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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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气温逐渐攀升,驱散清冷的气息。
他心绪起伏,感觉这些热气也和温盏衣物上的气息纠缠在一起,丝丝缕缕地缠绕着,解不开,赶不走。
良久,商行舟漫长地叹息:“我那支小队汇合了,要去出一个任务,两三天就回来,我下午走。”
微顿,他没看她,不甘心似的,低声问:“我走了,你也不来送我?”
温盏闻言,偏过头,静静地看他。
她仍旧没开口,目光里带着淡淡的疑惑,明明一句话都没说,好像就已经在问:
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去送你?
商行舟抵了抵腮,身体朝后靠,认输似的,哑声:“算了,不送我就算了。你去北京等我,等我回来,有话跟你说。”
他没看她眼睛,手臂朝后探,从后座上拿起一个纸袋。
不管不顾,将里面东西拿出来,一个一个放到温盏的帆布包里。
也幸好她今天背的是帆布包。
他想。
不然这么多,装都不装不下了。
“你一天拆三个。”他数着,哑声说,“拆完我就回来了。”
温盏没阻止他的动作,一直望着他。
看着他,往她的包里,塞进一串盲盒。
这东西最近几年风靡全国,在哪都不难见到,但偏偏温盏当时和涂初初拆的是城市限定,她也没弄明白,商行舟在西城是怎么买到这一堆的。
“走了。”塞完最后一个,商行舟没看,把帆布包放回她怀里。钥匙插。进车内,他调转车头,清冷地返程,“送你回军区。”
高原,蓝天,陌生但安宁的城市,热烈的、流动的阳光。
温盏抱着包,盯着商行舟坚毅的侧脸,好一会儿,叹气似的,问:“手机还在吗?”
商行舟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那个故去的小战友的,手机。”温盏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但总之她有认识的人,可以试试,“也许我可以找人试一试。但你说得对,储存卡是有寿命的,不一定能修得好。”
她有时候觉得现代科技已经非常厉害,哪怕再短暂的信息,击穿圈层,也能抵达千家万户,来到任何一个有手机的人面前,被他们以各种形式刷到。
但有时候又觉得,实在是没有办法。
那些留不住的,影像,声音,图片,如果有一天消失在浩如烟海的信息里,就是真正的消失了。
失去一段记忆,像将一个人拔出出自己的人生。
你没办法逆转时钟,也没办法强行将他留下。
只有失去的痛感,地久天长地,停留在身体深处。
商行舟下颌微绷着,明灭的阳光不断从他脖颈扑漱闪过,映亮他的脸。
很长时间,他低声:“在我手上,回去我找给你。”
他说:“辛苦了,你试试看。”
…
回军区,温盏睡了个午觉,一觉醒来,下午三点半。
迟千澈已经等在楼下。
两人驱车去往附近的旧城墙,西城春天还未到来,只有冬青郁郁葱葱。
现在是旅游淡季,城墙上人很少,有小学生被父母带着,在上面骑自行车。
痕迹歪歪扭扭,风迎面吹,风声里交织着小孩子遥远的笑声,和家长不厌其烦的喊声:“我松手了?我真的松手了?”
温盏跟着迟千澈走了一段路,他穿黑色大衣,指给她看:“出了这道墙,那边是西城以西。”
温盏眯眼望过去,肉眼看不到的地方。
再往西,海拔比这里更高,水盐碱度超标,山口常年大风,能看到万仞冰峰。
“他们当地人,取名字,说那个地方,是‘黑’和‘苦’的意思。”迟千澈说,“水不能喝,得靠人运。因为海拔太高,常年辐射高反、有风沙,前线官兵总是头晕耳鸣,驻守几年就要换人,心脏病病发率高得惊人,当地人均寿命只有四十五岁。”①
温盏站在墙边,极目远眺。
晴天,天空蓝得让人窒息,流动的云层触手可及。
旧城墙隔开,仿佛两个世界。
一个世界安居乐业,另一个世界穷山恶水。
她手机忽然微微震了震。
温盏下意识低头,陌生的号码,弹出一条新消息:
“哎,真不来送我?”
