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金枝-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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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经浩嘿然一笑,“是太医院院判张庭春一案,听闻殿下前些日还派人查访过,不知……眼下可有兴趣去听一听?”
“没兴趣。”
陆霓直接摇头,吩咐吕良一声:“送客。”
一众府兵顿时围上前,长公主府的护卫之力,比起寻常世家权贵丝毫不弱,仅是彭经浩带来的这点差役,若非出其不意,根本连门也进不来。
“慢!”
彭经浩喊了一声后,唇皮掀动半晌,最终还是说道:“实际那人业已投案,供出的幕后主使……正是殿下。因此,您今日是无论如何,也要跟下官走一趟了。”
陆霓负手而立,神色清冷,“若本宫不愿呢?”
吕良等一众护卫立时抽出佩刀,铿锵声整齐划一,气势惊人。
便听府门之外,有人扬声大笑,“陆昭宁,怕是今天由不得你!”
第57章 三管齐下
四名壮汉举着一顶肩舆; 若不是长公主这府邸建造得足够恢弘,恐怕高高在上的那位,会被直接拍在门外匾额上。
明晃晃的火把与烛灯映照下; 昌国公世子季澹居高临下; 俯视众生的眼神落在满满一院子护卫身上,手中折扇一收,指着陆霓大放厥词:
“彭大人好意相请; 长公主却不识抬举; 那就只能先礼后兵了。”
说话间,府外齐刷刷的脚步声铺天盖地响起,不过极短的时间,便将前门围得水泄不通。
陆霓微微昂首; 见季澹大剌剌半躺在舆轿上; 那条膝盖骨碎裂的左腿明显伤势未愈,歪斜僵直地抻着。
见她望着自己这条腿; 季澹新仇旧怨一同涌上心来; 恨声道:“陆昭宁; 今天本世子就要看看,你还怎么逃出我的手掌心。”
今夜城中空虚; 街上实施宵禁; 留守的城防司在各处城门严守。
陆霓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目光转向门外黑压压的士兵,看服饰并非城防司,却是统一的军中制式。
这样一支军队入城,不可能不惊动兵部; 那么……季澹是从何处调来的兵?
她转而看向吕良; 后者神色肃然; 一手紧紧握住刀柄,眉头深蹙,见她望来,微一摇头。
显然,以百名府兵之力,突围难度极大。
“哈哈,怎么样?”
季澹毫不介意唱独角戏,即便长公主由始至终也没搭过一句话,他高坐在上眉飞色舞,一副踌躇满志。
陆霓回过头来,仍是冲着彭经浩,“正监这是何意?如今廷尉府是季世子说了算?”
以何种由头带走长公主,正是彭经浩面临的难题,皇室宗亲可不是平头百姓,即便证据确凿,按规制也得等圣上御批到,才能拿人。
若非季世子忽然登门,实际在前夜遭季湛恐吓后,彭经浩心里早已打退堂鼓了。
然而眼下这形势,就算真能把人请回去,万一不能坐实罪名,接下来倒霉的就是他自己。
他此刻左右为难,掺合进太后和长公主的权势之争,他这小鱼小虾动辄就得掉脑袋。
“下官奉劝殿下,还是随我等走上一趟吧。”
如今他也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道:“否则真动起手来,怕是刀剑无眼。”
“誓死守护长公主。”
百名护卫蓦地齐声高喝,雷动震天,惊得舆轿上的季澹身子一歪险些栽下来。
他暗自庆幸,若非跟解太尉弄来这支军队,这次大好机会,恐怕真要让长公主逃脱了。
“给我上啊,本世子倒要看看,谁敢反抗的,给我统统杀了。”
季澹抖着手疾言厉色,门外领兵校尉一声令下,近千名士卒向内推进。
吕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长公主,末将率人杀出一条血路,送您安全出城……”
白芷、茯苓、鹃娘等人围在陆霓身旁,虽被这阵势吓得花容失色,却在看到长公主仍意态淡定时,却也都强自定下心神。
长史魏兰安前些日子去封邑处理事务,昨日才回,他到底有官身,尚且镇定几分,扬声对彭经浩说道:
“彭大人,此事不合朝廷律法,季世子擅调私兵围攻长公主府,这是谋害宗亲的大罪,本人宗正司署长史魏兰安,亲眼目睹,除非今夜你将此地之人全杀光,否则一旦事机败露,定难逃罪责!”
