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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我亲爹是当朝首辅-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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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江府大部分的耕地、田庄、棉纱工厂,都是郑家的私产,平江府每年缴纳的赋税是直接从郑家抬走的,府、县官被完全架空。
  御书房内,皇帝捧着这份奏疏,双手都有些颤抖。
  皇帝对郑迁一直是心存感激和尊敬的,即便君臣之间再有过节,也是政见不同,无伤大雅,就连郑瑾乡试舞弊的大罪,他也看在郑迁的面子上大事化小了。
  卧薪尝胆铲除奸佞,扶持他坐上皇位的两朝元老,竟然是为患国朝的巨蠹。郑迁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形象瞬间崩塌,别说他的拥趸了,就连皇帝都难以接受,呆坐良久,还是将奏疏留中了,命人将副本带到内阁去,给郑阁老看看。
  郑迁看到奏疏时,先是眼前一黑,原地晃了晃,被左右扶住,随后便叫来沈聿,因为这个赵淳他有印象,沈聿曾帮过他,还盛赞他为大亓官场最后的良心。
  好一个讲良心的父母官。
  可是细问之下,发现这事根本怪不得沈聿,因为赵淳完全是被各地士绅你一把我一把,给推到这个上位置的。
  “恩师,奏疏上所言确有其事吗?”沈聿问。
  郑迁对家里人的行为并非完全不知情,确实没重视过倒是真的。建国一百余载,士大夫备受优待,可以免除大量的杂役、摊派,因此地方投献成风,家家如此,又不是只有郑家一家。
  不过十八万亩田地,也确实出乎他的意料。郑迁二十余年没有回过老家,祖产全由儿子和弟弟打理,前年长子回乡,也未曾向他禀报过这些事。
  居然还趁灾年放高利贷,逼迫百姓以田地抵债,勾结当地丝商操控生丝价格,使小工坊入不敷出,进而低价收购工坊和织机,这都是他的好儿子好弟弟干出来的好事?
  “还未来得及仔细询问。”郑迁捂着胸口坐回大案之后,叹息道:“明翰,我常常想,养这么多的儿孙,非但无益,反而有害。”
  “恩师不要多想了,学生先扶您回去休息。”沈聿道。
  将郑迁送回府上,沈聿望着惨白的日头。
  他瞒着老师向姚滨举荐赵淳,就是为了督促平江府的清丈均赋,可是赵淳在平江待了三年,竟一改往日风格,与当地士绅相安无事,他一度对其感到失望。如今谢彦开返京,赵淳突然炸雷,直接将郑家这些年做下的好事捅上天听。
  赵淳下一步要做什么,他一点也不清楚。
  郑迁依照惯例上本请辞,皇帝拖沓着不知该作何处置。
  郑迁走了,谁来主持内阁?皇帝看了一眼只会和稀泥的某袁姓次辅,只剩头疼。郑迁再不堪,也比没有要好。
  
  首辅塌房了,皇帝不表态,文武百官只能观望。
  谁知这样一拖,拖来了赵淳的第二封奏疏——《臣平江知府赵淳弹劾内外臣工因循怠政疏》。
  直言满朝皆竖子,愚弱无能,推诿敷衍。
  满朝文武支支吾吾……大家都被骂了,怎么办?一起停职请辞?这个朝廷还开不开了?
  看着赵淳的奏疏,正愁眉不展的皇帝突然有些幸灾乐祸。
  “这人怪有意思,谁都敢骂,是个蒸不熟、煮不烂的硬骨头啊。”皇帝笑着对陈公公打趣。
  陈公公附和道:“可不是,胆子真大。”
  “胆子虽大,话却有理。”皇帝夸赞道。
  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刘公公送来今天的奏疏。
  “送到内阁去吧。”皇帝心不在焉的说。
  他正逐字逐句的细品赵淳的话,恨不得装裱起来,挂在奉天殿的殿门口去。
  嘴替呀,这些话朕憋了很久了!
