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夺娇-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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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相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道:“容府算得了什么。你是相府的嫡女,嫡亲的兄长又是年轻一辈人里的武官之首。若你喜欢,这身份便是做皇后都使得,若你不喜,便是天子施加威严,也断不能轻易要了你入宫去。”
猝然听到“入宫为后”的字眼,明斟雪心底顿时生出深重的恐惧,她猛地抬起头,茫然无措地望着父亲:“斟儿不要,不要入宫,斟儿不稀罕做什么皇后。”
明相见甫一提及“皇后”一事,女儿登时神色巨变,心里觉察出几分异常来。
转念一想,或与宫中那位明太后逼得太紧有关。
他琢磨着,许是因着宫中施压的缘由,乖女不情愿故而心下发急,才想尽快结一门亲事避开入宫的机会。
这孩子,还是思虑过重了,只要她咬定不愿,自己绝不会为了所谓的国丈殊荣主动将女儿推出去换取名利。
明柏山不知道,明斟雪担忧之事绝非如此简单。
明太后或许会畏惧相府的势力不敢强行逼迫,老皇看重丞相与明槊手中的军队,因而也不会轻易开罪明府。
可独孤凛不一样。
他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
在疯子眼里,只有想或不想,没有能或不能。
躲不掉的,她躲不掉的。
除了与容氏结亲,明斟雪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前世独孤凛待容氏那么好,只要容太后想要,原本给明斟雪的赏赐便会落到容太后和容玉珠手中。
那么这一世,她若嫁给容怀瑾,独孤凛应该有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强抢兄嫂的地步。
明相见明斟雪若有所思,以为自己猜中了女儿的心事,便宽慰她道:
“你不必多虑,若寻不到合心意的郎君,便留在明府继续做你的大小姐,咱们相府家大业大,父兄合力可保你顺遂无忧。”
“和容家的亲事便就此作罢吧,为父亲自修书一封向容氏道明原委……”
“父亲!”明斟雪心下一慌,当即打断他的话。
她起身走至父亲面前,出乎明相预料,竟屈下两膝跪地朝明相一拜。
明相大惊:“斟儿你这是做什么!”
明斟雪将头低低埋下,鼻尖一酸,眼泪登时蓄满了眼眶。
她不敢直起身子让父亲看到她这副模样,因而强忍着泪意,声色凄婉恳求道:“父亲,您就同意这门亲事罢,让女儿嫁给容怀瑾,日后女儿也好常回相府陪伴您和阿娘。”
从未见过爱女如此凄凉悲戚的请求,明相心头酸涩,忙起身去扶她。
“你这又是何必呢。既不喜欢容怀瑾,又为何非要委屈自己委身容府,是不是容怀瑾那小子拿什么威胁斟儿了?为父去替你出这口恶气!”
明相震怒,当即便要唤人备车直捣容府,明斟雪赶忙抓住父亲的手,摇着头说不要。
“容公子没有威胁我,也没有让我受什么委屈,是女儿自愿的想嫁入容府的,并无任何人来逼迫女儿。”
她抬眸望着父亲犹豫又心疼的神色,压住喉间的酸涩,坚持道:“父亲您便答应了容府结亲的请求罢。”
“你……”明相望着女儿凄楚的神情,只觉得心头好似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
他重重叹了口气:“乖女既然心意已决,那为父便也不再为难你了。”
“就依乖女所言,与容氏的亲事就此定下,明日为父亲自过容府,同容老太爷商议纳采、问名等事。”
明相望着窗外的暮色,站起身来,抬掌轻轻落在明斟雪肩上:“斟儿,不论何时父兄都会始终站在你的身后。”
“将来嫁去容府,你亦不必有任何忧虑。若反悔了,随时遣人知会一声,相府永远是你的家,父亲母亲与你兄嫂,会一直在这儿等着你。”
明斟雪偏开头,避开父亲的视线。
无声间,她已泪流满面。
若能有一线生机,她又何尝不想永远留在明府,陪伴父母身侧呢?