白芷拉住茯苓和鹃娘,低沉的声音微微发颤,“待会儿你们两个想办法出去,到肃宁侯府报信。”
陆霓回过头,除了白芷,其他两个脸都吓白了,她苦笑道:“侯府只有老太太在家,你让她们去报信儿,把人吓出个好歹怎么办?”
“殿下。”白芷紧紧攥住她的袖子,眼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郡主又不在,老夫人是一品诰命,若殿下真去了廷尉府,起码她老人家还可想想办法……”
她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其实心里早就慌得没了主意。
陆霓微微愣怔,似是到这时才发觉,偌大京城,她竟连一个可投靠求助的人都没有。
“不能告诉老太太。”她淡声道,语气不容置喙。
外面的兵卒涌入,立时与吕良等人对峙住,双方兵戎相见,激战一触即发。
便在这时,门外静了静,响起个尖利的公鸭嗓,“太后懿旨到。”
彭经浩周身冷汗顿时止住,心头长出一口气,感觉捡回条命来,这么件糟心的案子,总算不用他自己头上这顶乌纱来扛了。
秦大明高举黄绸御封迈进府门,面上是不可一世的狂傲,面南而立,宣道:
“奉太后娘娘懿旨,廷尉府即刻缉拿昭宁长公主,钦此。”
旨意含浑不清,即无事由亦无权责,然而有了这道圣旨,彭经浩总算又有了底气,朝头顶的季世子打了个手势,示意暂缓武力干戈。
再对上长公主,有了十足的淡定,抬手道:“殿下请吧。”
先礼后兵,外加一道圣旨,三管齐下,陆霓知道,今日这廷尉府她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实际在那晚听完陆霏的话后,她已在心里琢磨得七七八八,料到太后必定会在哪个节骨眼上,给她按个难以洗脱的罪名,这才会布下祭天大典这个两难的局。
眼下无计可施,因为阿瓒还在太后手里攥着。
“好,本宫就同你等走这一遭。”陆霓语声沉稳,走上前去。
吕良退至近处,挡在她身前,迟疑道:“殿下……”
他心下为难,此地奋力一搏,他尚有几成把握,护着殿下出府暂避,但城门现下早已关闭,要想出城又是一道难关。
而眼下最难的是违抗圣旨,单这一条,殿下便罪责难逃。
“殿下……你有何吩咐?”他咬了咬牙,收刀入鞘,决定立刻往堒台求援。
陆霓看他一眼,却什么都没说,移步绕过他时,身后白芷立刻跟上,把茯苓往后推,“我陪殿下去,你守好家。”
茯苓死死扯住长公主的袖子不松,泪流满面,却意态坚决,“殿下,奴婢也去。”
陆霓驻足,水润的桃花眸凝着浅笑,“你们几个,本宫眼下一个都用不上了。”
“昭宁殿下,请吧。”身后,秦大明抄着手冷声催促。
陆霓轻轻把她俩的手从袖子上撕掳下来,步履沉稳,回身向外走去。
*
廷尉府的阴森可怖,令人谈之色变。
形状古怪的各色刑具,铁制、木制、陶土的都有,无一例外染着斑驳血污,那是无数个活生生的人,最后变成一团碎肉骨渣,留下的印记。
曾经被缚在上面承受酷刑的,早已死无全尸,却似乎魂魄仍被禁锢在此,永生永世不得逃脱。
若侧耳细听,还能隐隐闻得萦绕其上的凄厉惨号。
及至镣铐、火盆、水牢、尖刺嶙峋的囚笼……
充斥浓重血腥气及腐臭,冲刷出的血水,顺着地面纵横的沟壑迟缓淌动。
这便是廷尉府的审讯堂。
通常办案的府衙高堂明镜,光明正大,审讯依照流程,人证、物证、供词概不可缺。
但在廷尉府,这一切都不重要。
