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侣是只小狐狸-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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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的神情依然带着些呆滞,听到些否定的话也没有失望生气,只是应道:“哦,原来这样。”
他低头自言自语:“我确实只是一只鬼,我没有温度。我只能成为别人的鬼,无法成为他的家人,友人。我的温度永远是郑国冬天的大雪,和逢春沾不到边。”
潜离眼睛发疼,抬头看向墙壁。他闭上眼睛,分魂出窍,飘到了隔壁。
郑王果然被安置在郭春山的屋里。鬼将与契主的契约让他不能离开主人七步之内,于是他跑来寻找答案,也把自己的主人背来,悄悄放在了隔壁。
郑王此刻正躺在床上,盖着厚被子气息平稳地沉睡。而这间客房原本的主人郭春山小兄弟则被鬼军们搬到了地上,而且还睡得像死猪一样沉。
潜离的分魂上前去,抬手垂在郑王的天灵盖上。因只是分魂,追溯记忆便困难漫长得多。他花费了小半时辰的精力,才将他们的过往简短地捋完,而后把该告知的东西化成一场梦境,以指尖点在郑王的眉间。
寒冬终将融化,只是总有些人的明天不再有春光明媚。
潜离给了答案,从此王与师的尽头一望无边,每一天都是尽头与结束。是停留寒冬里,还是把雪天过成立春,都随生者的心意。
留下来的生者毫无选择,离去的亡者亦然。
*
周刻陷入了死循环。
他每天都在看“自己”的背影。
那鬼将最远的自由距离是郑王的七步尽头,他兼着各种身份,一切以契约持有者的主人为至上命令。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也是郑国阴影下的王,谁也不需要看见他。
鬼将的目光长年累月地聚焦在主人身上,身后的狐妖长年累月地望着他,从起初的崩溃和绝望,到最后和鬼将如出一辙的机械麻木。鬼将是郑王的影子,狐妖是鬼将照不出的影子。
前十年,狐妖作天作地,围绕着鬼将做尽一切智障事。
无数次怒不可遏,他对那背影咆哮无数次:“你回头看着我!”
第二个十年,狐妖闯进阴府作天作地,阎王闭门不出,黑白无常坚强地同狐妖周旋了十年。
“他若死了,便该轮回!为什么会变成那副鬼样子?!”
“契约上有他的死契。六公子,你改不了的。”
第三个十年,白无常心软,告诉了他。
“六公子,你情劫已经历完了。”
“……什么意思?”
“你已经不需要再历情劫了,这一世便是圆满结束。履行完契约后,鬼将都将魂归天地,不再受六界轮回之苦,超脱化外,得大清净。”
“这是什么屁话……”
“实话就是,我的生死簿上写着,这一世结束,您和情缘者便不再有瓜葛,您的劫数可尽,对方亦然。”
第四个十年,狐妖不再作,安静地待在鬼将七步之外。
“我不是故意来晚的。”他终于对那背影解释晚来,声线从青稚变成了沙哑。
“我的五哥飞升失败,受了重伤。我和其他哥哥轮流给他护法二十年,他从千年修为降为百年,成了只独眼狐狸……”
潜离说着低低笑起来,寒冬深处,眼泪落在地板上顷刻间凝结为冰晶。
他说得小声,他听得认真。
“我出关那天……推演的星象告诉我你已十八岁,我便来了。”
鬼将静静地等着后话,然而等了许久什么都没有,于是他背对着对他说:“家人比什么都重要。你应该回去照顾他们。”
潜离摇头:“五哥有自己的缘和劫。我们能陪他的只是几段最难熬的岁月,他跨过去了,和他一起走的便不再是我们。而我……也有自己的缘和劫。”
“你就在那里站着,不回头也好,我知道你在我眼前就够了。从前待我无止境的好,我便理所当然以为这善缘绵延不止……”
鬼将打断他:“这只是孽缘。”
潜离盘腿坐下,靠在冰冷的宫墙上沙哑地笑:“孽也好,业障也无碍,我还没看够……就已经看一眼少一眼了。”
鬼将默默站着,背影数年如一日。
狐妖望着这背影,困倦时揉揉眼睛睡了过去,眼角还沾着湿痕。
随后周刻的视角总会在这类似的时刻发生跳转。狐妖闭眼睡过去,鬼将僵硬地无声蹲到他面前,轻而又轻地揩过狐妖的眼泪。
这泪珠不易得,每一颗他都小心藏好,装在傀儡身躯空空荡荡的心口里。
第七个十年,郑王寿终正寝。
人与鬼的契约理应将在这时结束,囚禁奴役了七十年的领鬼将解脱于六界。
潜离一眨不眨地瞪着那背影,等待终末的结束。
但鬼将没有消失,他单膝跪在新的王脚下,成为第二代郑王的影子,继续他的奴役生涯。
潜离呼出一口气,喜悲难分,继续待着。
后来,新王成老王,下一代再起,那死在十五岁的鬼将依旧是鬼将。人间滞留不走的鬼军被他渡走了五波,阴府无常的累活他分担了最难的一块。
如此三百年。
他走的那一天毁坏了献祭过他也献祭过前人的祭坛,给下一代的郑王立下最不像诅咒的诅咒:“从我以后,郑氏至阴血脉再无法成为鬼将。”
临走前他来到狐妖面前,轻问:“如今看腻了吗?”
