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金枝-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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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退回来,殿中比先前亮一点了,他四下扫一眼,走到屏风前,将肩上的人卸在美人靠上。
如释重负。
踢了张鼓凳到边上,隔着几丈远,他坐下后双手按膝,肩背端得笔直,目视前方。
只时不时扭头看一眼榻上,又迅速转回来。
望着窗外接天蔽日的雨幕,季湛渐渐走神。
初见她那夜,他在母亲病死的那间破屋里,也是这般坐在角落看雨。
自他记事起,母亲就是不苟言笑的,对他管教严苛,临终前,却带着恬静微笑。
终将离开令她厌恶的这一切,想必是件高兴的事。
在他最软弱无助时,她从雨中走来,白衣如雪、黑发如瀑,黑白分明中唯一的颜色,是那张白里透红的小脸。
她一定是山里跑出来的桃子精,他当时这样想。
八岁时,母亲送他回幽州参军,经过邢台时,山上的桃树恰至成熟,母亲给他摘了枚水灵灵的桃子,粉嫩透白,甜入心绯。
桃子精也很甜,软糯糯、香喷喷,在他乌云盖顶的生命中,如一抹月光入怀……
不知不觉中,他已转过头来,定定望着榻上的人。
即使在睡梦中,她精致的五官依旧透着清冷,与记忆中的不同。
那时的她,绯唇靡艳,水润的眸子湿漉漉,额发贴在鬓边,沾染了春雨和涔涔细汗,情到浓时,媚态横生。
季以舟的心间像燃了只小火苗,一点一点灼热,随后很快被蚀骨的剧痛无情碾压下去。
那蓬如云墨发间,仅剩的一只白玉簪正在逐寸滑落,他的神色已复归冰冷,无动于衷地看着。
直到簪子坠地的刹那,他左手微动,附在臂上的手|弩激射出一枚小巧箭矢,角度极其刁钻,轻轻擦过簪头。
簪子斜着划了个弧度,无声落在榻前一张织彩厚锦上。
箭矢扎上金砖地面,发出哚的一声铮鸣。
他收回视线,按在心口的手掌隔着衣衫,仍能清晰辨出那道被金簪深刺的伤口,藏着无可磨灭的恨意,时时啃噬他的心。
他无法容忍女子的靠近,她却一再越界,撕裂旧伤,鲜血淋淋。
眼眸黯淡,终成漆黑如墨的深渊,心寸寸凝结成冰。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我依旧短小,卑微跪倒……
周四恢复日三
第16章 逼问
陆霓醒过来时,一眼瞧见边上端坐如钟的人,忙问:“人呢?”
“想必已安然出宫。”季湛答得不急不徐。
陆霓闭了闭眼,强忍住心头怒火,那假漪妃,是她查出父皇死因的唯一线索。
“季督尉,你统管禁军,却勾结贼子擅闯宫禁,放走害死圣上的罪奴,其罪当诛。”
果然,这才是长公主该有的矜傲,季湛回过头,“看来殿下知晓那人来历。”
陆霓不知道,但他这样说,显然是知道的,她难掩狐疑,居高临下冷冷睨着他。
季湛从鼓凳上站起,高下顿时逆转,换他微垂眼敛,冷漠道:
“殿下大概是忘了,荐漪妃入宫的正是家父,此间的隐秘,臣自是知道些的。”
“所以呢?”陆霓恨声道:“太后授意此女惑主乱纲,眼下再由督尉出手,销毁谋逆罪证?”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早上那句被他原样奉还。
陆霓立刻道:“那督尉如何解释,缺席登基大典偷潜来此,与那群贼子同样装束?”
“不过巧合罢了。”
季湛低头看看一身黑衣,“至于缺席,长公主又不在太清殿,如何这般确凿?”
“堂堂三军督尉做宵小之举,藏头露尾不敢见人么。”陆霓快步上前,伸手去扯他面上黑巾。
季湛微一偏头避开,再次后退几步,被她咄咄逼问得火大,冷笑一声:
“即便长公主你适才出言叫破,就能留得下那些人?”
