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夺娇-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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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斟雪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魏绍与容老太君勾结已是不争事实; 她想知道,若那玉玦真有古怪,其上附着的可是这味黄泉客。
若容怀瑾用的正是魏绍的毒药; 那便说明前世魏绍也参与了摧毁相府这一局。
可前世父兄与也为了能扳倒独孤凛,投靠了魏绍阵营; 魏绍此举莫不是在折断自己的臂膀?
明斟雪想不明白,她捏着那叠纸,重新塞回荷包中放好。
“姑娘; 金玉堂到了。”车夫提醒道。
明斟雪挑开帷幕; 同流萤一起步入金玉堂去见唐香君。
早有跑堂负责迎客送客的伙计站在门口望见明斟雪的身影,匆匆忙忙回了大堂去给唐香君传话。
“大东家; 相爷府上的表姑娘来咱们酒楼了。”
“斟儿来了?她不是被抓回宫里了么?”唐香君听见报信的说话登时愣了下; 手中账本算盘一撂; 忙起身出门去迎她。
明斟雪方步入酒楼; 便见一行伙计簇拥着唐香君过来。
“阿姊。”明斟雪牵住她的手往里面走; “陛下放我归府两日,两日后我便要回宫了。”
她扫了一眼周遭,压低声音附在唐香君耳侧说道:“陛下的眼线一直跟着我,若要议事,阿姊这儿可有同我身量相仿的姑娘?换了衣裳代我遮掩耳目先行归府。”
“这个容易,”唐香君吩咐了心腹几句,让流萤陪她一起行动。
“若要以假乱真,你的婢女需得寸步不离跟着,看起来才像那么回事。”
唐香君仔细阖上门扇,躬着身去箱屉里翻找物件。
“看看吧。”她用帕子包着那副被明斟雪自容府掉包了的玉玦,推至明斟雪面前:
“阿姊知你出宫一趟不易,长话短说,我托了买卖行的东家去鉴定,你猜怎么着——”
唐香君隔空指了指玉玦:“此物以西域奇毒沥水泡就,毒气早已渗透入玉质内,堪称夺命利器,损害肌体于无形中。若是长久随身佩戴,毒入膏肓,便是神仙来了也救不活人,须知……斟儿,斟儿?”
明斟雪面色煞白。
唐香君见她神情不对,忙住了口,关切道:“你怎么了?”
“阿姊,”明斟雪双眸空洞,面上没有半分血色,“我害怕。”
“害怕?”唐香君望了望那玉玦,握住明斟雪的手,“怎么,容府敢拿这玉玦害你?”
明斟雪说不出话,面色愈发惨白。
前世容怀瑾也许并未想要害她,可这玉玦自兄长一双遗孤处落在了明斟雪手里,误打误撞,最后中毒亡故的还是她。
难怪,难怪……
难怪她自得了这玉佩之后,精神萎靡不振,身子一日比一日虚弱,以至于年纪轻轻,内里却已熬至油尽灯枯的地步。
前世如梦一场,结束的实在荒唐。
眼中涌起热意,明斟雪轻轻抽泣了声,一滴泪滑落眼眶。
“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哭了呢。”唐香君捏着帕子帮她拭泪。
“容府拿毒药威胁斟儿了?”她问。
“没有,”明斟雪吸了吸鼻翼,心脏难受的紧,“我只是觉得,原来自己一直都活在阴谋诡计里,遭了那么多年的算计。”
“敢制出这等毒物,容府的心果然不是一般的黑!”唐香君嫌恶地“啐”了一口,起身将明斟雪揽在怀里安抚。
“亏得容府当初还有脸登门求娶你,他们背地里不知藏着多少手段呢,若你真入了容府,将来又该如何自处。”
明斟雪无声啜泣着,取出私藏的毒药交给唐香君:“烦请阿姊再寻东家看看,用来浸泡这玉玦的药物可是名为‘黄泉客’的西域奇毒。”
“好,”唐香君将装有药粉的纸包妥帖收藏好,“阿姊明日一早便去寻人鉴定,赶在你回宫前给出答复。”
明斟雪点点头,起身打算就此拜别。
“今夜前来面见阿姊便是为了这些事。自千秋节一别我已离府多日,阿爹阿娘探听不到我在宫中的消息必然心急如焚,我该回相府去见见他们了。”
“斟儿且留步,”唐香君出声挽留,“还有一事,我需得说与你听。”
“何事?”明斟雪问。
唐香君走上前来牵起她的手,打量着她腕间佩戴的平安锁。
“先前你问我这副平安锁的说法,我差人一直留意着菩华寺的动静,两日之前,净禅法师刚刚云游归来,斟儿明日可愿随我入古寺拜访?”