狐妖答不出话来,只是泪水止不住。
鬼将伸手接过他的眼泪,舔了指尖的泪珠,僵硬地摇了头:“我终究是尝不出味道。”
“那就别尝……”狐妖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成声。
“别尝。”鬼将重复,他取出一段墨布给狐妖绑在眼睛上,动作僵硬却轻柔,“你也切记。”
“别看了。”
“我……走了。”
狐妖终究忍不住大声哽咽起来。
周刻的视线由黑暗转而模糊,依稀看见了面前弯腰的黑无常。
*
“我想和阴府签契约。”
“您能给我们什么?”
“两百年无偿劳力。渡不了的怨魂推到郑国来,我替阴府办差。”
“但您的身份是鬼将。”
“这才方便,不是么?”
“我的意思是,如果您签订这契约便将有两份苦差,一是人间的鬼将,二是阴府的鬼差,这是两份奴役。”
“是,那……能实现我的所求吗?”
黑无常肃穆:“您求什么?”
鬼将答:“我想求轮回。”
无常诧异:“鬼将一职结束后便可超脱六界,您为什么反而要八苦轮回?”
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心口。
“……超脱没有八苦,七情,六欲。”
没有一只狐妖。
黑无常斟酌片刻,竖起三根指头:“可以,再加三十年苦役,整合三百年。”
鬼笑起来:“好的。”
*
“走之前怎么不告诉他您还有轮回?”
“不了。”他挠挠头,“下辈子……他还是别来找我为好。”
黑无常无语了半晌,友善地提醒他:“那么您这三百年白干了。”
“哦。”
黑无常总觉得有些噎:“……”
鬼将——周刻回头,看见了站在原地蒙着眼睛哭的小狐狸。
“我只是没看够。”
第39章
雪夜漫长; 小道士周刻的眼角滑出泪水。
一屋之隔的客房里,郑王的梦境也在进行。
五公子郑留出生起便被安置在冷宫里,不曾见过母妃父王,跟着乳母在冷宫里安静地长大。
一年寒冬; 冷宫里断了炭火; 乳母把厚实些的衣物全包在他身上; 冒着大雪出去求炭火棉被。那时他冻得连小小的手掌心都是发紫的。窗外风雪呼啸,七岁的郑留忽然冻得迷糊; 觉得浑身烫极了。他扒掉身上的衣服,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屋子,冲到庭院里想钻进埋到小腿的雪里。
忽然夜空里降雷; 滋啦滋啦劈到了他旁边,把小郑留吓得呆住了。
“太好了,嘶。”
风雪里传来了一把懒懒的低音炮,小郑留疑惑地寻找声音的来源; 随之感受到有真正冰冷的东西缠上了他的脚裸,钻进衣物里盘在了他小腿上。
“小孩儿,你怎么回事?竟不比我暖多少。”
那冰冷的东西从他脚上出发; 迅速地盘了一圈,最后从郑留的衣襟里顶出个扁扁的脑袋来; 黑豆眼睛眯成条缝——这条赤蛇活灵活现地打了个哈欠,嘶着蛇信子吐人言:“谢谢你啊小家伙,你功德不少; 替我挡住了天雷。”
先前还冻得迷糊的郑留被吓了个魂飞魄散,嗷叫起来:“蛇!”
