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云雀-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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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中人没有动静,片刻后,他衣襟处却蓦地湿了小片。
自那日看到周景宜的传信说她要嫁陆恒时起到今夜,一直积在陈颐心底的愠怒和杀意到这会已然尽数消散开了。
他微微阖眸,抬起手在她柔软的发丝间轻抚了一下又一下。
“都过去了。”
“音音。”她很小声地说了句。
“嗯?”他似是没太听清。
“我想听你唤我音音。”
桑萦将他腰身环紧,声音虽不大,但这次足够他听清了。
陈颐弯唇,但目光掠过此间陆恒的婚房,他神色略冷。
“好,音音,我们该回家了。”
*
浩浩东海之上,似有银月入水,天与水俱是一片沉湛夜色,只有层云轻晃而过。
粼粼水面上映出海上福船的点点灯火。
陈颐用自己的外氅裹着桑萦,从陆恒那入目便是一片大红喜色的院落离开,留了人守在院内,此前院中的动静,并未惊动山庄的任何人。
江成将经脉寸断、手足尽废的陆恒一并带离山庄,心头也是惊诧非常。
他跟陈颐多少年了,何时见过他这般震怒,竟下了这样的狠手。
登上福船之前,陈颐声似寒铁,吩咐江兆道:
“去找周景宜,让他来见我。”
船上并没有旁人,随行的其他人也都在周边的小船之内,陈颐将桑萦放到榻上,刚松了手,便被她缠住腰。
“陪我。”她小声道。
她这话听着是命令他,却又没甚气势,陈颐撑在她身侧,拨开她面上垂落的发丝。
“怎么陪?”
他在她唇畔轻吻,“这样陪吗?”
桑萦方才下意识为他解那卿心的毒伤,天命剑运转后,内息和她体内的太古承天决一同压制体内的药劲,可便是如此,到这会她仍是有些撑不住。
只是现下这里,处处都是陈颐的气息,她很喜欢,又觉着很安心。
她手在他身上一寸寸往下探,腿也作势欲勾上他的腰。
“这样陪。”
实则桑萦这会身上的中衣中裤也是大红的,陈颐本是想唤人来帮她换了,可刚将她放下,便被她这般缠住。
方才在陆恒那新房中太过昏暗,他看不大清她的神色,这会船上燃着长烛,陈颐才将她此时模样看进眼底。
她眼神迷蒙泛着湿意,颊边带着不自然的绯色,还用那种又委屈又渴求的神色望着他。
陈颐面色渐沉,他薄唇紧抿,呼吸也重了许多。
他皱眉覆上桑萦的腕脉。
片刻后,他连神色也阴沉下来。
“陆恒给你用药?”
桑萦怔怔看着他,而后摇摇头,复而又点点头。
“不是陆恒,是观音堂。”
“但陆恒也知道。”
她说得有些颠倒,陈颐却听懂了。
难怪今晚她乖顺异常,他刚见到她时实则也是脾性不大好的,可她竟也半分未曾放在心上,同她那样亲近,好像之前在羡山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陈颐似是怒极,又在她面前压着火。
“很难受,是吗?”