“莫要等到明日了,就现在罢,驱车赶到菩华寺应当不算太晚。陛下的影卫始终监视着我,眼下好不容易寻个机会得以短暂脱身,不如夤夜前往。”明斟雪说道。
“斟儿不愿陛下知晓此事?”唐香君不解其意,“依斟儿所言,平安锁不是陛下赠予你的么?”
“正因如此,我才不愿让他知道。”明斟雪敛眸望着平安锁,抬指轻轻摩挲。
“他总是在刻意隐瞒我一些事,拦着我去探寻真相,可我直觉事情并非如他交代的那般简单。”
唐香君倚着门槛望她,半晌,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们啊……”
“冤家。”
她转身将门扉打开一条缝,唤小厮去备车。
“走吧,明大小姐。”唐香君挽着明斟雪的手臂,“再过些时日,阿姊见着你便该尊称一声‘皇后娘娘’了。”
“阿姊打趣我做什么,”明斟雪懊恼。
“谁打趣你了?”唐香君笑了笑,“换言之想,谁敢打趣我们斟儿。”
“你还不知道吗?封后的旨意已降至相府了,陛下将婚期定于下月初一,届时,阿姊赴相府恭迎皇后。”
“封后?!”明斟雪惊诧,“何时降下的旨意,宫中不曾走漏一丝风声。”
“千秋节当夜,你于众目睽睽之下行刺陛下,满朝文武群情激昂要求严惩明氏。”
“陛下并未多言,直接以一纸立后婚书堵住八方口舌。”
唐香君为她戴上斗笠遮掩面容:“斟儿,你可知那纸立后的旨意原本是陛下预备着在千秋宴之上宣读的。”
独孤凛一早便存了立后的心思,才会在承天门上当众求娶。
所以独孤凛答应偿清欠下的债后放她离开,也是在哄着她拖延时间是吗?
立后圣旨已下,他就是想将她锁在身边,一辈子不放开。
做他的掌中物,笼中鸟。
明斟雪注视着腕间的平安锁。
这个真相,她还有去探寻的必要吗?
“斟儿,”唐香君唤她,“我们该出发了。”
明斟雪杵在原地,内心百感纠结。
前世的一幕幕自脑海中浮现。
那场焚心蚀骨的大火,那个怀抱她的画像焚身火海的疯子……
他偏执,自私,不择手段也要将她锁在身边。
她应当主动去拨云见雾,去探究当年真相,去认识最真实的独孤凛吗?
明斟雪犹豫了。
唐香君见她面露为难,便知晓是那道立后的旨意违了明斟雪的心意。
“斟儿若无意了解平安锁的渊源,我们便不去了。”
唐香君示意车夫改道往明府去。
“不去菩华寺了,天色已晚,我送你回相府罢。”
明斟雪紧抿着唇,指甲在指腹掐出血痕。
她闷着头不语,察觉到马车改道朝菩华寺相反方向驶去,倏然抬起头:
“唐叔,劳烦您将马车调转方向,依着原先的意思将我与阿姊送去菩华寺。”
唐香君睁大了眼睛盯着她:“斟儿你改主意了?”