她愣了下,抬起眼,冥冥之中好像有牵引一样,望向城墙下方。
出城几十米的地方,行道树树影摇晃,招摇的越野,就那么停下。
驾驶座上的男人推门下车,长腿迈出,仍然是那件黑色冲锋衣,他出任务,没穿有标志的衣服。
温盏动作微滞,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看到商行舟出城的车。
在非常漫长的,遥远的过去。
她一直是这样看着他,看着他的背影,一次又一次消失,头也不回地远去。
她屏住呼吸。
可商行舟好像知道她在这儿。
下一秒。
流动的、热烈的阳光下,高大的男人忽然回过头,唇角勾着抹笑,两指并拢到额角,远远地,朝她敬了个礼。
温盏怔住。
有一个瞬间,她好像回到十七八岁,教室里,他侧脸转过来,年轻气盛,脸上落着阳光。
声音如同泉水回荡,清澈悦耳,低低的,落在她耳边:
“你知道吗,温盏。世界上,有一些非常壮美的东西。”
她垂眼,手指碰到帆布包,想起里面的盲盒都还没拿出来。
出乎预料地沉,她拿出来一个,发现纸盒被拆开过,一动就哗啦啦响。
还装着别的东西。
她抖了抖,抖出一堆子弹壳。
金色的,在阳光下,折射出清冷的光。
——“高精狙的弹壳,就不会生锈了。”
——“我带弹壳给你啊。”
温盏垂着头,发愣。
迟千澈显然也看到商行舟,他眼中浮起笑意,想起另一个东西:“你知道黄羊吗?”
温盏茫然:“我们前几天,涮火锅那个?”
迟千澈被她逗笑:“黄羊学名叫蒙古原羚,生活在中蒙边境,不能吃的。这种动物,每年春天和秋天会大规模地迁徙,头羊带领族群,去往海拔低的地方生活。从西向东,从北向南,穿过草原时,就会被狼盯上。”
高原的狼,骨子里是野的。
那个劲儿,只有野生的、奔跑在荒原上的食肉动物,才会有。
他说:“温盏,商行舟像那种狼。”
温盏握着弹壳,想。
那她应该很早之前,就被盯上了。
作者有话说:
①西城这个城市是虚构的,但这段有参考材料。
…
马上回归都市了~
第50章 婚礼
商行舟不在的时间里; 温盏专心修她的设备。
那堆盲盒拆完,西城以西荒漠戈壁,并没有出现商行舟返回的身影。
机票已经订好; 温盏一连几天; 收拾行李时才想起弹壳过不了安检; 带不上飞机。
临行前,她通过唐指导,又给他放了回去:“您替我还给他。”
放在一起的,还有那件她一直没顾上还给商行舟的防寒服。
唐指导笑呵呵; 收好:“衣服我收下了; 弹壳我可不替你还; 权当是你带不走; 在我这儿寄存一下。这么多弹壳你说他得攒多久啊,不就是为了留着给你吗?”
温盏抿唇; 不说话。
上了飞机; 温盏抱着抱枕睡眼惺忪; 戴眼罩想睡会儿。
迟千澈忽然想起:“昨天听唐指导说; 商行舟和陶也在边防站出了点小事故。”
温盏手一顿:“严重吗?”