  刘公公迟疑道:“陛下,上头这份,您还是先看看吧。”
  
  皇帝有些不祥的预感,蹙眉拿起最顶部一份,居然又是赵淳的奏疏。
  只见扉页赫然写着:“臣平江知府赵淳谨奏:臣闻帝王之治天下,当正心修身,以为臣民之表率,然陛下践祚以来,常前后背驰,自为矛盾,是非不明,以至官僚因循,颓靡不振之渐……”
  刚刚还在幸灾乐祸的皇帝,一下子笑不出来了,这份奏疏……居然是骂他的。
  皇帝一怒之下,险些撕了手里的劄子。
  “陛下不可!”陈公公拦住了他:“奏疏正本不得损毁。”
  “太过分了。”皇帝将拍案而起,气的在御书房内踱来踱去:“把朕说的如此不堪!建国一百多年,朝纲不振,官僚因循,难道是朕一个人的错?”
  列祖列宗多少也要担点责任吧,尤其是他那个求长生的爹。
  “陛下息怒,当然不是陛下一个人的错。”陈公公指着案头三份奏疏,劝道:“您看,他都骂了。”
  皇帝白他一眼:“你可真会宽慰人。”
  “去内阁传旨,将这个赵淳……”皇帝说着,话音戛然而止。
  因言降罪吗?不是他的风格,当年言官把他欺负到那个境地,他也只是听了怀安的建议,戏弄了他们一番了事。
  皇帝灵光一闪:“沈怀安最近在做什么?”
  陈公公道:“回陛下,沈公子入学了,在国子监坐监呢。”
  ……
  国子监三天一次背书,不但要熟记文词,还要通晓义理,怀安正坐在广业堂临时抱佛脚呢。
  身旁的张郃戳戳他:“《大诰》一百字背完了吗?”
  “没有。”怀安摇头道:“昨天前天都请假了。”
  “哎,谁不是呢,该今天请假的,日子算错了。”张郃叹道:“等着挨训吧。”
  两人正交头接耳,监丞在门口喊道:“沈怀安。”
  怀安一惊,不是吧,这么小的声音都听得见……
  他硬着头皮起身出去,只见监丞身边还立着一队太监,对他说:“沈监生,陛下急召。”
  怀安不敢怠慢,回堂中向周博士告假,在几个狐朋狗友羡慕的目光下,迅速逃离了广业堂。
  怀安一走进御书房,先对皇帝表示感激:“陛下,您可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陈公公朝他使眼色,皇帝正郁闷呢,可千万别惹得龙颜震怒。
  只见皇帝瘫在御座上,仰头望着房梁,正盯着梁上的福寿祥云纹发呆,闻言收回目光:“此话怎讲啊?”
  “刘公公再晚点来,臣就要被周博士罚了。”怀安道:“足见陛下神机妙算,料事如神。”
  
  皇帝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甚至暗自感叹,要是满朝文武都像怀安这样说话,他的日子该何其舒心啊。
  怀安又问:“不知陛下急召臣来有何吩咐?”
  皇帝想起赵淳,又重新开始生气,命陈公公将赵淳的三份奏疏递给了他。
  怀安一份一份看过去,看到第三份,脸都吓白了。
  好家伙,赵伯伯疯了吗!连上三道奏疏,把能骂的都骂了,不能骂的也都骂了,主打一个雨露均沾。
  他放下奏疏,一本正经的强调:“陛下,臣跟这个赵淳没有任何关系。”
  抓同党的时候不要算上我!
  “谁问你这个了。”皇帝白了他一眼,屏退左右,低声道:“快给朕拿个主意,如何才能出了这口恶气!”
  怀安愣了愣:“陛下,赵知府远在地方,不了解陛下,妄下判断了,陛下只需用行动告诉他,您不是是非不辨,忠奸不明的昏君,只怕他夜里醒来,都会惭愧的扇自己一记耳光呢。”
  皇帝听到这个答案,沉默良久,虽然不够解气,但足够欣慰。
  “怀安也长大了。”他叹道。
  怀安如今已长起了身量,在外处事像个大人似的,唯独在这些看他长大的长辈们面前,不自觉的幼稚一些。
  他闻言向皇帝施了一礼:“陛下,赵知府曾任安江知县,是臣的父母官。那年臣尚且年幼,依然记得知县老爷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官。即便他言语有所偏狭,看在他一心为了朝廷和百姓,陛下就不要与他计较了。”
  皇帝苦笑:“他说来倒是轻巧,眼下朝中乏人,郑阁老一旦致仕,谁来统领内阁?”