“我……”
陆霓语声一噎,“本宫自是不能,但不是有督尉在么。”
季湛嗤道:“这么说来,殿下心里其实是信任臣的,那又何必血口喷人?”
“后宫无故闯入乱臣贼子,难道不是你禁军该负的责任?”
说到此,陆霓其实已没了一开始的底气,她本来的打算,便是以责任要胁季湛,让他将那些人留下的。
没想到他的嘴那么严,言语试探一番,一句实在话没捞着。
她低垂眉眼,难得流露一丝沮丧,让那些人顺利出宫,从此石沉大海,再要追查难上加难。
季湛却正中下怀,“殿下不是自认拿住了臣的把柄?不知,可否以此交换。”
这就划算了?陆霓咬牙,原来跟这儿等着呢,她倒觉得亏大了。
她坐回美人靠,这一弯腰才觉前腰处一阵钝痛,轻嘶一声。
“你刚才对本宫做了什么。”
先前忙着追问,这会儿才想起来,她咬牙道:“季湛,你竟敢打晕本宫。”
“殿下自己睡过去的,何来又诬陷臣?”
她手指揪紧腰带,疼得直皱眉,怒嗔:“本宫好端端的,怎会突然睡过去?”
“长公主不信,自可叫太医来验伤,若找出击打或磕撞的红印、伤口什么的,臣甘愿领罪。”
季湛一摊手,很是无辜,他不过在她耳后的安眠穴上压了压罢了。
陆霓歪着头,恨恨瞅着他。
他此时背光立在窗前,这个角度看去,显得体格强健精悍,夜行衣塑出宽肩窄腰……
视线又移回去,停在他肩头,陆霓忽有一丝了悟,刚才她昏……睡过去,这厮是不是把她扛肩上了。
难怪硌得她这么疼!
明明已是出离愤怒,陆霓却不想再像刚才那样,与他争执不休。
吵架……这个行为过于熟络,显得太亲密,眼下她跟他是有婚约,但,真实关系不该如此。
此人立场成谜,她一时难以厘清。
“裳裳……裳裳,你在不在里面?”
凌靖初悄声在殿外呼唤。
陆霓连忙应声,撑着榻靠站起,凌靖初已推门快步进来,一眼瞧见这场景,分明是裳裳被这黑衣蒙面人挟持,怒叱一声冲上来:
“大胆狂徒,竟敢……”
陆霓猛地一激灵,这一句分明耳熟,赶紧扑上去抱住她,“表姐、别……”
这话当年任嬷嬷说过,今早还有个老妇也差不多是这么说的,朝季湛冲过去的下场如何,她再清楚不过。
且,他那恐女症……似乎时好时坏的。
季湛下意识抬起的手|弩落了回去。
陆霓一回头,见着他寒意逼人的眼神,推着表姐又往后退出一大截,这才后怕地说了声:
“这是季督尉。”
凌靖初明显吃了一惊,也想到他此时不是该待在太清宫观礼,怎会这般装束出现在此。
带着疑惑和明显的敌意,凌靖初冷冷瞪着他,气势恢弘有如初生牛犊,大有替表妹好好教训他一番的意图。
陆霓心下泛起委屈,要是刚才表姐在,她就不会受欺负,被人当麻袋扛来扛去。
“表姐,你刚才可看到有人出去?”
凌靖初茫然摇头。
没看见也好,万一真撞上,她还怕表姐吃亏,忽地想起,“什么时辰了?”
