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月谋-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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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带着皇帝的威严,冰冷如刀。
“陛下,不应?”
“你所奏之事实乃荒唐。”
一句荒唐,将她认为的不公拍死了。
“陛下眼中的荒唐,却是冯昭此生不悔之愿。”冯昭重重一拜,“今臣妇一拜,愿与君王世世不复见,就此告别。”她站起身,“冯昭为天下女子请愿竟是荒唐吗?苍天在上,若冯昭所愿有情有理,冯昭逝后,勿留残躯于世间……”
噗哧——
冯昭的身子一晃,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陶无瑕惊呼一声:“娘——”她快奔几步,与卫紫扶住了冯昭,冯昭的身子直直往后仰下,两人齐齐扶住了即将倒地的冯昭。
“娘!”冯白狂奔出殿,他的身后,萧旦疯了一般。
皇帝愣怔在宝座。
萧旦大呼:“太医,快传太医!”
冯白拥住冯昭,“娘,娘——”
冯昭紧合着双阖。
大臣们有出去的,不远处,几名太医快速奔近,领首的太医一握手腕,起身退后,又一位太医再诊:“请殿下节哀,晋国太夫人已仙去……”
“娘——”冯白撕心裂肺地抱住母亲,仰天狂呼。
卫紫唤声“娘”,伏身痛哭,
陶无瑕跪在一侧,无声的悲泣,化成了断线的珠子,伤心与痛楚不输冯白。
死了?
皇帝失魂落魄,他曾想过,待退位之后,就好好地陪陪她,她有内伤未愈,太医说许命不久矣,可他一直未信。
他迈下宝座,看到殿外痛哭的两个儿子,他似不相信,伸出手来,放在她和鼻翼,没有呼吸,她真的死了。
冯白道:“父皇,不就是修改律例,你为什么不应她?你明知道她身子不好,受不得刺激,你为什么这样说?对于你而言,那些俗礼就那么重要吗?”
萧旦急吸一声:“二弟!你不可指责父皇,从一开始,你不是也不应吗?”
“秀水园那边,余下的美人不足十人。只要她们想离开,我绝不会阻止;若她们想嫁旁人,我也不会阻拦。在我心里,最重的是娘,只要她安好,我做什么都可以。”冯白久久地抱住已经仙去的母亲,“娘,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不喜我多情风流,我在改,我想改成你希望的样子……”
他在改,为什么娘就没了。
他的心好痛,他想做娘期盼的样子。
只是他需要一点时间,他之前不愿说,是怕自己做不好,这两年他游走在各式的美人当中,怕自己收不回心。
卫紫道:“二殿下,将娘带回去罢,她一直不喜欢皇宫。”
冯白横抱着冯昭,一步又一步地往宫门方向行去。
父皇说,他这一生最看重的是娘,可他从来不懂得娘,明知道她有病,为什么就不能答应她,哪怕是为了哄她高兴。
他说娘的要求很荒唐,当冯白做到,才发现一点不荒唐。当进入秀水园候府的美人太多,她们发现自己并不是最特别的,一个又一个的女子愿意离开,冯白亦明白,他以为的多情,其实就是一场荒唐的游戏。
她们并不喜他,当她们发现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她们会果决地放手离开。
那些离开的,有的寻了新的权贵,有的则只想觅一段相配的良缘,他以为的美女如云,这其间又有几人真心,又有多少可甘苦与共。
*
大周,昭隆十六年八月二十日,一代女贤、小梦溪冯昭为天下女子请命,因皇帝一句“荒唐”,气绝于议政殿外,享年四十岁。
而此刻,真正的冯昭还在晋国府的储物室里盘腿打座。
终于,到了曲终人散时,不断亦得断,舍不下也得舍,她与自己的儿子终成两个世界的人。她的内伤已经全部痊愈,容貌恢复到十八岁模样,她换了一袭当年守孝时穿的衣衫。
“冯昭”死了,死在了满殿君臣的面前。
皇帝看着冯白抱着冯昭步步远去。
冯白怨恨他,这个最活泼开朗的儿子,也许会因为这事再也无法原谅他。
陶无瑕道:“太子殿下,我想送娘最后一程,待办完娘的后事,我便回太子宫。”她福了福身。
萧旦道:“你为什么不拦着娘?”
