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留余白-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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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白对壁画开裂非常自责,尤其对姬川更加歉意,而姬川作为一个外行,完美地拥有了一切外行的特质,比如无知、乐观、盲目自信,他拍拍余白的肩膀,非常大方地说:“人生在世哪能一直一帆风顺呢?这个坏了,就再画一次嘛!金奖一定是咱们的!”
姬川的话让余白更加难过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黎夜光正想上前解围,却不想被人捷足先登,“姬先生恐怕要失望了,剩下的时间余大师可能没办法再画一次了。”
姬川一怔,转过脸来,“陈组长,你来啦!”
缓步走进工作间的陈式薇点了下头,“我是壁画展的策展人,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要来看一看。”可她说着却从随身拎包里掏出手机,打开相册递给姬川看,“不过今天我先生的壁画海运登船,我花了些时间和运输公司沟通,才来晚了。你看,这是打包前,这是打包后……”
余白虽是陈式薇的推荐人,倒还是第一次见她,他小心看了一眼身旁的黎夜光,却见她眉眼锐利,没有丝毫的怯懦,还反倒迎上前去,“陈女士刚做组长就遇到这样的烦心事,本该焦头烂额,可我瞧你淡定得很,好像余大师拿不拿奖,你也无所谓。”
私下陈式薇对黎夜光或许还有一份歉意,可公开场合就不一样了,她既然是新任策展组长,就绝不允许任何人挑战她的地位。她收起手机看向黎夜光,分毫不让地说:“姬先生要的是东南展区的优秀作品可以拿到金奖,并不限定是谁。”
黎夜光挑眉,“哦?看来陈组长是请到了名门大家才能这么自信,还是你觉得能拿金奖的是你丈夫?”
陈式薇低头笑了一下,“在国内,余家确实声名显赫、无人能敌,但人还是要多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若论壁画修复,那还是意大利技术最好。”
“这话说的确实格局很大。”黎夜光赞同地点头,陈式薇刚展露一丝得意,她却话锋一转,“可余白是余家画得最好的,你丈夫却不一定是意大利画得最棒的啊。”
余白头脑简单,听不出她俩话中的暗暗较劲,还上前劝和,“我拿不到金奖,别人拿到也是好事啊……”
只要东南展区的作品可以拿奖,他不就不用对姬川那么愧疚了吗?
黎夜光笑得柔情似水,脚下却凌厉如风,一脚踩得余白痛到叫不出声来,再一掌把他拽到身后。迎着陈式薇微微扭曲的面容,她笑眯眯地说:“余大师马上就会重新创作,现在讨论金奖为时尚早。”
“你怎么长大了,反倒和你爸一样倔强了?”陈式薇嗤笑了一下,看她的眼神带着一丝宠溺,又或者是一丝蔑视,“距离上交作品只剩两个月多一点,莫非你想借东南展区的便利,不按流程、越过初评,直接参展?”
“陈组长虽然现在是策展组长,但这个位置我也坐过,因私殉公这样的事我从来不做。”黎夜光狠狠在余白后背拍了两巴掌,把他拍得腰背挺直、气势十足,“余大师可是余家嫡传、余黛蓝的亲侄子,当初他姑妈都能把你从嘉煌吓跑,你说隔了十七年,他能不能也把你吓跑?”
陈式薇的脸色骤然一变,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好,那我就等着欣赏余大师的佳作了。”
在一旁远远观战的刘哥和季师傅皆是倒吸一口凉气,刘哥小声说:“夜光使的兵器是圆月弯刀么,两头都是刀刃,我怎么觉得她捅完陈式薇还把咱们也捅了一刀?”
季师傅静默良久,说:“你不还说她是好姑娘吗?”
刘哥扼腕道:“每个人的好法不一样,而夜光的好,特别刺激!”
陈式薇一走,姬川立刻上前询问余白:“余大师,现在重新画,到底是来得及还是来不及啊?”
余白老实回答:“我觉得来不及……”说着顿了一下,又看向黎夜光,“不过她说可以。”
姬川有点懵,画壁画的人不是余白吗?而且黎夜光不是已经离职了吗?
别说姬川懵,余白也懵,季师傅和刘哥更是懵,眼下的情况一塌糊涂,用人仰马翻来形容也不为过,可黎夜光的一番大话已经放出去,倒也不知她该如何收场。
黎夜光招招手,把季师傅、刘哥他们全都叫过来,就连高茜也没放过,“小除、小注和小滚你们马上开始重做泥板墙,无论接下来要画什么,泥板墙都是必须准备的。季师傅,你把这次带来的画稿统统拿来,《舞乐图》太复杂了,咱们必须重新选择。高茜,你带刘哥去陈展部,借一套恒温恒湿的设备过来,最近天气时干时雨,这样最稳妥。”
她一番利落的安排有条不紊,所有人都有了自己要做的事。这是黎夜光做策展组长最成功的经验,别让你的组员闲着。如果他们不知道要做什么,就会满脑子瞎想,劳动不但光荣,还非常行之有效呢!
“好了!”她拍拍手,开始清场,“都动起来,时间紧迫,别浪费时间了!”
