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璋-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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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姜又惊又笑,急忙嘱咐沈当:“说我三哥人还去了会稽,不是故意伤她的心。”
沈当率着部曲护住马车,向人群大声道:“诸位稍静,车中是我家女郎,并非三郎,三郎早去了会稽,不是故意要伤娘子的心。”
人群中还有不信的,采采跟阿聂忙从车中出来,阿聂笑道:“诸位爱重我家三郎,女郎说她替兄长谢过诸位了,今日我们是有要事,本想疾行开道,又恐伤了诸位的心,这才特意叫我出来跟诸位交代一声,他日三郎回了金陵,女郎说她必第一时间叫三郎出来与诸位共游。”
若是只听阿聂的话,或许人群还要纠结片刻,可是在她说这话时,操着兵戈的部曲都向外括了一步,森肃地护着马车,这让最开始追车的几人都不敢动作了,这又礼又兵的,再没有人敢叫嚷些什么,都渐渐退散了去。
“原来不是个慈悲心肠的。”人群中有人呢喃道。
“十一哥,说什么呢?”
陆十一收回视线,“经册都找齐了?”
“找齐了,还险些被人踩了……”
楚氏的马车也慢慢往东山驶去,远见着夏林茂盛,山野被厚重的青绿庇盖,楚姜也在行车途中疲倦起来,终于等见了楚郁才褪了疲态。
原来楚郁自来东山练兵便觉此处非凡,还计划着开辟一处猎场,此时便侯在山脚等着妹妹的到来,一等见到她便进马车,又是一番亲近问候。
“若非叔父说我既然来了山中便不该离去,否则我定要护着你下山去。”
“总是练兵要紧,且有人护着呢。”
楚郁却不满道:“我就说那神医不肯下山有蹊跷,果真是养了贼。”
楚姜怕他鲁莽之下惊吓到方壸跟方祜,回寰道:“只是神医的二弟子不好,六哥看着我便不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他这才细细打量起来,终于还是信服了几分,“算那神医有几分本……………………………………/依一y?华/领,他那弟子是赶去了何处?叫我逮着了定要了他半条命去。”
“他们就是知道我六哥神勇无比,连夜把人驱赶了,不然被六哥抓住了,一番打杀之下,可容不得他再猖狂了。”
楚郁怎会不知她故意恭维,想要哄她,也得意洋洋,倒是听得车外的沈当满头的汗,想着这兄妹两人互相哄着,也不嫌年岁到了。
一路上楚姜兄妹二人说笑着,总算是到了,楚郁还想陪着她进去。
“六哥,虽说那方晏混账,神医却是个好人,虽然我们占着理,但是理占尽了,也不能得寸进尺。”
楚郁一脸的失落,又听了几句劝才答应下来。
方祜见到楚姜时正抱着一卷医书在背,满脸的痛不欲生,一见到他们眼睛就一亮,“九娘,你回来啦!”
楚姜牵住他,环顾药庐不见方壸,问道:“先生怎么不在?”
“师傅挖菜去了,嘱咐我看家。”他牵着人回到堂中去,又殷勤地端水倒茶,“九娘,你跟你父亲说到我师兄了吗?他可以回来吗?”
原来这童儿还是记挂着他师兄,让楚姜也忍不住感慨,却又不得不打破他的遐想,“我父亲并不许。”
他瞬间沮丧起来,倒还是懂事的,并没有多纠缠,只是情绪低落地坐在几子上翻医书。
“我从家中带了几件小玩意来,你要不要?”
他先是点头,随即又摇着头,“我不该要。”
楚姜坐在他对面,耐心道:“这是我家幼妹为了答谢你那只风车,特意交代我给你带来的。”
采采也来哄他,拿出几个陶人跟一只空竹、一只九连环。
他的心思果真被吸引了过去,又还不好意思,“我师兄做了错事。”
“你师兄做了什么与你无关,我怪你师兄,可不会怪你。”
说着她便叫采采去院子里抖空竹。
方祜一见便喜欢了,犹豫了许久才跟着下去玩。
等方壸提着篓子回来时见到此间一派欢乐,只淡淡说了句:“来了就好。”
阿聂赶紧去接过他手中的菜篓子,“先生劳累了,往后这些事我来交给奴跟采采就是。”
方壸也不跟她客气,抖去脚下的泥才进到堂中去给楚姜看脉。
“先生,这几日我六哥手下那些兵没有扰到您吧!”