此地常年阴暗,密不透光,只因身在其中的犯人,唯一的利用价值,便是藏在肚里的秘密,一旦吐露,便如最卑微的蝼蚁,不须审判定案,死得悄无声息。
两侧长长的通道尽头,向下通往深埋地底的诏狱。
此时,一间地牢中,一个肢体残破的男人趴伏在地,蚊蝇被血污吸引而来,围着他乱轰轰嗡鸣。
桔梗缩坐角落,呆滞的目光落在哥哥身上,如同看一件死物。
“二丫……”地上的人又一次醒来,在求生的边缘苦苦挣扎,“救救我,你不能看着大哥死,咱们老周家绝了后,爹娘在天之灵……不会原谅你的。”
桔梗嘴唇翕动,麻木的脸上生出一丝动容。
周通艰难抬头,透过被血结成团的污糟乱发,苦苦哀求。
“我是被你拖累的啊!不然那些人杀了那太医,为什么偏要栽在我身上,二丫,我冤呐……”
“谁让你要卖我。”桔梗神情似哭似笑,喃喃自语,“你知道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活着有多难……”
她在宫中谨小慎微多年,才被皇后相中,在长公主身边做了大宫女,以为苦难终于到头,却被秦公公胁迫,身不由己,成了替太后监视长公主的眼线。
上次来时,周通身上没挨刑,让她生了一丝侥幸。
桔梗双眼无神,冷漠地看着哥哥,他当晚撞见张太医时,从他那里得到葵脑,当时留了个心眼,被衙差抓捕前,就藏在屋后的石板下。
她连夜赶回临安,取出东西后曾想着找个机会交给长公主,提醒她太后的奸计,以此换得她和哥哥的生路。
然而一念之差……
和当归去后园时,那小丫头无心的一句抱怨:
桔梗姐姐,我想回家了……殿下信任的只有白芷和茯苓两位姐姐,对咱们却总是提防着,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有出头之日。
在太后和长公主之间摇摆不定的心,在那一刻莫名奇妙生出坚定。
要取得殿下的信任太难,且,长公主如今自身难保,唯有投靠太后,才是出路。
仿佛鬼使神差,她用石头砸死当归时,竟没有丝毫犹豫。
从那时起,她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哀求无果,周通又转为破口大骂,“娘说的没错,你这赔钱货就是个煞星,生下来克死咱爹,娘死了……现在连我也要死了,一家子死绝,你高兴了吧?”
桔梗麻木的脸上裂出一道笑靥,语声低不可闻,“是呀,我是挺高兴的,你们都死了,可我还活着……”
第58章 构陷
廷尉府的审讯堂; 从前也曾招待过权臣勋贵,甚至皇族宗室,但长公主这般的金枝玉叶; 却还是头一回。
不远处的几根柱子上捆缚着犯人; 血肉模糊,奄奄一息,仅能勉强辨清人形; 不知是死是活。
陆霓沿着甬道步入; 两侧的狰狞刑具透出阴森冷芒,反射在莲青色广绫长裙上,葳蕤裙裾拂过地面,尚未凝固的血污争先恐后攀附上去; 怡淡馨香被浓重血气盖过。
这世间; 暴虐若想玷污洁净,只须一瞬间。
陆霓极力镇定下的心神; 在看到此情此景时; 恐惧不可遏制; 疯狂滋长。
彭经浩坐在正中高案之后,假作翻阅案牍; 始终不敢抬头去看。
一旁安然而坐的秦大明微微阖目; 一派高深莫测。
唯独另一侧的季澹; 双目炯炯有神盯着陆霓,在她矜贵娇柔的身段上逐寸逘巡,纤盈柳腰、修长清傲的雪颈,淫。邪的目光流连忘返; 笑道:
“昭宁小美人儿; 吓着了没?你来; 乖乖求我,哥哥让你少受点罪,好不好?”
