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璋-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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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大了。”他继续重复了这句,不肯认廉申说的话,“医者仁心,不能见病人……”
廉申也气恼起来,立刻松开他的手,“您可算不上医者,本是让您来瞧瞧事态,还劝不住了。”
说着便十分无奈地离得稍远了一点,好做护卫,然而在等方晏跨步过去之后,他嘴角却露出一点窃窃的笑。
楚姜手里的暖炉早已没了热气,人群散去后,冷风逼人,几次翻飞她的袍角。
不知何时,风似乎消停了些,有一道影子打在她眼前,她没有望过去,只是觉得鼻头一酸。
来人也没有说话,默默替她挡了一侧的风。
虞七郎却见不得,喝问道:“这位郎君又是?”
“护卫。”方晏淡淡道。
而茵娘顺着他过来的方向,看到了不远处的廉申,心中激动起来,却不敢惊动,上前走到楚姜身边道:“多谢娘子相助,这里风大,娘子若是不嫌弃……”
只是她刚才说完,立刻又难堪起来,风尘之地,怎么能请她进去坐。
却不料她点了点头,“正好,我站得也累了。”
众歌妓也高兴起来,想要邀围观看客进去,他们却颇显犹豫。
楚姜看他们犹疑,忍住了喉中的一丝痒意,沉声道:“君子之节,松竹之间,何必险峦幽涧。”
众人一听倒是生了惭愧,一时无论男女,都跟着他们身后往歌楼里去。
虞七郎本站在门口,此时亦觉他们实在倚势欺人,恨恨看了茵娘一眼,不忿地让开了道。
第69章 煞破
一进楼中茵娘便领着楚姜到了一间简陋的屋子;一面道:“这里干净,都是伙计们煮茶的地方。”
楚姜坐在一张胡凳上,拢了拢袍子;温声道:“娘子不要看轻自己,是虞氏作恶,不是你们的错;清白从不在身之所居。”
茵娘心中一暖,整理了形容;才笑着应了一声;又慢慢抬眼看向了粗衣布履的方晏;刚想开口,就见他站去了楚姜身后。
她心中顿时明白了楚姜今日为何会如此痛快的出手;想必除了对她们的怜悯,也是她与方晏相识之因。
想到这个可能;她心中更畅快了几分,今时今日;何不似当年,世人怎不知南阳王之冤,只是无人与虞巽卿抗衡,而如今;有人敢站出来与虞氏对抗了,这一位九娘;就是楚九娘了;是楚崧的嫡女楚九娘!
她心底蓦然激动了起来。
方晏在她开口之际突然道:“茵姨,我与九娘说几句话。”
他这称呼让楚姜跟茵娘都是一怔;楚姜是纳罕二人竟如此亲近;茵娘却是因旧事的牵扯;十六年来第一次再听他这样的称呼,眼里默默含了泪。
楚姜看到她眼睛一红,猜测今日必是他们商量好的,自己未必不是给他们添了麻烦,心中暗恼自己多事,此时方晏还冷声冷气,想是嫌自己添乱。
女儿家的心思,变得快些也寻常,她越想越恼,忽地起身道:“我回府去了。”
茵娘一愣,看她提步就要出去,忙也抬脚跟着,却不防方晏先她一步挡在了前方。
“你冲动了。”
楚姜一听便心中不快,暗暗咬牙不言,绕过他又要走。
方晏暗叹一声,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今夜之后,虞巽卿又要恨上你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聂婶子一再交代你的话,九娘不该不听。”
她突然停住脚步回身,掀开帷帽望向他,“晏师兄既听了,今夜又现身做什么?”