他听着这关切,心中也感概楚九娘实在是个不错的小娘子,只是又看了眼药庐外正在扎营的那数十个部曲,又想这不错的小娘子也不好惹的,还幸灾乐祸起方晏来。
却还是端正了颜色,“并未,山中百姓也说那些兵卒诚实,向他们交易了几回,并无欺瞒之举。”
楚姜便放心了,等他看完脉才道:“先生,晏师兄不在药庐,您有什么不便的还请尽管交代下去。”
他抚须叹道:“并没有什么不便,那孽徒文不成武不就,医术也是个半吊子,采个药也没几回挖对了,只是浆洗庖厨还算个样子,以后阿聂跟采采也能做得比他好。”
院中抖着空竹的方祜实在不甘心他师兄被如此贬低,转头看到楚姜嘴角带笑,空竹也不抖了。
他还想在她面前说他师兄的好话呢,眼下他师兄竟被他师傅贬低成了一个不学无术只会洗衣做饭的,他越想越不高兴,抱着空竹来到楚姜面前。
“九娘,你知道吗,我师兄其实武功很好的。”
他小脸严峻,还担心她不信,又补充道:“山里不少小娘子都欢喜我师兄,给他采花送菜,送各般瓜果,原来药庐里菜多得吃不完,还是那些小娘子成婚了我们才不用总吃那几样菜。”
楚姜不由跟着想了想,原来那方晏还以颜色骗瓜果鲜菜吗?
方祜看她颇有些惊讶的样子,又添油加醋,“其实她们成婚了也不耽误她们喜欢我师兄,九娘,你看我师兄多好看,原来他去打猎砍柴,她们还有人悄悄给他送吃的呢!”
楚姜了悟地对他点点头,心中还是忍不住惊讶了,本想他深仇大恨,原来并不耽误他狎弄风流,一时间她对方晏的观感复杂了起来,尤其是方祜还源源不断地吹嘘着他师兄有多受山中妇人的喜爱时。
作者有话说:
①贼曹:捕盗的官吏。
小剧场:
方祜:通过吹嘘师兄的受欢迎程度,来提升师兄的个人魅力,九娘一定会折服于师兄的魅力,嘻嘻,我真是个揣摩人心的天才。
方晏:我谢谢你啊。
第42章 剿匪
当浓夏终于衰颓;流火惊序,早秋有信,那场曾拦了楚姜车架的长江劫案正在金陵引起一场轰动。
长江上的水匪实则在周朝来治后已经渐少;但从未有过一场专门的清剿,在当今这关头出现了此事,实在是给刘呈送了场东风。
平常若说剿匪;金陵历来平安,百姓们并不知江中凶险;即便听闻也只是嗟叹一声可怜。
商人们倒是时有遇见;不过江上的水匪竟也懂得涸泽而渔的道理;对于能收取财物的,轻易不杀人;也还能留一半货物任他们走商。
此次却不同,那两个被劫的商人是江南有名的商户徐氏所雇;这徐氏却是依托于虞氏的,从益州一路买办了丝绸、茶叶及诸般香料;要运往长安去,路过金陵时且只停泊修整了一夜便要继续航行,未料刚离开金陵不过两日便遇到水匪,连人带船一并给劫了;只有那二人因熟通水性,趁乱躲在水下;等水匪离开了才逃回金陵……
既然此事已经在金陵引起轩波;刘呈若是此时出手剿匪,在百姓中的所得的声望自然也平常出兵要更高。
眼下东宫便正等着那徐姓商户上门来告。
却是等了许久;衙门里罚了那纵车伤人的两人后;再没有了动静。
府衙中;刘呈及诸位官员列坐堂中,一人道:“殿下,徐氏依托于虞氏,莫非是虞氏不愿他出来求告?”