  怀安心里呐喊:我爹呀,我爹那个老五可以越级当首辅的,我不是很介意。
  不过这话只能在心里说一下,他倒是不介意,前面三位会骂街。
  怀安故作发愁,叹口气道:“臣也不知道,要是姚师傅在就好了。”
  皇帝忽然抬眸,姚滨,他许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第169章 
  说完这句话; 怀安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又跟皇帝扯了几句闲话,蹭了顿御膳; 陪太子骑了两圈马,直到申时才离开宫禁。
  沈聿今天下衙早,怀安先向他汇报了皇帝召见的经过。他话音带着点得意,原以为老爹会震惊赵伯伯的三份奏疏。
  沈聿果然一脸意外:“你小子; 居然没出馊主意?”
  怀安:……
  “君子有所为与所不为,我也是讲原则的。”怀安认真道。
  沈聿欣慰极了:“好好好,你接着说。”
  怀安接着道:“陛下担心郑阁老致仕; 内阁无人主事。”
  “你是怎么说的?”沈聿问。
  “按您说的; 不管陛下问什么; 就提一句姚师傅。”怀安道。
  沈聿点点头。
  “爹; 我没说错话吧?”怀安问。
  “没有,说得很好。”沈聿道。
  怀安一脸狡黠,伸出一只手来:“给钱给钱; 辛苦费。”
  沈聿只是浅笑一下; 从衣襟里摸出一张纸:“辛苦费不急,咱们先分析一下你这个月的考勤。”
  怀安笑容尽失,撒腿就跑; 被老爹抓住脖领又拎了回去——内心极度崩溃; 都已经这么大了,依然没办法逃出老爹的手掌心。
  “今天原本该背多少书?”沈聿问。
  “《大诰》一百字; 本经一百字; 《四书》一百字。”怀安老实回答。
  “拿书来; 就在这儿背,我看着你背。”沈聿道。
  怀安垂头丧气; 拖拖拉拉的去找书,一边絮絮叨叨:“别人十年寒窗苦读是为了当官,我都已经当官了,我在皇帝面前都能说得上话了,为什么还要苦读……”
  “再多啰嗦一句,就多加一百字。”沈聿瞪眼道。
  怀安捂着嘴躲到书架后面。
  片刻露出一个脑袋:“爹,郑阁老真的会致仕吗?”
  “那要看郑阁老的意思。”沈聿道。
  老师苦熬半生,终于登顶首辅,一品柱国,天下文官之首,有恋栈之心可以理解,可是谢彦开落寞回京,赵淳突然“发疯”,眼看事态越闹越大,这个时候急流勇退,也未尝不是保存晚节的最优解。
  郑阁老真的该退了。撇开国事政见,单论私宜,沈聿都不愿看着自己的老师身败名裂,晚节不保。
  书架后头又露出一个脑袋:“爹,姚阁老要是真的回来,是排在您前面还是后面,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
  沈聿拼上半世修为,才忍住了脱下一只鞋朝他扔过去的冲动。
  有些念头一旦产生,就挥之不去,怀安当日提起了姚师傅,离开宫禁,陈公公又恰如其分的提了几句姚滨的好处,皇帝这才念起姚滨的铁腕手段。
  朝廷财政刚有起色,该是趁热打铁推行新政的时候,此时起复姚滨确实是很好的选择。
  皇帝召集内阁阁臣到御书房议事,结果是袁阁老闪烁其词两头不得罪,张阁老表示内阁不能没有郑阁老,曾阁老实事求是保持中立,沈阁老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沈师傅。”皇帝叫道:“沈师傅?”
  “陛下。”沈聿仿佛刚回过神。
  “你怎么看?”皇帝问。
  “臣……臣一想起恩师为国操劳半生,由强变衰,由黑发变白首,落下一身疾病,就心痛不已。”沈聿说着,竟真红了眼眶:“早在两年前,郑阁老因病请辞,臣去探望老师,师母就亲手做了一道莼菜鲈鱼羹。莼鲈之思,恩师早有去意,是放心不下国事才硬撑了两年。”
  袁、张、曾三人齐刷刷的看向沈聿。
  皇帝也沈聿的私交不必说,看到沈师傅如此难受,他心里也不是滋味:“沈师傅,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你不要太难过。”
  皇帝这样说,沈聿却格外难过,垂眸盯着脚尖,满面哀思。
  三人都愣住了,郑阁老怎么了?要开席啊?