方晏被眼前乍现的姝色刺了眼,他身手迅捷,在她停步之时便后退了半步,而这半步并不算远,人隔咫尺,眼前人就这么眉眼倨傲地望着自己,眼底还残着一丝红意。
她为什么红了眼?是为歌妓们难过,还是……还是在,他没能想下去,因为楚姜就这么望着他,唇色鲜亮,眼中睥睨。
他答不上来,也或是,他不敢答。
他便又后退了一步,“我……我送你回府去。”
楚姜心底莫名失落,看他已经别了眼去,放下帷帽回了身,“不必了,季甫,你留下来,娘子们若是受到刁难,你及时回府禀报。”
方晏依旧跟在她身后。
采采看到他跟来,扯了扯楚姜的衣袖。
她也听到了身后亦步亦趋的脚步声,烦愁交加,又顿了顿脚步,“不必送我。”
“季甫兄不在,无人护卫。”
“我家中部曲不是摆设。”
“若不是,九娘当日也不会在山道上受我胁迫了。”
跟着的部曲们面面相觑,有些不服地伸了伸脖子,却见到他脚下挪动轻快,又都怯怯地收了心思,老实跟着。
楚姜听他提起旧事,冷笑一声,“想来也不会再有匪贼类汝。”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门口,虞七郎正在檐下训斥下人,神色焦急。
“虞巽卿来不了,他急了。”方晏道。
楚姜听到他这样笃定,疾步出去,“还是晏师兄神机妙算。”
方晏听她语气倨傲,又夹着丝不郁,知她是动了气,在她身后解释道:“虞九郎的死只是引子,他却也不无辜,当初宫娥们被掳来时,便是他做的首恶。”
“不必与我说。”
他顿了顿,“若是不说,怕你……恐你会多想。”
楚姜不由莞尔,却仗着帷帽遮挡,故意冷了语气,“我并不悠闲,不会胡思。”
说完她正到了马车前,上了马车又道:“不必送我。”
采采却道:“女郎,沈郎君不在,又已天黑,不如便请方郎君护送。”
“天黑又如何?我怕黑吗?”
采采心想,平日里是挺怕的,嘴上却道:“看方郎君之态,想是要去我们府中看看先生与方祜,顺便带上他去吧!”
方晏便也道:“是,请九娘成全。”
她这才似十分为难道:“晏师兄既是要去,我也拦不住。”
“多谢九娘成全。”
她倚在隐囊上,摘下帷帽便嗔怨着看向采采,“许你多嘴了?”
方晏跟在马车一侧,应得极快,“是,我不说了。”
采采失笑,“女郎并非说方郎君,是骂婢子呢。”
他抿了抿唇,一时无言,马车启动时车帘飘曳,从中传来一阵杜衡①的清冷香气,他忽想她是否感染了寒气。
不知近日又用的是哪一张药方,可是药里添了味杜衡吗?
他启唇欲问,却终究不曾开口。
车中楚姜也因他的回话一阵哑然的笑,笑过后又望向采采,采采便低声笑道:“这几日的苦闷,是折磨女郎,还是折磨婢子?”
她忙伸手捂住她的嘴,“不许说。”
方晏听见采采的话,以为她是因疾而累,又不肯在自己面前露了怯,便也装作不曾听见。
不想此时那虞七郎竟赶着马车追了上来,辘辘声近前时,采采往后一看,惊道:“堂堂男儿,莫不是要来为难女郎?”
方晏的手立刻便扶上车窗,安抚道:“虞七郎此人外强中干,不敢做什么,别怕。”
她冷静道:“我并不怕。”
不过片刻,虞七郎的马车便紧随过来,“请九娘停步。”
楚姜掀开车帘往后看了一眼,“停下吧,看他要做什么。”
车才刚停稳,虞七郎便疾步跑来,正站在了方晏身边。
“今夜是我唐突了九娘,望九娘勿怪。”
他突然的讨好令众人都狐疑起来,方晏站在一边,更是不悦,扶着车窗冷冷看向他。
半晌,只有马儿嘶鸣了一声。
车中终于传来楚姜的声音,“郎君言重了。”
听到她出声后,明显地,虞七郎眼睛亮了亮,“不知楚太傅可有传什么话给九娘?”
楚姜顿时便明白了他这是未从太子府中将虞巽卿请出来,想从自己这里探话,这探话之举又透着点服软的意思,想想她便道:“家父并未有话传来。”
“敢问往日在长安时,殿下作宴何时方歇?”