眼泪弹珠一样迸出来; 赤蛇扭着身躯滑到他肩头去,蛇信接到了小孩儿的泪珠。它似乎是咂吧了两把; 随即蛇尾钻进他衣里贴住肌理,开始在寒夜里自造灼温。
郑留忽然感到有暖流罩住了全身,仿佛世间风雪再也欺负不到他了。
“回屋里去啊傻小孩。”赤蛇又打了个懒懒的哈欠,“我不是坏蛇,你歪打误撞地救了我,我报答你还差不多哩。知道我是谁么?本大爷可是有四百年修为的大好妖怪,注意了这里的大和好可以分开……”
赤蛇叽里呱啦,郑留奋力跑回了屋子,动作幅度大得蛇头被晃得直甩,于是它又操着那把顶好听的低音炮说:“哎呀小孩儿别跑那么快,我的头要飞出去了!”
等郑留躲回屋里,那赤蛇已经垂头耷脑地趴在他肩膀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惨样。他要将那赤蛇扒拉下来丢掉,那小小的蛇尾缠紧了他小小的手。
“小孩儿,不能松开我哦,不然你就要冻死哩。你这大屋子没有其他人,只有我这么个鳞闪心善的大好妖怪了。”
眼泪刷刷的郑留哆哆嗦嗦:“等我姆妈回来,我就、我就……”
赤蛇的笑声在冷宫里回荡:“好,等你家大人回来,你们一起处置我啊。”
他们一起打着盹,困倦到互相依偎。
风雪一夜过去,乳母从此没有回来。
郑留脚踩着板凳眺望窗外,慢慢不哭了。
这冷宫是人间的尽头。
“歪歪歪,小孩你叫什么啊?”赤蛇大约也看出了他的窘境,提起精神来吵闹搞气氛。
冷宫里只剩他和这一条甩不掉的蛇,他这回也不怕了,木木地回答:“郑留。”
“留?”赤蛇坏声,“石榴,硫磺,癞头瘤子,你是哪种啊?”
小孩一屁股墩到板凳上,抱住膝盖簌簌掉着眼泪:“没人留下来的留。”
赤蛇卡了壳,从他右肩滑到左肩,最后游到他衣襟里,用脑袋顶顶郑留的下巴:“诶别哭啊……胡说八道,谁说没人留下来?本大爷就在这呢!”
郑留揩眼睛:“可你也不是人啊……”
眼泪还没有擦拭干净,眼前视线尚模糊,他便感到自己被个人抱了起来,傻了半晌。
“喏,你看,本大爷能化成人形。”
那低音炮含着笑意,郑留胡乱擦着眼睛想看清眼前,越擦越模糊。
他朝郑留吹了口气,小孩儿的泪水便止住了。
“我留下来陪你嘛。这郑国冬天真冷,不过以后我可以不冬眠,冬天也陪你。”
郑留抽噎着睁开红肿的眼睛,他被这蛇妖抱在肩膀上,一低头,便看见了笑盈盈的俊郎男人。
“我待在深山老林里修炼了四百年,也该进凡尘好好历练一番了,就从你这三寸丁开始吧。”蛇妖拍拍他后背,笑眼里透着股与生俱来的邪气,“还有,本大爷还没名字呢。妖怪们的大名得凡人来取,亲口呼唤才能定,你叫我一声,我应你一句,大爷我可就有着落了。”
郑留看着他眉尾处还未藏干净的红鳞,呆呆地反应不过来。
“就你这呆瓜样,算啦,我自己想一个吧。唔,郑留、郑留……”蛇妖转动着眼珠子,顾盼生辉,“长留就行了!来来来,快叫本大爷!”
他怔了许久,才迟钝地喊了出来:“长……留。”
蛇妖痛痛快快地应了:“诶!!”
