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璋-第50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然而围观者中却有人对她们指摘道:“娼妓嘴里出来的话怎么能作为证词呢?”
护着茵娘的一个伙计转头看了,见到出声之人正是才从他们歌楼中跑出来的一个客人,脱口骂道:“你这狗娘养的,上过娼妓的床,怎么还配活着呢?”
那人恼羞成怒,当即便扯谎道:“你这小子,我看就是你与这妓子合谋害人。”
茵娘身边的歌妓们顿时便急了,个个都出声反驳,然而看客们似乎仗着自己是最清白的人,只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打量着她们,甚至不用什么语言,仿佛只用眼神就能将她们活活杀死一般。
“原来,南阳王当年就是这样蒙冤的。”楚姜坐在马车中,听着沈当的汇报轻叹了一声。
车夫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以为她是抱怨路堵了,回道:“女郎,这路是城中主道,今日又是节庆,人本就多些,前头还出了这样的事,一时怕是过不去了。”
“不过去,看看。”她挑开帘子,远远望着那歌楼,看了看那悬着人的窗户,“虞七郎唬人,从这里,看不见那窗中的情形。”
沈当闻言便看向了不远处停着的马车,正是虞七郎的。
他们从太子府中离开时,虞七郎的马车便遥遥在前,方才却见路被堵了,虞七郎的车也停在这里,只留了车夫守车。
沈当将自己所知说了来,“女郎,那叫茵娘的,是虞氏在金陵中多处歌楼的主事人,曾是南齐宫中一位女官,闻说是虞巽卿的相好。”
楚姜凝眉听着,虞氏,又是虞氏,这里面会不会又是方晏的手法?
沈当没有听到她说话,只看到她望向了人群中的茵娘,她正在哭泣着诉说些什么。
“她在说什么?”楚姜凝眉问。
“属下这就去打听来。”说罢他便要疾步离开,楚姜却叫住他道:“季甫,无论发生什么,帮帮她。”
沈当一愣,“恐怕会与虞氏生出龃龉,太子殿下那里……”
“我与虞巽卿本就有仇,没有直接杀去他虞氏,是我仁慈。”她抚着车窗,目光沉静,“我担得起。”
沈当听到她声音冷下来,忙应了下来。
采采烘着手炉,看到她眉间有些忧色,小心将手炉置在她手上,“女郎,天要黑了,当心冷着。”
她这才回了心神,捧着手炉,低眉思索了片刻就要起身,采采忙护着她,“可是要出去透透气?”
“去那楼下看看。”
她立刻急起来,“女郎,秽恶之地,怎能去得?”
楚姜微微蹙眉,拍拍她的手,惋叹一声,“可怜人谋生罢了,怎么是秽恶呢?况且那虞巽卿今天嘴里念念叨叨地骂我,与他虞氏有妨碍的事,我该去看看热闹。”
采采顿时无言以对,没影的事她非要当作把柄,她要不是为了……为了看看是不是那方晏的手笔,采采打死都不信,一面取了帷帽给她戴上,一面嘴里嘀咕道:“要真想见人家,求郎主绑来家中供您戏耍,可不用着这么大费周章。”
楚姜听她嘀嘀咕咕,故意冷了脸,恶声恶气道:“我该把你先绑了。”
采采可不怕她,一面护着她前去,一面招呼着部曲们跟着,“把婢子绑了最好,省得婢子整日操心。”
楚姜气笑,将暖炉一把往她手里扔去,“不操心我,往后也不许你跟着了。”
采采反笑起来,戏谑道:“可从不见女郎这样子不讲理,想是长安的小娘子见了都要稀奇,从来冷傲的楚九娘,今日里胡闹起来了。”
楚姜被她调谑,嗔道:“瞧个热闹就是胡闹了?”
