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云雀-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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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武之人最应明了自己的本心,对人坦荡,对自己更应坦荡。
她每每瞧见陈颐,心中便格外雀跃,尚在浣溪山庄时,他或有意或无意的接触,都让她心乱不已,分别之后,在京中相见时,她不是不开心的。
她知道,只怕自己并非是单纯欣赏他的这副美人皮囊。
“山上雪,云间月,水中花?”桑萦也偏过头,眉眼弯弯,同他玩笑道,“这样说,殿下可满意?”
“太过空泛,不大满意。”陈颐竟认真地想了想,而后答道。
“仙台灵芝、瑶阶玉树,温润如玉,清隽无双。”
本就是口头玩笑,他还怪认真,桑萦有些好笑,故意夸大其词,有意打趣他。
陈颐唇边勾起,深深瞧她,眼眸灼灼。
“这类恭维,我往常听得太多了,但若是萦萦说的,那我便信了。”
他说得桑萦一愣,旋即后知后觉地开始感到害羞,她不大自在,侧身避开他灼人的眸光,继续摆弄怀中那把琵琶。
“我这样的人,虽确是弹这琴弹了十来年,但所说学会,也不过区区一年。”
陈颐蓦地靠近她,坐到她身边,手臂贴上她的肩侧,眸中带笑意,话音抑扬顿挫,有意打趣道。
“萦萦虽不是同我一般的仙台灵芝、瑶阶玉树,可只是学个琴,入个门,倒也不至于学不成。”
他说着话,一手覆上她的手,按在琵琶的琴颈,另一手绕过她身后,覆在另一手上,带着她一个音一个音地拨弹。
陈颐离得太近,呼吸喷在她的后颈侧边,她不仅是面上发烫,连着颈间手臂所有裸在外面的皮肤都一同泛着热。
她的脊背几乎要贴上他胸膛,一呼一吸间皆是他身上清冽的味道。
堪堪弹了一小节,桑萦听出是她刚进大殿时陈颐弹的那曲,她这会稍稍平静了些,陈颐却骤然松了手,她的手划过指板,碰出一串不协调的长音。
桑萦回头看他。
二人离得太近,他眉骨山根俱是高挺,只那双眼,这会正冷深深盯住她的后肩。
她被那禁军一刀划过的地方。
她一直运着内力,压着那处的伤,那里只是皮肉伤,不重就只是疼,但并非不能忍。
“让我看看,可以吗?”陈颐盯着她问道。
桑萦怔忪同他对视,片刻后,轻轻“嗯”了声,转过了头。
她那里的衣衫早已被割破,陈颐将粘连在伤口处的衣衫掀开,血微干,他的动作不可避免地牵连到伤口,桑萦咬唇不让自己痛出声。
“怎么弄的?”陈颐声音很冷,在她身后问道。
桑萦不吭声。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难不成要说,来你家偷东西,被你家的护卫伤了?
“今夜弄的?”陈颐又问,声音低哑,不大对劲。
“……嗯。”桑萦没多想,只轻声应着。
她以为陈颐会继续追问,心思便提着,琢磨着该如何应对。
实话实说,她觉着难为情,可若骗他,心里又不愿意。
可她心里百转千回,身后人却静悄悄地,全无声息。
桑萦转过身,却发现陈颐面色极其难看。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
诧异,恼怒,震恸,掺杂着痛苦和克制,复杂且不可名状。
她惊住了。
第一反应是他知道她今日来的目的,失望又生气,但很快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她穿着夜行衣,在禁宫出现,再如何迟钝的人,也都知道她是今夜的不速之客,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他那般聪明的人,同她聊这么久,都没问上一句,怎可能是因为这个。
陈颐阖眸,握拳紧抿着唇,连身子都在颤。
桑萦犹疑的瞧着他。
他这副情状……如同受了高深武学造成的内伤发作一般。
可他不会武,如果当真是受了这种伤,只怕早便送了命。
桑萦探出手背贴上他的脸颊,冷涔涔冰凉一片。
她咬唇道:“我去叫人。”
她刚站起身,却被他精准牵住手腕。
他手上又湿又凉,如刚从雪水中浸出,他眼中冷厉未散,声音也哑了许多,“不必。”
陈颐话音刚落下,便闷哼一声,手中下意识捏紧,桑萦手腕被他骤然一握,疼得呼出声。
他顿时将她松开。
“不行。”桑萦皱眉起身,“去找谁,江成?”
