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四食-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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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大雪落下来,屋外大雪纷飞,每家每户都窝在烧着炕的暖和的屋子里。
一家人或是说笑或是闲聊,旁边锅炉里的白菜炖肉咕噜咕噜地冒着响,白菜的鲜嫩裹着肉香,吃一口全身都暖和起来。
第29章 闹别扭
猪肚汤里的猪肚最是鲜美;萝卜也软烂,浸着汤汁舌头一抿就化。
陆云川一碗汤下肚,岑宁接过碗;又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猪肚。
看着碗里的猪肚;陆云川突然就想起还没分家的时候。
那时候陆云瑞年纪还小;又日日念书,王凤玉心疼儿子,经常换着花样的给他做吃食补身子。
一次吴家杀猪,王凤玉去买了排骨回来炖汤喝。
到了吃饭的时候;家里六口人坐上桌,排骨汤也端上桌。
一锅排骨汤;王凤玉给陆德兴盛了一碗;自己也盛了一碗,都是汤多排骨少。
兰姐儿那时候几岁大,王凤玉没给夹排骨;给兰姐儿盛了一碗汤泡馒头吃。
剩下的排骨王凤玉端到陆云瑞面前:“好儿子,今儿这排骨娘炖了好久,香得很,你多吃几块,对身子可好了。”
排骨炖得软烂;陆云瑞吃肉吃得直砸吧嘴,嘬骨头吸得满嘴都是油。
陆云川和陆云朗那时十多岁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天天干重活;瞧着陆云瑞碗里的排骨只觉得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嘴里的杂粮馒头嚼起来仿佛都是排骨的味。
半大小子哪有不馋荤腥的,一年到头喝稀粥啃杂粮馒头;陆云川瞧着陆云瑞吃肉瞧得眼睛发直。
陆云瑞抬眼见了,把碗往自己怀里搂了搂:“是我的肉,你不准看!”
又嫌恶地上下扫了扫陆云川:“你身上又脏又臭的,离我远点!别把我衣裳碰脏了。”
那时地里活重,入了秋天也凉,两个人每次从地里回来全身都是土,王凤玉又吝啬着柴火,他们多用瓢热水擦洗都要骂骂咧咧。
陆云朗听不下去,道:“你怎么和二哥说话呢?”
“他不是我二哥,你们没娘,我有娘!你们两个都脏死了,臭死了!离我远点——”陆云瑞摇头跺脚地哭闹。
“你再乱说话!”陆云朗把筷子放下,黑着脸斥道。
这下陆云瑞排骨也不吃了,哭得更厉害了。
“干什么呢,这是干什么呢!”王凤玉一摔筷子,“还能不能好好吃个饭了?见不得你弟弟吃肉是不是?他多大你们多大,他是要念书将来考秀才的,你们呢?”
陆云朗忍着怒意开口:“家里的活不都是我们干的吗,银钱也是我们去镇上做工挣的。而且你听听他刚才说的是什么话!”
“你弟弟这么小的年纪说错几句话怎么了?我看你是翅膀硬了,为着家里干点活就要蹬鼻子上脸了。你们去村子里看看,哪家的半大小子不帮着家里干活的?
难道我伺候你们全家吃喝还不够,还要我下地下干活吗?我是上辈子欠了你们老陆家的?自己命苦跟了个带着两个拖油瓶的,现在连自己儿子说错一句话都要被欺负!”
“咳,吃饭呢,吵吵什么?”一旁的陆德兴终于肯开口,倒不是因为心疼两个儿子,而是因为王凤玉提到干活的事他面上挂不住,而且瞧着王凤玉越说越离谱了。
村里的确每家半大小子都要帮着家里下地干活,但地里所有的活全指着家里小子干的,陆家还是头一家。
“你说你,这会儿在院子里嚷嚷,待会儿被邻里听见了拿去嚼舌根,你又得生气,何必呢?”陆德兴边宽慰王凤玉边给陆云朗和陆云川一人夹了一块排骨,“不就是想吃肉吗,快吃吧,别在这闹你们弟弟不高兴。”
动作和语气不像是安慰儿子,混像是应付讨吃的狗。
碗里的排骨一股子肉香味,瞧着就鲜嫩多汁,一年到头吃不了几次油,陆云川死死盯着碗里的一块排骨,桌下的手攥得死紧。
“吃啊……哎?!你这死小子做什么呢!”