“久有彻夜之欢,短有半日之乐,并无定数。”
虞七郎神色多了几分凝重,朝马车拱了拱手,“如此便不再耽搁九娘了,告辞。”
“郎君慢走。”
方晏看着虞七郎走远,淡淡道:“他来是向九娘服软。”
“我明白,想必他是请不到虞巽卿来,虞巽卿又交代了他不许与楚氏起冲突,他落不下面子,才来这一手。”
“他为何请不到虞巽卿?”楚姜忽问。
“因为诸东宫臣僚皆在宴上,他舍不得。”
“家中族弟哀亡噩耗也惊不动他?”
“惊不动。”他讽刺一笑,“顾三夫人曾在宫宴受惊,适时身怀六甲,只因那太医要从御花园中过路,那路上奇兽争斗正酣,虞巽卿怕打搅了陈粲斗兽的兴致,拦下了去请太医的人,令顾三夫人落了胎。”
楚姜听到他声音蓦然一低,不觉也揪了心,“知道他狠劣,却未想丧了人伦。”
“故而,我才说九娘今日冲动了,陈粲起初也不敢肆无忌惮地杀人,是虞巽卿先替他杀了,有谏言他先压了,有违逆他先瞒了。他若起了歹心,谁也不知他敢做什么。”
他语气严厉起来,车中采采看到楚姜眉间怒意,捧着灯大气不敢出。
楚姜压着恼气道:“我只是可怜那些娘子。”
“若是九娘出事,千里南来求医岂不枉费?”
“共为女子,看着她们受辱,我做不到。”
“九娘不会猜不到其中有我筹谋。”
楚姜呼吸一滞,急恼道:“便是猜到了,我才……”
采采惊得手里的灯摔在了车壁上,幸好灯壁坚固,只有灯油在琉璃屏上流淌。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又羞又恼,咬牙恨恨看向了摇曳的车帘。
采采小心捧正了灯,也望着车帘。
然而车帘只是晃动,采采看到自家女郎神色羞窘不已,慢慢将灯移到了车帘上去。
“嗯。”窗外传来一字回应。
采采立刻竖眉看向楚姜,她却依旧咬着唇,神色未动。
嗯,嗯?采采疑惑不已,一个嗯字?一个嗯字就能打发了她家女郎?
于是她将灼人的灯直接递出了车外,“外面黑,方郎君拿着照路罢。”
车帘之外,方晏面色沉静,脚步稳健,伸手接灯,“多谢九娘。”
只是他伸手时,手背被火苗燎了好几下,楚姜透过那一点微扬的车帘,看到他手背红了一片。
“火燎着了。”她缓缓道。
方晏疾问:“可严重?”
“红了。”
“车中可有冷茶?”
采采忙去琴几下看了看,“有的。”
“可慢慢浇在患处,缓些疼痛。”
采采疑惑地望向楚姜,“患处,在车中?”
楚姜忍俊不禁,伏在采采肩上笑得花枝乱颤。
随着她的动作,杜衡的香气又飘至车外,绕在方晏的四周,她的笑声与这冷香一道蛊人,什么面色沉静,什么脚步稳健,全被他鼓擂似的心跳出卖了。
“方郎君,是您的手燎着了。”
他这才低头看了看,手背上红了一片,他听到楚姜还在笑,也不禁唇角扬起。
随着车帘摇撼,总有些殷勤的情思煞破,怠慢的眷怀徐来。
车轮辘辘,过了石板,泥淖,印了车痕在长街之上,风未止,晃着马车上的角铃。
作者有话说:
①杜衡:药用时可治风寒感冒。
第70章 许她
方晏提灯在手;听车中不时传出的笑声,手背上的那点灼痛便又轻了一点。
楚姜笑得迸了泪,良久方歇了;从琴几下提出那壶冷茶,叫车夫停下车来。
方晏也跟着停下,刚要问话便见她掀开车帘;手里提着壶,倚在车窗上娇俏道:“晏师兄;手且伸来。”
她眼睛里有一片晃眼的亮色;晃得他也神色愉悦。
“并不严重。”
话虽如此;他依旧将手伸了过去。
楚姜提着壶缓缓浇在他手背上,茶水淅淅沥沥滴落;晕在石板上。
“今日,虞巽卿骂我。”她以寻常声气道。
采采这才想;原来不是向太子告状,是来这儿告状了;却跟着补充,“不一定是骂人,只是他口中念念叨叨。”
方晏语气放纵,“过几日就能讨回来了。”
楚姜笑眼望向他;“怎么讨?”