“娘早前只告诉我们,说要将三大产业献给朝廷,我不知道她要请愿的事。这些天,她的身子一直不好,饭吃得少了,药也不愿喝,她似感觉到自己……”陶无瑕不想再说,她果决地转过身,往宫门方向行去。
母亲是固执的,她决定的事,谁又阻止得了,这对她来说,或许是最有意义的事。她这一生,在轰轰烈烈中生,亦是轰轰烈烈中死。
而她逝后第三天,皇城、应天府、奉天府及各地省府都出现了一篇名为《女子大不易》的文章,从女子生于世间,男主外,女主内,从女子出生的不易,生后的不易,再到做少女的不易说到婆家不易,这一篇文章在各地传开,感动了无数的读书人。
男女分工不同,女子何等不易,为何不能待女子多一些怜惜,多一份尊重,也多一份包容。
对上头所言,划成了两派,有读书人认为情有可原,但亦有人觉得是多此一举,认为一切都是天经地仪,理所应当。
皇帝在太极殿呆坐了两天,他还是接受不了冯昭突然离逝的结局。
他甚至期盼会和上一次一样,有人出现,然后说能救她。
可是这一次,他等了两天,后又是三天,他才认清一个事实:冯昭仙逝了。
冯昭出殡的日子在八月二十六日,皇帝在最后停灵的夜里来到了晋国府。
他站在棺材前,看着里头依然美丽,仿似睡熟的女子,一阵剜心的疼痛。
冯白从一边过来,见是皇帝,大叫道:“你来做什么?我娘是被你气死的。你声声说最在乎的人是她,可你为她到底做过什么?她为你生儿子,她为你教导儿子,她为护你的儿子险死环生,她为了你们的天下忧国忧民,忧虑成疾,也为了保护你的子嗣出生入死……”
“不就是修改律例,那又不是作奸犯科,不过是立女户,修改婚姻律的小事,你为什么不能应她?”
皇帝不语,他是皇帝,不能事事不思量就应承。
冯白厉声道:“娘没了,你难过有什么用?你说她傻,说她单纯,可你知道娘说什么?娘说她不喜欢皇宫,也不喜欢皇城。皇城是一座大号的铁笼子,皇宫是一座小号的金笼子。她从来不曾喜欢过你,但她从不曾后悔生了我们。娘是这世上最干净的人,你配不上她……”
皇帝定定地看着棺材的人,只有看着时,才能接受她已去的真相。
冯白道:“娘安排那些事的时候,我就该想到,她是预感到不久于人世,那时候,我真该陪着她。”
皇帝定定地看着冯昭,“朕明日就下令修改律令……”
冯白似笑非笑,“我娘已经没了。”
你做给谁看,还是为了告慰她的亡魂。
冯白不知道该怨谁,也许有一个人可以怨恨,这会觉得好受些。
娘,他再也没娘了。
从今往后,再不会有人骂他、训他,可最后的日子,他竟发现没有好好地陪娘。
陪着她的是陶无瑕与卫紫。
晋国太夫人冯昭出殡,冯白与卫紫捧着灵牌,穿过街道,浩浩荡荡地前往大冯庄,那里有皇城冯氏的祭田、坟场,而冯昭的坟墓会葬在那里,一路上可见大小不等的各家祭棚,还能看到一路遥祭的人。
皇帝到底是因她改了律例,甚至下令后宫放出一批宫人,由陶贵妃、谢德妃为无家可归,或不愿归家的宫娥挑选夫家。
她们的夫家多是北疆武官、将士,年龄从二十岁到三十五岁不等,两位皇妃会从长长的名单里逐一挑选,最后再派御林军将这批宫娥送往北疆。
太子萧旦静默地看着《万里山河图》,这是母亲亲手所绘,母亲没了,但她的字画却永远地留了下来。往后的岁月能陪伴的便是这些字画,还有年幼时与母亲一起生活的点滴记忆。
母亲最后的日子,不愿见他,也不愿与冯白说话。
对于他们的婚姻,她是不喜的。