两块排骨扔出去,院门外的野狗叼起来甩着尾巴就跑了。
陆云川把自己和陆云朗的碗放回桌上,年纪不大,语气沉得吓人:“该给狗吃的东西就拿去给狗吃。”
说着也不理会王凤玉和陆德兴的跳脚辱骂,拉着陆云朗就走了。
两人空着一半肚子去山上摘野果子,没熟透的果子吃多了胃里发酸,但比饿肚子强。
兄弟俩都不是话多的人,填了一肚子野果,闷头坐在山上不说话了。
陆云朗扯了野草来编蚂蚱,他比陆云川大上两岁,和陆云川对娘完全没印象不一样,他还记得小时候卫竹茗教他编草蚂蚱编花环,也记得卫竹茗给他炖肉煲汤。
这样一想,二弟比他更可怜几分。
陆云朗心里不太舒服,瞧着陆云川坐在地上低着头的样子心疼,喉结滚动几番,他拍拍陆云川尚薄弱的肩背,哑着声音道:“走,大哥带你去弄肉吃。”
两个人浑身上下一个铜板都没有,能上哪弄肉吃?但陆云川一句话没说还是跟着陆云朗走了。
跟着走到吴家院门口,陆云川拉住陆云朗:“我不吃了,别朝人家伸手要。”
他是馋肉,但陆德兴喂狗似的扔过来的肉他不吃,陆云朗为了他朝别人伸手要的肉他更不会吃。
“不是要,吴家今天又要杀猪又要卖肉,地里的活指定要耽误一天,我们去给他们家做一天活,和他们换些猪下水。”
反正地里的活他俩做惯了,累一些也没什么。
秋天的庄稼离不了人,陆家弟兄俩的为人村里都清楚,说给你干一天活,肯定就会给你干好,不会耍滑头,比起请别的成年汉子来干更让人放心。
何况他们还不要钱,只开口说想换些猪下水。
吴家一口答应下来,等弟兄俩走了,吴婶摇着头对吴老爹道:“今儿王凤玉还来家里割了两斤排骨说要回去煲汤呢,真是作孽。”
一天干了两家的活,等天暗,陆云朗和陆云川筋疲力尽走去吴家院子里。
吴婶自己有儿子,瞧着他们俩比自己儿子都高,但两个人加起来怕都没自己一个儿子重,有些心疼,给拿了个猪肚又拿了副猪大肠,说:“我帮你们炒了,你们就在我家院里吃吧。”
她怕就是些下水被王凤玉瞧见了,那婆娘都要昧了去。
要了人家的下水,哪还能再费人家的柴火和油,弟兄俩没应,拿着猪下水道过谢走了。
不敢回家被家里瞧见,两个人跑去河边就着河水把猪肚和大肠搓了,肚子响了一下午,也来不及管洗没洗干净,直接在后山上生了火就开始烤。
没有油也没香料,下水进嘴一股子腥味,但饿肚子的时候哪还管得了有味没味,两个人凑在后山狼吞虎咽着吃完了。
不知道多久没这样正经吃过一回荤腥,陆云朗看着陆云川闷头使劲嚼的样子湿着眼睛说:“再忍忍,等成了亲就好了,等成了亲我们就去找村长,一间屋子分着过,那样也不算正经分家,也能不再受他们的气。”
那时的陆云川嘴里嚼着烤焦了的大肠,望着他哥发红的眼睛,第一次对以后的日子生出些期盼。
是啊,也许等成了亲就好了,自己疼媳妇,出去干活多赚钱回来给她用,好东西也都仅着她,不让她过苦日子,也不让陆德兴王凤玉像欺辱自己这样欺辱她。
这样,兴许他以后的媳妇也愿意心疼心疼他。
“愣着干什么?汤都要凉了。”
被岑宁的话唤回神,陆云川端着碗眨了眨眼,看着岑宁说:“这猪肚味道好,你洗得干净。”
岑宁笑着说:“我洗了好多遍呢,还拿盐搓过,毕竟是内脏,臭得很,不弄干净了怎么吃。”
陆云川点点头,往嘴里送了一大口。
老天爷还是待他不薄,他能娶到岑宁,以前那么多的苦就都没白吃。
这时候天黑得早,吃过晚饭,陆云川把今日砍的柴捆好放进粮仓,岑宁洗好碗筷把明早做饼的面提前和好。
干完这些活,两个人拿热水简单擦洗过就进了里屋。
屋里还没开始烧炕,脱了棉衣钻进被子里,被窝还是凉的。
好在刚才拿热水烫了脚,倒也不是那么冷。
陆云川正要去吹油灯,岑宁“呀”一声,从被窝里爬起来去够炕尾箱子上的东西。
“差点忘了,你快穿着试试合不合身。”岑宁说着把手里的东西递到陆云川面前,一双眸子亮亮的。
陆云川看着面前崭新的棉衣棉裤一怔:“你、你给我做的棉衣?你没给自己做吗?”