刘呈皱眉,“虞巽卿可不是个闲人,两位老师如何看?”
楚崧与左融对视一眼,彼此会心后左融才道:“禀殿下,依臣之见,未必就要等到告了才追究,而今杨将军已在淮左屯兵五万,若要肃清江面,正是好时机。”
楚崧也道:“臣赞同稚远之见,民不举官不究,这六个字在臣看来是徇私渎职,既知江上有匪,便该出兵肃清。”
其余大小官员一看楚左二人都表态了,连连出声附和。
刘呈便也不待多想,一时堂中便就此事商议了起来。
同时的虞氏族中,虞巽卿正对着满脸苦色的徐商人在温声安慰。
“原来那些流匪哪家不是你的交好?怎的冒出了这一伙来,以后你的生意该要如何做?”
即便他面色温儒,声音和气,句句只为自己打算,可是徐商人却觉得冷意扑身,只是辩白道:“小的问了那几家,他们并不知道那些人何来,此次郎主的损失,小的愿一力承担。”
虞巽卿却温和一笑,伸手将他揽起来,“西屏,我并非纠结那些损失,只是担忧你以后该如何走商。”
他亲切地将徐西屏拉着,指着案上一张地图给他讲解,“从前齐朝抱有淮左,西起西陵,南下江海,那时候我能保得了你在长江纵横呐,可是如今杨戎屯兵在淮左,蜀州有周军驻守,江上再添了一支与你没有结交的水匪,以后你要如何维系生计呀?”
徐西屏微躬着背,听得专注,在他关切的目光下才忐忑答道:“从前多仰赖郎主,只是如今小的已经不再壮年,已有归隐之意,这次若是……”
“什么归隐?”他十分不赞同,“你正是好年纪,以后我也并非不能再保你,只是这次你实在疏忽了,江上的打点,万不能断的,怎能贪图一时小利忘了将来筹谋?”
此话一出,徐西屏浑身都起了冷汗,顶着他关切的目光又要请罪,“是小的疏忽了,若是郎主需要,小的恨不能此身长健,只一心为郎主做事。”
虞巽卿却笑道:“什么为我办事?只是怜惜你这个人才罢了,往后不该再提那些隐退之语了,不要埋没了自己。”
徐西屏只得点头,“贼曹数次遣人来问,为何小的不去报案,郎主,您看?”
他这才长嗟了一声,“如今倒是人人都来逼我了,陆氏得了太子青眼,那几个打长安回来的,给太子读书讲经瞧着正是好前程,顾氏也有着楚崧这姻亲,连我那妹子都不愿搭理娘家了,西屏,我只剩你了,你为何也要逼我呢?”
“郎主,小的不敢。”
他言语自伤,“贼曹来问,你回就是,我早已不想理会尘事,只是还要拖拉着这一族,不得已在尘世奔忙,如今区区一个贼曹也敢来我的门下吠叫,你拿他来问我,如何不是侮辱呢?”
徐西屏吓得当即跪地,“郎主明鉴,小的绝无此意,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贼曹说东宫已派人去过问了,小的只是想要郎主给出个主意。”
虞巽卿又将他托起,思索半响,才十分为难道:“看来太子是想要借这阵东风了,族中总算还有那些部曲在,也该为你出口气,若是太子派兵前去,也叫他们同去就是。”
徐西屏即便心中苦楚,还不得不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多谢郎主为小的出气。”
虞巽卿欣慰应下,等送走了他,侯在门外的虞七郎进门便忧虑道:“父亲,要是太子的人真的剿到了那些水匪头上去,我们岂不是……”
虞巽卿抬手打断他,“西屏太胆小了,那船上其他的都不重要,只是有个莘娘,连西屏都不知道莘娘出现在船上的缘故,其他人自也不知,即便太子的人发现了莘娘,她若不说,谁知道莘娘是去做什么呢?所以如今在我们的打算中,她便是族中派去长安行商的,七郎,你带着部曲同去,只要先见到了莘娘,让她说是去行商的便是。”
“万一我们不能先见到莘娘?”