  “朕知道郑阁老半生操劳。”皇帝道:“你放心,朕会给足阁老体面,让他衣锦荣归,颐养天年的。”
  张瓒闻言,动动嘴,刚准备说什么。
  “张阁老也不必再说了。”皇帝大手一挥:“这是朕应该做的,不用谢恩了。”
  张瓒:……
  神特么不用谢恩了!
  沈聿不阴不阳的表态了,皇帝又给定了调子,曾繁和袁燮自然没有二话,转而规划起郑迁离开内阁后的工作安排。
  张瓒一脸郁气的回到值房,长子奇怪的问他:“父亲为什么阻拦郑阁老致仕呢?袁阁老做了首辅,您就是次辅了呀。”
  袁燮那样脾气,做个吉祥物还不错,到时候实权落在张瓒手里,与实际执掌内阁有什么区别?
  何况袁燮老眼昏花,天天嚷着要告老还乡,能在首辅之位上待几年都不好说。
  要是怀安听到他这么说,一定会笑他幼稚,作为一个小阁老预备役,业务能力这么差。
  
  一个公司里天天嚷着要辞职的员工才是最稳定的,袁阁老都喊了两年了,月月满勤,风雨无阻。
  郑阁老在位,张瓒可以在他的庇护下混到致仕,郑阁老不在,朝政骤然失衡,皇帝有动了起复姚滨的心思,他作为老郑的头号拥趸还能安稳吗?
  张瓒啜了口茶,愤愤道:“只是没想到,沈聿会在背后捅刀子,郑阁老英明一世,毁在这个得意门生手里了。”
  ……
  郑迁上一次停职,皇帝趁机收拾了一批言官,这一次停职,皇帝又暗示内阁拟票,为曹钰平反,赦免他的家人,恢复他的南直隶总督、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职衔。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告诉郑迁,是时候让贤了。
  郑府堂屋的房檐下,摆着一把四出头的官帽椅,郑阁老坐在上头,望着密密匝匝的雨幕。
  老管家郑福撑着伞,引着一名中年人进来。郑迁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乌纱罗袍的新科进士,意气风发的走向他。两个身影渐渐重合,已是十几度春秋。
  “恩师。”沈聿行至廊下,朝他行礼。
  “恩师?”沈聿又喊了一声:“可是身体不适?”
  郑迁回过神,自嘲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你第一次到家里来的情景。”
  沈聿一撩前襟,慢慢的跪了下去。
  郑迁将目光落在沈聿身上:“这是做什么?你的一番好意,我岂会不知呢。只是人老了,就愈发容易犯糊涂,恋栈权力,患得患失。除了你,没人会替我下这个决心,也没人能保我身家性命,名声晚节。”
  “老师不怪学生自作主张就好。”沈聿淡淡的说。
  郑迁起身将他扶起,缓缓走到檐下:“人老了就得服老,服老才能得善终,二十多年了,我也该回去管管家里的事了。”
  沈聿点点头:“恩师回乡之后,如有难处,尽可写信吩咐学生。”
  郑迁笑而未答,说起另一个话题:“明翰,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陛下登基以来,看到朝廷陷入困局,急于大刀阔斧的革新除弊。可是朝廷积弊日久,就像一个沉疴不愈的病人,用猛药只会加重病情,宜缓宜慢,宜以滋补为主。”
  “明翰,你的路还有很长,每一步都要谨慎再谨慎,不仅仅是为了朝廷,也是为了你自己。老夫对你抱有极大的期许,期盼你能有所建树,但也同样希望你能得善终。”
  沈聿点头道:“恩师放心,学生牢记恩师教诲。”
  ……
  郑迁以左柱国、中极殿大学士致仕荣休,太子亲自送他,由承天门正门而出。百官聚集在码头相送,目送着巨大的官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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