他本该要躲这笑的,但他并不忍心;只是稍低了眉;“今夜虞氏会大乱,之后都不需我们出手了。”
她毫不疑他;“那虞巽卿是否会连官也做不成了?”
“会是;九娘若想看他落魄;之后我叫人日日盯着他,编成本子供你瞧。”
她专注地提着壶浇茶,望着他的手背,“不杀他吗?”
杜衡的香气直去他鼻尖,又钻肺腑去,他别了眼,不敢再看她玉润的柔荑,沉了声道:“我不杀他,等他绝望自戕。”
茶壶里的水已经浇完了,楚姜轻吹了吹他已经消红的手背,令他血液里暗涌起一股战栗。
“我不听他的落魄。”她将茶壶放下,抬眼问道:“好些没有?”
“好多了。”
采采在车中咂舌,这便多谢也不说一声了?
楚姜可不知她的心思,只是觉得心思一片豁朗,今夜并无月明,可心似月明。
方晏的手还搭着她眼前,她轻声问:“真好了吗?”
他血液里又激扬起兴奋,却是克制着神情,沉静道:“当真好了。”
“那师兄当真是要入府看先生与方祜吗?”她趴在车窗上问。
方晏心跳忽快,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神情,期待,又忐忑。
他是担心会牵连到方壸与方祜,自然也要担心会牵连到她。
可是她在看着自己啊!
这个起初视活命为毕生渴念的世家贵女,似骄阳一样的人物,这样不定地看着自己,甚至因为想看看自己在不在那处,便舍了千金之重闯进麻烦里去,他怎么能狠心呢?
只是一瞬间,心有风云翻涌,他微促的气息扑在凛冽的寒风中,缭乱兰薰的锦帐,跟她散在翠幔上的发丝自私的交相牵缠着。
他明明是要远着她的,可她眼里似乎有风雨暗啼,巫山沧海,她就如此看着自己,眼里带着一点希冀,任谁都舍不得破灭的微芒。
这天下再没有第二个楚明璋了,骄矜的贵气,纵贯古今的慧心妙舌,顾陆二圣①挥毫都画不出的秀骨清貌,她且这样问了,如何不诱惑人,足令王孙俯首,甘做她的弄臣。
可是他并不敢回答,看着她眼底的亮一点点地散了,看着那点忐忑成了失望。
“九娘,夜将深了。”他嗓中紧得干涩,几近带了丝恳求,“九娘,你的命很珍贵。”
“所以呢?”
“所以,我需得求你。”他不再避讳她探究的目光,坦然道:“我应求你好好珍重,江海倒流,天地倾覆,都不能挡你珍惜你难来的长命。”
“我好好用药,好好习导引术,命就留住了。”她听到这句,突然就不再失望了,浅浅笑了起来,“师兄,你我的命,都是一样的贵重,是亲恩离丧换来的珍贵,我从来没有舍弃,你若舍弃,我会瞧不起你。”
方晏怔然,由她的笑意引起,半晌才点了点头。
他轻声道:“我不会舍弃,只是,只是不堪与你并提。”
楚姜翘起唇角,轻轻地,慢慢地,傲气里带着丝欢欣,“我许你,与我并提。”
他举目过去,见到她眼里的笑意,终究还是抵不住了,方才的郑重顷刻塌覆,似乎只是提醒他这个机会有多难得,不是他避让就能安闲的心事。
琉璃灯撩动他的布衣,青灰的麻衣盖在了绚丽的琉璃上,他后退一步,微躬着身,心跳得飞快,呼吸举止尽沉湎在她那秾丽的笑里。
他斟酌着,呼吸微促,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欣悦,“那便多谢九娘宽仁大度了。”
采采在车中小心地瞥着二人,听这这两个心窍玲珑的人句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