他这段时日早出晚归的,人又疲累,压根儿没注意到岑宁是在给他缝棉衣。
“怎么不给自己做一身?我有衣裳穿。”
岑宁作势瞪他,拿了棉衣往他身上比:“还说你有衣裳,那两件棉衣都旧成什么样了,早该不暖和了,你快试试这一身,特别暖和。”
“我不怕冷。”陆云川有些急了,他一看就知道这棉衣里头填了不少棉花,握住岑宁要给他套棉衣的手说,“宁儿,我真不怕冷。”
岑宁听了这话,扬起的嘴角抿起来,眼里的笑意也淡了些:“大冬天的穿着破棉衣还不怕冷,你是铁人不成?”
换作往日也就算了,但今晚陆云川想起往事,正是钻牛角尖的时候,想着岑宁还穿着旧棉衣,自己反倒要穿新的,实在是不应该,哪能自己日子好了,就这样对夫郎呢。
也没注意到岑宁阴下来的脸色,陆云川嘴里还在说:“我穿那棉衣穿习惯了,真的,宁儿,你把这衣裳改小了自己穿吧……”
岑宁听了这话,一颗心往下沉了沉。
成亲快半年,他第一次同陆云川冷脸,脸绷得紧紧的:“我叫你少出去干些活多歇一歇,你不听我的,我叫你上山砍柴中午回家吃口热乎饭,别天天待在山上吃饼子,你也不听我的,现在就连我给你缝身新棉衣,你说自己穿惯了旧的,叫我改了自己穿……”
陆云川这样让他有点委屈:“那你成亲干什么?家里面白白多一张吃饭的嘴吗?”
第30章 入冬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炕上;屋内一时无声。
岑宁低头红着眼看着手里的棉衣,他不说话是因为又生陆云川的气又有些懊悔自己方才的话说重了。
而陆云川不说话完全就是因为傻愣愣地不知道该如何哄人。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想;自己干活挣钱是想多赚些银子;中午不愿意回来也是想多砍些柴火赚些银子;没有银子,他怎么让夫郎过得更好呢?
至于衣裳,他舍不得那么好的棉花和布,他想让岑宁穿着暖暖和和地过冬。
怎么就惹得岑宁不高兴了呢?
陆云川坐在炕上呆楞着;直到岑宁捂着口鼻打了个喷嚏,他才反应过来两个人这会儿都只穿着里衣;他体格健壮倒没什么;但岑宁身子骨弱,禁不住冻。
“冷,先盖上被子。”陆云川半强迫地搂过岑宁塞进被窝里;给他掖好了被角。
岑宁没反抗,只不过躺下后背对着陆云川,往里挪了挪躲开了陆云川搭在他肩上的手。
陆云川愣了愣,收回手臂后捻了捻指尖,指尖上触到的温度慢慢消失。
屋子里一时之间只听得见屋外的风声。
岑宁把头埋在被子里;眼睛有些酸涩,他不知道现在这样是算什么;他和陆云川成亲这么久,第一次闹别扭。
但他不想和陆云川闹别扭;他在等着陆云川和他说话。
他想只要陆云川先和他服软;都用不着服软,只要陆云川肯穿他做的那身棉衣棉裤;他就和陆云川好好道歉,道歉他不该把话说得那么重,不该使小性子。
他阿爹阿娘和哥哥嫂嫂吵架的时候,都是阿爹和哥哥先低头,岑宁觉得自己这样不算过分。
他拿指尖绞着被子,红着眼睛去听身后陆云川的动静。
被褥和里衣摩擦的声音响起,岑宁都准备好翻身去听陆云川讲话或是像往常一样被陆云川搂进怀里。
可身后响起的不是陆云川说话时的低沉嗓音,而是鞋子踏地声。
门锁被解开,陆云川出门了。
岑宁攥着被子,把头埋进枕头里。
过了一会儿,他掀开被子坐起来,那身棉衣棉裤就在身后的炕上,他抹了抹眼睛把衣裳折好,鞋也没穿走到橱柜面前,打开柜门把衣裳塞进了最里面一层。
他又去开炕尾的箱子,里面放着陆云川那两件旧棉衣拆洗下来的布和棉花。
洗好晒好后本来准备缝件冬天盖脚的小被子的,但他这段时间太忙,一直没来得及缝。
还好没来得及缝。
岑宁把布和棉衣拿出来,他只穿着里衣又没穿鞋,很冷,但他像感觉不到。
“怎么又下来了?”门响,陆云川又走进来,看见岑宁没披衣服站在床边急道,“鞋子怎么也没穿?”