先前她便同自己说过,她不舒服,是他未曾发现她当时的异样。
“陈颐,你不要生气。”
“我是想救我师父……可也并不是什么都会答应的。”
桑萦学着他的样子,也凑上去吻他,手也毫无章法地在他身上摸索。
“至少这件事,除了你,别人都不行。”
被她手摸蹭过的地方似是一点点烧灼起来,陈颐几乎也要失去理智,同她一并陷在情爱欲念里难得解脱。
“音音……”
他音色沉,语气却极温柔,听得桑萦只想给他更多。
船舱内的长烛蓦地熄了,她任他扣着自己的手,缓缓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陈颐撑起身,他气息也乱得不行,却仍是拿过一旁的织毯将她笼住。
而后她身体内骤然多了一股不属于她的内力,冰冷彻骨,却正令她神思渐渐清醒。
她一言不发地望向陈颐。
陈颐抬手捻过她的唇瓣,将她唇上的水光拭去。
“音音。”他轻轻唤她,语气中微带叹息。
“倘若我也这般对你,我和那姓陆的又有何分别。”
桑萦看着他,似是想说什么,陈颐却安抚般地在她额间落下一吻,而后起身下了榻,去拿一旁备好的衣衫慢慢穿好。
他白色中衣上甚至有几处蹭到她的唇脂,显着他这会倒是有几分轻浮浪荡公子哥的模样,可他神色专注而认真。
“观音堂的药都是有解的,你不会有事的。”
“这件事什么时候都可以,但今晚……便权当也是我的一点私心吧。”
“当日你离开羡山时,你曾说过你不愿意,现今我来找你,我们还有很长时间,我不会走,也不会轻易让你离开。”
陈颐眉眼带了几分温柔,指关微凉,轻轻蹭过她颊边的软肉。
“我不希望你此刻的愿意是迫于外物的无奈之举,你本应有足够的时间来重新接受我。”
“音音,我们慢慢来。”
他将她严严实实裹进绒毯,快步出了船舱。
桑萦无言地看着他,有水色划过她的面颊,落进柔软的绒毯里。
陈颐一贯待她如此,他从不曾掩饰他的欲望和渴求,可面对她时,他又最是温柔而克制的。
自今夜之后,在她眼中,再不会有人比陈颐还好了。
第八十章 “我不想听你提他。”……
陈颐回来时;满身的肃煞都在看到桑萦的时候尽数消散开。
他走到桌案边,在正燃着的香中添了些什么,而后烹茶调盏;信手垂眸;一举一动皆令人移不开眼。
实则这些事他鲜少会亲自来做;但他这人无论是做什么事看上去都极为令人信服。
桑萦从榻上坐起身;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动作。
没多一会,陈颐端着白瓷茶盏的托底来到她近前;将温热的瓷盏递到她手中。
桑萦双手捧着茶盏;望着他的清亮眸中盈满藏不住的少女心思。
“谢谢太子殿下。”
陈颐看她一眼,低笑着往后靠向榻边的雕金立柱;“这便谢完了?”
“音音看上去诚心不大足。”
茶盏中不知是什么,微有些甜,算不上好喝;却也谈不上难入口。
桑萦将空茶盏放回陈颐手中。
“那还给你。”
陈颐笑睨她一眼,转身将空瓷盏放回桌边;而后来到榻边她身前;勾着她仰脸朝向自己;俯身覆上她温软的唇。
“好歹也算是当了回柳下惠,音音对我便这般冷淡?”
“施恩图报非君子。”同他稍分开些,桑萦轻声道。
“可我委实也算不上君子。”陈颐含笑道。
他坐到她身侧,侧头看她问道:
“现下感觉如何?”
“我好多了。”桑萦小声应了。
这会她灵台清明;再不复方才那般昏沉,便心知应是无碍了。
她看向他;心里却想到今夜他在陆恒那边时,同她说过的那些话。
她略沉吟了片刻,而后望着他慢慢开口道:
“我没想真的嫁陆恒。”
“师父确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桑萦话音未尽;陈颐面上笑意却是淡了些,他转而望向另一边,续着她的话道:
“嗯,你师父是你最重要的亲人,所以旁的你都可以不在意。”
“可是你不在意的,我都在意。”
“萦萦,你做那些决定时,你可想过我?”
一提及此事,陆恒压着她的那副情景便挥之不去,只让陈颐觉着怒从心起。
可自羡山一别,已是足有月余未曾同她见过面,当日也算得上是不欢而散,一直到如今都未曾同她好好说过话,许些重话他又着实难说出口。
他不愿再提这些,压了压脾性,“周景宜到了,一同去见见?”