时隔多年后,郑留才慢慢醒悟。
你以我名为己名。
我唤你,从此这只蛇妖属于我。
郑王在睡梦中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他和那只蛇妖待在冷宫里九年,彼时老郑王驾崩,前头四个郑公子铆足了劲夺位,举国动荡。
养在冷宫里杂草一般的五公子也逐渐进入了各方角逐的视线。他开始被拉拢,被接出冷宫,踏进金碧辉煌的王权中心,成了所有人争相拜求的天选之子。
少年郑留初登贵胄行列,阴谋气息扑面而来,如走钢丝地步步惊心。他稳住了脚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寻找当年抛弃他的乳母,可惜遍寻不得。半个月后,宫人重修冷宫,在冷宫八百步之外的雪地里掘出了一具尸骨。
他赶到了现场。
姆妈卑贱的尸骨在雪下沉埋,他裹着名贵的狐裘站在雪上垂眼俯视。
回去后,赤蛇安慰他:“别难过啦,姆妈一定轮回到了没有四季如春的世外桃源。”
他嗯了一声,沉默了良久后,抬头和他说:“长留,我要当王。”
蛇妖张大嘴巴,第一个反应是皱眉,连锁反应是敲他脑袋再推倒他额头贴额头:“你发烧了?!”
少年直直望进蛇妖的眼眸里,一字一顿:“我没糊涂,我要当王。长留,你是大好妖怪,你帮我。”
“不是你图啥啊?”蛇妖急了,“你瞧这眼下的郑国哪里成个样子,天灾人祸的,政法混乱各地揭竿的,你再瞧瞧自己,你有个锤子心腹筹码?”
“我眼下没有,但我知道有办法。”少年撑起身体靠在床上,面无表情地指向自己:“几个哥哥为什么拉拢我,我已经打听明白了。我是郑氏六百年不出的至阴血脉,我的血能开启王座下的祭坛,召来天下间的鬼军为我所用。”
“哈?!”
“所以他们都在拼命拉拢我,想让我成为棋子。”少年的眉骨一寸寸隐进阴影里,“既然我有此大用,为什么还需要依附他们?我可以自己操控鬼军,自己登上那至高无上的王位,成为再无人敢践踏我以及我身边之人的王。”
蛇妖怔怔看他半晌:“你想给姆妈报仇吗?”
“我不想再看见如同姆妈那样的下场。”郑留直直注视他,“长留,你帮我吗?”
蛇妖踟蹰了一会,最终只是抬起头去揉他的头发,浮夸地唉声叹气:“小辣鸡啊。”
他们开始博弈,但蛇妖不同意他召鬼军。他不能滥用妖力干涉凡间事,只是帮他一起聚财富,拉拢效忠的臣民,在前头四个公子的夺位战里坐收渔翁之利。
但再藏锋敛性,也终有和对手们兵戎相见的一天。
大军兵临城下,他镇定地下达守城的命令,而后回到王座下,命令人重开祭坛。他站上了祭坛的中心,丝毫不惧那些血迹斑斑的残破咒痕,短匕出鞘便要往手腕上割。
蛇妖飞上去握住他的手,一直以来玩世不恭的神情变了。
“我带你走。你的人我也能一并带走。郑留,别开这个祭坛,别再争那把无谓的椅子。”他低声求他,“姆妈不会再回来,可是你还有自己的路,这条流血寒冷的道路不适合你……你还有我不是么?我带你走,我们找个春暖花开的好地方落脚。”
郑留挣不开他的手,僵持片刻后他问:“长留,你的雷劫,过去了吗?”
蛇妖神情剧变:“你……”
“十年了,应该过去了。”郑留咬牙,“你已经不需要我挡天雷了,我也已经长大,不需要你了。”
“你少扯些有的没的!跟我走!”
郑留不让步:“我绝不会走。就算召不出鬼军,死在这里也比苟活在角落里强千万倍!我前生像一条狗那样缩在冷宫里求活,我保不住自己护不住任何人,那样的暗无天日我已经受够了!”
蛇妖额头青筋暴起,眼角边暴出了鳞片,眼神发狠。
郑留看出了他的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