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十点半-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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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属棍交错连接,像是连猪马牛都关不住的笼子。
我根本不敢扶四周的铁栏,因为随着上升电梯机身和轨道不断地打起火花,我胆战心惊生怕触电。同时,我又得降低重心,保持在中间位置抱腿坐着,不然电梯一个抖动我都怕从巨大缝隙中掉落下去。
电梯上升至半,头顶突然传来声响,我撑着屁股下的金属板抬头,傻眼了。或许把世界上最不幸的偶遇排个号,眼下我经历得都能挤进排行榜去吧。
头顶上方有久违的太阳光稀稀落落洒下来,一双皮鞋踏入高处停着的另一架电梯里,不说皮鞋,从影子我都能认出是他来。
他的电梯开始缓缓下降。
而我在慢慢上升。
我不由撑着胳膊站起来,随着越来越近,男人终于觉察,他倾身,望见了即将和他擦肩的电梯箱,与机箱中的我。
他的神色瞬间急变,复杂难述。
我不敢看他,硬着头皮垂下目光。在两个电梯箱平行擦肩的瞬间,男人伸手一把抓住了我机箱的金属栏,电梯被迫悬停,发出故障的“嘎吱”响声。
我知道他力气大,但没想到他的力气这样大,居然可以抗衡电梯的动力。他身体紧贴在铁栏上,伸直手臂才能刚好而费力地抓住我的。他的眼神深得像是能将人吸进去,我不敢和他对视,只是看着他紧抓我机箱的指节发力泛白,手背上青筋暴露。
我的胸口,不,我的胃又开始酸酸地疼了。
“你这是要走?”男人的声音暗暗发着抖,或许是因为拦住电梯用了全力吧。
我本来就无话可说了,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我更难以回答。我看到男人另一只手拎了些东西,其中有一把伞,湿淋淋的,一滴滴往下滴着水。外面下雨了么?我想。
“乐意,你看着我!”男人抓着铁栏的手狠力一摇,电梯箱连带着晃了一晃,“你就要这么走吗?”
看就看,我鼓了鼓勇气,抬头去看他:“不然呢?在这里被你关一辈子么?”
男人神色暗了一下,倒映着我的眼底却亮得可怕:“我以为你……”
“你以为什么?你以为我心甘情愿每天给你提供血喝?我不欠你什么的……”我觉得胸口的酸疼已经蔓延到鼻子了,我必须多说话,不停的说话,不然我怕那酸疼蔓延到眼眶,我就会哭出来。而我没有哭的理由啊,所以我抢了话来,我不能哭,“你是什么人,你喜欢什么,你做了什么都与我没有关系,我只想离开,你放了我行不行?我不想做噩梦了,我想醒过来可以么?你松开手,放了我走吧。”
男人的手紧握了一下:“你不能走,起码不能是现在。”他的声音压得沉沉的,居然开始说车轱辘话,“你不能现在出去。乐意,我不只是因为你有适合的血型,你懂么?不只是你有合适血型的。”
我不懂。我只觉得胃疼的要死,脑中有什么东西在嗡嗡响,难受得快要站都站不住了。我不能失去力气。我伸手去掰他抓着电梯铁栏的手,他却四指一抬一合,将我的手和铁栏一起,紧紧握住。
他的力气这么大,声音却有点哑了:“我过不去,你从缝隙跳过来,好不好?”