“嗯?”凌靖初表情怪异,在他两人脸上各看一眼,这才答,“你进来快半个时辰了,我不放心,就进来找你。”
原来她昏了……不是,睡了也就半刻钟不到,陆霓回头看看季湛,眼中难免挟了些忿忿难平,语气却到底是软下来。
“先前督尉的提议,待本宫考虑一二,再作答复。”
季湛淡淡点了个头。
陆霓便拉着凌靖初出殿,大雨已歇,天际再不见一丝云,湛蓝如洗。
看来老天爷公道得很,只在登基大典的这个时辰变脸。
两人走进院子,凌靖初问:“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表姐,你再想不到……”陆霓喃喃道:“这蕴秀殿里,还藏着个假漪妃。”
凌靖初一惊,只觉周身莫名发凉。
陆霓忽地看向偏殿,心头微动,和凌靖初走过去,门上落着锁。
她轻声道:“表姐,打开它。”
以过去漪妃的受宠程度,这蕴秀殿各处布置尽现华丽奢侈,为何单单留下这间偏殿,无人居住,落了灰也无人打理。
凌靖初从靴边抽出短刃匕首,调转刀柄砸开铜锁,推开门时,上头扑簌簌落下大堆旧尘。
“你觉得假扮漪妃的人,平日就住在这里?”凌靖初扫了扫发髻,迈进门坎问道。
“不是假扮,大概是双生吧。”
陆霓拢着垂散在肩的头发,这才摸到头上没了簪子,诧异回头,就见季湛远远站在青石路上,正朝这边望来。
“督尉可瞧见本宫的簪子了?”
“不曾。”
季湛背着手,玉簪捅进袖口,冷声道:
“殿下不必浪费功夫,那人既是好端端被接出宫的,自然有时间收拾干净手尾,不会给殿下留什么蛛丝马迹。”
说完,转身进了一片绿植浓荫,身形几个起落已到院墙边,飞身一跃纵出墙头。
陆霓气馁地跺了跺脚,回身进殿,跟凌靖初前后翻查一番。
东次间后头,有道从外扣住的暗门,屋中一张小榻,被褥简朴,上面一点灰都没有。
除此之外,果如季湛所料,连一丝针头线脑都没找到。
作者有话说:
陆霓:长这么好看,蒙脸干嘛?
季湛:怕你爱上我。
陆霓:长得美,想得更美。
第17章 予夺
回紫宸殿的路上,两人就这事讨论一番,其中疑点太多,假漪妃到底是何来历,又是谁要带走她,太后是否知情,一切皆无头绪。
看来,季湛那笔交易,她还是得应下,陆霓想着,快到灵堂时,轻声交待凌靖初:
“回头你去趟公主府,到墨室把那幅《秋素帖》找出来,送到王中丞府上。”
凌靖初一惊,“甘霖先生那幅?那可是真迹啊,你知不知道息丰楼已经挂出三百金的价格了?”
“这么值钱么?”陆霓纳罕一笑,“你只管拿给王清就是。”
凌靖初只得点头,“可要说些什么?”
“不必,他是明白人,当能看懂眼下形势。”
陆霓淡声道,她只需有人稍稍造势,与上次火烧摘星阁是一个道理。
凌靖初替她把头发挽起来,从自己头上拔了根素簪固定住,探询着和她商量。
“裳裳啊,你府里那两位,干脆我替你打发了吧。”
这两年,长公主在府里豢了两个相貌清秀、才学博雅的小郎君,充作面首。
眼下她既跟季督尉定亲,说不得,还是早些遣走的清静。
陆霓一愣,神情间多了几分尴尬。
三年前华清园归来,一夜荒唐,她已非完璧之身,为避免将来出降,驸马因此责难,干脆便找了两个寒门士子回来打掩护。
眼下和季湛定亲,反成多此一举。
怪不得骂她始乱终弃呢。
想必在他眼里,恩爱过后当场翻脸,还热衷养面首,招蜂惹蝶,她这长公主端庄矜持的形象,在他眼里已是稀碎。
不由破罐子破摔起来,她沮丧一摆手,“回头再说吧。”
凌靖初看着她这样心疼极了,她这个表妹外表看着高贵持重,通身凛然威仪,实则都是迫于无奈。
她被帝后娇养长大,内心敏感,性子娇憨,这么个娇滴滴的金枝玉叶,刚才拦在她和季督尉之间时,明显带了深深的畏惧。
那样的男子,实非良配。
陆霓又问起,“宸哥儿这两天如何?你可去看过他?”
“一听说宫里出事,我就去你府里看他了。”
凌靖初回过神,答道:“老太太还问呢,要不还是把人接回来。”
“回去做什么?你们府里那些人,各个乌眼鸡一样,巴不得生吃了他。”
陆霓微睨,“不妨事,大约丧礼过后,我还是出宫回我的公主府。”
太后怎会这么好心,凌靖初问:“那阿瓒怎么办?”