说着话,已经来到了人群外,楚姜瞧不清人群中,只看到了虞七郎站在歌楼前的台阶上满脸不屑地对着众歌妓指摘。
“昔日齐室不存,是我虞氏看你众人孤苦无依,才给了你们庇佑依托之所,如今你们却反咬一口,可恨我虞氏苦心空付。”
有人站在他身边附和道:“自苦□□无情,正是虞氏施恩不图报,才养出了这般忘恩负义之人。”
“得鱼而忘荃,得意而忘言①。酒色不过寻常事,却叫这等妇人做了杀人利器……”
“这妇人蛇蝎心肠,若非有我等作证,难免不会叫她得逞了去……”
茵娘被他们个个言语羞辱着,面色凄惨,口中嗫嚅数句却无人细听,突然挣脱开歌妓们的搀扶,往歌楼门前的柱子上撞去。
人群中的沈当见状,急忙一个健步冲出去将人拉着,于此同时,人群另一侧也有一人冲出将人给拉住,二人隔着茵娘面面相觑。
众歌妓们涌上来,连声道了谢就将人给搀扶走。
沈当理理衣袖,回到人群中,也看着那人低着头走回人群,不由暗叹,正是冤家路窄。
而那人也心有惴惴,甚至面对沈当还有些愧疚,不是廉申又是谁?他见到沈当,就猜楚姜或许也在,忙叫人去将方晏请来。
作者有话说:
①《庄子·外物》
楚姜:不管是谁,只要他跟虞氏有仇,那我楚明璋一定帮帮场子。
第68章 可怜人
虞七郎眼看着他们出手;认出了沈当是楚氏的人,却不知另一人是谁,想到楚氏有人在此;他心念一转便笑着对沈当一揖,“多谢这位郎君出手,这妇人真要死了;倒成了我虞氏仗势欺人了。”
沈当只是微点了点头,却不妨站在虞七郎那边的几人急着讨好;又不识得楚姜是谁;还以为虞七郎是在明里暗里地讽刺茵娘;又出言道:“未必不是合伙演这一出,好假作节烈。”
“想来这妓子勾人;主顾不少。”
沈当蹙眉看向那言语不尊敬的男子,“某不过一过路人;郎君多想了。”
还不等虞七郎开口阻止,那人便继续道:“过路人不好好过去;怎么管起别人家的事了?说不定正是这妇人的奸夫,两人为了谋财害命串通一气……”
“我叫他管的,这位郎君觉得不妥,我们往府衙里去分辨分辨;看看以诽谤诬告他人者,衙门里会定什么罪名?”
众人听到这清泠的声音;纷纷往人群外看去;只见一少女临立,手上正摩挲着一只暖炉;周身穿戴出尘;还有护卫跟随;一时间都纷纷让开路来。
虞七郎一见竟是楚姜,恨恨往身旁那出声的男子望了一眼,等到楚姜提步往前来才温声笑道:“竟是九娘,失礼了,我家中乖谬之事,辱了九娘的眼耳。”
众人看虞七郎且对这女子温声好语,都暗暗吃惊,那几个站在虞七郎身边声音最大的几个男子也面有怵然,尤其是那对着沈当吼骂的。
楚姜来到沈当身侧,也对虞七郎笑了一声,“虞七郎君言重了,我不过是路过瞧了瞧热闹,不想你手下的人却辱骂了我的护卫,这可不好了结啊!”
虞七郎心中恨她多事,却不得不忌惮楚氏,忙回道:“这位郎君与我虞氏并无干系,方才见到娘子的护卫出手,我也是感激不尽,今日叫九娘受了惊,改日我请少岚妹妹登门致歉去。”
楚姜听他竟拿虞少岚来含糊人,蹙了蹙眉,“谁犯的错,谁来担当,季甫,明早就去衙门里,将这诬告之人告上公堂。”
那人知道自己捅了篓子,却见虞七郎丝毫不给自己脸色,急忙求饶道:“是某一时失言,不过口中妄语,并未上了公堂去,算不得诬告,某这便向娘子告罪,向这位郎君告罪。”
她却摇了摇头,指向茵娘道:“我这里,就替我家护卫原谅你了,可是这位娘子也被你信口胡骂了一通,我想起来有一日路过这楼下,口渴向楼里要了碗水喝,就是这位娘子给我倒了碗水,我知恩图报,今日你骂了我的恩人,我也不想轻易了结,你看要如何解决?”
