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山-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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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一山跟她进了厨房:“你去换身衣服,等着开饭。还要……”说着划了一下手机屏幕,“12分钟出锅。”
林一山这人做事有严谨的逻辑,所以操作台看上去简约而有条理,就是洗碗槽里码着好多脏碗和脏盘子,估计洗菜和备料颇费了一翻工夫。
许愿退出厨房,几乎忘了山里的不快,也不能把不告而别的林一山和鏖战厨房的林一山联系一起。许愿心想,果然,男人也有大姨夫。
俩人吃完饭已经晚上八点多。倒扣的盘子底下是山药木耳,黑白分明,清澈透亮。油浸菠菜被吃光了盘,排骨只剩下几块,汤全被喝光了。许愿坚持要收拾,要一山就随她了。
把洗干净的碗盘码好,许愿从厨房往外走,边走边问林一山:“你今天下班过来的?”
“嗯。”林一山眼睛盯着电视里某酱油广告出神。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嗯。”和上一个回答一模一样。
许愿离他两米远站着不动,等着林一山回神。
几秒钟后林一山终于转眼看她:“你们公司的工作安排,我都不用打听,自然有要向我汇报。”
酒足饭饱,林一山一手搭在沙发靠背,浅灰色t恤,黑色运动裤略显宽松,这一身黑灰,穿在林一山身上却不显得暗淡,他的瞳孔幽黑,和发色的光泽相响应,越发显得英气,有种褪去稚嫩又正值盛年的优越感。
他边说话边走去沙发角落,在自己随身的包里翻了翻,把一个钱包之类的东西揣进运动裤兜里,说:“走,带你溜弯儿去。”
“去哪溜?”许愿从来没在晚饭后溜过弯儿,她无数次上班下班,见过晨练、夜跑的人,年轻的或年老的,但她从来没想过加入他们,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许愿不爱运动,尤其不爱竞技体育,羽毛球是惟一还能上去场的运动项目。
“不走远,小区里溜溜吧。”
“我做的菜怎么样?”俩人一前一后走出楼门,林一山走在前面,许愿低头摆弄手机,跟在后面。
褥热有所缓解,天黑得也晚,小区里早有人散步,这在工业园区的高层住宅里,也是难得一见。早出晚归、行色匆匆的职场年轻人才是高层住宅的标配。
许愿头也没抬,应付了一声:“嗯?”脚步没停,走着走着,感觉不对,抬起头来,发现林一山已经被她落在后面。大概很久没走出屋子,林一山此刻斗志昂扬,架势是要把黑夜当白天过。
他穿了条浅色牛仔裤,一只手的拇指卡在裤兜上,另一只手握着手机,食指挂着许愿家的钥匙和门禁卡。人畜无害的样子,脸却是三分怒气七分无奈。
“我说你现在不怕我了是吧?”
许愿忙折返几步,和他面对面站着;“挺好吃的。你跟谁学的?”
林一山朝晃了晃拿手机那只手,眼睛盯着许愿的手机问:“和谁聊呢?”
“没聊天啊。”顺毛驴,就得顺着说。说着伸出手来,随意地挽住林一山插在兜里的胳膊,拖着他往前走。
这动作再自然不过,风吹池水皱,月满杜鹃啼。林一山被拖着走几步,那半真半假的别扭劲儿也没了。
许愿晚饭确实吃很多,既然下了楼,她真想着走快点消化消化。林一山一反常态,跟个蜗牛一样,老是落下半步,跟在后面。
“你走快点,咱们沿着滨河路走到新区广场,再走回来。”小区后面是一条人工河,沿河建成景观公园,早晚沿疔跑步想必十分惬意。
许愿从来没走过那条路,自打搬到这边来,一直奔波在家和公司的两点一线上。
“干什么?溜狗啊?”林一山目光被几个滑滑板的小孩吸引,目光追着他们看,嘴里嘟哝。
“吃太饱了。你不撑吗?”
