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留余白-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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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64
孤独是一个人掉进沼泽,只能拔头发自救,松手就会死,不松手又很累。
——《夜光夜话》
推荐陈式薇做策展人,是为了让黎夜光彻底溃败,如今她真的不再纠缠自己,余白却陷入一种无法言喻的恨意,像是在恨她,又像是在恨自己。
季师傅和刘哥都察觉出了不对劲,但谁也不敢去说什么,只能互相攻击。
“找夜光的继母肯定是你想出来的吧?”刘哥一边抽烟一边说,“季小河啊季小河,你还真是会出主意。”
“不是因为她一直纠缠咱们余白嘛。”季师傅辩驳,“骗感情就算了,还隐瞒身份,我是想去查查她还隐瞒了什么没有,这才发现陈式薇的……”
“她隐瞒有什么错,谁还没有秘密啊。”刘哥不敢苟同,连连摇头。
“喂喂喂……”季师傅一把夺过刘哥的烟,不客气地掐了,“当初你不也撺掇余白报复她吗?”
刘哥啧啧嘴,对季师傅那叫一个嫌弃,“我那种报复叫虐恋情深,你这种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能一样吗?”
“怎么着,你还真希望他俩在一起啊?”季师傅冷哼一声,“是谁嚷嚷着被她坑了,赌得没脸回家见媳妇?”
刘哥重新摸出一根烟来点上,“季小河,你把你的偏见都抛开,你倒是说说,夜光哪里不好了?”他的问题一下就把季师傅给难住了,愣在那里久久说不出话来。
刘哥吸了一大口烟,看向工作间里正在勾线的余白,“咱们余白是个好孩子,但夜光也是个好姑娘啊。”
因为最近赶工,中午的时间余白也不休息,姬川安排了人把饭菜打包送来。工作间里不能吃东西,大家就排排坐在门口走廊。季师傅和三个徒弟胃口小,一份饭吃完就饱了,只剩下刘哥和余白还在埋头吃第三份便当。
几个脚步声错落走来,刘哥看了一眼,连忙用胳膊肘顶了顶余白,余白抬起头来,嘴里还含着半个狮子头,忽地呆住了。
原来是黎夜光和两个实习生走过来,看样子刚从食堂吃完饭,她径直从他们面前走过,不但脚步没停,就连余光都没给一分,反倒是两个实习生知道余白,礼貌地打了招呼,“余大师。”
刘哥连忙叫住她,“夜光啊!”
黎夜光和刘哥无冤无仇,停下脚步问:“什么事?”
刘哥这一嗓子本是替余白叫的,可余白傻呆着,他只能尴尬地客套,“那个……线稿快勾完了,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不用了。”黎夜光淡淡地拒绝,“展览都和我没关系了,壁画就更和我无关了。”她说着目光吝啬地只在余白……口中的狮子头上停了一秒,“而且我看余大师胃口这么好,想来画得肯定不差。”
余白的半个狮子头啪叽掉进碗里,他一抹嘴,强行硬气地说:“我光明磊落,当然吃得好、睡得香。”
黎夜光耸了耸肩,“那倒也是,手刃仇人哪能胃口不好,光吃狮子头可惜了,应该再点一只烤鸡。毕竟、你这么恨我。”
两个实习生察觉情况不对,赶紧溜之大吉,刘哥舍不得便当,只默默挪动位置,坐到长椅的最末端。
余白站起身来,白净的脸颊涨红了一片,不知道是气她还是气自己,“我不知道陈式薇是你继母,况且……”他话说到一半噎住了,等等,他……这是愧疚吗?
他报复黎夜光是正大光明、有理有据的,为什么要愧疚?是因为不知道陈式薇是她继母,还是因为没想到坚硬如铁的黎夜光也会那样崩溃?
“况且?”黎夜光哂笑,“是况且你本来就要报复我,还是况且我不是策展人了,换谁来做都一样?”
余白喉结一动,哑口无言。
“交接工作一结束我就会离开,你也不必再去查我身边还有什么人了,一个连母亲都不要的孩子,还会有谁喜欢呢?”她冷冰冰地说完,无情地擦肩而过。
余白眸色转深,一种恨她又恨自己的情绪撕裂着他,他不知道是自己错了,还是因为他不够狠,只不过是换了策展人,只不过是让她梦想破灭,只不过……他就如此惴惴不安,难道她做的一切不比自己过分百倍、千倍吗?
“这本来就是你们欠的!”
黎夜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哦,对,你只知道我爸是你姑妈以前的上司,觉得是他害了你姑妈,可你不知道,就是因为你姑妈,我爸辞职了,我们一家失去赴美的机会,陈式薇才会和他离婚,我们家才会散。”
“陈式薇不仅仅是不要我,而是厌弃我,整整十七年她都没有来看过我一次,是她让我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不成功就会失去一切,你把她带到我面前,就是提醒我,我这样的人不配得到爱,更不应该去爱任何人。”她最后的笑容带着宁为玉碎的决绝,“余白,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活在痛苦中吗?”