“没仔细问; 但看他意思; 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迟千澈手指划开阅读器,说道; “他说,商行舟是刚进部队没多久就敢背处分的人; 天不怕地不怕的,出了问题他都能一个人解决; 也就是耽误点时间; 不来送我们了。”
温盏愣了下; 脑海中闪过什么东西,她没抓住。
就这么跑掉,重新汇入记忆的海洋。
飞机由西向东,迎着霞光,降落大兴机场。
落地时间下午四点五十,天气晴,东风,地面温度二十一度。
三月底四月初,北京刚开春,离开时倒春寒还下了一场桃花雪,再回来,气温已经悄悄回升。
迟千澈脱了厚外套拿在手中,脚步轻盈走过廊桥,帮她提行李箱:“你放几天假,好好休息一下。回哪儿?我送你。”
温盏道了声谢,没拒绝:“回大院吧。”
她不会开车,工作后租了个房子自己住,离公司很近,骑车只要七分钟。
这么些年,也就一直没考驾照。
离京时迟千澈将车停在了机场停车场,驱车离开,穿过城中摇曳的树影,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在门岗前停下。
温盏跳下车:“去我家坐坐?”
“改天。”迟千澈笑笑,“我下了飞机,都没顾上换衣服呢。”
温盏礼貌地点头:“好,那下周见,迟总。”
迟千澈一瞬间觉得,她对他说的所有话,好像都只是客气。
他没忍住,叫她:“温盏。”
温盏回过头。
和煦的风从面前吹过,头顶巨大的树冠撑开,绿色的叶片在风中沙沙作响。
少女肤色白皙,脸色茫然:“嗯?”
迟千澈想让她把称呼里那个“X总”去掉,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没事,下周见。”
算了。
她胆子一直不太大,虽然他只是她的虚线上司,不算直属……
但要真告白了,她大概率还是会介意的。
迟千澈车窗降下,手肘撑在玻璃上,和风徐徐,望着温盏离开的背影,默不作声地想——
有的是时间。
慢慢来吧。
…
温盏推开家门,刚走到玄关,嗅到炖大鹅的气息。
很清淡,在空气里飘。
她眼睛一亮,立刻放下行李箱和两个装礼物的手提袋,脱了外套跑过去:“妈妈。”
杨珂没系围裙,坐在餐桌看书,时不时站起来看看炖盅。
听到声音,感觉一团毛球冲过来。
温盏穿着件白色毛衣,伸手去掀炖盅的盖子,被烫得捏耳朵:“你炖了一只鹅?好大的鹅。”
“你不是喜欢鹅?”杨珂拉住她,笑,“你现在鼻子倒是很灵,西城好玩吗?”
“西城很好吃。”温盏微顿,脑海中不自觉地闪过一双黑色的眼睛。
但她没提遇到商行舟的事。
转个身站到杨珂面前,她比划:“我给你买了件披肩,就是……好像,不是很好看。要不是实在拿不动,我想再背两个哈密瓜回来。”
“你想吃的话,也别自己拿了,叫他们给你寄。”杨珂一早放好了水,叫她去洗澡,“弄完下来吃饭吧,我叫你爸等着你。”
晚饭时间,温盏给她展示那件“不太好看”的披肩。
她带了不少东西,杨珂没做点评,将吃的都重新做了归纳,阖上柜子:“你唐叔叔说,你在西城高反?”
“是有点,但吃过药之后就好很多了。”温盏一笔带过,跟她分享行程,“我老板给我放了几天假,我想明天去看看大学辅导员,把牛肉干带给初初,这周末,费元嘉邀请我参加婚礼。”
杨珂失笑:“身体不舒服就别上班了,你假期也没几天,不歇会儿吗?瞧你忙的。”
温俨坐在沙发上看天气预报,闻言,转过来插嘴:“你看你妈,现在连催你婚都放弃了。搁以前她要是听见你朋友结婚,得给你现场发表八百字小论文。”
杨珂推他:“你一天天的哪儿这么多废话?”