“放心,自会有法子的。”陆霓心头颇有成算。
未央宫宣室,新入主的少年皇帝进了内殿,气愤难耐来回踱步。
太后替天子新选上来的内侍名叫秦优,便是替秦大明讨来升天丹的亲侄子,弓腰捧来茶盏,刚道了声:
“圣上,您消消气,喝口……”
陆琚一扬手,连托盘一道全掀翻了。
这一下似乎给了他勇气,接着又把一摞书册推倒在地,挑捡着龙案上大约经砸的物件儿,一口气连扔好几件。
接着一仰身坐倒在龙椅上,望着面前狼藉一摊,舒坦地笑了起来。
“太后娘娘驾到。”外头一声清喝,陆琚一个激灵,立马从椅上站起来。
淳安公主陪着季太后进来,一眼瞧见这架势,抿唇轻笑了声。
太后怒瞪她一眼,“你皇兄的笑话,就这么好瞧?”
龙案那头,皇帝脸色发白垂下头。
淳安一手挽住太后,另一手长袖一拂,指着一地凌乱。
“这么着,才有天子一怒的威仪,母后,皇兄长进了,你快别说他。”
“哀家说得是你,成日没规没矩。”
太后在女儿额上点了一指头,哼了声,面上的怒容倒是退得干干净净,好言宽慰皇帝半晌,最后才道:
“万事自有母后替你拿主意,但你自己也要上进,趁年纪小多读几年书,哀家才好早些卸下这副重担,就当是皇帝的孝心了。”
“儿臣明白,让母后费心了。”皇帝讷讷应声。
登基大典天象异动,一众朝臣惊诧讶异的眼神,直如一个个响亮的耳光,抽在皇帝脸上,像在直斥他得位不正,见不得光。
陆琚心里慌得很,又忿忿不平,他从没想过做皇帝,这一切根本就不是他的。
此刻却被母后几句温言,心下又感动不己,深觉辜负她一番厚望。
太后说完,道声乏了,自回慈宁宫,留下淳安公主,笑嘻嘻凑到皇帝跟前,直截了当伸出手。
“皇兄,跟你讨个封赏呗。”
“你又缺钱花啦?”没了太后在边上,皇帝自在多了,这会儿仍旧像个性格温敦的哥哥,苦心劝说:
“淳安,你那府邸就是个无底洞,舅舅这些时不给你供银子,就得坐吃山空。要不……”
他眼睛一亮,把手背在身后,清了清嗓子,“朕赐你公主府。”
按礼制,公主及笄就可出宫开府,可三个公主里,只有昭宁长公主有这待遇。
二公主不用说,过去一个月也见不着父皇一次,淳安却是因父皇不待见母后,才耽搁了大半年。
三公主陆霭,是在跟长公主的攀比中长大的,起初倒不是她自个儿想比,架不住母后天天拿这个磨她,都成习惯了。
但凡陆霓有的,她陆霭想方设法也得有,没有宗正司供养的公主府,她就请舅舅出面,代她置办一座私邸,时常溜出宫小住几日。
自我感觉,跟长公主府比起来,就差个门头匾额罢了。
“公主府我当然要啊。”
淳安飞了个明媚眼风,“再给我添上几百食邑,嗯……就八百户吧。”
皇帝大手一挥,“那还不简单,你想要八千户,朕也给你。”
淳安捂着小嘴咯咯笑,“还有,把昭宁的那一千两百户,给她裁裁。”
“为、为什么?”
皇帝一愣,有些为难。
虽说东西廷不睦已久,但他们兄弟姐妹间不算交恶,长姐不似父皇那般,从不因与母后的过节,便对着他和淳安耍手段。
“你别管,反正裁就是。总之比我少就行,诶,就裁一半吧,她六百,我八百,嘿嘿……”
淳安眉眼弯弯,笑得像偷着油的耗子。
“这么着,本宫回头又可以添两个小郎倌儿了。”
妹子在外养面首这事,连母后也瞒着,是他们兄妹间的小秘密,皇帝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