明斟雪点点头:“是,我想清楚了,无论以后如何,现下最要紧的是要将从前的事梳理明白。”
她想知道,独孤凛瞒着她做了什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在这一刻,这一念头压过了她对宫闱的厌恶。
97 ? 第 97 章 ◇
◎重生代价(一更)◎
千年古刹; 群山环抱。
一场山雨过后,青石板上残留着未干涸的水迹,绣履轻踏而过; 裙袂扫落清浅香风几许。
寺门禁闭; 沉沉诵经声不绝于耳。
明斟雪甫一走近; 还没来得及扣响门耳; 忽觉晚风穿堂而过,吹动檐下铃铎作响。
紧阖的寺门这时缓缓开启——
身披袈裟的老僧双手合十,眉目庄严:
“老衲在此恭候施主多时了。”
明斟雪讶然,双手相合回以一礼:“大师知晓我今夜会来?”
净禅法师微微颔首; 声音浑厚:
“女施主,请吧。”
“我随你同去。”唐香君提着裙裾跨过山寺门槛; 却被净禅法师侧身拦下:
“女施主且先随吾徒前往右侧客堂暂歇,老衲有些话需得同这位女施主单独交代。”
明斟雪松开她的手:“阿姊放心去歇着罢,此间事了我便去寻阿姊。”
唐香君点点头:“去罢; 我替你留意着山外的动静。”
明斟雪与她分别,转身随净禅法师前行。
她并不知晓; 在她转身那一刻,入夜后的普华山下驶来一驾华贵车辇,与唐府马车擦肩而过。
厚重的帷幔被侍卫挑开; 独孤凛自车辇上一跃而下; 沿着青石阶徐徐前行。
“陛下请留步。”早有僧人得了净禅的授意恭候在山寺门外。
“今日有贵客来访,净禅大师脱不开身; 故而吩咐贫僧在此相迎。”
这话乍一听未免有些奇怪。
贵客贵客; 普天之下; 何人能贵的过当朝天子?
独孤凛抬了抬手; 示意欲上前争辩的侍从退下; 并未苛刻计较。
“看来是孤来的不巧,既如此,孤便去禅房候着净禅法师。”
“不敢让陛下屈居禅房,大师令弟子邀陛下入正殿参拜。”
“有劳师傅引路。”独孤凛道。
侍卫被留在山寺外驻守,见状顿感惊异。
他们追随新帝一路自尘埃底踩着尸山血海登上九重阙至高皇位,独孤凛这一双手沾了多少鲜血众人有目共睹。
浴血御极,权柄加身。
极致的利己者,冷血,残忍,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论常理,既已登至这一境界,独孤凛便不该再存有仁心。
可他是位悲悯苍生的明君。
更不该对任何事物有敬畏之心。
目空一切,他自身便担得起“敬畏”二字。
这样的人物,竟也会长跪于青灯古佛前,为一人祝祷。
风吹幡动。
血海屠戮的修罗也会信奉佛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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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僧引明斟雪过大雄宝殿而不入,反倒朝侧殿而去。
“女施主可知,老衲因何不领施主入正殿朝拜么?”净禅问。
明斟雪想起铳州城中小沙弥对她说过的话。
“是因为我并非凡胎肉。体,仅仅是一缕游离于尘世的魂灵对么?”
老僧颔首:“以女施主如今的形态,若于大雄宝殿朝拜,恐有魂飞魄散之危。”
他抬首仰望着古佛,满目悲悯:“这座古殿,数月前曾也有一位施主踏足过。”
“数载前亦然。”
老僧将目光转向明斟雪:“女施主应当能猜到老衲意指何人。”
明斟雪心念一动,忖了忖问道:“是当今圣上?”
“是,”老僧阖上双目,手中搓捻着佛珠。
“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种如是因,收如是果。”
老僧睁开眼,目光清明。
“女施主,你已非尘世中人了。这副魂灵所余时日无多,至多一月便会烟消云散。”
明斟雪心脏咯噔一声猛颤了下。
她预先想过自己的结局,却不曾想到这一日会到来的如此之快,亲耳听到仍免不了黯然神伤。
“当年老衲便同陛下直言后果,以此法强逆轮回,有违天道,即便侥幸换得重来一世的机会,女施主的魂魄依然久撑不得。若要长久留存于人世间,需得契合之人心甘情愿以自身血肉魂灵为供养。”
老僧伸手遥遥一指:“女施主腕上佩戴的血玉便是缔结条约的法器。”
“大师的意思,是陛下打算以他一命为我续命?”明斟雪问道。
老僧摇着头:“代价远不止于此。”
“莫说现世续命,单论助女施主重生这一条的代价,千百年来除却当今陛下,无一人敢付出。”
“先皇潜心修行数载,祈盼能返老还童青春永驻,却也败在了割舍现世己身性命这一条。”
“希望太过虚无渺茫,除却陛下,无人敢赌。”
明斟雪敛眸,尝试去解那副根本解不开的平安锁。
“结果便是一月之后若要我活,陛下必须得死,是吗?”