看着陈颐这般,桑萦将原本欲说出口的话咽回,点点头,“好。”
她这会体内催情的药性已是尽数解了,确也有些问题想问问周景宜。
只是和陈颐,该说清楚的还是要说清楚。
桑萦看着他,片刻后朝他的方向靠过去,脸颊贴在他肩侧,手也攥住他宽袖袖摆,一下下捻着上面的银丝绣纹。
许是方才那话题着实令陈颐不快,他虽是缓了面色,可瞧着仍是沉寂无言的模样。
“陈颐,陆恒怎么样了?”
“我看当时是江大人带着人将他抬出来的,他还好吗?”
“陆恒……”
她还欲说什么,陈颐已是抬手将她从身侧扯到身前,捏着她下颌迫她同自己对视。
他眸光沉暗,不豫和怒意蕴在其间,紧抿着唇,却不期然正对上她含笑而明亮的眼。
“疼。”她轻声道。
陈颐微滞,方才下意识用力的指关蓦地松了力道。
“故意气我?”他垂眸紧盯着她问。
“是啊。”
她在他怀中小声承认。
“我不想听你提他。”
片刻后,陈颐缓声道。
“我知道你不想听,我也不想提他,故意说给你听的。”
见他这会不似方才那般面冷,桑萦在他怀中微微支起上身,揽住他的脖颈,贴在他耳畔,软了声音道:
“我根本不关心旁人。”
“师父是我很重要的亲人,可是陈颐,你是我最喜欢的人。”
“我能为我师父做的这些事,换成是你,我也一样会为你做。”
陈颐从未曾听过这般直白又恳切的话,多少人在他面前表过忠心,个中真意有几分唯有彼此心知肚明。
可这番话是她说出来的。
他缓缓将她圈紧。
“之前在羡山时我气你伤了我师父在先,用师父的剑穗骗我在后,那时候你同我虽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后来我们都那么亲近了,你仍不曾对我坦陈过。”
“我到现在还是有点生气。”
她越说越委屈,最后声音越说越小,埋在他肩头一字一句地将自己的想法尽数告诉他。
陈颐默然,他无从辩驳。
从他察觉自己对她动了心思之后,这桩事便如同是悬在他头顶的铡刀,每每在他因她给予的欢愉而得意忘形的时候,便要压下来几分。
“可是陈颐,你先前说的,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我虽然现在还没有原谅你,可是除了你之外,我也不想要旁人。”
“我们慢慢来,好吗?”
桑萦将他今晚说过的那些话一字一句又说给他听。
言罢,她从陈颐怀中抬起头,去看他的神情。
陈颐阖眸垂首埋向她肩颈,叹了口气道:
“音音这般好哄,我会愧疚。”
“你骗都骗过了,现在才说愧疚,未免有点晚。”
桑萦将他推开些,忍不住刺了他一句。
许久,陈颐都未曾再说什么,只沉默地将她紧紧揽在怀中。
*
周景宜实则早便来了,被安置在其他的船上,江成和江兆都在这里盯着他。
实则在他知道陈颐到了浣溪山庄的时候,即便是江兆没有去寻他,他自己也会找过来。
桑萦到了这边的船上,站在甲板之上,这才看清这边的情形。
江成和江兆守在一旁,地上横七竖八已是躺了许多人,周景宜便坐在这一群生死不知的人中,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船上置下的一张古琴。
她目光掠过地上的众人,顿时认出其中一人正是观音堂的琴泠。
这位前次见时还趾高气扬的观音堂长老,此刻委顿在地,四肢瘫软不省人事。
桑萦微有些错愕,回身望向陈颐,“这是……”
许是到这会,知道她对他的脾气秉性也算是心里有数,陈颐也没甚遮掩的,瞥了眼地上的人,冷声道:
“都是观音堂的人。”
陈颐复又朝那几人看了看,他当时没收住手,这会看着情状确是有几分骇人。
只是一想到这些人配合陆恒给她用药,他便觉着让这些人死了都是他在行善积德。
桑萦也没细问,观音堂这些人的死活她并不关心,左右都是想要她命的人,犯不着她来这做好人。
她转头看向周景宜,“周景宜,陆庭深明日到底是如何安排的?”