茵娘疑惑望着她,她身边的众歌妓也是惊奇又感激,不知还有这样一个人物在她们楼里讨过一碗水喝?可是茵娘却知道,如此贵人,何时会短了一碗水去,想必真就是好心相助。
虞七郎此时才知她是来者不善,看向那神色忐忑的郎君,轻笑了笑,“九娘,眼下这妇人尚未洗脱嫌疑,又是风尘中人,与她牵扯,恐怕对九娘的名声有所妨碍?”
楚姜提步,想要朝茵娘走近几步,却被沈当与采采伸手拦了拦,她低声道:“我不信她有罪。”
二人对视一眼,忙护着她过去。
便见她扶上了茵娘的手臂,天色昏暗,隔着帷帽看不清她的脸色,只听她道:“方才众位还贬责我的恩人,说她忘负恩情,得鱼忘荃、得意忘言,我可不想受这样的指摘,圣贤书中总提亲恩二字,坐罪时亲亲相隐不为罪,此时我的恩人被你们辱骂了,而她身上只是背了嫌疑而已,我若是背弃她,那先前诸位所骂不是一一应到了我的身上?”
她说着声音便凌冽起来,“诸君方才句句娼妓辱人,可是虞七郎君却说当初是虞氏给了这些娘子安身立命之所,既然郎君以为风尘中人名声不好,为何当初虞氏要令她们沦落风尘?难道是郎君自己骂自己?
如此想来,虞氏命她们做了娼妓,虞氏该是娼妓之首才对,诸君方才口中句句所骂,原来句句应在了虞氏身上,原来诸君是在为这群可怜人报不平,是我错怪,失礼,失礼。”
虞七郎被她这讽刺激怒,一时脸色煞白,却轻易不好得罪她,心中倒是暗恼当初没能杀成了她。
先前那位辱人的郎君见形势不对,忙也对茵娘致歉道:“先前是某失言,望娘子勿怪。”
茵娘今日行事虽有自己的目的,但是对楚姜的善意还是十分感激,不想给她添了麻烦,便对那郎君道:“妾已原谅了。”
那人如释重负,却不敢多待了,拱拱手就逃也似地飞离此处,那几个最拥护虞七郎的人此时也十分无措,虽不知这位九娘是谁,却知道不是他们惹得起的人物,遂跟着那人,一个个地离了去。
虞七郎看到陆陆续续有人离开,都是先前为自己说话的人,一转头低声交代了身边下人几句,又才笑道:“当时情形不同,形势之下,这些皆是齐王手底下的人,从来只有骄奢淫逸的享用,不会旁的谋生之计,若不给她们这生计,她们活命也难了。”
楚姜闻言便是一声冷笑,还不等她说话便听身边茵娘声声泣泪地控诉道:“这话唬旁人也就罢了,七郎却要一再说是你虞氏的恩德,我们这些个,哪一个离了这歌楼不能活?那日齐王被请出宫,宫人四散逃窜,第一个杀进宫里掳夺的,不是你虞氏是谁?貌丑的你们拿去充作庄园杂役,貌美的被你们送进这见不得人的地方,我罗茵若不是被你虞氏所掳,怎会至此境地?”
“我手下这些女孩子,哪一个不是有本领在身,这一个,一手的好绣活,百官朝见的官服,那补子都是她领着绣局里宫娥们绣的,这一个,琴技绝佳,曾有几位夫人争着向宫里请过赐人,给家中女儿们教授,这一个……”
“妇人妄言?真有这本事,齐王何不带了你们……”
“郎君何必打断了她?”楚姜听得怒火中烧,冷声斥道:“妄语你也怕她说完?既是妄语,无根之水,郎君怕什么?”
虞七郎铁青着脸,看她如此回护,恨恨咬了牙,这场景并非他招架得住,忙叫人去太子府中将虞巽卿请来。
茵娘轻轻挥开她的搀扶,踉跄着转向人群,哭喊道:“诸位或也有知晓我声名的,从前齐宫里文德殿七万卷藏书,每一卷都是我罗茵在籍册上添的名录,我父亲乃大鸿胪罗瞻,我祖父与曾祖父均是大儒,我自小便养自经籍中,朝官们在宫中见了我都称我一声罗女史。”
她哭至此处,忽然痛难自抑,哽咽着望了望东北角的旧宫之址,悲痛中吐了一口血在胸襟上,“我……我罗茵,满身的才学,教导宫妃帝姬礼仪,掌宫祭之赞导,天下经典莫不熟通,我怎么就谋不了生?”