“是。”老僧坦诚道。
明斟雪卸了力,怔怔跪坐在蒲团上。
“除却陛下的命,他还需付出什么代价。”
“天机不可泄露,请恕老衲不得多言。”
“那么我重生的缘由呢,也不可说吗?”明斟雪望着老僧沧桑悲悯的面容,“我曾在梦中见过他前世焚身火海的结局。”
老僧摇了摇头:“往事亦不可说,缘分到了女施主自会知晓全貌。老衲能告知女施主的,只有现世之事。”
“一月后,缔约生效,女施主凡身重塑得以长留尘世间。”
“我活下来了,他又该怎么办……”明斟雪用力拉扯着平安锁的锁链,企图将嵌有血玉的法器自腕上挣脱掉。
挣不断,解不开,由独孤凛心头血浸泡而成的血玉生了根般同她的肌肤贴合在一起,已然成为了明斟雪身体的一部分。
如独孤凛给她的爱一般紧密纠缠着,无论如何也割舍不断。
平安锁边缘缀着一圈小铃铛,随着她的剧烈动作摇晃,发出凌乱脆响,听得人心烦意乱。
铃铛声在空荡的大殿回响,越来越急,越来越乱,就在明斟雪被脆响折磨的即将崩溃的前一瞬,她停止了挣扎。
耳畔陡然一寂。
老僧静默着立在佛像前注视她,如一尊悲悯的活佛,淡然藐视着芸芸众生的红尘纠葛。
明斟雪跪坐在蒲团上,她抬起眼帘,于佛前双手合十俯身深深一拜。
一墙之隔的山寺正殿内,年轻的帝王身姿笔挺阔步直入,他撩起袍裾一扬,屈下象征尊贵的两膝,俯身深深一拜。
“愿以我一命,换她长命顺遂。”
“愿以我一命,换他长命顺遂。”
纠缠两世的宿命感在这一瞬伴随山寺悠远的钟声奏响。
山林震荡,空谷传响。
青灯之下遥闻老僧一声叹息:
“施主何苦来哉。”
明斟雪缓缓起身,伸出手腕:“我命数已尽,能得到重生的机会弥补前世之缺憾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不敢再奢求余生。”
“我的命属于我自己,他是帝王,帝王的命属于天下。”
“独孤凛的命我不想要,亦不能取。故而请大师助我解除这重以生命缔结的契约,容我一月之后顺应天道消散。”
老僧手中搓捻着的佛珠陡然一顿。
“女施主,此事玩笑不得,陛下既已付出代价立下契约,你若拒之不受,岂非太过可惜。”
“不可惜。”明斟雪抬起头,“两世活的的确短暂了些,前世我死于二十岁之前,这一世,更短了三年。”
怎么会不失落呢,她舍不得阿爹阿娘他们,舍不得盛京城的烟火气息,舍不得这尘世间的一切。
她还这样年轻,便要带着两世的记忆彻底诀别。
明斟雪抬手去擦眼眶涌出的泪水,眼泪越盈越满,怎么也擦不干净。
“也不算太过可怜,起码我知道自己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我已经死了许多年了,能侥幸重活一世回到这一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明斟雪垂着眼睫哽咽着说道,她抬起手,将嵌有血玉的平安锁伸直老僧面前:
“我的命由我自己做主决定去留,恳请大师帮我解开这道锁链,将陛下的命归还于他。”
老僧久久注视着她,沉声问:“女施主,你可考虑清楚了?这契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