可她别无选择。
她不想亦不能再重蹈前世之覆辙。
***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打破林间寂静,遥遥传来。
茂密树影间迅疾闪过两道策马奔腾的英挺身影。
落后稍许之人蓦地勒紧了缰绳,疾声大呼道:“殿下止步!您走错了方向,这并非是通往皇宫的那条道。”
为首那人速度不减,闻声头也不回继续驰骋,扬起鞭子重重抽在坐骑上:“本王知道。”
藏风面露惊异,不敢多言,只得两腿一夹马腹紧紧跟上去。
暮色四合,骏马快成两道飞影,穿过林间,越过平原,踏上崎岖山路,直至独孤凛单手握住缰绳,扬鞭一勒,急啸着的夜风这才自耳畔平息。
藏风随之翻身下马,落地瞬间抬头一望,不知不觉间竟已策马跑至了菩华山脚下。
菩华山中有一座千年古刹,历经朝代更迭,被大徵历代帝王奉为国寺。
“殿下,您自明府出来,不应当速去皇宫主持大局么,为何要先来此处烧香拜佛?”藏风不解。
独孤凛并不多言,言简意赅吩咐道:“你在此处等候本王,子时之前若本王仍未出现,你便先行回宫,依照原计划调兵控制住皇帝。”
藏风猛地抬眸去看他,壮着胆子问道:“藏风斗胆,敢问殿下深夜造访古刹所为何事?而今朝野上下急待您回去承袭大统,当务之急便是迎殿下回宫。”
“您为何非要在此紧要关头浪费时辰夜入古刹。”
藏风望着夜色中独孤凛冰冷沉重的神色,心念一动,隐隐猜出了缘由。
“殿下莫非又是为了明府姑娘?”
眼见着独孤凛眸中幽光一沉,藏风深吸一口气,明白自己猜对了。
“殿下,您苦心经营了这么久,眼下最最要紧的事,是您先发制人,回到皇城顺利登基称帝啊。”
藏风察觉到独孤凛神色不悦,但仍坚持冒死规劝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明府姑娘如今好好待在相府平安无虞,她能有多重要的事,比殿下的千秋基业还要重要么?”
独孤凛不为所动,他微微仰起下颌,目光比孤寂的月色还要冷上几分。
“藏风,你失言了。”他冷声斥了句,继而抬靴踏上青石台阶。
“殿下!”藏风失声疾呼。
独孤凛恍若未闻,一步一步踏上重重高阶,孤独颀长的背影透出不容任何人置喙的坚毅与决绝。
月夜下,本该闭门谢客的古刹竟敞开着门扉,似有早已知晓会有人乘夜造访,故而早早在此等候。
独孤凛静默着立在门前,听着周遭隐隐传出的诵经声,片刻后下定决心抬靴跨入空寂的庭院。
这是他第二次进入这座千年古刹。
第一次,他为明斟雪而来。
这一次,他依然为明斟雪而来。
古刹历经千年风雨,伫立在山巅俯视着红尘冷暖,苦乐悲喜。
诵经声越来越密,似一种无形的枷锁攀枝错节缠在独孤凛脖颈上,折磨着他的意志。
他沿着前世的路,步入大殿。
大殿正中,数十丈高的大佛眸中含笑静观世间芸芸众生。
僧人口中吟诵出的经文缠得独孤凛越来越紧,紧紧扼住他的咽喉。
额上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独孤凛一时之间只觉得周身血液倒流,心口如被万蚁噬咬,筋脉紧绷着似乎随时都会断裂。
他艰难朝佛前迈出一步,而后撩起玄袍,挺直脊梁跪在佛像前,接受僧侣吟诵出的经文对自己沾满鲜血的灵魂的鞭笞。
他必须经历这一遭,去淘洗灵魂深处的罪恶。
只有这样,才能继续换得明斟雪继续活下去的机会。
明斟雪受了一场波折竟意外与他有过一瞬的心念相通,这是独孤凛所不曾料到的事。
他原以为自己付出那么大的代价终于换得了明斟雪重生的机会,而今看来这只不过是一场过眼云烟。
他不能再失去她了。
独孤凛在佛像前长跪不起,任由意识被无法言喻的痛楚鞭笞得几近麻木。
周身筋脉被猛地撕扯,杂糅,他的后颈隐隐绷成令人心惊的弧度。
疼痛牵引着独孤凛,让他直面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史书记载,端谨皇后自戕那日,盛京城落了场百年不遇的大雪。