在母亲的认知了,应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她觉得他们的妻妾太多。
她亦坦言:我不喜皇宫,不喜皇城。
“殿下。”南安王一袭夜行服。
萧旦道:“盯着我母亲的陵墓,若有动静,立马来报。”
“是。”
母亲会死?萧旦觉得不会,母亲说过,那是天雷渡劫,是修为晋级,没道理后来却死了。
母亲还有大秘密,她没有告诉他,也许盯着陵墓能寻求到答案。
此刻的冯昭,已经换成了少女的装扮,正在清风观后山打座。
颜道长、萧恪进了屋。
萧恪道:“她已经下葬了,替身傀儡是件很重要的灵宝,必要的时候能替主人承劫。”
何况还是她炼化,用精血认主,储入了一缕神识的灵宝,不能丢失。
冯昭睁开眼睛,“我知道,我会将它取回来。”
颜道长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只包袱,“这是我入世前为你预备的法宝衣裳,你穿这个。”
“谢谢义父!”
冯昭想到了储物室,那里还有十几箱的东西,林林总总,无一例外,全有灵力散发,可她觉得那些东西定然不凡。
冯昭问道:“义父可知,我师父现在去往何处了?”
颜道长默了片刻,一脸茫然。
萧恪道:“太虚道君行踪缥缈,需要出现时定会出现。”
冯昭问:“义父当年没瞧出我有灵根,世外不在大周收授弟子?”
“弟子会收的,只是这里出现灵根的人太少,到这里的都是二等、三等仙门。每次不敢惊动凡人,很难一个不漏,多是弟子游历,发现有灵根的便带走。”
冯昭又问:“萧师兄可知如何辨别法宝、灵宝的等级?”
萧悟答道:“有宝器谱,从上面的介绍来辨别,灵宝比法宝的效用更强大。”
三人说了一阵的话,有时候是说修练上的事,有时候则是修仙界的常识,有多少仙门、世家等等。
冯昭突地起身,道了声:“不好,有人在动我的替身傀儡。”
三人交换眼神,冯昭率先出屋。
*
大冯庄,后山陵墓。
夜色中有人正在掘墓,挥舞的镐头,往周围不停飞扬的泥土,出现了内里的棺木。
“冯昭,你死了,我算什么?我有那么多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我到底算什么?”
凌烨自言自语,用力打开了棺材,看到里头的人时,“你死了,哈哈……就这样死了,如果不是为了你,坐上皇位的便是我……”
远处的冯昭挽了个手诀,这是召回傀儡的法术。
棺材里突然闪出一道金光,里头的人化成了流光。
凌烨纵身追来,藏在暗处的南安王动作更快。
冯昭握住不到五寸大小的替身傀儡。
南安王追至,看到月色下站着一女两男,他大呼一声:“晋国夫人,是你吗?”
冯昭早有准备,缓缓回过神来,南安王看着月下的三人,每一个皆是仙姿出众,仙袂飘飘,一瞧就非尘世人。
“委实有趣。”冯昭一张手,手中的傀儡立时变大,又化成棺中死者的模样:“晋国夫人是她?”她再一掐诀,立时化成了五寸大小的灵宝,她握在掌心,“她的一生不过是我一场梦。梦醒了,她是我,而我却不是她。没有人会对梦里发生的故事、遇到的人有感情,我亦如此。”
南安王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是在二十一年前,如今再听到。
冯昭冷声道:“轮回入世,劫数已过。义父、萧师兄,我们走罢!”