他以三指紧握,食指却虚虚抬起摩挲我的手背。他的眼神没那么亮了,染上了疲倦,他看上去也没那么生气了,反而带了些渴切:“乐意,你跳过来,我接着你。”
突然间一切感觉仿佛凝在手背上,他的手指很粗糙,划在我的皮肤上又蛰又痒。我注意到,这只手的掌心缠了纱布,纱布包着的,是昨天帮我挡在脖子前面,被玻璃片划破皮肉的口子。
我突然四下看,左边一根铁栏上有没打磨好的倒刺,我把手指在上头一划,有血滴涌出来。在他复杂的眼神下,我把一滴血挤在他握着的手背上。
“乐意……”我的血的味道他一瞬间便感受到了,他呼吸变得急促难以自抑。
我挤出一个笑容,又滴了一滴血上去,这已经是我能露出最好看的笑容了啊。他很不可置信地望着我,喉结剧烈地起伏,握着铁栏的手开始剧烈颤抖。
我低头,在他的手背上轻轻亲了一口,这一下仿佛打开了我胸口疼痛的开关,强烈的感受终于涌了出来,我感到有泪珠儿无知无觉的滑到他的手背上。
这一下仿佛也打开了他的开关。他的手骤然失力放松。
他一定没感受到我的泪水,我也不能让他看到。我别过脸看着头顶上方一丝一缕的阳光,说:“再也不见了啊。”
电梯开始缓缓上升,不过几秒又“嘎吱“停下了。
我低头看到男人紧握雨伞,钩住了我的机箱。他嗓子彻底哑了:“我没有骗过你,乐意。现在你真的不能出去,现在你出去了,我就再也找不回你了。”
我探身到电梯边上努力看他。他张了张嘴,我从他的口型分辨出他还想说点别的什么,可是最后出口的却是:“我给你带了墨鱼面。”
我一时怔住了:“什么?”
他举起另一只手里拎着的白色包装袋:“我给你带了吃的,昨天你没有写纸条了,我不知道你想吃什么,我也不知道什么好吃。”
“你之前吃过好几次墨鱼面,我就又给你带了这个。”
错开一段距离,横着道道铁栏,他的脸和表情就模糊看不真切了,我感到心脏疼得一抽一抽的,委屈地想放声大哭。但却不只是委屈,是什么我也分辨不清了。那一瞬间我真的后悔了,我真的不想走了,我真的相信他说的了,他说我出去了就再也找不到我了,我真的相信了。
可突然地,那把伞经不住大力,断了。
他的身影在电梯箱里渐渐下降,最终小的几乎看不见了。而我的电梯稳稳停到了顶层。
作者有话要说:
谁成想,一篇不到四万字的短文,还有反派坏人呢。
第10章 十
出了小电梯,面前是一片摆满落灰机器的厂房,很杂乱,也很昏暗。两侧窗户封了不透明的暗黄塑料,但是这碎一块那缺一块的,阳光就从这些碎裂缝隙里钻进来。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绕过机器穿过屋子径直向前走啊走,屋子不大,很快就到了门口。我转动大门中央的沉重轮/盘,灰尘飒飒落下来,两面金属大门向后打开,阳光流淌进我的眼睛。
外面果然在下大雨,阳光并不强,但我太久没有触碰自然的光线了,还是不由眯起了眼睛。
一场太阳雨啊。
第10节
明明阳光普照,却有冰凉密集的水点砸下来。
我走出厂房大门,觉得面前建筑眼熟。我站在雨里,用迟钝的脑袋思考了一会儿,哦,这似乎是魇足之夜烧烤店的后门。
我又回头,身后的厂房从外表看起来,是一个配电房。就是在道路上随处可见,但却被所有人忽视的铁皮房子。门口一般会贴着“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或者“高压危险”什么的。
而这个配电房,两句话都贴了。
原来,我就被关在这个烧烤店的地下。
突然间,我觉得我的经历也算前后照应,有头有尾。
粉红色泡泡蓬裙透湿了雨,黏着身体贴合,像是修身的裙子一样。我绕过魇足之夜烧烤店,刚来到门口,却听到急促刺耳的警笛从四面八方鸣叫而至。
警车停了一片,把我面前堵得严严实实。
我想,我没报警,警察怎么就来搭救我了呢。这搭救得太晚了,并没什么用处,我自己都出来了。
雨越下越急,有风夹杂,斜斜地打下来。也推动乌云遮住了太阳,天色阴沉下来,太阳雨终于变成了暴风雨。
警车停了这么多辆却没有警察上前来,我觉得现在的警务人员服务态度着实差,都不会过来扶一下,非得让受害者自己过去坐车么?