两个人凑到一起,就没消停的时候。
你来我往几个回合,温俨笑得不行,举双手认输:“盏盏,你去看辅导员,到我书房拿盒茶叶,顺路带给她吧。”
温盏当时能去斯坦福交换,有一部分原因,归功于辅导员帮她填了申请表。
虽然,没知会她,也没提前问她想法和意见。
但最终结果是好的。
所以毕业后这些年,她还一直跟辅导员维持着联系,逢年过节,都会过去看一看。
客厅灯光映亮面庞,温盏咬着勺子,吃掉最后一口果冻:“好。”
…
短短几天假期,温盏看望完辅导员,又跟涂初初约了场电影。
她大包小包的零食全是给涂初初带的,涂初初拎着走几步路就累了,坐在街边奶茶店嗷嗷喊要喝掉一整桶:“我好渴,现在的我,可以喝空黄河水。”
温盏想了下:“别了吧,那有点浑浊。”
她打开手机扫码付钱,无意间戳进朋友圈,看到杨珂发了条新动态。
她估计在开车,拍的是车内,修长双腿微屈,上面搭着温盏带回来那件披肩。
暖橙色调,拼接格子,流苏从座位上方垂落下去。
配字:“一些我有但你们没有的东西。”
非常做作,还特地把披肩的小标签露出来了,上面产地:made in 西城。
温盏笑出声。
“你别笑呀,我说正经的呢。”涂初初以为她笑自己,“你给我买吃的我超感动,但也太沉了,下次你别自己拿了,叫人寄过来呀。”
饮料做好了送过来,温盏咬住吸管,冰西柚汁闯进口腔,清凉微甜。
她问:“叫谁寄?”
涂初初脱口而出:“我哥啊。”
一点碎冰吸进嘴里,温盏呛了下。
涂初初自知失言,顿了下,索性说完:“你不是见着他了吗。”
温盏垂着眼:“嗯。”
“他肯定找你了。”涂初初眼巴巴,“这种小事,你不说,他也愿意主动帮忙的。”
涂初初才不相信商行舟会放过这种天载难逢的机会,商行舟自个儿觉得自个儿很正常,但在她和纪司宴几个人眼里,分手那年他就疯了。
她唯一拿捏不准的,也就是她这个哥哥的智商。
能把温盏都弄到分手,已经可以看出,他不是什么聪明货色。
“他挺忙的。”温盏声音淡淡,不提别的,“不至于麻烦他,也不是多大事儿。”
涂初初完全没听出弦外之意,还认真想了想:“也是。他这几年确实忙,你说他在北京吧,我没见他回过家;说他不在北京吧,他又确实被分在这儿。我感觉他好久不出现了,前几年你不在北京,他也不肯回来。”
温盏不慎吸上来一颗西柚籽,咬扁了,发酸,舌根泛苦。
工作日,老佛爷人不算多。
两个人逛到日头西斜,温盏在路口拦车离开,涂初初百般挽留:“你不跟我一起吃晚饭了吗?”
“下次吧。”温盏抱歉,“今晚我要去参加婚礼。”
涂初初:“就追过你的那个老同学?”
“对。”温盏一开始是没想去的,但她和费元嘉太多留学生共同好友了,里面不乏政商两界几个官员的子女,维持面子,她得出现一下,“等你考完试,我请你吃饭。”
“……”涂初初默了默,没办法,只能答应,“那好吧,那我要是没挂科,你奖励我吃个贵的。”
温盏笑意飞扬:“好。”
夕阳下,涂初初看着她的车离开,消失在视野尽头。
就跟有什么感应似的,几乎是下一秒,手机立马震起来。
接通了,那头的男人声线低沉,习惯性带点儿慵懒笑意,尾音上扬:“涂初初?”
他调小了车内蓝调的音乐声,晚高峰,高架上车水马龙,车流缓慢移动。
涂初初沮丧:“你怎么不早点给我打电话。”
商行舟耸眉:“怎么?”
“你早点打电话,我就直接把电话移交给盏盏。”涂初初嘟囔,“那没留住她,就不是我的锅了。”
商行舟微默,嗓音很低,一字一顿:“涂初初,你把人给我放走了?”
“那也不能怨我吧,我怕她不愿意跟我们一块儿吃饭,都没敢跟她说你也要来。”涂初初电话里不怕他,想到他要回来了,要面对真人,又有点怂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