颜道长踩着一支笔,萧恪则御剑而行,冯昭学会了御风术,三人凭空而起,各有神通,直瞧得萧旦主仆定定地目送他们走远。
南安王反复呢蝻,“他们是神仙!我遇到神仙。晋国太夫人冯氏是仙人转世,世上是有神仙的,我活这一世不过是照凡人的样子在活,我应该修仙问道,我应该寻仙……”
他的声音未落,就听远处传来一阵癫狂的大笑声:“神仙,神仙,她竟是神仙,哈哈……”
凌烨遥远着远方,她是神仙,他只是凡人。
她怎会看上他?他是真的喜欢她,爱得深,爱得沉。
她化凡历劫,她翩然而去,却独留下他。
冯昭与他之间相隔太多,所以这世,她没有喜欢任何一个男子,她看不起他们,觉得配不上他。可他还是好想问出一个答案,不是自己去猜,而是她说出来。
凌烨癫狂,南安王痴呆。
萧旦看着呢喃着说要寻仙问道的南安王,“你看到了什么?”
“殿下,属下看到了神仙,他们是真正的神仙。”南安王抱拳一揖,“启禀殿下,小王要辞去统领一职,小王要问仙问道……”
萧旦微敛眸光,“不说清楚,你休想离开。”
一顿一字,掷地有声,带着不容质疑的霸道。
南安王将凌烨掘墓,里头飞出金光,然后他追着金光,看到山顶站了一女两男的神仙,那女子一抬手,手中的金光能化成晋国太夫人冯昭,再一握手,便是一道金光。
“那仙子说,晋国太夫人冯氏只是她化凡转世的一场劫数。那一世于她,就像一场梦。发生的事、遇到的人,都似梦中事、梦中人,没有人对梦里的事耿耿于怀,也不会有人对梦中出现的人产生感情……”
第218章 前世若梦
萧旦沉吟道:“母子情也可以说弃便弃?”
南安王道:“属下看到了真正的神仙,当时都惊坏了,哪里还能问。平远候凌烨也看到了,他现下已经有些疯癫了,属下也是今日才知,他对晋国太夫人念了一生……”
萧旦恨极了凌烨,此人肖想他母亲,还自称是他父亲,差一点酿成大错。
南安王自怀里掏出一封“辞官文书”,双手递给萧旦,“小王辞去统领一职,告老于家,寻仙问道,请殿下恩允!”
萧旦轻哼一声,“想要成仙,必得有仙根。没有仙根,就不能修成?”
“仙根是什么?”南安王一脸好奇。
萧旦忆起年幼时,每一年他们的生辰,母亲就拿出一块石头,让他们握在手里,一年又一年,年年都握,那记忆就像是生辰的某种仪式。直至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一件法宝,是检测仙根的灵石,拥有仙根者握上就能发光。
母亲没有说太多,是怕给他们造成困饶,只说望他们一生行善,修一段来世的仙缘,许因前生之善,来世得天地赐福,能得一仙根。
萧旦觉得说出来,只怕更令南安王绝望,“你想如何问仙?”
“炼丹,这世上的仙人、道长不都是炼灵丹、仙丹,属下会寻访得道高人,学习炼丹术。”
南安王眼睛透亮,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希望。
萧旦未语,就让他怀揣梦想,这亦是一桩善事,有梦想的人是热情的,也是鲜活的。胞弟冯白因母亲的仙逝,至今还沉陷在痛苦之中,他说要学了母亲当年,去大冯庄后山结庐守孝。
母亲仙逝,将好些事都打乱了。
父皇原说于他九月初九生辰之时便退位,因母亲的仙逝,父皇不愿退位,他的身体好了,是母亲配制外抹内服的药膏治愈。
恢复了健康的父皇,亦不知能活多久,十年、二十年……
萧旦身为儿子,却不能逼他退位,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父皇与母亲之间,父皇爱母亲,早前是愧疚,而今更多遗憾与愤怒,他觉得母亲是在用自己的死逼他修改婚姻律,逼他为女子立户开特例。
在骨子里,父皇是不愿修改的,为了母亲,他甚至同意了后宫失宠三年且无出的嫔妃降为宫娥出宫嫁人。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