我抹了一把湿漉漉遮住脸的头发,刚想自己过去,却有警察扶着车门对我喊话,雨声太大,喊的什么话我没听清,但那手势我看懂了,意思是让我站在原地不许动。
这些警察不仅服务态度差,做事也这么不专业,不能配个喇叭么?
我眼前怎么这么模糊呢,我以为还有头发挡着,又抹了一把,伸手一看,一片血红被雨水哗啦啦冲散了。我头上的纱布被冲开,伤口又开始流血。
我心想等我好点了,一点要写篇报道批评一下现在的警务人员,然后眼前一晕,地上积水被溅起大片水花。
————————
我醒来时,躺靠在一个低矮的折叠床上,面前一男一女两个警察冲我笑。
我朝左边看看,挂着个大警徽,朝右边看看,有几面大锦旗。想必我是在警察局了。
男警察搓搓手说:“不好意思啊同志,误会了。我们接到匿名举报,说有了连环碎尸杀人犯的凶手线索,电话那头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我们就出现场把你扣起来了。”
我脑袋发胀:“那现在呢?”
女警察解释说:“结果正巧,真正的罪犯顶不住压力自己来自首了,dna什么线索都对上了,我们才知道之前举报搞错了人。”见我表情茫然费解,女警察摆摆手道:“同志你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医药费我们局里出了。我们也通知了你的同事,他们马上就来接你了。”
“不着急,不着急,这是我们休息室,你就躺在这儿休息,什么时候休息好了再走都行。”男警察脸上堆笑,“同志啊,我们不知道你是城南晚报的记者啊。不过你们以后有什么想报道给大众的,通过我们警察局了解,别自己瞎踩点啊,多危险啊……这次是我们乌龙,多多得罪了,不过你可别报道出来。上头给我压力,一定得安抚好你,你要是记仇写点啥,我的饭碗也不保了啊……”
我答应了我不会乱报道,又躺下休息了,却一丁点睡意也没有。我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不知看了多久,直到有人来接我。
猴子鸭哥还有女同事小晚一起来的。
我看到他俩眼睛发直:“你们……”我真的以为他俩在那天晚上被杀死锁冰箱里了。
“我们啥啊我们,先看看你……”鸭哥说,“你不是请急假回家了么?那天蹲点蹲了一半我俩自己回去了,你不让送,自己打车去了火车站。结果,怎么搞成这样?头也破了,胳膊也破了,人都瘦了一圈。”
猴子拽拽鸭哥的袖子,小声提醒道:“不是请假回家看令堂了么?别是令堂出啥事儿了吧……”
我闭了闭眼睛,感觉好累:“我出车祸了行了吧。”
鸭哥小声喃喃:“那不上医院,怎么还跑警察局来了呢……”
“我回家探亲,从家里回来路上出车祸了,对方车主全责赖皮,我们就来警察局了。”
这样就说得通了。鸭哥猴子和小晚一齐发出了然的“哦”的一声。
雨已经停了,空气湿漉漉的,闻起来很干净。
鸭哥他们开车送我回家。
路上,我问:“对了,之前那个快十年没抓住的连环碎尸杀人犯,最近落网了?”
猴子说:“对呀!你也知道了呀,记者素养就是高,出车祸了消息还那么灵通。”
我说:“别那么多废话,仔细给我说说。”
猴子从副驾驶回头冲我使了个眼色:“鸭哥刚才还去现场获得了第一手资料呢,你让他给你看。”
我揉揉太阳穴:“你们不是来接我的么?”