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走到岑宁身边,想去抱岑宁被岑宁躲开。
岑宁自顾自摆弄一团棉花,陆云川在一旁着急道:“什么东西不能明天做?我来给你做,你先上炕,冻病了可怎么办?”
岑宁哑声道:“我把你的棉衣还给你。”
话说完嘴角就忍不住向下撇,眼前顿时又模糊成一片。
陆云川闻言一怔,随后拿下岑宁手里的东西,不顾岑宁反抗将他抱回炕上,又转身将门关好。
岑宁光脚站了这么一会儿身上冰凉,陆云川给他裹上被子,把岑宁冰凉的脚塞进了自己里衣里面贴着小腹。
岑宁抬脚要挣,他大掌把岑宁一双脚按实了,看着岑宁眼睛通红的样子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是个榆木脑袋闷葫芦,想说几句哄人的话都说不来。
他把一旁的热水端在手里,哑声想解释:“我……我不是想要那两件棉衣,我是……大过年的,我想让你穿身新衣裳。”
岑宁这才抬眼看向陆云川,他拿手肘擦了把脸,声音发颤:“可我有衣裳穿,我想让你穿!”
话音刚落,眼泪就又噙了一汪泪。
“是是是,我知道。”手掌被热水的温度捂暖,陆云川抬手抚过岑宁被泪沾湿的眼睫,“是我刚才脑子转不过弯,我不会说话,让你生气了。”
“我没生气。”岑宁带着哭腔小声说,“你出门,我以为你生气了。”
陆云川忙道:“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你刚穿着里衣坐了那么一会儿,我怕你着凉,给你端杯热水来。”
说着把手里的热水递过去:“不烫了,你先喝几口,驱驱寒。”
岑宁看了陆云川一会儿,吸了吸鼻子低头喝了半碗,又摇摇头,示意不要了。
陆云川把碗放到炕尾桌子上,搂着岑宁一起躺回被褥里。
油灯就剩一小截灯芯,在墙角晕开一团昏黄的光。
被厚被子捂住,岑宁顺着陆云川的力躺回他怀里,那股子气性已经过了,他小声嘟囔:“那那身棉衣,你现在可愿意穿了吗?”
“穿!”陆云川握住岑宁的手,解释道:“宁儿,我没不愿意穿,你给我做的衣裳,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愿意穿呢?”
“我知道。”岑宁垂下眼眉低声道,“我刚才是有些着急了,才会那样说话,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方才委屈是觉得陆云川不珍惜自己的心意,可现下想清楚了,陆云川就是因为太珍惜他,所以才会什么都仅着他来,一件新冬衣也想让穿在他身上,哪怕自己的棉衣已经破得要挨冻了。
想起刚成亲的那晚,陆云川一个高大汉子在他面前手足无措,带着窘迫地搓着双手说不会让自己跟着他过苦日子,岑宁心里忽的就疼了下。
他朝陆云川贴近了些,手掌贴住陆云川的心口,在这静谧的夜里小声说:“我明白你是心疼我,因为我是你的夫郎。可是……你是我相公,难道我就不能心疼你吗?和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