从陆恒此前同她说的话中,桑萦觉出几分不对。
他那般笃定她明日的盘算会落空,是不是说明了,他们浣溪山庄原本便不是如她想的那般安排的?
“怎么,如今回到了太子殿下身边,便连周庄主都不喊了?”
周景宜语带轻讽笑问道。
桑萦没理他的嘲问,打量他片刻,轻声开口:
“周景宜,你将我带进浣溪山庄,向陆庭深提议让我同陆恒成婚,应不仅仅是陆恒说得那般,想……”
她微顿,看了陈颐一眼,将剩下的话说完。
“应不仅仅是为了试探殿下的态度,也不是为了陆庭深所说的,以殿下的性命来迫皇室下场吧?”
“你费尽周章就是为了现下,我和我师父,暹圣教,还有浣溪山庄的人,尽数都聚在一处。你想要知道的,是当年相思顶的那一战具体发生了什么,对吗?”
见周景宜沉默不语,桑萦心知八成是猜对了。
此前她便想不通周景宜的目的,但从师兄口中她知道,浣溪山庄和天归剑宗的恩怨,便是在当年相思顶的那一战中结下的,倘若周景宜想借浣溪山庄之手知道什么真相,便也只有这一桩事了。
她朝他走近一步,“周景宜,你我所图不同,成事虽难,但我若想坏你的事却容易。”
“你别看陆庭深口口声声要报家仇,实则他的心思可比你我要大得多。”
“若天归剑宗没有如今的地位声威,陆庭深才不会这般对待我师父。”
“他摆出这般阵仗,说是给他陆氏亡魂报仇,可实则他是想借着天归剑宗的名望,用我师父和我的性命给他浣溪山庄立威,以号令武林中一些同样私欲作祟的门户。”
“若是这时候,陆恒已经出事的消息被他知晓,至少明日陆庭深便不会再如此前同你约好的那般行事吧?”
随着桑萦的话音落地,周景宜这会也回过神,他一笑,“我此前竟没瞧出来,姑娘心思倒是比周某还多。”
“只是姑娘提及陆恒时未免也太过无情了些,怎么说他也是你的新婚夫婿不是?”
他刚说完,浑身便是一僵,如同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似是在强忍着什么,面上神情痛苦难当。
而后一直在桑萦身后看着的陈颐阴沉着脸缓缓走到周景宜面前。
周景宜收了一贯的戏谑神情,震恸而惊骇地望向陈颐。
陈颐一言不发,平静地望着周景宜。
只这几息之间,周景宜便已是冷汗涔涔如水,再站不住,向身后倒跌坐在舱板上,喘息着惊声道:“你……”
陈颐淡淡笑开,“很意外?”
“你不二山庄连武学都是源出暹圣教的春江花月,我会知道你内功的罩门也不算是难事吧?”
说话间,陈颐不知是又做了什么,周景宜已是浑身颤栗,痛苦难当,再看不出半分方才对桑萦说话时的悠然自如神情。
桑萦看着陈颐,如银月色为他映出一身清辉,瞧着甚至别有几分赏心悦目,可他此时声音漠然,语气平静地令人心悸。
“她问你话,你便如实答,莫要让我动手。我今日心情实算不上好,容易失手。”
第八十一章 这人他是残废了的好,还是……
大半个时辰下来;周景宜面上痛色不减,望向陈颐的目光除了惊怒和畏惧,还有几分困惑。
他似是想不通;为何陈颐能教他周身百处穴道同时如被毫针刺穿一般地剧痛。
缓缓地;他姿势僵硬地望向陈颐。
“春江花月;是吗?”
陈颐负手站在他面前;不置可否。
“周景宜,林惊风现在何处。”
周景宜似是想笑;但浑身上下俱是不堪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