骤雪铺天盖地,誓要吞噬世间一切不平。
明斟雪娇弱的身影被淹没在风涛雪海里。
指间勒出血痕,殷红的血液浸透了鞭绳,独孤凛疯了一般拼命抽击着马鞭,冲破暴雪朝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奔去。
他甚至忘了该如何翻身下马,径直自马背上摔下,仿佛感知不到疼痛,慌张着爬起,踉踉跄跄跑得狼狈不堪。
独孤凛眼睁睁看着那抹身影如折翼的蝶自眼前翩然坠落,伸出手拼命去抓,却被满天飞雪阻隔,无论如何也触不到她的指尖。
来不及,他来不及……
腿脚倏的一软,他似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抽走了全身力气,连走路都不会了。
流萤抢先一步抱明斟雪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嚎啕大哭。
独孤凛双目猩红,拼尽残余力气膝行着奔至被积雪压弯了枝的花树下,猛地推开流萤,将那具身体夺入怀中紧紧拥抱着,双臂颤抖得厉害。
平日里能拉开十力弓的大掌而今哆嗦得连明斟雪青丝上轻飘飘的飞絮都难以拂去。
他伸手紧紧捂住明斟雪颈上喷血不止的伤口,慌乱得手足无措,妄图阻止生命的流逝。
可无论他如何努力用掌心去堵住那道被割开的伤口,喷涌着的鲜血仍大股大股自他指缝间流出,将明斟雪颈下雪白的狐裘染得血红一片。
血,血,遍地都是她的鲜血……
身形这般娇弱的女子,怎么会流出这么多的血啊!
独孤凛感受着掌心不断流出的湿滑灼热的血液,崩溃得身形剧颤,心脏如同被荆棘挑开撕裂一般疼痛。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谁来救救她,谁来救救他……
“醒醒,斟儿你醒来看孤一眼好不好……”睥睨天下的九五之尊这一刻放下所有自尊与骄傲,以最卑微的姿态向她祈求。
“孤来迟了…孤错了…你醒来…只要你醒过来…孤任你打罚…孤替你为明家翻案…孤求求你,你醒过来看孤一眼啊……”
帝王悲怆的哭声被埋葬在滔天飞雪里。
眼角倏然滑落一滴冰冷,独孤凛抬起颤抖不止的手,让那滴冰冷落在指腹。
颤栗着模糊的视野中划过一丝惊异。
那是他的眼泪。
他也会像明斟雪一样,流出眼泪。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已和世人一般,拥有了感受尘世千滋百味的能力。
胸腔处的那块血肉嗡鸣着发出震颤。
他握住那只无力地垂在身侧的柔荑贴在心口处,笑着流泪。
“斟儿你摸摸,孤的心有温度,你看,孤能够感受到疼痛了。”
唇角勉强撑出的笑容瞬息间垮掉,他将头埋在她失去温度的颈侧,失声悲恸。
“斟儿,孤好疼啊。”
“孤的心好疼啊……”
声声泣血。
过了很久很久,漫天飞雪里,他抱着女子冰冷的身体,一步一步踏开积雪,漫无目的往宫道深处走去。
朱墙白雪,帝王孤独寂寥的身影于天地间茕茕孑立。
在他身后,蜿蜒的血迹浇灌在厚重的积雪中,开出一簇簇热烈的红梅。
消逝的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得以延续新生。
纷纷扬扬的大雪模糊了视线,帝王垂眸,望着怀中女子发上的白絮。
盛京城落了场百年不遇的大雪
她没有和他走到白头。
***
明斟雪被帝王放入了一口冰棺里,锁在相逢时的那座御殿中,执意不发丧。
明斟雪生前仅剩的自明府陪嫁入宫的侍女流萤,闻讯在帝王寝殿外将额头磕的头破血流。
“陛下,奴婢求您了,让小姐入土为安罢。”
“陛下!”流萤凄厉的哭声令值守的宫人忍不住垂泪。
殿内,已罢朝多日的独孤凛面容憔悴。烦躁地按了按眉心,声音低哑得不似他自己。
“孙进忠,将人拖出去,念及从前照料皇后有功,赏她出宫衣锦还乡的机会。”
孙进忠擦着冷汗领命出去。
流萤执拗不肯起,悲恸道:“陛下,您就算是看在小皇子的份上,也要让小姐入土为安罢。”
小皇子?