“太子的人分几路,我们的人也分几路同去,我们是苦主,出人又出力,谁有多的言语呢?见到自家的女郎了,我们先上去说一句难道有错?”
虞七郎点点头,又问:“那莘娘若是没了呢?”
他此时早没了面对徐西屏的温和,眉目阴鸷,“没了更好。”
虞七郎终究还是不如他狠心,难免面露不忍,又听到他道:“七郎,成大事者,该忍万般不能忍,失兄妹,失亲朋,都不是痛事。”
虞七郎看着父亲冷厉的面目,多年来所受的教导令他信奉了这句话,他便带着着这信奉,领着两千部曲来到了江岸上。
而刘呈所出的官兵不过也才五千。
虞七郎并没有剿匪经验,更不知道如何剿水匪,只得跟着官兵行动。
官兵在各个河段监查,虞七郎便交代了手下各个带队的头领跟着各官兵分散去。
终于在一个多月后剿灭了大大小小十余处匪穴,然而并未有那一伙是当初抢劫徐西屏商船的。
正在虞七郎暗自庆幸时,有渔人在京口渡头发现了数十个被绑着手脚的人,渡口还停着一辆空荡的商船,一问才知道他们就是徐西屏船上跟着跑商的,在当天夜里被扔到了京口渡头。
虞七郎一一数来,水手、商客、船娘甚至是船上杂役跟虞少莘的四个婢女一个不少,唯独少了一个虞少莘。
当着官兵他不敢多问,却不防那几个婢子主动哭叫,“七郎,您可得去救十娘啊,十娘不见了。”
虞七郎恨不能堵住她的嘴,只是在诸多官兵注视下还得耐心问她,“你详细说来,十娘是如何不见的?那些水匪何在?”
另几个婢女看着都受惊不少,其中一个道:“昨夜他们喂了我们一顿饭食,过后便我们便都睡了过去,今早我们醒来便在渡口上了,十娘也不在。”
他顿时便浮现几分难受的神情,“想来十娘定是被那些匪贼给害了性命。”
一个将领等他跟那几个婢子说完话才上前道:“郎君,这些人见过水匪,我们要询问一番。”
“是该询问。”他怔怔起身,似乎还为族妹伤心。
未料那些人被问到水匪相关时也全然不知,只说是被蒙了双眼缚住双手,饭食也是被喂的。
一个将领又去了船上搜寻,货物俱无,只有甲板上铺着一张三尺见方的素锦,上面细密写了不少字,平实干脆地列着条条罪名。
“济封三年,虞氏扩封田,会稽八百农人失田地。”
“济封五年,虞氏采章山铜,雇一千民夫,死六百,六百死者共恤一百金。”
“济封七年,虞氏为齐王征女,以之为由,强掳诸暨县民女五百以充虞氏奴婢。”
墨迹深透素锦,似龙凤争夺激烈,勾勒着虞氏那些条触目惊心的罪名。
那将领看得正心惊,身畔突然出现一人,正挑了剑要毁去这素锦。
他一把摁下虞七郎,“郎君,事关水匪,应当呈回给殿下。”
“不过是水匪为强盗之行托言借口,我虞氏行善积德,从来……”
“既然如此,郎君更不该毁去了。”那将领急忙上前一步将素锦收起,动身就要下船。
虞七郎只能眼看着他把那素帕裹好收进怀中,只略一作想,看船上只他们二人,立刻上前一步按住那将领的手,“将军,虽是胡言,总是碍我家声,我名下有一座庄园,丰饶富庶,年入千金……”
那将领鄙夷一笑,并不理会他的殷勤,“郎君借步,在下该要回去呈报殿下了。”
虞七郎未能料到这人竟能拒绝如此诱惑,一时心中滋味难言,说来也是他不开眼,此人是刘呈的亲卫,作为太子的亲卫,出身莫不高贵,即便不是北方四大世家的子弟,也都是出自其余郡望,哪会为了这点小恩惠而给前程带来隐患。
虞七郎只得派了人尽快回金陵,命他们将此事禀报给虞巽卿知情,未料还不等那几人赶到金陵,上百条素帕便出现在了金陵市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