最后的问题一刀插进余白的胸膛,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收敛了笑容,淡漠地说:“我同意你的话,我们认识就是一个错误。”
她的背影孤单又潇洒,余白看着她一点点远去,就像当初她一步步向他走来,不过是春去秋来,他却觉得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那些悸动、那些温暖,那些纯真的誓言都化为灰烬。
“夜光,我愿意做你的白色。”
他想起那天的自己,也想起那天的她,还有他最初的愿景,胸口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五内俱焚。
刘哥轻轻拍了拍余白的肩膀,他侧过脸来,刘哥神色一惊,“你……”
余白眨了眨眼,澄净的眼眸却是模糊一片,“我恨她……”他迷茫地问,“为什么还会因为她流泪?”
周五那天,黎夜光正式离开艺源美术馆,高茜请假去送她,拿车时正巧在停车场遇到余白。自打换策展人开始,高茜对余白就从赞不绝口变成了恨之入骨,此刻冤家路窄,她故意把车横在路中间,挡住余白的去路,还顺便拿出个指甲剪开始修指甲。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是故意,季师傅只得上前质问:“高茜,你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高茜瞥了他们一眼,“我还想问你们是什么意思,我家夜光是杀了你们全家,还是烧了你们房子啊?换策展人不说,还把陈式薇请来,这么厉害怎么不把她祖上十八代都挖出来啊!”
陈式薇的事,余白是有些后悔,但他不愿意松口,所以沉默不言。季师傅说:“只是换个策展人,她不在这里也可以去别家,又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高茜把指甲刀一丢,开门下车冲到季师傅和余白面前,“你们知不知道夜光为了做独立策展人有多努力、多拼命?要不是因为余白,她怎么会和何滟死磕帝王青颜料,怎么会被何滟报复失去投资、不得不请姬川帮忙,才让你们有机会伤害她?!”
余白瞬间睁大双眼,他想起黎夜光和何滟那次“办公室大战”,他问过她发生了什么事,可她却说不是大事,原来……是因为帝王青吗?
“她是骗过你,你就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委屈的小可怜了?”高茜恨恨地剜了余白一眼,“你不肯修壁画,是她去和上博斡旋,你修复认真尽责,所以她拼了命也要让你的努力没有白费。余白,你能够捍卫你的原则,是因为她替你解决了太多的问题!”
高茜说完气呼呼地上车,绝尘而去,只留下余白愣在原地,如遭雷击。
黎夜光在美术馆门口等高茜,等车一到,她刚坐上去,高茜就嚷嚷开了“你走了也好,既不用看到陈式薇,也不用看到余白了。都是混球、都是辣鸡!”
黎夜光不知道她怒从何来,扣上安全带笑着说:“是啊,他们俩无论哪一个都不用见了。”
要不是急着送她回家,高茜刚才真想揍余白一顿出口恶气,“你也别再想着他了,男人啊,远远不如钱靠谱,你看,你的支付宝会背叛你吗?你名牌包会欺负你吗?就连一只口红都会对咱们疼爱有加!”“唔唔……”黎夜光受教地点点头,“所以你才去给姬川上课,通过不靠谱的男人获得靠谱的金钱?”
“对!”高茜骄傲地说,“我这是忍辱负重!”
黎夜光落下车窗,迎着风深吸一口气,突然说:“我周一就去上博了。”
“什么?!”高茜对这个消息一无所知,差点一脚油门踩到底,一车两命,“你去上博?我怎么不知道!”
“他们在招策展员,我之前觉得离开c市有点麻烦,所以没做决定,现在想想上博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了。”她扭头看向高茜,很轻松的样子,“离得也不远,一个月回来一趟不成问题。”
她嘴上说的轻松,可高茜万万不信。一个人独自去外地,还是重头开始,再说成年人的生活里哪有什么是真的轻松。
“是因为陈式薇吗?”高茜觉得,如果不是陈式薇,黎夜光是不会决定离开的。
对别人,黎夜光尚有防备,对高茜,她没什么可隐瞒的。“是的吧,我自己也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了,我看到她还是会全身发抖……”
“我听说陈式薇的丈夫挺有名的,这次也是冲着金奖而来。”高茜咬牙切齿地说,“最好把余白干掉,我现在看到他就火大!”
黎夜光笑了一下,“我倒希望他能赢。”
“科科……”高茜翻了个白眼,“那你还真是宽宏大量,以德报怨啊!”
“咱们学艺术史的,谁还没个审美偏好了?对画不对人。而且……”她迎风撩了一把头发,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舒畅,人有所得才会害怕失去,才会有妄执,真的什么都没了,反倒肆无忌惮、一身轻松。
“当他决定用陈式薇报复我的时候,我就不欠他任何了。”
第六十五章 失败又如何
part65
孩子不听话,打一打就好了,大人不听话,扇一扇也能好。
——《夜光夜话》
黎夜光买了周一清早的高铁票,周末的时候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些行李,提前先寄去上博给她安排的宿舍。要说离别一点都不伤感那是骗人,但非要矫情地在屋子里坐上半天发呆倒也不至于,黎夜光只是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又给沙发和床铺都盖上了防尘布。
清早的高铁站没多少人,黎夜光在候车室吃完一份早餐,差不多就到检票时间了。上车坐下,她就把手机调成静音,盖上一件外套,车程是一个多小时,黎夜光打算扎扎实实睡一觉。
大概离开真的会让人摆脱烦恼,这一觉黎夜光睡得很不错,醒来时距离到站不过十分钟了。她刚把手机音量调回去,高茜的电话就突然打来了,黎夜光猜想是要问她到了没,接通电话便说:“我马上要下车了,一会到了宿舍再和你聊。”
可电话那头的高茜并不关心她到哪里了,而是幽幽地问:“夜光……你相不相信报应?”