几个滑板小孩从他们身边绕了一圈。有个小女孩,头顶扎一下,再编成辫子,分成好多股那种,看上去头发又黑又多,脸被晒成小麦色,混在男生堆里,比几个男孩高出一拳。
她滑着小滑板车,游鱼一样从林一山和许愿中间穿过,速度之快,让后面的小男孩“呀”了一声。
林一山眼疾手快,轻轻推了许愿一把,让出一条通道来,小女孩以鹰抓小鸡的速度穿了过去。
许愿的惊呼还没出口,孩子们已经没影儿了。林扭过头来问她:“撑什么样啊?我看看。”
嘴上说着,迅速靠过来,手揽过许愿的腰,没停,又绕身前,扣在许愿的小腹上。
手臂筋骨的力度传递过来,掌心的热量不容忽视。由于身高差距,林一山身体微俯,笼罩着她。
第35节
“今天晚上我住这。”他在许愿头顶说。许愿承受着男人的部分重量,脚底动弹不得,俩人这么互相支撑着,固定成夜色里的剪影。
☆、五十三
“今天晚上我住这。”一语石破天惊。
总的来说; 自打许愿从南陵回来; 两人关系是更亲密了。这种亲密体现在:许愿不再回避林一山,二人可以如普通朋友般对话; 林一山面对许愿公司小范围的人际圈子,也有点占地盘的意思,而面对这一丝隐秘的暧昧氛围; 许愿也不再刻意撇清。
但是另一方面; 林一山在口头上和行动上都大大收敛,污言秽语几乎没有,颠鸾倒凤稀世罕见。
所以这一句话; 打破了多日来的祥和和友——两个人都僵立片刻,一时之间无法适应。
前几日连日阴雨,今天是难得的雨后初晴,晚风里还带着一点水汽和湿润土壤的气息。许愿把头发高高挽起扎了一个团——额头有细碎的绒发。二人同时感受着轻拂的晚风; 林医生隐约嗅得到许愿头发的香味儿。
“咱们不遛了,回家。”
林一山扯着许愿的手就转身,欲往回走。
许愿显然跟不上他的节奏; 做出了与他对抗的拔河姿势。
许愿的这张脸真的称不上精致,大学毕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 他都只用一点保湿的乳液,各种化妆技巧一概不懂。换了这一份工作; 很多工作场合需要化上淡妆,一来补足精神、提升自信。二来也是对同事和合作者的尊重。
此刻许愿真的用上劲儿跟林一山僵持着,额头的皮肤泛着光泽; 由于用力双颊绷得紧,但是眉眼还是一副平和、顺从的样子,眼波流转之间,流露着一分对熟悉的人才有的戏虐。
林一山想,这个配比的眼神,他是花了多长时间、多少精力才看到的?为什么看上去人畜无害的一个女人,到了他的手上,就这么难搞。
是了,在他认识许愿之前,看到的照片里的女孩,可不就是这样一副难搞的眼神:无知无畏的坚毅,有情有义的勇敢。
想及此处,林一山脑子里一团乱。许愿于他的意义,并非源于初相遇,相反,倒是再相遇才算作相识,这些事实和情绪,一时半刻说不清楚。二人越是纠缠不清,他越无从提起。这次,如果不是凭空冒出个姚雪峰,他也不会急于揭开底牌。
虽然这底牌,于他而言是保留招术,于许愿而言,还可能如卵击石。
他尚摸不清许愿的脾气,但许愿有一点,他是早有领教,就是老僧入定一般:不动口、不动心。
于是,他还准备了另一个剧情。
“你不想现在回去吗?好,那我们晚点再回。”这话听在许愿耳朵里,就成了另外一个意思:“晚点做也行,反正有的是时间。”
嘴上调侃着,林一山的心里,却有百转千回,沧海桑田之感。话在嘴边转了几转,又被他囫囵咽了下去。
前情往事只属于他一人,现在说出来就是贴脸发言,玩过杀人游戏的人都知道,贴脸发言是犯规的。
还有一个想法,如一颗秤砣定在林一山的心里。那就是从自己进入许愿视线的那一天起,到此时此刻,发生的种种,在他看来足够让彼此作出决定——对足够让许愿作出决定。