“找他也没用,我没事,过来,陪我坐会儿。”陈颐眸光复杂地注视着她说道。
他似是痛极,声音也是少有的虚弱,桑萦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又怕贸然去叫人,万一他身体状况不能被旁人知晓,反倒为他添乱。
她回到他身侧坐下,沉思片刻,似是下了决定,试探道:“殿下,我能探探你的脉门吗?”
陈颐双眸轻阖,闻言睨她一眼,眸光渐渐深重。
他这一看过来,桑萦便犹豫了,低声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帮你,若是不方便,那便算……”
她话音未落,陈颐已经收了目光。
“好。”他应声道。
桑萦问他时,本也没想他能答允。
但见他应下了,她也没再纠结,探手伸向陈颐脉门。
她不懂医人,但是人体内共有十二正经,八门奇经,正经通气血,奇经沟通十二正经,若是他的症结是出在这八门奇经中,或许她能帮帮他。
桑萦搭上他的脉门。
他体内的情况着实不好,几股内息交错,经脉盘结,但确如她所料,这般激烈的反应,的确是奇经八脉的内伤所致。
她探清楚便收了手,望着陈颐的神色颇为犹豫。
但他眉宇间强忍痛楚的神情也一下下牵动桑萦的心。
她试探着对陈颐道,“殿下,或许我能帮你。”
陈颐闭着眼,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大凡奇经八脉受了内伤,每每发作都是痛楚难忍,体内每一处经脉都在抽痛,且都是经年不愈。
他这只怕也非新伤,但不知这皇室太子为何会受这种伤。
桑萦抬手抵住陈颐的胸膛,正要运内力,便再度被他抓住腕。
他睁开眼深深瞧她,却不言语,片刻后复又阖上,手也松开了。
她的内功修为承自天命剑,澎湃包容,石塔中也提及过,天命剑的第二层,可缓解奇经八脉的内伤发作之苦。
虽是暂时的,却好过一直活受罪。
许久,她收掌,沉吟望着他。
陈颐呼吸渐稳,神色也松缓下来。
他眼眸深暗,寒潭般不见底,只盯着她。
一时之间,二人相顾无言。
她今夜消耗极大。
夜闯禁宫本就绷着心神,又同那二人以及后来的禁军交手,眼下又消耗内力替他压住发作的内伤,桑萦也开始觉着有些疲惫。
见陈颐不说话,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总归他也没什么大碍了,便想离开。
桑萦还未开口,陈颐便率先站起,朝内室走去。
她不明所以,只当他累了,便转身朝殿外去。
“萦萦。”陈颐唤她。
桑萦住了脚,回头望去,他从内殿中转出来,走到她身前,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另一边的软榻上去。
她一惊,下意识便要抽手,却没能抽出来。
“殿下,我要走了。”桑萦望着陈颐说道。
“外面都是禁军,你出不去。”陈颐语气平静,阐述事实一般,“先过来,你的刀伤上了药之后,我送你出去。”
他说完,桑萦才看清楚,他手中拿了个瓷罐,方才他是进去拿这外用药了。
桑萦有些愧疚,是她小人之心妄自揣度他。
“是我误会殿下了。”她轻声道。
“倒也不算误会,不必与我道歉。”
陈颐轻描淡写,说出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
他轻轻将她肩上血污拭净,放下瓷罐,轻轻在她背后点涂。
她没听明白他话中之意,下意识转头要瞧他,被他另一手绕到前来轻扣住下颌,带着又转回原来的方向。
“别动,”他松开她,在她脸颊安抚一般轻抚过两下,“很快就好。”
其实这么长时间了,血都凝了,只是又暴露在面上,又粘着血衣,白皙的肩颈,这会却看着格外地狰狞。
“可有什么要问我的?”陈颐在她身后问道。
“不算误会,是什么意思……”桑萦缓了缓,低声问道。
她不喜欢他语焉不详地与自己说话,总让她胡想乱想,心神不定。
她问得陈颐动作一滞。
稍顿片刻,他将她伤口覆上,避开伤处按住四周,“你自己缠紧。”
说罢他起身拿着瓷罐往内室走。
桑萦虽是手不大方便动,但勉强将伤口扎紧,而后起身去寻他。
他坐在内殿窗边,望着外面,不知在看什么,听她进来,便转而看向她,“好了?”