独孤凛麻木多日的神经猛地一颤,撕扯得他混乱的意识发疼。
他拂袖一扫,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扫落在地。
凌乱的一堆物件中,独孤凛的余光倏然瞥见一条合欢粉束带。
他俯身捡起那条束带,于指尖轻轻摩挲。
束带上系着两只小铃铛,摇晃间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记得,他一直都记得。
那个春日里,他拣了个娇气可怜的小姑娘。
小姑娘发间系着带有铃铛的束带,一举一动可爱极了。
于是独孤凛想着,若即将出世的皇儿是位公主,倒也是件极好的事。
小公主的模样会和斟儿很像。
他特地吩咐内务府精心奉上女儿家用的束带。
一定要缀有小铃铛,和小斟儿从前用的一样。
现在准备这些小玩意儿为时过早,可独孤凛就是觉得,将小孩子用的物件放在手边,看入眼中会不由心生欢喜。
这种滋味很微妙,想起时心口会涌入阵阵暖流,会让他的唇角不由自主微微上扬。
他开始慢慢学着去体会让他感到陌生的亲情。
可是现在……
独孤凛摩挲着指间的束带,眸色登时冷了下来。
明斟雪啊……
若论心狠,在你面前孤自愧不如。
何至于薄情如斯,连未出世的亲骨血都不肯放过。
只因着他是孤的血脉,便可以被厌恶,被抛弃么?
“陛下,陛下。”孙进忠慌的脸色煞白闯进来。
独孤凛冷冷扫了他一眼,孙进忠登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陛下,流萤姑娘她拼死冲破阻拦,在皇后娘娘棺前,触……触棺身亡了。”
孙进忠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帝王的脸色,磕磕绊绊道:“流萤姑娘说,说皇后留有一纸遗言,写着…写着…”
“写着什么直说!”独孤凛满目燥郁盯紧了他。
孙进忠一咬牙,“扑通”一声跪下,将头埋的死死的:“皇后娘娘说,死后不愿与您合葬。生异衾,死异穴。”
生异衾,死异穴。
独孤凛琢磨着这几个字,良久,失望地将指间绕着的系带掷到脚下。
他一直在被人抛弃。
换言之,这二十余年以来,身边的所有人都会抛弃他。
从前的父皇母妃这样待他。
而今明斟雪亦待他如此。
独孤凛,你在期冀着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独孤凛自嘲地冷笑了声。
既然明斟雪如此薄情,那又有什么值得他念念不忘的呢?
罢了罢了,左右不过是一个不值得在意的女子而已。
他很快便能将她忘了。
他强撑着颓丧的身子,重新开始上早朝,议政事,批奏折。
夤夜时,帝王的寝殿仍跃动着烛火。
他用繁冗复杂的政务来占据、挤压白日与不眠夜的空白,来麻木自己的意识,逼自己不去想她。
他总有办法将她忘掉的。
“陛下,您该用膳了。”孙进忠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出声劝阻道。
独孤凛不为所动,批阅奏折的朱砂御毫笔走龙蛇。
孙进忠略一思忖,试探着轻声道了句:“陛下,今儿的御膳中有一道清蒸鱼。”
御笔蓦地一顿,笔尖朱墨凝成一滴“啪嗒”坠了下来。
独孤凛搁下笔,无言起身。
孙进忠长舒了一口气,提着的心将将要落回去,冷不丁被帝王低沉的质问声再度惊得一颗心蹦到嗓子眼。
“这鱼为何无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