黎夜光刚睡醒,人还有点迷糊,高茜的声音阴沉诡异地传来,吓得她打了个激灵,“你是不是进了什么违法组织?”
“不是啦!”前一秒还神叨叨的高茜,下一秒大声欢呼,“我是来告诉你!余白!完蛋了啊!哈哈哈哈哈……这就他报复你的下场,老天有眼,报应不爽!”
黎夜光一愣,一种隐隐的不安感涌上心头,这种感觉早在余白说不惜一切也要拿到金奖时就在她心中萌芽,她脱口而出:“是壁画出问题了吗?”
这下反倒是高茜懵了,“你怎么知道的?”
压抑已久的不安终于破土而出,黎夜光下意识握紧双手,高茜继续说:“今早露露当值,一开门就发现泥板墙裂了,他们做的一切全部打水漂了……”
车厢的广播响起,“女士们,先生们,前方到站是……”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一点点缓下来,黎夜光对高茜说:“我到了。”
《舞乐图》的线稿上周就勾勒完毕,周末已经开始上色了,泥板墙的开裂毫无征兆,昨夜还完好的壁画今早就从中间裂开三道的长缝,触目惊心。季师傅上前查看一番,无奈地摇摇头,“裂缝太深了,修补至少要半个月才行……”
这泥板墙刷的不是普通泥皮基底,余家的配方里增加了生漆,要想修补平整并非易事,填补缝隙后还要把裂缝周围全部重刷一遍,勾好的线稿少不得要被覆盖,都是需要返工的地方。
“半个月!”小除大惊失色,“现在还剩七十天,只够完成上色,如果要修补的话,肯定画不完。”
刘哥从侧面又检查了一遍,给了他们致命一击,“现在裂开的地方虽然是三处,但从侧面看还有两处已经微微鼓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裂开,这样边补边裂也是白做工,补不好了……”
小注和小滚不敢相信,两人各贴着侧边细细看了三轮,才肯认命,“这要怎么办啊?”
这下连季师傅也拿不定主意了,他侧目去看余白,而余白自看到裂缝起就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壁画前,仰头望着。
巨幅的《舞乐图》中,十九位伎乐天神色雍容,姿态优雅,最当中的一位半裸上身翩翩起舞,天衣飞舞、摇曳生姿,那一式“反弹琵琶”在余白精妙的笔触下妩媚动人,宛如游龙,翩若惊鸿,将刹那间的动态完美捕捉,千年的时光也凝结于此。
而三道狰狞的裂缝生生将画面撕裂,瞬间的美好被毁得彻彻底底。
小除喃喃道:“是不是不应该用电风扇的……”
季师傅轻叹了一口气,“是我大意了,这个防霉的方法本就强调生漆易裂,越是潮湿越应该让生漆自己慢慢干。”
“上个月天天下雨,怕不能完工才想着用电风扇低风吹一下,哪成想最近突然又干燥起来,这样表里湿度不一致,表面收缩就裂开了……”刘哥从怀里掏出烟和打火机,季师傅喝住他,“工作间里不能抽烟。”
刘哥指了指壁画,绝望地说:“都这样了,我再不抽一口压压惊,可能会得心脏病。”
季师傅管不了刘哥,只得走到余白身边,小心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余白,你别急,我们一起再想想办法……”
余白侧过脸来,乌黑的双眼黯淡得没有一丝亮光,他修过那么多壁画,能不能修好他一眼便可以看出。这一次,他输得彻彻底底,失败得没有一线生机。
他想起那天夜里,余家山上,如水的月光下,她说,“你明知道我想要什么,却不能给我想要的一切,那你所谓的感情也不过如此。所以我不会后悔甩了你,因为你确实不配!”
那时候他不甘心她这样说自己,一心想要赢得比赛,来证明自己有能力给她想要的一切,而如今她已经离开,所以……他也不必去证明自己了?
“季师傅,结束了。”他说,“这个壁画完了,临摹展……也完了。”
“余白……”季师傅轻轻唤了他一声,余白却不再多言,他径直走到墙角,举起一把铁锤,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锤砸向画面正中央。
“反弹琵琶”应声碎裂,那游龙、那惊鸿都统统化作齑粉,一点不剩。
工作间里死寂一片,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余白站在壁画前,万念俱灰。
“嘭!”地一声,工作间的门被人大力推开,众人寻声看去,瞬间睁大双眼。唯有余白一人不为所动,他抬起手要砸第二锤,一个灵巧的身影就晃到他眼前,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