还有,林一山突然意识到,许愿是漂亮的。当年许愿在徐总的公司里上班,他一直觉得她眼熟。印象中,她总是站在人群的外围,穿印象模糊的衣服,梳印象模糊的发型,只有眼神,似乎在哪里见过,又不甚明晰。
有一次,他上班差点儿迟到,踩着点儿跑进公司大门,手里抓着一个鸡蛋饼,发丝飞扬,虎虎生风。那一天,林一山坐在二楼会议室的窗前,等待会议开始。
有一次,许愿,拖着一桶桶装水,路过徐景天的办公室,满满一桶水,很重,为了不让桶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太刺耳,他尽力把桶提起来。那一天林一山想上去帮忙,考虑到自己和许愿部门领导的面子,只站在徐景天办公室门口,看了一眼。
有一次,一个重要会议结束,所有公司领导等待合影,许愿远远地跑过来,压抑着奔跑带来的气喘,毫无女生声形象,叉着双腿给大家拍照。佳能相机的屏幕,设置成显示图像时,如果人的手或者鼻尖儿不小心碰触到屏幕,那么快门是按不下去的,照片拍不成。
迟迟听不到相机的咔嚓声,站成一排的领导马上就要尴尬了,许愿的大限将至,林一山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去帮他关了屏幕。
在那之前,林一山还听到许愿在走廊里跟人讲电话,大概电话里的熟悉的人,那个时刻的许愿,就是他此刻眉眼中流露出来的样子,平和的,顺从的,带着一点儿戏谑。
林一山裤兜里装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每迈一步,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一阵难得的凉风掠过,他收回心神,下定决心:不提更久远的事情,只从二人在d市的相识开始。
小区里只有一家食杂店,二人路过的时候,林一山拐进去拿了两瓶农夫山泉,递给许愿的一瓶是常温的,他拧开带着水汽的那一瓶,咕咚咕咚连咽下半瓶。
林一山紧走几步,跟上许愿,又沉默走了一段路,就上了滨河路,这条路沿河修建,不允许机动车通行,周边的人居民把它叫作滨河公园,沿着河的走向,一路通到新区广场。此刻,路上零零散散有些人在散步,有带着孩子的,有牵着狗的。
对岸的灯光映在河里,被河水搅碎了。林一山和许愿并肩,终于开启话题:“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什么?”
“去留的问题。”
许愿没想到林一山这么直接地问出来,一时没表达。
“徐景天问过我,问我跟你到底怎么回事,我倒是没想瞒他,只是没……我告诉他,我姨特别喜欢你。”
有个骑在轮车的人经过,许愿驻足侧身,让对方先过去,刚好听到林一山的话,略带惊讶地看向他。
林一山清了清嗓子,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也停下脚步,低头看面前的石头栏杆。
“你们俩什么时候聊到这个的?”许愿好奇。
林一山忽略她的问题。“他倒是跟我说过,想跳槽去另外一家公司的事,我没想到徐景天想带你走。”
“徐总确实问过我,要不要接受南陵那家公司的offer……”言罢看向林一山,“但不是因为他,我才考虑去留问题的。”
“不是因为他,是因为姚雪峰吗?”
这个名字许愿还觉得陌生,从林一山嘴里说出来,就更有距离感。她误以为林一山又要发火,宁可避其锋芒,继续迈步往前走。
林一山快步跟上,超过她,倒退着走,和她保持一样的速度,这样就和她面对面:“我怎么知道姚雪峰?你心里一定在想。许愿,你想躲到什么时候?在我之前,死抱住岳海涛那根渣稻草不放,在我之后,宁可跟小孩牙子搞暧昧,现在又搞出一个离婚的,要跟人家勇闯天涯?”