最后一句,她彷佛用尽了全力才嘶吼出来,三年来的屈辱与旧日的瑰伟,似一把剪子要分裂开她的身体,进退皆是苦楚,她只是望着人群,眼中已然没了对他们的期待,只是喃喃道:“我怎么就谋不了生?天倾地陷,丹青不知,我如何不能活下去。”
围观者中有不少妇人先落下了泪,不少男子也面露惭色。
帷帽下,楚姜擦去眼角湿意,与采采合力将她扶了起来,又转身看向了人群,肃声道:“我也刚从太子府中出来,就在虞七郎君之后几步,虞七郎说他看见了那窗中的情形,我却实在瞧不见,诸位若是有意去看看,我就叫我家护卫领诸位上我的马车去,从三里外一直望过来,看看哪个位置能瞧清那窗中,可好?”
人群一时喧沸,一听她也是从太子府里做客出来,更觉她身份了不起,先前觉得茵娘冤枉却畏于虞氏威压的人便纷纷出言道:“我愿去看。”
“我也愿……”
众歌妓看此情形,也都纷纷落了泪,向人群磕起头来。
虞七郎本就是仗着虞氏声威胡言,哪里真就看清了窗中,此时更是焦急,而楚姜还在继续道:“若是没有一处位置看得清,就是虞七郎诬告,亲亲相隐本非罪,可是虞七郎若是诬告了我的恩人,我这恩人此时无亲人可依仗,我便是依仗。”
众歌妓闻言都似见了救星一般望着她,她却承受不起如此感激,只是虞氏之恶,人所共知,却无人敢言,何不是悲哀呢?
她这时顾不得什么后果,想到她母亲救了曾经苦难的阿聂与她母亲时,说救不了全部的,便先救眼前的。
茵娘从苦痛里醒了醒神,感激地执着她的手,低声道:“多谢娘子好意,今日之事,不该再劳动娘子了,妾……”
她携起茵娘的手,也低声回道:“我能护你们,娘子勿怕。
虞七郎此时不知该如何驱走她,只得放狠话道:“九娘,这妇人嫌疑未清,还是等官府定夺吧!”
“官府定夺便官府定夺,等那些个从三里外看回来的郎君娘子们回来了,我们一个个去朝堂上作证,看看虞七郎你说那句你看清了是真还是假。”
酒醉的虞三郎实在看不过去侄儿受一女子要挟,先前被交代不许出声的他忍不下气,冲着楚姜来了一句:“是真如何?是假又如何?”
虞七郎立刻叫下人拉着他下去,而楚姜也没有理会虞三郎这句。
虞七郎看着许多人跟着楚氏一个部曲走向了不远处的马车,却也不上马车,口口声声要去三里外,一路瞧过来,看个仔细。
一时心中恐乱,叫下人们先将茵娘给拿下,楚姜叹他愚蠢,叫部曲们将众歌妓护住,自己上前一步,“虞七郎君一介白身,就敢大庭广众之下私自拿人吗?”
虞七郎气急,不敢伤到她,叫手下人退了回来,心中只急恼他父亲怎还未到。
天渐渐黑了下来,远在铁铺中的方晏才得了消息,紧急赶了过来,此时人群早已稀落。
他看到稀稀落落的人群中站着的楚姜,就这么站在众歌妓的面前,似乎要将她们全给护在羽翼之下,分明她也那般羸弱,只一身轻裘,单薄得像一朵随时就要散去的云。
他正要往前,手臂便被拉住,正是廉申。
“去不得,虞巽卿随时会来。”
他摆摆手,将斗笠按低了些,“无妨。”
“等到府衙里开始问罪,虞氏族中正好乱了,上了公堂后茵娘……”
“廉叔,风大了。”
“风大便风大,之前还说往后不再牵连上楚九娘,这回再叫她瞧见了……”
歌楼下还是一团昏黑,倒是对年的铺子里亮起了灯,辉煌映在街道上,昏色朦胧里,方晏看见楚姜的的肩动了动。
“风大了。”他继续重复了这句,不肯认廉申说的话,“医者仁心,不能见病人……”
廉申也气恼起来,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