖,没有一点血色。
诊完脉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