“嗯,”桑萦走近了些,抿唇问他,“方才你说的,不算误会,是什么意思。”
陈颐看着她,片刻后一笑,手微张开,“抱一下?”
莫名其妙的。
桑萦不解其意,后退半步,不作声瞧着他。
他也并不意外,神色微顿。
“你瞧,我确是想,但也知你不愿,所以并不是你误解我,我也并不是那般坦荡,不必为这对我抱有歉意和内疚。”他笑道,“除了这个,萦萦便没有旁的事想问我?”
“没有了。”桑萦轻声说。
其实很多事情都解释不清,便是解释,也很牵强。
比如他殿中为何会常备外敷的伤药。
比如他为何一眼便能看出她的伤是刀伤。
再比如,他那凶猛又突然发作的内伤。
可人人皆有些不足为外人言道的事,这些事归根结底同她没甚干系,也没必要追根究底。
“累了吗?”陈颐问她。
桑萦摇摇头。
其实有些累,但是她不想说累。
“你在这等我。”
陈颐说罢,起身往外走,没过多久拿着一套衣裙进来,见她还站在方才的地方,便低低地笑,见她回头望过来,缓声说道:
“你去里间换身衣衫,我们出去,你这身黑衣扔在这就行,会有人收拾的。”
见桑萦没反应过来,陈颐便将衣衫放到桌上。
“殿中没有旁人,我去外面等你。”
陈颐出去了,桑萦拿起那衣衫,室内不够亮,瞧不清楚到底是什么颜色,但大小是合身的。
……
他倒是会看。
桑萦将衣衫穿好,推门走出去。
她其实感觉出来,陈颐自那内伤发作后,心情便阴郁许多。
但那种奇经八脉的内伤,素来都是痛苦难当,也着实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心绪不好再正常不过。
陈颐负手站在殿外院中。
听见声音,他回身看过来,朝她伸出手,“来。”
桑萦走到他身边站定。
“随我走走,等门禁开了,我送你出去。”他收回手,神色自若地说道。
“嗯。”桑萦应声。
她其实有些累了。
但是她想同他走一走。
这会宫中的禁军侍卫仍有巡视的,见到陈颐都自觉跪下见礼。
桑萦跟在他身边,一路畅通无阻,想起先前,她仓皇闯进他宫中时的窘迫,便觉颇为好笑。
“怎么了?”陈颐问她。
“没,只是觉着,我这也算是狐假虎威了一次,心情有些复杂。”她跟在陈颐身后,笑着与他说道。
不大的小姑娘,跟他说自己心情复杂。
陈颐莞尔,瞧着她的神情十分柔和,“你若觉着有趣,来日我带你去校场,那边的人更多,也更知规矩。”
不会如方才那般,目中带着打量和探究,隐晦地瞧着她。
桑萦本是随口玩笑,听他这般说,双眸微睁。
将她带进校场,让禁军精卫同她玩闹,颇有几分烽火戏诸侯的意思。
她跟着他沿石阶拾级而上,轻笑出声。
“殿下这话说得可不像个明主。”她眉眼弯弯,格外灵动。
陈颐也勾唇笑着与她说,“我也并不是那么想当明主。”
闻言,桑萦下意识去打量他说话的神情。
见她仰头瞧着自己,陈颐轻扶她的手腕,笑笑说道,“别看我,看着脚下。”
“殿下会是明君的。”桑萦低声道。
也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萦萦,你在天归剑宗长大,受的是侠义之道,你觉着何为明君?”陈颐随口问道。