姬川见她运筹帷幄,关于壁画的问题暂时放下,可另一个问题又出现了,他看看黎夜光,又看看余白,发出叩问灵魂的三连问:“黎组长,你这是要回来了吗?余大师,你不是说黎组长在,你就要走吗?你俩不是不能出现在同一画面吗?”
余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黎夜光意有所指地咳了一声,余白立刻抬起头来,一板一眼地道歉:“是我错了,公报私仇让黎组长离开,现在我非常后悔!”
“这……”姬川很是为难,其实他对黎夜光的业务能力从未有过怀疑,可眼下已经把陈式薇请来了,总不能再换策展人吧?
黎夜光很豁达地说:“没关系,等这边安稳了,我还是要去上博报道的。”
姬川惜才,本就舍不得放黎夜光走,又见情况有变,自然顺势挽留,“这样吧,黎组长,你还是先回陈展部。虽然陈组长负责壁画展,但之后的展览我还是很希望由你来做。”
余白趁机牵住黎夜光的手,可怜巴巴地望着她,黎夜光心头一软,可她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说:“这些事都不急,眼下先把壁画的事解决。”
“也好。”姬川点头同意。
人群散去,没有被安排工作的就只剩余白一人,他惴惴不安地看着黎夜光问:“那我现在要去做什么?”
黎夜光踮起脚尖在他木鱼一样的脑袋上揉了揉,“你啊,回家睡一觉,最好洗个澡,洗涤一下你混乱的灵魂!”
余白捂着被她揉乱的头发,好奇地问:“明明时间来不及,为什么还要做泥板墙,不让我直接纸本临摹呢?”
“余家这么多年从不参加展览和比赛,这次既然参加,当然要做最好的,让大家看看余家真正的实力。”她说着恨恨地补充了一句,“再说了,不做到最好怎么赢过陈式薇啊!”
这下余白更糊涂了,“你不是说我之前冲着金奖、冲着报复你,所以动机不纯,不可能画好画吗?”
“对啊!”黎夜光继续摸头,“现在不一样了,你只要安心画画,动机不纯的部分就交给我。我是个策展人,一向动机不纯!”
“可是……”余白被她揉得耳根发烫,有些害羞地说,“参加展览的是陈式薇的丈夫,而我又不是你的……”他话没说完就被黎夜光生生切断,此刻的黎组已经点燃了战斗的火把,双眼迸射出足以燎原的火光,“没错,我就是要陈式薇知道,我的土狗都可以赢过她丈夫!”
“……”第六十八章 二手处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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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年代的爱看着淡薄,其实更加不易,拥有的越多,舍弃就越难。
——《夜光夜话》
余白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被黎夜光拎回了家,按她的话说,一只狗的脑容量是有限的,他今天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不宜工作。
回到熙园,屋里空荡荡的,余白的肚子也空荡荡的,刚进门就咕噜咕噜叫了。黎夜光斜看了他一眼,余白低头小声说:“没有吃中饭……”
“你还真是活得诚实,生理和心理完全分开啊。”黎夜光忍不住调侃,“哎,要是我真走了,你是不是也正常吃喝啊?我看你吃狮子头胃口就很好啊!”
余白没说话,只是伸手竖起三根手指头。
黎夜光不解,“什么意思?”
“和你生气的时候,我一顿只吃三份便当。”余白认真地说,“没有正常吃喝。”
这点黎夜光得承认,余白对自己确实上心了,三份便当对他来说是维持生命的最低标准,不亚于正常人的绝食啊。
她掏出手机打开外卖app,递给余白看,“你看要吃什么,我给你叫外卖。”
余白接过她的手机小心翼翼地翻页,一边看一边嘀咕:“为什么你的手机总有这些很厉害的功能?”
“谁让你手机就下一个支付宝的?”黎夜光哼了一声,“怎么着,还想要你那个手机吗?”
余白一愣,“你还留着吗?”他以为自己上次说都不要了,黎夜光就会把他的东西都丢了呢。
“不然呢?”黎夜光瞧出他眼神里的欣喜,偏不叫他得意,“那可都是钱啊!丢了多浪费,那戒指多大个啊,我挂闲鱼上打个八五折分分钟就卖了!”
“你把戒指卖了!”余白惊叫。
黎夜光的气还没出完,自然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他,故意耍他说:“是你自己说都不要了,我还和你确认了一次,大家都是成年人,说话得负责,说了不要,就是不要!”
余白被堵得无法反驳,可怜地动了动嘴,“那、那手机怎么没卖?”
“二手机卖不出钱。”黎夜光嫌弃地啧啧嘴,“就和二手男人一样,不新鲜了。”
“我怎么是二手男人呢!”余白抗议道,“我还是一手的!”他是被她甩过一次,可第二次还是她,最多算一点五手嘛!
“哦……”黎夜光微微眯眼,拖长了尾音,笑得十分不怀好意,“对、对,我忘了你还是处男。”
“……”余处男瞬间满脸通红,“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总说这些不害臊的话!”