“主要当然是接你啦,来警察局这不是顺路么,顺带着偷拍。”猴子从鸭哥包里拿出相机,按了几下递给我,“喏,这是照片。”
我低头翻看,鸭哥一边开车一边跟我说:“那个罪犯直接坐在了警察局门口的公共椅子上,给警察局的人打电话。警察局的人一听不得了,全副武装集合出来,那罪犯却什么武器都没带,带上了手铐就乖乖跟着走了。”
“可能是心太累了吧,毕竟杀了那么多人。不过这个罪犯虽然一直活体碎尸杀人,手段残忍。但是杀人之前却都注射了很专业的麻醉剂,那叫什么名字老长的我也没记住,总之使得人感受全在,却一动不能动。”
“而且如果受害者是男的,尸体碎块里都找不到小鸡……呃,咳咳,男性性/器官都被凶手专门取走收藏了。所以之前警局做罪犯心理画像的时候,还有很大可能性地把凶手定性为受过男人伤害的女性。”
“然后就是凶手职业可能是医生,或者具有很系统的医学知识。因为那麻醉剂的配量,碎尸的手法都极其专业。”
“结果呢,凶手既不是女的,也没什么医学背景。看来犯罪心理画像也不怎么准啊……”
照片一共十来张,断续记录了罪犯被拷上手铐,带进警局的全过程。
警察人数众多,把自首凶手的身影重重遮挡住了。
唯有一张照片,凶手略略直起头来,因为身高比其他人都高,所以得以拍到小半张侧脸。
我不断地点着相机加号放大,直到看清那侧脸凌厉的线条,和倨傲绷紧的下巴。只消看一眼,我便认出了那是他。
但我却放大到最大,一寸一寸把他的半张侧脸仔细看了一个遍,我的心跳如擂,手心出了一层汗。
不对。
这件事情不对。
这个人也不对。
他不会是连环杀人碎尸案的凶手。他虽然是嗜血的餍客,但他不是彻底的变态,他甚至还会去阻止伤害他人的餍客的。
但他为什么要自首呢?为什么之前还会有人试图举报我是呢?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我要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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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后我冲了个热水澡,倒头睡了一大觉。再起来已是第二天下午了,我喝了杯水,然后坐到电脑前。
我要找到林医生,找到他,我觉得就有了问题的答案。
我在整个城市各个医院的网站上,挑拣姓林的医生,一张一张照片看过去。
总医院的林尚德,不是。
医科大附属医院的林斤澜,林成,不是。
整形美容医院林淑梅,不是。
不孕不育医院的林壮壮,不是。
正规男科医院林成功,不是。
都不是。
最后,我的视线定格在人民医院网站上的一张照片上。
看不出情绪的娃娃脸,黑框眼镜,白大褂,身后是绿色茂盛的草坪与蓝天。
人民医院神经外科主任医师林远昌,是他了。
我的梳妆台上瓶瓶罐罐都落了一层灰。我把它们一一擦干净,然后坐下画了精致的妆,穿了无袖连衣裙,蹬上高跟踝靴。
我呼了口气,走出门,先把粉红蓬蓬纱裙纱裙送去干洗店,然后打车直奔人民医院。
问了前台护士站,得知今天没有林医生值班,转身刚想找办法拿到他的家庭住址,大厅里却有人朗声叫道:“护士站那个穿灰色连衣裙的姑娘,你等一下!”
我左右看看,左边是扒在护士台跟护士吵闹收费问题的阿姨,她穿着紫色大花的褂子和绿色长裤;右边是举着吊瓶神色怏怏,正在询问厕所方向的老大爷。
于是我回头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平头医生快步走过来,他伸出手,笑容温和:“在这里遇到了,我是赵源。”
哦,他是那天在宴会上的平头中年男子,他说过自己也是外科医生。
我也伸出手,与他一握:“你好啊,我叫乐意。”
医院房顶是透明的玻璃,阳光灿烂的投射在白色的墙壁地板上,行走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