这番话许愿听到一半,就加快脚步,想摆脱他。可林一山没阻没拦,跟着她一起加速,到头来,两人只是同步加速,对方的话,许愿还是一句没落地听在了耳朵里。
听到“离婚”这两个字时,许愿无奈皱眉,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远处的河坝。前方不远,有一个小型发电站,河水被水泥铸成的堤坝拦起来,对岸有一个小房子,应该装着发电设备。更远处是黛色的群山。
许愿冷静了一下,转过来无奈地看着林一山。
林一山按捺住那一丝心虚,粗着嗓子说:“对,我查了。赵工的宝贝侄子,一查一个准儿,我连他前妻都顺便查了。”说着话,突然伸手扣住许愿的脖子后面,往近处拉。逼得许愿身体前倾,不得已只好伸出双臂,撑住林一山的胸膛,两人面对面,距离又近了点,所以他调低了问音量:“你想不想知道,他为啥离婚?”
许愿彻底无语。在她眼里,目前姚雪峰确实还是不相干的人,只是两次接触下来,这人彬彬有礼,行事积极果断,目的性很强,又不招人反感,许愿对他的印象还是不错,算得上许愿欣赏的那一种优秀。让林一山这么一闹,许愿又觉得,由于她的关系,这么一位品貌俱佳的成功人士被人肉,还被挖出婚姻隐私来,心里隐隐不安。
四目相对,许愿望进林一山的眼睛里,无论如何也发不起火来。她双手撑着林一山的前胸,勉力维持一臂的距离:“你干吗去查人家?”
在沿河步行的人眼里,护栏边俨然是一对情侣,头颈相偎,如胶似漆。
林一山手上的力道渐渐放松,许愿徒劳挣扎两下,也不再努力挣脱,两人就这样近距离对望着。白日里的褥热褪去,河风送爽。
许愿的心突然瘫了,同时失去了听觉,只剩下眼里的人。林一山还是一头短发,和二人刚认识时一样,风吹动他额头的发丝,更显得目光清澈。
不知道多少女人被这双眼睛盯瘫了——许愿失能失智,头脑里猛然冒出这一句话。
“像今天这样过不好吗?”林一山松开手,身体后仰,靠在石栏上,目光没有离开许愿。
☆、五十四
许愿并没有把姚雪峰放在去留的砝码上。林一山经历了严阵以待的一番调查后; 也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他从ktv离开的路上,心里百感交集; 一忽儿觉得许愿真的要跟别人走了;一忽儿又自嘲
百战百胜又如何,偏偏搞不定这一个;一忽儿又恨起许愿,自己掏心掏肺也捂不热这个石头;一忽儿又可怜起自己; 如果不是一腔执念; 现在说不定已经儿孙满堂了……想了一路,第二天就
找人查了姚海涛。
其实在许愿当晚到家之前,林一山就平复了情绪。
刚刚的一番话; 他也看到了许愿的反应,进一步证实了,是自己的醋意伤及无辜。
许愿没有答话。林一山背对着河,对岸是的路灯弯弯绕绕; 绵延很远。“跟我过不好吗?”林一山追问,却像是自言自语。
沉默稍许,许愿转身往回走; 林一山也知道问不出答案——两个人的深深浅浅,又岂是一问一答能水落石出的; 随即跟上。
许愿脚步不慢,不出百米; 林一山就落在后面。两人边走边聊,时间已过去许久,这一刻河畔人少; 零星几人,各自归家。许愿突然转过身来,看着不远处的林一山。
林一山依旧心事重重,有些话已经说了,但辞不达意,显然没有达到预期效果;有些话憋在胸口,想说,又不甘心,不说,又怕就此蹉跎。
许愿看不到这些,他只看到滨河路璀璨灯影下、夜色里,一位眉目不展的英俊男士,磨磨蹭蹭往前挪步,此刻也望着她。
夜色微醺,许愿大声喊了一句:“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