黎夜光笑了笑,“你真该庆幸我不害臊,我不害臊你都是处男,我害臊你得处男一辈子。”
“黎、夜、光!”余处男完全听不下去这样**的对话,把手机一丢,蹬蹬蹬就往楼上跑,“我去洗澡了!”
黎夜光贱兮兮地冲他挥手,“处男,洗澡记得锁门啊!”
余白冲完澡,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穿衣服时正对着镜子,他凑上前看了看自己的左右脸颊,被黎夜光打的地方还留着淡淡的红印。
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二次被人打呢。
按说余白在余家山也算是掌上明珠一样的存在,加上他父母去世得早,大家对他都极为心疼,即便做错事也不会责罚,更别说是动手打他了,当然,余白老实,很少做错事。
唯一的一次,是他十六岁时因为一直画不好北朝壁画中的西域晕染法,闹了别扭,不肯再学,结果被余黛蓝打了一耳光。不过那时候余黛蓝瘫痪在床,所谓的打,力道实在微弱,余白连痛感都没有,但还是委屈巴巴地说:“最难的千手千眼观音我可以勾好,唐代壁画最复杂的那些我也能画好,北朝壁画无论是线稿还是颜色都比它们简单,而且所谓的西域晕染法也是从印度传入新疆的,我们余家修复传统壁画,学外国技法做什么?”
余黛蓝没有和他解释原因,只是说,“你做得到的,才叫简单,做不到的,就是难。”
后来还没等余白完全明白这个道理,她就和余老爷子商量,把余白送去国外进修,四年下来,欧洲、印度、中东的壁画,都让他学了个遍,才准回来。
时隔多年,他第二次被人打竟然也是因为壁画,只是这次的两巴掌可比余黛蓝狠多了,余白用食指戳了戳,还有些微微的酸麻呢,想不到黎夜光看着瘦弱,力气可真不小。
他抓过一条干毛巾,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出浴室下楼。等他走到一楼客厅,却发现黎夜光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余白转念一想,自己没吃中饭,她也没吃啊,更何况她两地奔波,其实比他更累。他记起高茜的话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黎夜光做的事确实比他想象中辛苦多了。
他弯下腰蹲在她身旁,看她眉目紧闭,似乎连睡觉都不能完全松懈。她长得很好看,只是最近瘦了几分,白皙的脸庞少了些血色,不似之前面带桃花。她大概是真的很疲倦,蜷缩在并不舒服的沙发上竟也睡熟了,粉嫩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一声梦呓,余白连忙竖起耳朵凑上前倾听——
“余白……我要打死你……”
余白全身一僵,愣了三秒,噗嗤一下笑了。
他是真的惹她生气难过了吧,她才会连做梦都在打他。可她也是真的很在乎他,明明这么生气,却还是第一时间就赶回来陪他。
余白伸出手来,一只小心地探到她颈下,一只从她的膝下穿过,两臂一收就把她打横抱进怀里。熟睡中的黎夜光扭腰哼了一声,他轻声哄道:“我抱你上床去睡。”她像是听懂了似的,真的不再动了,乖乖地蜷在他身上。余白将她抱到三楼卧室的床上,才轻轻放下,给她盖好被子。黎夜光一沾床就不客气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沉沉地睡了过去。
余白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浅啄了一下,然后像个偷偷干坏事的孩子似的,瞬间就红了脸,他自言自语道:“我……才不会一辈子处男呢。”
余白走出卧室,悄悄关上房门,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电话就通了,余老爷子最近身体好像不错,声音很是洪亮,“喂?你找我什么事?我马上要和狄君听戏了。”
“爷爷。”余白很认真地说,“我有喜欢、不,我有爱人了。”
“什么?”老爷子洪亮的声音又提高了三度,听起来中气十足,他记得前不久这个混蛋孙子明明说他不想娶媳妇了啊!“是谁家的姑娘?赵家老幺?张家老二?”
余白深吸一口气回答:“她叫黎夜光,是当年千佛窟考古研究所副所长黎为哲的女儿。”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余白叫了一声,“爷爷,你在听吗?”
余老爷子用沉默积蓄力量,爆发的魔音破屏而出,“余白!你是要你爷爷和黎家做亲家?恩?还是要你姑妈和黎家做亲戚啊!”
“那件事和她又没有关系。”余白坚定地说,“爷爷,你不是那种迂腐、固执、不讲道理的老顽固吧?”
“……”电话那头第二次沉默。
“爷爷?”
“我告诉你,你爷爷我就是那种迂腐、固执、不讲道理的老顽固!你给我等着,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余白抿嘴,眨了眨眼,小声说:“爷爷,你中风还没好,打不断我的腿。”
“……”
余白见他不再蓄力爆发,非常恳切地说:“她真的很好,对我也特别好,除了她,我不想娶别的媳妇。”
余老爷子足足喘息了三大口气,才得以重新说话,“好?难道能比得上你姑妈对你的好?”
余白微微红着脸,一字一顿地说:“是的,一样好。”
在冷漠而无情的人间,一个人可以为另一个人奋不顾身、不顾一切,愿意牺牲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便没什么能比得过了。
第六十九章 舍身饲虎
part69
永远不要忘了最初的梦想,即便不能实现,那份纯真也是一生绝不再有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