桑萦不知道他是闲谈,还是别有用意,不敢妄言。
陈颐没听见她开口,垂眸瞧她一眼,见她一脸苦大仇深,也觉着有些好笑。
“随便聊聊,不用紧张,”他顿了顿,又道,“从未有人敢如今日你我这般同我聊天,萦萦,私下在我这里,你不必太拘束。”
说话间,二人走上城楼,上来后从城墙边往下望,视野陡然开阔,禁宫宫城尽收眼里。
夜风习习,旁边竖起的旌旗振振作响。
他说从未有人同他这般相处过,不可否认,桑萦听到的时候,心中雀跃又开怀,想着方才他问的那个问题,她大着胆子,轻声道:
“朝政清明,民生安乐,赏罚有道,用人不疑。”
陈颐手撑在城墙边沿,望着禁宫内连片的宫阙,淡淡开口:
“不愧是天下第一剑。”
他指得是武林中这几年给天归剑宗起的诨号,除剑宗之外,还有天下第一庄,天下第一谷,天下第一峰……
只是天归剑宗向来不许门人弟子以这诨号自居,只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可好高骛远。
可陈颐方才这话,不阴不阳,着实听着不怎么舒服。
“殿下此言何意?”桑萦皱眉问他。
“武林中大多自觉秉持天道,惩恶扬善,讲求一个公义,只是世事并非都是能那般理想化解决的。”
“萦萦,浣溪山庄,你也去了,我说一句,他们不臣之心,可说错了?”他问道。
当时浣溪山庄虽只是举同盟,言抗衡魔教,并未有过出格的言论,但陆庭深的野心昭昭,她耳闻目见,他绝非只想坐守东部一隅。
桑萦默了默,轻声道:“浣溪山庄眼下虽未有异动,但未必没有反心。”
“那若是赏罚分明,他们届时叛乱举事,至少东部三州府都会受影响,百姓被迫卷入战乱,其罪可当诛?”陈颐问她。
“祸不及平民,牵涉无辜百姓,是为不义,皇室若是出兵征讨,自是名正言顺。”桑萦正色道。
“那过往这十来年,浣溪山庄疏阔散财,周边百姓皆受恩惠照拂,这可算功勋?诸般功过如何相抵?届时这陆庭深是杀还是不杀?”陈颐淡淡问道。
桑萦沉默了,许久,她低声道,“浣溪山庄照拂百姓时,朝廷放任不管,未来骑虎难下不也是正常的吗?”
她说的不大有底气。
毕竟设身处地去想,方圆百里出名的富户每到年节就来发钱,难道朝廷补贴后,百姓便会不要这富户发的钱吗?
陈颐看她一眼,也看出她心里所想,没计较她方才说的话,只笑着问道:“所以,是不是过于理想化了些?”
“……殿下说的情况太过极端,至少如今,朝廷连该做的事都并没有做得很出色。”桑萦咬唇沉吟片刻,低声道。
她以为自己这话说完,他会不悦,然而他只是笑。
少倾,他转过身朝向她,正色道:
“萦萦说得是,待日后,我会尽力让朝廷将该做的都做好,定不让你失望。”
“殿下言重了,这只是天归剑宗的愿景,殿下说得是对的,这些其实都很理想化,实际做起来,只怕便是十年如一日地宵衣旰食,都未必能成其一。”她如是说道。
“只是天归剑宗的理想?难道不是萦萦的理想吗?”陈颐虽是问句,语气却笃定。
桑萦受教于林惊风,又长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