陆霓收在袖中的手握成拳,负在身后,轻蔑的目光一掠而过,落在正中的彭经浩身上。
“季澹不过一个世子,既无官身也无爵位,却于堂上大肆喧哗。彭正监,这就是你廷尉府办案的章程?果真独树一帜,大庸朝绝无仅有,只你一家。”
彭经浩被她斥得哑口无言,朝季澹连打眼色,示意他收敛些。
“本世子手里有兵,今天谁来也救不了你。”
季澹歪瘫在椅上气势十足,一拍几案,就是这么横,底气十足斜睨着彭经浩,“赶紧问,看她招不招,不招的话……”
那张略显阴柔的脸上流露狂热,视线扫向远处的刑具,蠢蠢欲动。
彭经浩暗自咋舌,觉得这人就是一变态。
“今有前太医院院判张庭春被害一案……”
堂上一记惊堂木敲响,彭经浩正襟危坐宣读完讼状,抬眼瞥了瞥长公主,喝道:
“带人证上堂。”
一旁传来镣铐拖地声,两名差役押解来的女子跪在堂下,默默垂首不语。
陆霓微微眯眼,看着桔梗。
“堂下何人,报上姓名身份。”
“民女周青,是长公主殿下身边的宫女。”
“所犯何事,详细禀来。”
“是。”桔梗轻声应答,回过头,木然看了一眼陆霓,语声平铺直述,毫无起伏。
“殿下让奴婢的哥哥周通,趁张院判醉酒后杀死他,弃尸河中。”
陆霓面色毫无动容,冷漠听着,就似对方口中所说并非是她。
身为长公主,她何以如此大费周章谋害一个太医,这样的指控未免太过荒诞不经。
她转而看向堂上三人,秦大明仍是老神在在假寐,季澹盯着她的眼神,也依旧如盯着落入掌中的猎物,垂涎欲滴。
显然,这场指控还没完,也没这么简单。
彭经浩垂眼看着状纸,漠然问道:“口说无凭,可有证据?”
“有。”桔梗说着,一旁的差役捧上一只布包,在堂下打开,传出刺鼻臭气。
“此物本是在张院判身上,我哥哥杀死他后得到的。”
陆霓冷眼旁观至此,眼瞳倏忽一缩,隐隐意识到什么。
冰冷恶意由脚底慢慢爬上来,她整个人开始瑟瑟发抖。
“此乃何物?”
“此物名为葵脑,可炼制奇香,长期使用可至人死地……”
彭经浩不急不徐又问:“那,长公主为何要让你哥哥,杀死张庭春?”
“长公主杀死张院判,是为灭口。”
此刻听来,桔梗的语声似也含了隐约的颤抖,她一字一句道:
“殿下命张院判炼制奇香,用在蕴秀殿漪妃娘娘寝室,害先帝……惨死。”
陆霓蓦地捂住嘴,依旧难以抑制恶寒袭遍全身。
她清楚知道太后恨她,想置她于死地,却从来没想过,会给她罗织这样险恶的罪名。
秦大明终于掀开眼皮,其内锋芒如同锐利针尖,死死楔在长公主苍白如纸的脸庞上。
“宫中人人知晓,长公主这些年对先帝多有不满,私下里时常口出怨言,甚至与先帝当面争执。但殿下啊,那毕竟是生你养你的父皇,你狼子野心歹毒如斯,实为千千万万世人所唾弃。”
如同雷霆当头劈下,一时间,将陆霓身上的硬壳尽数击得粉碎。
这一刻,她茫然失措、脆弱无依,下意识后退,无声辩驳:
“没有……本宫没有,我没有……”
身陷泥淖,浑浊的漩涡拖拽住她,天旋地转,坠向黑寂的深渊。
“父皇……母后……”她低低呢喃。
像幼时在重重宫殿迷路,哭哭啼啼一边喊一边跑。
那时,父皇和母后总会很快找到她,将她抱在怀里柔声呵护,直到她破啼为笑。
但……再也不会有人来抱她、安慰她、哄她笑了。
只剩她自己,弱小而无助,蜷缩着紧闭双眼,不去看这个恶意满满的世界。
“要么说最毒妇人心呢。”季澹震惊过后,忽而放声狂笑,指着陆霓,“千古奇闻呐,原来先帝驾崩,竟是被亲生女儿害死的,哈哈……嘿嘿……”
随着他的声音,仿佛有无数眼睛、无数双手,围着她指指点点,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